“你谁啊?”蜜果刚进门就瞧见一张生面孔脸上笑意瞬间收起,质问道。
柳定平刚要回答,蜜果便摆手截断:“算了不重要!深更半夜的,你们在小姐闺房吵嚷什么?”她谴责的目光直勾勾地钉在陈伯身上。
陈伯扭头想要问江愿椿的意思,却见他手中茶杯将举不举,眼眸已经阖上。
困倦模样令陈伯泛起怜惜,可谨慎的性子又促使着他开口劝诫。正犹豫的功夫,蜜果推着他和柳定平往外走。
“行了,别磨叽了,有什么事明天来找小姐,又急不死人!”蜜果一锤定音。
两人离去后,江愿椿揉着太阳穴对蜜果道:“今晚不用备热水了,我简单梳洗下就好。”
蜜果乖乖点头应下,拦住往里走的江愿椿,献宝似的捧着一堆山楂干“小姐吃点再歇息,消消食。”
“嫌弃我吃的多了?”江愿椿嘴上这般说着,手已经接过往嘴里送。
蜜果不提倒罢了,一提江愿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舒服。胃里的面本就不容易消化,茶水下肚更是胀得厉害,此时不要命地往上涌,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倒不至于撑得死去活来,但不适感确实存在的。不过睡一觉就会好,实在不值得说出口来,小题大做特意去管,置之不理的忽略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江愿椿自以为的处理妥当。
“今儿个怎么心细起来了?”
蜜果挠挠脸颊,眼神飘忽不定,语气透露着对自己的不信任,慢慢的心虚,“我向来心细的呀小姐,哈哈哈……”
底气不足的模样,一瞧就知道有猫腻,江愿椿也懒得追究,横竖几个人,便没有追问,转头问起另一件事情。
“母亲今日可向你问过什么吗?”
“没有呢夫人今日去名下铺子巡视一圈后,便约了几位夫人打麻将去了。”
江愿椿心下一松,因为今日不仅见了杨怀渡,还掺和进科举舞弊一事中的提心吊胆暂时放了下去。
如果被叫去问罪,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狡辩。毕竟刚刚立下保证,没过多久就违约,实在像是存心气她一样。
蜜果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江愿椿没好气道:“笑什么笑?这说明我的消暑方子管用,不然母亲哪来的心情出去搓牌!”
蜜果连声应合,脸上笑意不减。江愿椿翻了个白眼开始赶人,“好啦,不要闹了,你也早点歇着,明日还要出门办事。记得提醒管家早作准备,届时直接动身。”
又是一日清晨。江府饭桌上只有碗筷之间偶尔的碰撞。江愿椿率先用完早膳,放下碗筷起身向江母行礼告退,江母默然,权当她空气一团。
江愿椿自然没有停留惹人厌烦的必要。向后院走去,到时管家钱叔已经备好马车候着,江愿椿连忙快步上前,“钱叔早上吃过没?”
“谢小姐记挂,胡乱对付了点,您交代的事情不敢耽搁。”
江愿椿带着歉意道:“今日有劳钱叔了。”
“哪里哪里。”
蜜果听着两人的寒暄,哈欠连连,马车便在客套中缓缓驶出了府。
“那是谁的马车,好生气派!”
“是江府的吧,我瞧着上面的彩绘和江府门上的差不多。”
“害!有什么可猜的,驾驭马车的可不就是江府的大管家嘛!”
“他亲自驾车?车里坐的能是哪位贵人?”
“江老爷夫妇素不露面,大公子二公子远在外地,小小姐这个时辰应在学堂,能使唤动大管家的,怕是那位大小姐了。”
“她不是不爱出门吗?”
“哪年的老黄历?前几日她还出来过,不仅仅当众揭穿聚福书肆掌柜借着江府名头蒙骗百姓,还对个穷书生一见倾心呢。”
“还有这等事?快细细说说。”
蜜果追上马车,一个翻身利落地跃上车辕,朝钱叔打了声招呼,随即撩开车帘,呲溜一下钻了进去,学着路人强调,绘声绘色地学起来街头议论。
江愿椿轻嗯一声,是她想要的局面。
蜜果见状也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旋即卸了气道:“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为什么不让陈伯来?我还能和他唠嗑,钱叔看着太严肃了,一点也不好玩。”
“寻些生财的门道。”江愿椿言简意赅又训诫蜜果,“钱叔是看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长大,是家中老人,更是长辈。蜜果不可无礼。”
“无妨的小姐,我的确比陈期沉闷。”钱叔的声音搁这车帘传来,带着点宠孙女的宠溺,“蜜果丫头年纪小喜欢热闹没有错。”
蜜果在江愿椿教训时已经意识到错了,现在更是被说坏话的人所维护,顿时更蔫了,乖乖探出脑袋小声道:“对不起钱叔,其实你也很好!就是多笑笑不要总是板着脸就更好了。”虽是诚心致歉,到底还是杵钱叔。
钱叔未应声,只是生涩的扯出个笑容,眼角皱纹挤了出来,嘴角的法令纹像是挑起打弯的扁担。蜜果一愣,立刻回了个大大的笑容。
蜜果回头瞅了眼沉浸在棋谱中的江愿椿吐了吐舌头道:“小姐我出去陪钱叔说说话,到地方了我再唤您。”
她不待回应就溜出了车厢,江愿椿阅完一章再抬头时,已经不见闹腾的身影。
对于蜜果的“善变”江愿椿已经习惯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别太纵着这小妮子。”
结果外面无人搭理她,隐隐约约传来蜜果小声嘟囔着钱叔别听小姐胡说的撒娇。
马车行驶到聚福书肆所在的街道上,最后在一间铺面前停下,未等蜜果唤,江愿椿已经撩开帘子探出头,矜持地伸出手来。
蜜果傻愣在原地,经钱叔提醒才赶忙上前扶住江愿椿手腕,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做起倒算是熟练,将人从马车上搀了下来。
代为处理事宜的牙人早已候着门口,见马车驶来的一刻立即迎上前,江愿椿刚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谄媚的脸。
攀关系的热忱劲都不加掩盖。
“张经纪久等了。”
“江小姐这般说是折煞小人了,能得小姐青睐,是小人一声荣光。”
夸大的奉承换作旁人来说,难免浮夸虚伪,可从张经纪的口中说出,全然不显违和,随不到真挚的程度,但让人明知道是虚与委蛇,也听得顺心舒畅。
或许他表现的过于明显,连着被吹捧的人也不禁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才值的对方这般讨好。
江愿椿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笑,不咸不淡道:“张经纪谦虚了,临安城所有铺面情况你了如指掌,我身边人对你都赞不绝口,称城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最大的牙行全仰仗你撑着。”
张经纪并未将江愿椿的客套话当真,只觉这位大小姐是个好相处的,手脚越发麻利地将人请进铺子里。
铺子不大收拾得格外整齐,江愿椿匆匆扫过一眼,便没有再打量。张经纪却说得详细,从位置、客流、开什么营生、如何摆件……都一一剖析明白。
江愿椿本意不在盘下一间铺面,自然没有往心里去,但面上始终应和不断,摆出兴致盎然的模样。
可张经纪未免太过的尽职尽责,江愿椿寻不到插话的间隙,也不忍打断他的热情。好不容易等到张经纪咽口水的空当,她连忙接过话头。
“这铺面后头还能辟出来个小院?”江愿椿似不经意间透露,“我想开间古董铺子,你也晓得这不是个能马上决定的行当,需得和客人细细商议,若是有个院子能够喝茶慢聊,岂不是锦上添花。”
院不院子的不是重点,江愿椿不过随口一提好引出后话,没成想张经纪还真都放在心上心上当即思考起可行性。
江愿椿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惭愧,与张经纪道别时虽未直接开口定下铺子,却给了不少银钱作为辛苦费。
蜜果那丫头没上马车,被江愿椿留在张经纪附近继续盯着事态发展去了。
忽地马车停下,江愿椿尚未开口询问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江姑娘真巧,我们居然能在这里碰面。”一如既往地充满朝气。
杨怀渡,一个沾上就再难甩开的家伙。
昨日夜里江愿椿左思右想,悔意丛生,悔不该应下杨怀渡,也悔当初要招惹他。
“不巧。不必理会他,钱叔。”江愿椿颇为头疼的淡声吩咐可手指又不听使唤地拨开窗帘一角,窥了出去。
杨怀渡又换了身衣服,乖乖立在马车前。
他眼中颤动的渴望被暗色一点点覆盖,仰起的头颅缓缓低垂,恍惚间江愿椿竟然觉得对方在发抖。
哭了吗?是失望多些,还是伤心多些?江愿椿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就像始终不懂杨怀渡的眸子为什么黯淡下去。
话哪里伤人了?他们本就彼此不了解,各自藏着秘密目的都不纯粹。像两股硬捆在一起的麻绳,不需要费力拆解,风一吹就散开了,更何况其中一方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那他这般作态是干什么?就因为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拒绝?
江愿椿是恼火的,连她都说不明了怒气从何而来,应当不是为了杨怀渡的失落。可心口怦怦跳得厉害,它从未这样激烈跳动过。
是错觉吧,他可一直笑着。江愿椿猛地收回手,帘子随之落下隔断视线。
心口仍不知疲倦地鼓动,她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这股叫嚣着的令她讨厌的情绪。
她应该好好睡一觉了。江愿椿这样想着。
忽地车帘被人掀开,一人不由分说地闯进车厢。江愿椿闭目侧首避开,拒绝得分明,识相的应该离开。可这人偏偏故意弄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往耳朵里钻,安分不了半点。
“抱歉小姐我实在是拦不住啊。”钱叔的声音传了进来。
江愿椿松了一口气,心跳趋于平静,“没事钱叔,何必要土匪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