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对象自我攻略了》 第1章 第一章 城外树影婆娑,马蹄渐近,临安城的守卫眯眼看了下摇摇晃晃的马车,长枪一震,红缨飘飘。 御马的是位破破烂烂的小孩,蓬头垢面,“文书。”闷声闷气听不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能晓得他瘦瘦小小,约莫不到十五岁。 守卫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长枪更一步逼近,“什么地方来的?进京干什么?” “写了。” “有吗?”守卫拖长音调,接过文书向后看去。 马车厢板漆色掉的差不多,或者压根没有那么玩意,因为磨碎的相当严重,让人怀疑在经历几次颠簸散架;马鞍是又由破布织成,歪歪扭扭地放在马背上,起不到任何作用,唯一的价值便是让御马人手中的麻绳有地方放;马蹄子和车轮上沾着干掉的泥土。 “呦探亲呐?怎么不把文书保管好,你瞧,同乡地址都看不清了,怕是……”守卫啧舌卖关子。 御马的孩童歪了歪没说话,似乎只是单纯的疑惑。 “不符合规定啊,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定是能放你进去。毕竟临安不是荒野乡村,大着呢,我帮你指路如何?” “不需要。” 孩童的话刚出,守卫的脸色瞬间沉下去。“皇城重地,岂容胡来?” 孩童眨巴眨巴眼睛,慢腾腾地扭过身,敲敲厢板,嘴巴一撅,委屈巴巴道:“不让进,你骗我。” “怎么了?” 灰色的帘子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守卫的目光匆匆从手指上移开,因为声音从缝隙中溢出。 像是天边掉落的云,温柔而疏离。 可仔细一看一听又觉着不是那回事,手指泛着病态的冷光,声音裹着细微的颤。体虚多病之相,分明活不久。 那人没露面,但守卫没由来感到莫名的压力,转头一想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有什么本事。 “没办法啊小姐,京城这地方就是按规定办事行,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人物。” 马车中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同意了守卫的说,“劳烦大哥给张地图便好,带路就不必了。”再一次伸出手时,掌心上出现了钱袋子。 守卫满意于那人的上道,只是还没自己还没等到御马小孩掏出碎银,先等到了几枚铜板。 “给我也来份地图,她们的我也一道给了。”话说的豪气,给的东西着实寒酸。 守卫自然看不上打发叫花子般的三瓜两枣,可接下来他的确哑口无言。 “怎么不够吗?”这人无辜询问道,“官爷一个月俸禄多少?总不能是皇上克扣你们工资,只能另求生路。” 此话一出守卫才正眼瞧帮人出头的愣小子。一身青布长衫,随意用布条束起的头发松散凌乱,发尾在书筐上散开。 典型的穷书生形象,但是守卫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穷书生。他们这种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读书读傻了,一类读书成精了,像愣小子这种牙尖嘴利,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江湖气,他真没见过。 像这种要么平步青云,要么尸骨无存。 “哪有,瞧您说的,都是平头百姓。”守卫含糊回话,手脚麻利地收回长枪,将铜板与值班同僚一同分了,“祝公子金榜题名,祝小姐早日和家人团圆。” 进了城门便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临安贵为首都,自然热闹非凡,街市喧嚣如沸往日稀奇事物,在这不过寻常街景。 马车已经晃晃悠悠行驶出一段距离,背着书筐的书生不急着找落脚点,一路马车后面闲逛,也不知道这人是存心跟踪,还是恰巧顺路。 他不紧不慢的在后面,始终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 直到岔路口出现,马车才停下,车内传出清婉淡漠的嗓音:“小女子江愿椿,今日多谢公子相助,日后若有机缘再报此情,不过今日不凑巧,我还有要事,就不相陪了。” 单听话或许诚意满满,但江愿椿语气淡淡,甚至连车帘都未掀动半分,这般拒人千里的态度,显然是刻意要与这萍水相逢的书生划清界限。 书生不甚在意,走到马车前拱手:“在下杨怀渡,封邑人士。与姑娘多次碰见,当真是有缘得很,想必以后见面的日子多得是。” “油嘴滑舌!”御马的小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手中缰绳猛地一抖,马蹄扬起一阵轻尘,载着马车而去。 朱红大门逐渐出现在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江府匾额高悬门上,马车缓缓停下,江愿椿撩开门帘,抬头望去心情说不出来复杂。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从马车上下来。 此时正值午时,街上行人不多,即便有也像树梢上睁不开的雀儿一样,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头来。 江府门口,两位年轻的门丁强撑着眼皮,不敢有一丝懈怠。原因无他,只因旁边还站着一位老头。 老头胡子头发都已花白,皮肤皱巴巴地覆着老人斑,乍看年近古稀,老态龙钟。可若说他垂暮衰朽,是绝对称不上。他背脊笔直,目光炯炯,精神气比那脸上苍白硬是被晒出红晕的江愿椿还要足上三分。 显见这老者在府中地位不凡。 门丁只见从破破烂烂的马车上下来个病殃殃的女子,女子又领着一个穷乞丐,两人连带着浑身家当凑不出三个子来。 “闲杂……”门丁刚要呵斥,老管家一个眼神扫过去,门丁立刻噤声。管家示意其中一人将马车牵走,自己则走到江愿椿面前,态度有说不出的恭敬。 江愿椿抬手止住管家说话,低下头哑着声音道:“不必声张,带路即可。” “小姐一路舟车劳顿……” “无妨。”江愿椿短短两个字堵住了管家接下来的话。 老头子状似不经意地用袖口拭了拭额头,目光悄悄在女子脸上打了个转。 这女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又不是温软舒雅的美。她眼尾微微上扬,薄唇泛着淡淡的苍白,不笑时自有一股清冷之气。偏生鼻头小巧圆润,柳叶细眉温婉秀气,唇角似乎总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将几分凌厉化作了恰到好处的矜贵。 临安江府,人人皆知的大户人家。家主江淮官拜工部尚书,当家主母乃辅国公嫡女,二人才貌双全,子女自然也都是人中龙凤。 府中四位公子小姐各有所长:长子江启榜天资聪颖,虽弃文从商,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次子江启校人如其名,自幼习武,如今在边疆军中任校尉一职高;次女江愿桦是临安城中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而身边这位,是江府长女江愿椿。说来也怪,虽然人人知道这号人物,但鲜少有人见过。只听传闻姿容绝世,但究竟是何模样、性情如何,竟无一人能道出个所以然来。 这位深闺小姐就像蒙着一层纱,连个确切的影子都没让人瞧真切过。 江府的下人们对这位大小姐都知之甚少。她常年独居深院,连贴身丫鬟都不曾有过,若非一年中偶尔漏过面,下人们几乎要怀疑府里是否真有这么位小姐。 管家在江府侍奉多年,自然知道的比旁人多些。只晓得这位小姐自幼体弱,大夫曾断言活不过及笄之年,因而早早被送到府外修养。这些年来,老爷夫人对此事讳莫如深,府中更无人敢多问一句。 江愿椿唇色泛着青白,即便在盛夏烈日下也透着一股子寒意。乍看确是体弱之相,细想透着蹊跷。常人这般长途跋涉早该显露疲态,她步履稳健,面上更寻不出一丝倦容。 老管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掂量着该如何伺候这位捉摸不透的大小姐。无论是探究主家秘密还是怠慢主家都是他当管家的不是。 “老爷公务缠身不在府中,夫人此刻在前厅会客。毕竟路途遥远,小姐与小友今日不如先修整一番,隔日再与夫人叙旧。”管家尽职尽责问道。 管家这番话表面恭敬,实则没给什么退路,已经逾矩。但江愿椿虽久不在府,对江府上下了如指掌。以管家的圆滑世故,断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看来母亲今日所见的客人,怕是不一般。 “哪有女儿回府不见母亲的道理?”江愿椿忽地将身后那个自进府就东张西望的小乞丐往前一推,“路上捡的,倒是个机灵孩子,留在府中跟在身边伺候解闷也好,麻烦钱叔安置一下。” “小姐客气,这就去办。”管家立刻应下,招手唤来下人将小乞丐带去洗漱,只是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姐的意思是……此次回府,是要长住?” 管家闪过一丝诧异,江愿椿的语气轻飘飘,仿佛在说件不相干的闲事,眉梢带着藏不住的戏谑,“子欲养而亲不待,家书一封怎能不归不留?数数日子,哥哥们也该在路上了,到时候钱叔可要想法子把大哥留在府里才行。” 老管家“这”了半天也没能接上话,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两个念头:一是老爷身体健康正是壮年,还不到病榻敬孝,江府一拍两散的没落时候,二是如果风浪渐起,他这把老骨头还能跟着折腾吗?不如直接回乡养老得了。 江愿椿深有同感地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惺惺相惜的惆怅:“钱叔,这些年辛苦你了。”说罢也不等他回话,便转身独自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大改修文,额,没坑,真没坑,家里人生病了,在医院待了四个多月,可能会越改越烂吧…… 感觉这本就这样了,结果没啥想删的线,还越改越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前厅内一派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主位上的夫人衣着看似素雅,用料与做工极尽讲究,通身透着低调华贵。 她一举一动皆是当家主母的从容气度,唯独开口时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音,将几分威严化作亲切可人。 两边客位上坐着两位风格迥异的客人,右侧白衣华衫,面如冠玉,透着世家温润清贵气度的公子;左侧束腰劲装,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不拘一格。虽通身气派截然不同,但二人皆是仪表堂堂,姿态谦和得体。 “母亲。” “嗯。”主位上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视线在下位低头的江愿椿身上扫过,含笑对两位客人道:“你们彼此年龄相仿,不如认识一下?” 从江愿椿进来以后,两位客人的目光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世家公子的视线从江愿椿的发梢滑到裙摆,在她脸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身段上,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一件快要收入囊中的物件;另一位则是冲江愿椿点点头便收回视线,转而关注起主位女人的反应。 江愿椿似无所感般,顺从地笑说道:“小女愿椿,请多多指教。” 世家公子手中折扇“刷”一下打开,站起身来举手作揖道:“久闻江府二小姐才貌双全,在下只觉坊间夸大。今日得见大小姐方知谪仙之姿,坊间传闻也有真,甚至远超流言所述。” 风流倜傥的皮下是轻佻轻浮的本色,江愿椿看的分明,将视线上移,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母亲。” “这位是丞相家的独子。丞相老年得子,自然宠爱上心了点。”她眼尾微弯,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性子跳脱些,倒也有趣得多,总不叫人觉得烦闷,岂不也是桩优点?” 江愿椿心中冷笑:是啊,优点多着呢。流连花柳地的公子哥儿,迟早耗空了身子死在床上。家中老伯爷年事已高,保不齐明日就撒手人寰。嫁过去可不就地当个掌家的寡妇。 她面上不露分毫,冲着公子哥垂首,唇角牵起一抹羞涩笑意,将不谙世事的小女儿情态演了个十成十。 “这位是你祖父麾下的将领,如今任着校尉一职,为人憨厚可靠,深受你祖父看重。”江母转而看向那位武官,颇为赞赏说道。 江母的话落下,校尉才起身。与方才的沉默不同,他干脆利落地起身抱拳,声音沉稳道:“大小姐。”只是他面容冷峻,倒让这句问候像是复命。 这个也不错,嫁了跟守活寡没两样。江愿椿在心底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面上一视同仁地微微颔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高台上的江母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看着台下三人不咸不淡地演着热络戏码。 茶盏轻叩案几,她含笑起身:“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在说话,我这把年纪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她刚刚起身,江愿椿便也跟着站起来,声音轻柔清晰:“孩儿身子畏寒,受不得风,请容孩儿先行告退。” 这话分明当着客人的面驳了江母的意思。“是吗?”江母整理衣褶的手不停,带着反问的轻笑已经从鼻腔里轻哼出来。 “既然如此,便回去好生将养着。”她浑不在意地从高位上走下,只是经过江愿椿身边时,落下一句轻若耳语的话:“我啊,只盼你这病能前好利索了。” 江愿椿垂首恭顺应道:“母亲教诲的是。” 江母却再未给她半分回应,连眼神都未曾扫过,只将目光转向斜倚在椅子上,胳膊搭着扶手的公子哥身上,含笑道:“谢家小子,今日怠慢你了。” 谢家小子停下摇扇的手,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目光追着快要走出门的江母,拖长音调道:“伯母言重了。” 直到江母身影彻底消失,江愿椿才直起腰,自顾自往旁边一坐,拈起碟子里的糕点就吃。她姿态倒是优雅,可下嘴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一整盘糕点连着旁边的茶都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谢家小子吹了声口哨:“怎么?瞧不上我?总不能瞧上刚刚那个呆子吧。” 江愿椿掀起眼皮懒懒一瞥他道:“谢公子还不走吗?” “走?我当然想走,”谢家小子说得可怜巴巴,“但可惜家父让我务必留下个好印象,不能早早被赶出去。你我同病相怜,江大小姐应是能够体谅我的。” “慢走不送。” 谢家小子咂舌道:“真是冷漠无情。不过传宗接代的一套把戏我没兴趣,我瞧着你也没兴致。”他忽然凑近几分,在江愿椿不躲闪的目光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不如你收下我的聘书,咱们互相应付下长辈?如此一来他们放心,咱们也能各自逍遥。” 他从袖中摸出个银质圆盒,不过巴掌大小,他掌心泛着流光。盒面用金线掐出盛放的花,花瓣层叠娇艳欲滴。 江愿椿也不推辞,接过银盒在指尖轻轻一转:“做工确是极好的,只可惜由公子送来,便显得廉价。” “聚金阁未上市的新品,多少闺秀挤破头想抢个先。这小玩意儿费了我好些功夫才得手,可惜啊,江大小姐不感兴趣。”举杯轻啜时,眼角瞟着她反应,明明满不在乎偏要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江愿椿确实不知这银盒有多大魅力能引得争相追捧,但这些年在外的见识倒让她练就了好眼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指尖在盒侧某处轻轻一抵,只听“啪嗒”一声轻响,银盒应声弹开。上半面是镜子,下半面则嵌着胭脂。 妆匣虽然做工巧妙,远不及镜面带来的震撼大。 江愿椿见过许多不同的镜面,但没有见过如此透亮的镜子。因为它本身不染半点杂色,面前是何物,它便分毫不差地映出何物。 镜面澄澈得令人屏息,清到江愿椿竟然寻不出与其可比拟的。它比平静的湖面还要透彻,能将脸上所有的细小瑕疵照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 恍惚间,这镜子竟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吸了进去般,让人既移不开眼,又心生惧意。 江愿椿合上妆匣,语气疏离道:“强求之物终非良配,不称心的物件握在手中,不过是彼此磋磨。” 谢家小子闻言哈哈一笑:“只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话说得傲气,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称心?这世上哪有事事称心的道理。阖家欢喜的合适才是最好。”他忽而收敛笑意站起身,“江大小姐别急着回绝。比起那个木头疙瘩,我既懂得知情识,折扇轻点太阳穴,“也明白什么叫各取所需。难道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多有怠慢,慢走不走。”江愿椿在心底嗤笑,但妆匣终究没有推回去。 谢家小子果真如他所说般识趣,没有不依不饶,见她勉强的妥协收下,走得干脆利落。 江愿椿别说相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继续吃着碟中糕点。可她越吃越急,到后面几乎是囫囵往嘴里塞,直至糕点堵在喉间,呛得喘不过来气,咳得双眼湿润,方才停下手中动作。 偌大的前厅悄无声息,唯有她压抑的咳嗽声在孤零零地回荡。风掠过带起一阵寒意,仿佛裹着江母无声的嘲弄与惩罚。 多年来唯一收到的家书,竟是为了将她当作物件永远地送出去。此刻江愿椿说不清是失望多些还是怨恨多些,最终只是缓缓塌了挺直的腰背,任由种种汹涌情绪归于死水般的平静。 本该如此,也该这样。 “合适是最好。”低低的呢喃随着夕阳的余晖缓缓消失,而沉浸在土地里,不见踪影。 明月高悬,映出街巷边一大一小两个挨挤的身影。凑近了才看清是江愿椿领着洗得白白净净的小孩蹲在街沿。小孩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江愿椿兴致勃勃地指着天上繁星,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你这么晚带我出来干什么?”小孩终于是受不了,猛地站起身子挡住江愿椿看星的视线,气鼓鼓地问道。 江愿椿无辜地眨眨眼睛:“带你出来吃串串香呀。” “那是什么东西?” “临安城新时兴的小吃,据说是用竹签串着各式菜肉,在汤里一滚,香的嘞。” “听着不就是水煮菜嘛!”小孩撇撇嘴,“为什么不在府里吃?你不是大管家口中的小姐么?” 这下江愿椿没回她,小孩也不觉得被冷落,凑到她身边问道:“这么晚了真的会有买饭的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街巷尽头果然出现个挑着扁担的身影。中年汉子佝偻着背,担子随着蹒跚的步子。江愿椿吹了声俏皮的口哨,拍了拍小孩的肩:“瞧见没?串串香这不就来了。” “我有名字的!”小孩不满地嚷嚷着,江愿椿却早已三两步窜到摊前。等她再回来时,怀里抱着油纸包,竹签从纸缝里支棱出来,腾腾热气裹着辛辣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你往后得唤自己蜜果,从前那个名字莫要再提了。”江愿椿将肉串递过去,语气云淡风轻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小孩这次没反驳,沉默半晌哑着嗓子道了声好,接过肉串埋头便吃。 辛辣的滋味横冲直撞,呛得两人红了眼眶。待抬起头,皆被彼此鼻涕眼泪糊满脸的狼狈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第3章 第三章 时值四月,春意未消,夏暑已到。天早早的燥热起来,枝头蝉鸣提前交响。穗熙郡主府中更是热闹,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角落里头立着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尤其是其中的少女。她愁眉不展,蝉鸣声一阵撵着一阵,总打断她拖得老长的叹气。那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人心口发闷。 少女愈发觉着堵得慌,扫过远处喧闹的人群,气得一跺脚,嘴里嘟嘟囔囔:“吵死个人!不知有什么可高兴的!尽是些歪瓜裂枣。”说着扯过身旁人的衣袖,“咱们可不瞧他们,免得污了眼睛!” “你呀,越发没规矩了。”那人书页未翻,头也不抬地无奈道,“这些都是临安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好些已在朝中领了实职,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莫要带着偏见轻看人,平白惹祸上身。” 蜜果惊得双眼圆睁,一个闪身挤到这人正对面坐下,抻开胳膊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把对方挡得严严实实。 这哪还有个丫鬟样?不知道的还当是她江愿椿被个小丫头打劫了——还是被个风一吹就倒的毛丫头。 “那又如何!”蜜果越说越气,小脸涨得通红,“能来这相看大会的算什么正经人家?定是身上有见不得人的毛病,才让姑娘们都瞧不上!找媳妇便找媳妇,偏要扯什么百花宴的名头,虚伪下作!” 眼见蜜果越说越没规矩,江愿椿眉头一蹙,低声呵斥。 这话刚落,蜜果立刻红了眼圈,嘴撅得能挂油瓶,腮帮子鼓囊囊的,活脱脱成了个委屈至极的肉包子。可身子仍倔强地挡在江愿椿跟前,只把脑袋扭到一旁,再不肯看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主子。 蜜果在江愿椿手底下被养得极好,原本凹陷的脸颊丰润了些,泛黄的皮肉也重新透着白净,加上孩童抽条快,身量竟蹿高了不少。 连带着性子里的骄纵劲儿也冒了头,话越发地多,整日小嘴叭叭个不停。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把蜜果喂成这般模样,江愿椿顿时泄了气,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作孽,不可活。 江愿椿安抚性地将茶杯推给哭丧着脸的蜜果,自个儿掏出本棋谱凝神看了起来,摆出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蜜果轻哼一声,别别扭扭地接过茶杯仰头灌下,摆出副大人大量的架势:“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原谅小姐这回。”可身子仍固执地挡着四下投来的目光,活似只叼着树枝筑巢的雀儿,既要闹脾气又不忘护主的本分。 江愿椿屈指轻叩蜜果的额头:“还记不记得我交代过你什么?” “小姐说…”蜜果揉着额头嗫嚅道,“穗熙郡主是孝期后头回办宴,又是唯一一位异姓郡主,身份尊贵,小姐不能不来。”越说声气越弱,脑袋都快垂到胸口。 “可…可是宴会再尊贵,不还是个相看场子么?”蜜果攥着衣角嘟囔,“一个个都跟老鸨拉纤似的,眼睛只管往人身上瞟,哪是正经赏花的做派……” 倒也不怪蜜果这般大惊小怪,恨不得把江愿椿团吧团吧揉成一团,妥妥帖帖塞进自己怀里藏严实了才安心。 这些时日下来,蜜果这再迟钝的也瞧破了江府里的关窍。江愿椿虽有着人人艳羡的出身,却活似父母手中玩具。 高门贵女的姻缘从来都是利益的筹码,她代表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江府的荣辱兴衰。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有过选择的机会。 蜜果忍不住想,如果小姐这些年来不曾在外养病,自己见着的恐怕就不是如今的鲜活人儿,而是温顺颔首的妇人空壳。 眼下江愿椿不得不赴宴。若是在席间稍有不慎,叫人拿了话柄传出风言风语,恐怕明日便有媒人叩门提亲,后日就能将她塞进花轿抬出府去。 蜜果不敢赌,江愿椿自然知晓小丫头操心的事情,无比真诚道:“小丫头,就和我当初所说的一样,只是赴了寻常饭局,一次人情往来罢了。” 话是这般说,做也是这般做。江愿椿重新捧起棋谱,垂眸凝神,全然沉浸其中。蜜果松了口气,但依然像是护崽的母鸡戒备,没一会发现江愿椿的目光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走。 蜜果警惕顺着视线看去。 远处回廊衔山环水,亭阁疏朗自然,小环洞桥相连,蜿蜒曲折,恍惚只觉浮于水面;山石环绕,满目迭嶂,气势雄浑,失神间似乎深山峻岭中;古木参天,植竹万竿,枝叶苍苍,繁花簇簇,偶有鸟鸣,宛如身处仙境旷野。 而在仙境之中,恰见一少年身姿修长,松松散散地斜倚朱柱,漫撒着手中鱼食。他眉目如画,神情闲适,在山水掩映之下,竟似自在逍遥的世外仙客。 “哟,不知道地还以为你是谁家的主子,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 亭中那些自称文人墨客的权贵子弟,最是看不惯他这般作态,明明享尽世俗繁华,偏要摆出超然物外的模样,仿佛将满座喧闹都当作笑话瞧。既他要高高挂起,偏要将他拽进纷扰中。 他眼帘半垂,并未显出半分恼意,只无奈低叹一声,翻身跃下亭栏。 衣袖翻卷间,手腕轻抖,湖面霎时浮起一层鱼食。宣纸上则多出寥寥数笔,墨迹未干的毛笔被随意掷在案边,任笔尖墨色在纸上晕染。 “承让。”少年拱手作揖。 围观的纨绔们这才堪堪回过神,嬉笑着涌上前去。可方才的不屑轻蔑却陡然僵在脸上,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笑声,强撑着骄傲神色讪讪道:“不过如此。” “李公子的书童已有这般造诣,那李公子本人定然更是妙笔丹青!你们说是不是?”恭维话他们反倒说得利索。 “诸位说的是,少爷自然是把我教得极好。”少年从善如流地接话,这话从他唇齿间淌出来,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耳。 偏偏众人也寻不出错处,只能连声应和,再多的奉承挤不出来了。 荒诞闹剧仿佛与他毫无干系,少年怡然自立,倒让搭台唱戏的纨绔们自个儿演完了整出尴尬戏码,徒留满座讪笑。 锦衣华服的人群中,唯他一身粗布衣衫格外扎眼;在权势堆砌的颓靡礼数间,独他一副惬意倦态。充满恶意的围观闹剧,到最后竟反倒像是众人簇拥。 蜜果自然能觉出少年郎通身气度不俗,更从那群草包讪讪的神色里瞧出端倪。他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她慌忙收回视线,见江愿椿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仿佛方才对少年的片刻好奇打量只是错觉。 蜜果眯起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最后死死盯住少年俊秀的侧脸,咬牙切齿地咕哝:“小白脸!” 少年被灼人的视线盯地打了个寒颤。他循着目光望去,只见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正瞪着他,眼神活似要立刻将他推入湖中。 但他的心魂早被另一道身影占满。胸腔里心跳如擂战鼓,耳畔只反复轰鸣着一个念头,要她记住你,要她眼里映出你的模样。 蜜果对着眼前突然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少年摸不着头脑,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在心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满肚子讥讽话还没对江愿椿溜出口,眼前蓦地罩下一片阴影。 “在下杨怀渡,不知姑娘芳名。” “陵安江府,江愿椿。”她声线平稳无波,对少年突兀的出现并未显露半分讶异。依旧维持端坐姿态,双手交叠轻抵下颌,眼眸微抬,“请公子多多指教。” 杨怀渡全然忽略了女子眼中的疏离,只觉心口阵阵发紧,似有活物在胸腔里莽撞冲撞。 他慌忙将目光从江愿椿脸上移开,落在她指间卷着的棋谱上,干巴巴道:“江姑娘也爱弈棋?前日偶得一道残局,名作‘笼中捉影’,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江愿椿并未应答,四周霎时静得只有自己和她。杨怀渡只觉热气蒸腾,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似是故意要他难堪,奇怪的是他不觉恼,反似有羽毛在心尖反复搔刮,只想着再近些,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能靠近,便能缓解钻心躁动。 “黑棋横冲直撞杀入白阵,封锁堵截步步紧逼。白棋似流水般顺势而下,乍看要被黑子吞没之时转瞬之间逆转局面,让咄咄逼人的黑棋自个儿露出满盘破绽。”杨怀渡自顾自说道。 “白棋步步为营,早算准黑棋脾性。”她语气里带着惋惜,“黑棋何尝不洞悉白棋路数?双方缠斗至死局,胜在相知,败亦在相知。” 杨怀渡定定望着她清冷的面容,摇头道:“胜负是人心定的,又不是天定的。所以谁赢了并不紧要,只要有一方不愿赢,棋局注定只能有一个结局。” “无趣。”江愿椿轻描淡写应道,“能让对方心甘情愿认输,倒也算种本事。”她唇角微扬,噙着几分打趣的笑意。 蜜果欲哭无泪,眼睁睁瞧着杨怀渡一屁股坐下,摆出副遇见知音要彻夜长谈的架势。她脑中的弦啪嗒断裂,当即冷着脸,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两道声音同时炸响: “放肆!我家小姐也是你能攀谈的?”蜜果横眉竖目地挡在中间。 “你同她说了什么?!谁准你离我视线的!” 第4章 第四章 突如?其来的怒吼尖利刺耳,霎时引得周遭众人纷纷侧目。那位自称是杨怀渡主家的李公子,此刻正疾步而来。 “这么激动作甚?不过是想攀高枝的,蚯蚓钻蛇皮也成不了龙。”谢家公子不着调地打着圆场,“瞧你肝火旺盛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书童是你命根子呢。” “你…你!”李公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压低声道,“谢公子说笑也该有个度,总该给我留些颜面……” 蜜果闻声扭头,恰被谢迭舟耳垂上的金灿灿的耳挂晃得失了神。她嘴里那句正骂着杨怀渡的“你什么身份也配同我家小姐说话?”,此刻听着倒像是在指着谢家公子鼻子骂。 谢迭舟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蜜果,“说我呢?小丫头。” 他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个遍,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蜜果立刻瞪圆眼睛怼回去。 江愿椿深知蜜果脾性,连忙将小丫头扯到身后,低声耳语:“这位是谢相家的公子。” 谢迭舟顺势拱手,“江大小姐别来无恙?今日得见,风姿更胜往昔。” “不知道江大小姐考虑的如何?”他开门见山道。 江愿椿尚未应声,蜜果悄悄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原来你就是那个浪荡子!看来夫人的眼光也不是回回都准。” 说罢竟又不怕死地补上一句:“方才不是说你,现下可就是了!再敢乱瞧乱说……”小丫头眯了眯眼睛,威胁似地晃晃拳头。 她骂得痛快,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但不得不承认骂的实在形象——谢迭舟通身珠光宝气,活似把全家当都披挂在身的龟丞相,每走一步都要叮当作响。 江愿椿忍俊不禁:“她压小孩子心性,谢公子海量,莫要同她计较。”看不出诚心歉意。 “哟,倒是只会啄人的翠鸟儿。”谢迭舟轻笑,语气玩味。 江愿椿见他眼中兴味愈浓,当即敛了笑意将蜜果往身后一拽:“当面挖人墙脚,可不是君子所为。”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谢公子无辜道。 江愿椿不耐地轻啧一声:“谢公子也不像说得那样识趣。”她眼波转向一旁静立的杨怀渡,“看来道不同,终归难为谋。” 蜜果躲在主子背后朝谢迭舟扮鬼脸;谢家小子也不恼,折扇一合道:“甚好。”;角落里阴郁种蘑菇的杨怀渡霎时阴转晴。 一句话让在场众人皆称心意,唯独苦了李公子,他焦灼得如同热锅蚂蚁。 其他观望的权贵子弟见两人迟迟未归,纷纷掷了手中牌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调笑道:“怎的?被咱们临安第一美人勾了魂去?” 江愿椿端着得体笑容客套道:“见过诸位。”蜜果在她身后暗暗翻了个白眼。 李公子像是逮着由头,急赤白脸对着杨怀渡呵斥:“还不滚回来!” 江愿椿见状,颇为惋惜道:“今日我与杨公子相谈甚欢,不过你另有要事,我们改日……” “不耽误!”她话音未落,杨怀渡已急声打断。 江愿椿起身的动作一顿,杨怀渡双眼亮晶晶地抬头望着她,两人位置互换,气氛陡然一变。此刻的杨怀渡,仿佛将自己的一颗心掏了出来,捧在手心里,虔诚地等待她的检验。 一股莫名的满足感悄然席卷江愿椿的全身。 四目相接的刹那,江愿椿清晰地看见澄澈眸中迸发的惊喜,她倏然惊觉,自己竟为这张脸,为这般情态,短暂失了心神。 她不自在地别开脸,低咳一声。 蜜果是个有眼力的,当即插话道:“你耽不耽搁与我家小姐何干?汐穗郡主正寻您呢!”说着便拽住江愿椿衣袖,硬生生将人往外拖,“小姐咱不理他!” 江愿椿无奈,顺着蜜果的力道转身,临行前不忘回首向杨怀渡投去歉意微笑。 杨怀渡下意识地伸手,在快要碰到对方衣角的时候,硬生生停住,手僵在半空中,愣愣收回垂下。 他吞下挽留的话,默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手中未送出的礼物硌得人手疼,杨怀渡恍若未觉,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在心中默念,“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喜欢。” 李公子哪管杨怀渡心中所想,上前压着嗓子一通斥骂。对方全然不理,只痴痴凝望着江愿椿远去的身影。 谢迭舟摇头嗤笑:“病得不轻。”说罢抛下这两人,径自回亭中摸牌去了。 江愿椿并不知道走后发生的事。她停下脚步,等了半天不见蜜果跟上来。 回头一瞧,只见小丫头依然愤愤不平,满脸不爽,嘴巴不停小声嘟囔着。 “生什么气呢?” “哼!”蜜果从鼻腔里挤出个气音,跺脚抱胸扭过头去。 “这丫头,气性还真不小。”江愿椿摇着头上前,笑着揉了揉蜜果的发顶,“总得叫我知道是哪儿惹着你了?憋着的话你不开心,我瞧着也不舒心。说了我才能知道,才能想着法子给我们小蜜果顺气不是?” “你没说你要嫁人。”她的声音闷闷的。 江愿椿虽不明白蜜果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柔声安抚:“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有为什么!我看出来了,夫人想让你嫁人,你嫌弃麻烦所以也想嫁人。”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彻底把江愿椿逗笑了,“我几时说要去嫁人了?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琢磨些什么呢?” “我才没有乱说!若真不想嫁,您就不会来宴会;若真不愿相看,更不会同那些公子哥搭话。偏偏您都做了,这难道不是在骗我吗?” 江愿椿不再多问,牵起蜜果的手走到一小摊前,“眼前我实在是没有嫁人的打算。至于其他的,我保证下次少骗你些,可好?” 蜜果这才勉勉强强被哄好,抬头就见熟悉的串串香小摊,中年大叔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怎么又带来了?” “精力太旺,带出来磨磨性,省得日后拆家。” “她能成么?” 蜜果眼珠滴溜溜转,瞅瞅这个又瞄瞄那个,总觉得这两人不像巧遇,说话还透着股话里有话的劲儿。 “我当然能行!”蜜果想不明白,索性不想,直接大声道。 江愿椿戳戳蜜果的头,将串串塞进小丫头嘴里,冲着中年大叔:“味道挺好的,继续保持。” “好嘞!小姐慢走。” 蜜果顺着牵着自己的手往上看,江愿椿在黄昏余晖的浸染下,周身都透着柔和光晕。 “小姐你会变吗?” “我就是我,能变成谁去。” “人成了亲都会变的!”蜜果笃定道。 江愿椿脚步微顿侧过身:“方才说什么?我没听真着。” “我说,”蜜果突然扯着嗓子喊,“我身子骨好着呢!手脚麻利什么活儿都能干!” 第5章 第五章 碧空如洗,白云舒卷,一行秋雁南飞。亭中二人对坐,悠然自得。 贵夫人闲闲品茶看绣样,身旁少女托腮小憩,等着鱼儿咬钩。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灵秀慵懒,并坐着便是幅赏心悦目的画。 “带回来的丫头呢?”江母率先开口。 江愿椿眼都未睁:“小孩子家家的,放出去撒欢再正常不过。” “放风筝不会把线撒开,还是管着点好。” “母亲只需要担心饭馆子的掌柜会不会追到府上要账就行。”江愿椿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说道。 视线和江母相触,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比人影先到的是勾人馋虫的香味。蜜果捧着个油纸包蹦蹦跳跳蹿过来,又在瞧见江母时猛地刹住脚。 “夫、夫人安好。”声音随着脑袋越低越沉,整个人恨不得当场缩进地里。 分明没有人看着她,蜜果觉得无形的压力压在身上,让她在原地说不出半个字,不知所措地唤了声小姐。 “这般紧张作甚?莫非真闯了祸事,不敢叫母亲知道,要私下求我包庇你?” 蜜果跺脚孩子气般否认道:“才不是呢!就是……”她揪着衣角忸怩道,“就是、就是钱没给够摊主,人家现在候在后门等着呢。” “嘘,不着急。” 鱼竿毫无预兆地猛然绷紧,似满弓。江愿椿瞬间握紧竿身,竹竿已如涌浪般剧烈起伏,眼看就要断裂。 她坐直身子,不紧不慢地松线收线。不过片刻,湖面咕嘟冒起一串气泡,泄了劲的肥鱼就这样被她轻巧提溜上岸。 江愿椿拍拍手站起身:“母亲觉得如何?” “尚可。只是手法冒进了些,稍有不慎便是人竿俱损。” “女儿记下了。”江愿椿浑不在意地转向蜜果,“你便不必跟去了,留在这儿把鱼都放归湖中,省得我还要替你收拾烂摊子。” 蜜果瞅了瞅活蹦乱跳的鱼,又偷瞄了眼江母,不情不愿地瘪着嘴应下。 “留着作甚?放回去也活不长久,不如直接拿到厨房料理了。” 蜜果捧着鱼丢也不是,放也不是,求组地向蜜果望去,只瞧见江愿椿不停顿的背影。 “小阿椿没和你说过我做饭很好吃吗?” 蜜果悄咪咪抬眼看过去。 江母是典型的江南美人骨相,说话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缠绵劲儿。即便眼角细纹明显,反倒更添岁月沉淀的温润。 蜜果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正踌躇时,忽听得江母身旁的侍女笑道:“夫人素来体恤咱们,时常亲手下厨赏些吃食。” 小丫头双眼霎时亮了起来,怯生生伸出小手。江母莞尔一笑,上前轻轻握住手掌,温柔地捏了捏。 “蜜果平日在外面玩什么?” 夫人我没有跑远,只是在附近玩,没有给小姐添麻烦,可是串串香实在是太香了。” “小阿椿带你去吃的?摊主长什么样啊,我也想去尝尝。” “嗯,”蜜果歪着脑袋想了想,“是个很好很好的大叔!待人亲厚,就像早就认识了一样熟络!”话一出口忽觉失言,急忙找补,“就是寻常摊贩,没什么特别的!” 蜜果小心翼翼打量江母神色,贵夫人依然眉眼温柔,落在她发顶的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不省心。” 她如此说道,语气宠溺而无奈,最后化作叹息似得摆了。 蜜果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说江愿椿,只觉得眼眶酸涩。 “回小阿椿屋里候着吧,有你在她多个念想。”江母说蜜果听不懂的话,小丫头懵懵懂懂地点头,一溜烟跑回房里。 随着蜜果身影消失在廊角,江母眼底温意渐渐不见。身旁侍女上前搀住她手臂低声道:“夫人,摊贩怕是陈管家所扮。小姐在宴会对书童青眼有加,引得丞相之子争风吃醋的传闻,恐怕是小姐授意。” “嗯。” “夫人可要插手?” 江母揉着太阳穴冷笑:“我又不是五指山,压着她作甚?” 江愿椿斜倚在门板上,望着中年大叔热火朝天地叫卖串串香,人群里晃着不少府中熟面孔。 中年大叔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抬眼便与江愿椿的视线撞个正着。平日里恪守成规的大小姐此刻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哟,生意挺红火啊。” 男人扶额叹道:“小姐好歹注意点形象。” 江愿椿翻了个白眼,左右张望后拖长语调:“压根没人呐,陈叔。” 当事人浑不在意,陈伯自然不再多言,二人默契地挪到墙角暗处。 “蜜果那丫头能靠得住么?”陈伯像是想起小丫头的闹腾劲儿颇为头疼。 “应该吧,这些天我不是让你当她夫子嘛,她聪不聪明你还没有数?” 陈伯嘴角抽搐,机灵是机灵,未免机灵过了头,招猫逗狗,上房揭瓦。不愧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杨怀渡确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不知怎的被李家招揽了去。寒门子弟攀附权贵本不稀奇,奇怪的是李家对他看守得未免太紧了些。” 江愿椿回想起宴席间李家公子的作派,对陈伯所言并不意外,也无心深究。 “这小子就真乖乖闷着哪儿都没去?那他挺对不起杨姓。” “当然不是!杨怀渡这人会武,仗着功夫不浅夜里出没。”说起这个陈伯就恨得牙痒痒,“他好像察觉我跟着他,又好像没有。有吧不戳穿,没有吧耍人一样四处溜达,偏不叫人搞清楚他在干什么。” 江愿椿不由觉得好笑。陈伯这人瞧着是个普通汉子,实则是个老油条,能让他吃瘪的人可不多见。 同时难免对杨怀渡生出几分忌惮。陈伯是大哥身边最得用的管家,明里暗里的事都要经他手,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江愿椿当下立断道:“用不着管他干什么,要的就是他闹!再跟几天,到时候如果上头放任他闹,那直接坐实我心悦他的谣言。” “怕的是时辰不等人了,小姐。” “怎讲?” “杨怀渡白日黑夜总要去一处,”陈伯欲言又止,“我不是早说过不必理会?” “去的是老爷名下的产业,聚福书肆。” 江愿椿眉头蹙起:“我哥的?他离开临安快八百年了,怎会突然冒出个书肆?” “是老爷离临安前未及处置的产业,掌柜的仍打着老爷旗号行事。”陈伯补充道,“杨怀渡似是有意引着小姐往这处想。” “查过书肆情况了吗?” “已托街头的乞儿们查过了。”陈伯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来,“俱已详录在上。” 聚福书肆近年来经营得风生水起,大有一家独大的势头,深得朝堂官员与各路学子青睐。除去掌柜时常标榜自己是大哥江启榜的门生外,倒也无可疑之处。 偏偏是这点令江愿椿骤然警觉。眼下正值春闱前夕,与考生牵扯过深绝非好事,更何况突然冒出杨怀渡这个变数。 “大哥没有其他产业忘在临安了吧。” “有倒是有,不过老爷多年未归,那些掌柜早都自立门户。还在用的自然接着用,不过缄口不提老爷名讳了。” 江愿椿笑了,纯属气的。 杨乃国姓,且杨怀渡的科考成绩细究起来颇有意思,回回都是擦边过关,稳定得可怕。 江愿椿打眼一瞧便觉此人另有来历,原想着是个可用的棋子,没成想自己反倒被套了进去。 “我倒是小瞧他了。” “小姐可要换人?”陈伯问道,又劝了句,“杨怀渡绝非等闲之辈。” “他若是个简单人物,我选谁不好偏选他?”江愿椿抬头望天道,“这浑水我蹚定了,倒要瞧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日去书肆看看情况。”江愿椿拍板决定,“时候不早了,陈叔慢走。” 江愿椿并未直接回府,既寻了由头出来,无论如何都得做足样子。街上闲逛一圈,给蜜果捎带些小玩意儿,方才打道回府。 府中下人见江愿椿回来,纷纷唤声“小姐”便默然继续手中活计。他们从不多想大小姐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无趣。”江愿椿撇了撇嘴,瞧着手中物件,觉得多此一举。 房间窗户透出暖黄烛光,小猪似的鼾声从门缝里钻出来。江愿椿推门而入,只见蜜果早已趴在桌上睡熟,口水淌湿了一片,嘴里还嘟囔着梦话。 “我……能干……小姐别……” 江愿椿捏住蜜果的鼻子,凑到她耳边故意扬声道:“懒猪醒醒了!” 蜜果被唬得一个激灵,猛地窜起身张牙舞爪乱挥。江愿椿敏捷地往旁侧一闪,蜜果当即扑了个空,“噗通”一声从椅上栽下,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蜜果的瞌睡霎时跑了个精光,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控诉:“小姐!” 江愿椿默默鼻子心虚一笑,举手道:“意外!意外!” 蜜果双手抱胸坐在一旁,瞪着桌上江愿椿带回来的玩意儿闷不吭声,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好哄四个大字。 江愿椿无奈起身,想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该爱美,便从梳妆台里翻出谢迭舟送的妆匣,随手抛给蜜果。 蜜果原本浑不在意,听得江愿椿说是纯银打的,脸色稍缓。待她将妆匣机关一按,镜面弹开,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 恍惚间,江愿椿生出蜜果才是主子的错觉。 “蜜果事情办的怎么样?”江愿椿将想法甩出,故意沉着声音问道。 蜜果立即放下手中物件,拍拍胸脯小脸一仰道:“小姐我可最擅长卖乖了呢,夫人一点也没怀疑我。” “为何要自露马脚给夫人瞧?”蜜果歪着脑袋不解道,“咱们悄悄行事岂不更好?” 江愿椿耸肩道:“我娘又不是傻的,千日做贼总有被抓时。” “小姐不怕夫人阻止你吗?” “怕什么?先斩后奏,事已过半,想改也改不了。更何况东窗事发时能少挨些训斥,好事一桩啊。” 这篇对话好多,貌似好像废话[捂脸笑哭] 朋友跟我吐槽感情生活疯狂吃瓜,灵感来自身边朋友[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翌日,蜜果推门进屋见到江愿椿的刹那便傻了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满脸绯红,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她身上瞟,活脱脱副怀春少女的羞怯模样。 “小姐您怎么……”蜜果又偷瞄了眼江愿椿,飞快低下头嘿嘿傻笑,笑得江愿椿脊背窜起凉意。 小丫头莫名的猥琐劲儿,活像是逛花楼尝着甜头的恩客,而江愿椿似被强押着接客的清倌人。 “大早上的犯什么癔症?陈伯还在门口候着呢。” 蜜果回过神来,哒哒几步追上江愿椿,语气难得带上卖乖撒娇的意味:“小姐今日千万别开口可好?”江愿椿理都不理,径自加快了脚步。 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这般反应倒也罢了,连陈伯见到江愿椿时也是怔住片刻,迟疑道:“小姐就这般打扮出去?” 江愿椿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合,在蜜果脸上一敲,活脱脱个风流公子哥模样,挑眉道:“有何不可?” 男衣上身不见半分违和。江愿椿本就身量高挑,如今布条裹胸掩去曲线,面容经刻意修饰后更显棱角,倒真像个清俊少年郎。 唯一可惜的是江愿椿过于清瘦,唇色淡得不见血色。纵使她神情灵动,也掩盖不住那股子灰败气息。 作女子时尚能引人怜惜,扮作男子便显得单薄无力。幸而那张脸生得极为出挑,勉强补足了缺憾。 江愿椿回头招呼两人:“走啊,傻站着干什么?” 书肆坐落于城中心,多有官员府邸同落此街,马车来来往往,少见两条腿走的行人。 江愿椿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店里最热闹的时辰。抬眼望去,不是公子随从,便是准备春闱的读书人,热闹的紧。 书肆门口杵着一撮人,衣着打扮都十分简朴,甚至称得上清寒的书生。几人拉拉扯扯的,压着嗓子争执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在原地来回徘徊。 江愿椿与蜜果、陈伯分开,独自溜达到那伙人身后,学着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混进人群,跟着点头附和。 “你们也晓得书肆的秘闻?”江愿椿捏着嗓子问道。 几人正聊在兴头上,其中一人顺口接道:“谁不知晓?稍有些门路的都心里门清!” “你们怎知真假?” 又一人急声道:“保真呐兄弟!与我同屋的考生吃醉了酒说漏嘴,这才让我听了去!” “这是哪位人物?他说的话岂能轻信?” 那人正要答话却被身旁同伴捂住嘴:“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偷听我们说话,究竟安的什么心?” “在下不过偶然路过,恰听诸位兄台所言之事,在下略有耳闻,只是实在难辨真假,特来请教一二。” 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江愿椿毫不心虚,越发诚恳坦荡。 江愿椿指了指远处的蜜果道:“瞧见没?那是我相好。这消息便是她透给我的,可人心隔肚皮,我怕她是拿假消息哄我玩。” 几人顺势望去,蜜果今日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料子也是上乘的,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这些读书人多是直肠子,见江愿椿主动交代了来历,便也放松了警惕。 “与我同屋那位可不简单!”那人酸溜溜说道,语气里满是艳羡,“他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被大官收作门生!从他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消息,可不跟从官老爷嘴里说出来一个样?” 江愿椿配合地捧场,那人说得越发兴起。 “不如你我核对核对,看看是不是同一桩事?”江愿椿适时开口,轻巧地将话引向正题。 “聚福书肆正在暗售一本题册,上头全是春闱必考的题目!只要银钱够数、门路到位,便能到手!” 消息到手,江愿椿不再逗留,转身迈进书肆。里头奢华装修耀目夺睛,让扑面而来的墨香都显得俗气了几分。 环顾四周,果然如预料那般,店中大半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少爷,余下的便是些采买小厮。至于其他的少之又少,忽略不计。 蜜果身为女子,出现在书肆里,立刻吸引了不少注目。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众人不经意地打量着新面孔。 “有个姓杨的是不是常来你这儿?”蜜果直接拦住个伙计问道,趾高气扬的劲儿拿得死死的。 “小店每日往来宾客众多,”伙计陪着笑脸道,“不知小姐问的是哪位杨公子?” 蜜果不耐烦道:“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一天天来这跑的杨怀渡!” “劳驾小姐透过话,您找这人究竟为了什么事?” “听你这意思,我找他还得先递帖子不成?他什么金贵身份,值得你这般护着?”蜜果继续挑刺道。 伙计本想安抚蜜果,将事态平息下去,奈何小丫头油盐不进。四周人群隐隐有围拢之势,伙计慌得频频望向人群,渐渐招架不住,急得额角沁出汗珠。 柜台里站着个男人,指尖起落间算珠噼啪作响。任蜜果头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他岿然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直至蜜果三番五次提起杨怀渡这个名字,男人才微微蹙起眉头,循声望去。见是个娇憨少女,又松了口气,继续拨弄起算珠。 “掌柜的不管管?”周遭有人发问。 被称作掌柜的男人摆摆手:“不必理会。风流债欠下千千万,难道还要我个个操心?况且我这儿是读书地界,又不是花柳巷子。” 话音刚落地,蜜果便冷哼一声,手指挨个点过去:“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我全要了,统统包起来!” 她不等伙计反应,随手抄起一支瞧着便价值不菲的毛笔,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冲众人嫣然一笑,指间松劲,那毛笔便直愣愣地摔在地上。 “这个我也要了。现下我能打听杨怀渡的事了么?”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做派,看得江愿椿手痒,最后掏银子的是她,江愿椿偏过头不愿意再看。 眼见闹得越发不像话,掌柜的这才从柜台后头转出来。 “让诸位见笑了。小店伙计都是些初生牛犊,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他经验老道地先安抚住围观人群。 他一个眼神递过去,江愿椿身边的一个伙计立即转身钻进书肆后院。再出来时怀里捧着摞宣纸,挨个分发给在场客人。 “今日招待不周,枉费诸位时辰。”掌柜的拱手道,“一些微薄礼,还望各位笑纳。” “这位小姐不是小店不肯说,实在是不能透露客官**。况且每日往来人海茫茫,谁又会特地记个无名小卒呢?” “若你们真不知情,方才那伙计便不会那般回我的话。”蜜果不依不饶地逼问,步步紧逼。 掌柜回头瞪了伙计一眼,继续对蜜果道:“小姐总得告知寻杨怀渡所为何事?我心里有个底,才好斟酌着办。” “您不知道我是谁?”蜜果眯起眼睛,反抛回去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她语气里半是疑惑半是震惊,仿佛掌柜的不认得她,是件多么不合规矩的怪事。 掌柜的顿时懵了,仔仔细细打量起蜜果,嘴边的八字胡随着沉思而颤动,活似只掂量猎物份量的黄鼠狼。 渐渐的他的眼神轻蔑起来,充满了不屑,“您可要说道说道您是什么身份了。”怎么听都不顺耳的话。 他本就是做富贵人生意的,挣的就是这些人的银钱,自然对临安的高门大户了如指掌。眼前这位面生得很,心下便当作是乡下来的暴发户。 蜜果才不管掌柜的怎么想,拽过身旁充当护卫的陈伯,指着掌柜的哈哈大笑。 若在平日,掌柜的肯定能赔着笑脸糊弄过去,可今日他的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不祥的预感窜遍全身,这是多年历练出的本能。 果然下一秒蜜果眨着无辜的眼睛,纯良无害地望着他:“你说替我家大少爷管着书肆,但连府上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都认不得?” “这…这男女授受……”掌柜的话还没说完,蜜果早已料到他的托词,将陈伯往前一推:“我便罢了,你连大少爷身边的老管家都认不得,可真是稀奇得很。” 精明如掌柜,在商场浮沉多年练就的沉着,竟在黄毛丫头的几句攻势下溃不成军,尽管对方甚至没使出什么真手段。 蜜果见状撇撇嘴,顿觉无趣,也懒得再周旋,直接挑明:“今日我来不是寻你的,是我家大小姐想同杨怀渡杨公子交个朋友。” 蜜果刻意扬高嗓音,重重咬住“交朋友”三个字,果然引得周遭一片窃窃私语,她满意地点点头。 掌柜的反应却有些微妙。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起杨怀渡的来历——不过是个穷书生,常来书肆倒卖些字画换些银钱糊口罢了。 江愿椿说不清他这顷刻间的放松,究竟是因为蜜果不再深究,还是庆幸对方盯上的并非自己。 江愿椿正失神思考间,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思绪。抬眼一看,是方才分发赔礼的伙计,但他似乎一直在她周遭活动。 “公子不要赔礼么?”他语气冷寂地问道,声线里听不出半点情绪,宛如冬日初雪。 江愿椿头一回真正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第7章 第七章 见蜜果已办妥交代的事情,江愿椿便不再分神留意,专心应对起这个刻意凸显存在的伙计。 伙计生了张老实人脸,扔人堆里能找出十来个相似的脸。说话声沉沉闷闷,听着不像他本来的嗓音。 不是生病导致嗓音变化,倒像是刻意哑着嗓子发出来的,怪异难听。 伙计充满歉意地笑了笑:“嗓子早年叫火燎伤过。”他似乎早已习惯面对旁人诧异的目光,既不显自卑,也不见怨天尤人,只平平淡淡地陈述着。 面对这般说辞,江愿椿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摆明了是不信的模样。 “那还真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江愿椿摇扇的动作未停,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子冷漠,甚至带着些许鄙夷,光是瞧着就心头起火。 伙计浑然不觉羞辱,仍是不痛不痒地守在江愿椿身旁,静候答复。 要么是心智坚定不萦于怀,要么是早已麻木无觉。 江愿椿合上折扇,接过伙计手中的赔礼,礼貌而随意地道了声:“多谢。”霎时敛起方才作态,变脸比变戏法还快。 伙计退至江愿椿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江愿椿既不驱赶也不询问,默许着同行。 聚福书肆不愧是临安头号书肆,满架典籍看得人眼花缭乱。上至名家真迹,下至乡野奇谈,连些**都大剌剌摆在明面上售卖。 江愿椿随手翻阅一本名为《四著混编》的**,似闲谈般挑起话头:“你这可有能让人一步登天的题册。” 伙计既不答有,也不说没有,只扯了句毫不相干的:“听唱新翻杨柳枝。” “公子若想知道有无题册,还得看您能不能接上这句的上一联。”伙计不加以掩饰地抛出明话,直白得可怕,就差直接告诉江愿椿,“有的有的,只要对上暗号就有的。” 江愿椿没料到伙计竟如此胆大坦诚,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随即涌上是浓烈兴趣。 她对上伙计的双眼,漆黑无底的双眼,宛如一滩会流动、黏稠的烂泥堆。**在他的双眼里腾升,昭告着野心勃勃。 显然伙计不是自卑过了头化作自傲的人,他单纯是个执念成狂的疯子! “你们临安人可真有意思。”江愿椿欣赏着伙计的野心,开口却是调侃的回避。 伙计腼腆一笑道:“生活所迫,挣钱嘛不寒碜。何况跟着真主子混,总要安稳得多。” 他依然是呆板木纳的,使得脸上的笑像是嘴边连着细线拽出来的一样,让他的投诚突兀而又诚恳。 “你叫什么名字?” “柳定平。生活平定康乐的定平。” 江愿椿讶然挑眉,善意地拍了拍柳定平的肩膀:“这名字倒与你人不大相符。” 说罢江愿椿转身便走,未给柳定平任何回应,淡然得好似方才只是问了句吃了没,用不着放在心上。 江愿椿踏出书肆门槛,一面寻着蜜果和陈伯的身影,一面思忖柳定平是如何识破她身份。尚未理清头绪,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循着视线望去,街对面恰有个能将书肆尽收眼底的小摊。摊子支着三四张矮桌,客人稀落,多是歇脚的车夫,唯有一道背影格外扎眼。 一身粗布麻衣,大抵是昏了头,江愿椿不去琢磨这人身份,反倒觉着灰色衣衫下那人身姿挺拔,腰肢劲瘦。 可惜,可惜斗笠遮面,唯见线条利落的下颌,随着步伐晃动的浓墨般的发尾一摇一荡,似在她心尖上乱颤。 “小……公子看什么呢?”蜜果悄咪咪地溜过来,做贼一样的在耳边说道。 江愿椿立即回过神,给了蜜果一记脑瓜崩,笑骂道:“管天管地还管起我来了?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蜜果捂着额头委屈道:“公子,咱们不是在做秘密事么?不能叫书肆的人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江愿椿回头瞥了眼书肆,惹出来闹剧并未对里头造成半分影响,依旧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顾客们似是早已司空见惯。 陈伯见江愿椿没有责怪的意思,上前拎住蜜果的后衣领,把正黏在江愿椿身上撒娇的小丫头提溜起来。 “理是这么个理,”陈伯板着脸道,“可你这丫头是怎么做的?把我教的全就饭吃了?”护犊子的老伯说着恨铁不成钢的话,眼神没有离开江愿椿身上。 “我骂了她,你可不嫩真生气了。” 江愿椿深感无语,翻了个白眼,衣摆一扬,懒得管两人的师徒情深,抬步朝对面小摊走去。 “小二哥你还记得方才离开的客官的样貌?”江愿椿随意点了几样吃食和茶饮,顺口问道。 伙计挠挠头,眼神游移,待瞥见铜板在江愿椿指间流转的铜板,立马将毛巾往肩头一甩,热络道:“哎呦那位客官可怪得很,用饭时连斗笠都不摘,究竟是什么牛头马面,小的还真没瞧见。” “不过小的听见他总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些听不懂的话。身量约莫八尺有余,带着股读书人的味儿,不是寒门学子就是哪家的门生。” 小二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把所有记得细节说了出来,他算是半个闯荡江湖的,对于这种事情已经熟门熟路。 江愿椿自然懂得江湖规矩,豪气地将若若干枚铜板扔到小二怀中,出手阔绰,令小二喜不胜收,欢欢喜喜地走了。 待蜜果和陈伯过来时,江愿椿早已问完话。她只字不提小摊神秘人的事,只将书肆的蹊跷和柳定平识破身份的情形说了。 蜜果兴奋道:“聚福书肆果然有鬼!竟敢泄露春闱题目还倒卖!公子我这就去报官!” 相比之下另两人倒是格外冷静。江愿椿直接泼了盆冷水:“若你做了坏事,会敲锣打鼓地告诉我吗?” 蜜果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但是两者有什么关系?”蜜果不解,小声问道:“他们不就是证人吗?怎么反倒成……” “春闱在即,哪个学子不想高中?临安书肆遍地都是,他们凭什么选中一家书肆?分明是有人故意放消息引人上钩。随便查查,这种题册绝不止聚福书肆一家有。”陈伯经验老道,一针见血。 “他们不怕查吗?” “查?”江愿椿被蜜果的天真逗得轻笑,“子虚乌有的事查什么?至多治个散播谣言扰乱市场的罪过。” 让陈伯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名叫柳定平的伙计需要处理吗?” 江愿椿摇头道:“犯不上。我迟早要与掌柜碰面,届时看他态度就能知道柳定平可否一用。眼下贸然处置为时过早,若错失人才叫可惜。” “可是……”陈伯满面忧色,光听描述便知柳定平绝非安分的主。一块硬骨头,自家小姐能否啃得动,还是未知之数。 江愿椿自然明白陈伯的顾虑,笑道:“他渴求的权与财,我哪样给不起?纵是头喂不饱的豺狼,我也能让它乖乖跟在身后捡肉吃。” 她说得狂妄,但是桌上其余人无一人有异议,问上一句凭什么?就凭江府是她的底气,她的出身是最有利的优势,江愿椿有什么理由不去用。 刚撂下狂言的江愿椿忽地皱起眉头,喉间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出声来。 蜜果立刻给江愿椿斟了杯茶,“小姐您早上是不是又没喝药?!”声音又急又响,引得四周食客纷纷侧目。 江愿椿强压下咳嗽,折扇唰地展开遮面,整个人往桌上一伏。蜜果这才意识到失言,忙扯着嗓子找补:“公子您说家中小姐病了要喝药?” 主仆二人的互动令陈伯忍俊不禁,但笑过后见江愿椿面色仍不见好,语气不免染上担忧与几分责备:“公子的身子怎还不见起色?夫人实在不该这般匆忙将您召回。” 江愿椿咽下喉间腥甜,若无其事道:“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早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紧张什么?” 话音未落便招来两道不赞同的目光,江愿椿移开视线岔开话头:“陈伯你说我哪儿露了破绽,竟叫个伙计瞧出端倪?” 陈伯将江愿椿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她手中折扇上:“公子这扇面字迹乃二小姐墨宝,一字难求,仅一点便能说明你是江府的主子。加之您这声线……”主要破绽点明后,又絮絮叨叨挑刺起来,“小姐您到底还是不够细致。” “分明是柳定平太过识货。”江愿椿小声反驳。陈伯语气一沉:“嗯?” 她哪晓得随手拿的扇子竟有这般分量?江愿椿打着哈哈把错递给蜜果头上:“你这丫头怎不提醒我?光顾着说什么嫁不嫁给我的浑话。” 蜜果一脸无辜却又憋屈地认下了这错。 “小姐我们要继续查下去吗?”陈伯正色道。 书肆门口人来人往,江愿椿亲眼见一公子哥儿走进书肆,待再出来时,身后多了张生面孔,穿着统一的家丁服。 这人空着手进去,又空着手出来,除却身边多出个随从,好像未曾来过一般。 聚福书肆究竟有没有倒卖题册江愿椿不知道,但她笃定书肆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那是引我来书肆的人该操心的事,与我有何干系?与江府更是不相干。” ps:《四著混编》是杨怀渡将四大名著编到一块乱写的,买的其实不好,属于弃其精华,取其糟粕了。 “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选自杨柳枝词九首(其一)唐 · 刘禹锡 平时没觉得自己话唠,怎么写文全成对话[裂开]感觉越改越啰嗦,但是又觉得以前写的好乱,又看不懂,烦死,已经成自嗨了[捂脸笑哭]是不是不改挺好,但是以前稿子好乱,每个APP上都有一点,对自己很无语了也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夜幕降临,整个江府安静得不像话。唯一的声音来源只有守夜下人放轻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悉悉索索的私语,像是成群结队的老鼠。 它沉寂着,酝酿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江愿椿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思绪异常清明。种种事件的发展被她条理清晰地罗列出来,撑得头昏脑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沉沉睡去。 明明燥热如酷暑,偏偏从背脊窜起阵阵寒意,冷汗涔涔不止;裹上薄被又觉莫名燥热,热意自心口蔓延,既暖不了四肢,反添了几分烦恶。 半梦半醒间,江愿椿听见蝉鸣,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何时睡去的,只记得睡前种种思绪糊作一团,搅得刚醒来的她都有些恍惚。 敲门声响起时,江愿椿已经恢复清明,蜜果没有耐心也没有那规矩地将门有规律的敲响,来者必然不善。 门开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波无澜的脸,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侍女。她身后跟着个哭丧着脸的蜜果。 “大小姐,夫人请您去偏厅一见。” 江愿椿并不觉意外,应该说是早在意料之中,因此她不急着去见江母,反有闲心与侍女套起近乎。 “母亲今日怎么有功夫与我叙旧,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奴婢不知,夫人行事岂是下人能揣测的。” “如此说来,倒是没有烦心事叨扰。母亲心情大悦,才会唤我前去承欢膝下。” “妄揣主人心思亦是大忌。”侍女垂眸,“奴婢只管奉命行事。” 江愿椿细细探问着江母的态度,言辞流畅思路明晰,全然不见一夜未眠的疲惫之态。 但侍女不卑不亢地将所有试探尽数挡回,态度强硬得寻不出半分错处,连个挑刺责骂的由头都找不到。 她活脱脱是件完美的瓷器,纹路规整得过了头,反倒显得冰冷呆板,只能作为器皿而存在。 江愿椿着实拿她没法子。她从小便怵这位没表情更没感情的贴身侍女,即便多年过去,面对她时依旧毫无长进。 她视线转向侍女身后的蜜果,发觉小丫头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平日副恃宠而骄的模样荡然无存,活像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蜜果正偷偷摸摸朝她挤眉弄眼,拼命暗示这是场鸿门宴。侍女似有所觉,正要扭头看去时,江愿椿连忙出声打断。 “我见母亲近日面色不佳,常发头痛恶心之症。许是天热中了暑气,不如我改日为母亲抓副药?” 话音刚落,侍女有了反应。她眼中意外之色多过欣慰,最终只淡声道:“全凭大小姐心意。不过夫人应当会欣喜。” “欣喜?她会吗。”江愿椿愣神间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这话已问出了声。 熨帖言语似乎还在嘴边残余着,令她喉头发紧,嘴唇细细颤抖,这样的话过于体贴,过于黏腻,脱离了虚情假意,试探的问候,剩下不经意间的真情。 江愿椿自己都不愿承认这话出自她口,像被不相干的人操控了躯壳,暗自嘀咕莫不是昨夜叫鬼附了身去。 转头对蜜果吩咐:“今日准你休沐,不必随我过去了。”面上不动声色地揭过这话头,心下苦笑连连。 蜜果不明白气氛为何陡然诡异起来,空气中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暗涌。 她只捕捉到江愿椿身上一闪而过的悲伤。伤感不知从何而起,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留在原地,忧心忡忡地望着江愿椿远去的背影。 尽管江愿椿再怎么游刃有余,身体骗不了人。她呼吸急促,呼气时溢出几不可闻的呻吟;本就苍白的脸更失了血色,皮肤下隐现蛛网般纹路,像是落下的雪,透着湿冷气息;衬得微微发紫的唇瓣愈发扎眼。 蜜果瞧得出江愿椿身体的不适,侍女也看得分明。偏偏江愿椿早已习惯病痛,这般不适全然不放在心上;而江母更是从头至尾未曾在意过女儿分毫。 旁人看得心惊胆战,母女二人浑不在意。 江愿椿缓步走进房间,朝着主位上的女子盈盈一礼,柔声唤道:“母亲。” 主位上的女子今日不似往日华贵艳丽,一袭素衣衬得面容柔和,即便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可无人会将她视作柔弱可欺,且不说耳边流光溢彩的耳挂,腕间碰撞作响的金银两件,单是压迫十足的气势便足以令人屏息。 江母恍若未闻,连头都未曾抬起,仿佛进来的不过是只蚊蝇,而非亲生女儿。江愿椿同样缄默不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静候。 账册翻动的窸窣声与烛火噼啪作响交织,残蜡越积越厚。江愿椿身形渐趋不稳,微微发着颤,仍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先是双腿泛起酸胀,浑身血液都往腿脚流去,沉沉下坠凝结,在足底淤积堆砌,渐渐占满整双腿脚,让人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可稍一动弹,针刺般的麻痛瞬间窜遍全身。 头发里面已经满是汗水,湿黏地贴在头皮上,瘙痒难耐;额头上的汗珠汇聚在一起,化作线淌向眼睛,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江愿椿迟钝地眨了眨眼,汗水渗入眼中带来刺痛,痛感迟了一步传到。她已有些神思恍惚,直至现在才察觉自己出了许多汗,眼前景象模糊扭曲起来。 “与我这般生分作甚?我是你娘亲,又不是洪水猛兽。难不成多年未见,便不认识我了?” 江母虽开了口,手中动作未停,连头都不曾抬起。江愿椿仍静立原地,垂眸不语。 待书页翻动声停歇,江愿椿向下首走去。疼痛令她步履不算轻快,但是走得极稳,步步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裙裾摇曳间自成风华。 耳畔似响起一声轻叹。摇曳烛光里,只见江母朦胧的面容上,神情依旧未见半分波动。 江母望着已走到椅旁不肯落座的江愿椿,心下未生出被冒犯的愠怒,只余深深无奈,从何时起,这孩子与她生分至此? 是越发稀少的家书,是愈拖愈长的归期,还是每次相见时的针锋相对?江母无从得知,闭目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声线已恢复平静:“坐吧。” “当初送你出府是为将养身子,怎的多年过去仍不见起色,还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本是关怀之语,出口生硬得刺人。 江愿椿唇角刚扬起笑意,话未出口便化作一阵呛咳。她慌忙以袖掩唇,脊背颤得不成样子,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衣角,指节都发了白。 再抬眼时,她眼尾已染了圈薄红,眉间凝着愁绪,唇角噙着自嘲的笑:“若非母亲当年深谋远虑将女儿送去师父那儿,只怕今日无缘再见母亲了。” 她分明是故意的,江母岂会看不出来?夫人佯作浑然未觉,顺着话头道:“未能亲眼见你长大成人,实是为娘平生憾事。转眼间,你已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 “杨怀渡。”江母冷哼一声,“满临安城除却皇亲外再无旁人姓杨,你倒给自己挑了好路。” “母亲言重了。普天之下姓杨者何其多。” “旁处我管不着,可这儿是临安,”江母声线骤沉,“稍有不慎便会掉脑袋的临安。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杨怀渡来历不明,若是个寻常子弟,任凭他前程如何,你与他往来我半句不多言。” 江愿椿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个山野村夫罢了,最容易掌控,母亲合该满意才是。“再说母亲何必大惊小怪?旁人不都没将他当回事。” “好个‘没当回事’!我不信你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不知他一日要经历多少回暗杀。旁人查不出杨怀渡的来历,却都懂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你倒好,竟上赶着往这浑水里跳!” 江愿椿竟露出几分赧然,羞涩一笑:“世间岂有两全法?女儿不过求个安宁罢了。” 江母抬手鼓掌道:“好一个岂有两全法,无论你想不想承认你都是我的女儿,代表着江府!你肆意妄为时,是否想过江府上下有多少号人?” 江愿椿默然不语,江母也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你爹表面是风光无限的工部尚书,谁瞧着不艳羡?实则不过是个左右逢源、装疯卖傻的窝囊废,哪还有半分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我为你铺的哪条路不是康庄大道?你依然可以天高海阔自在逍遥。”江母语气渐透失望,“偏你贪心不足,江愿椿,你究竟要闹出多大祸端?莫非真要爹娘为你……” 话音陡然悬在半空,失控的诛心之言未得到半分回应。江愿椿低垂着脖颈,温驯似待宰的羔羊,仿佛多少刀剑言语都能囫囵咽下。 “你可知外头传成什么样了?”江母语气稍缓,“你该是知晓的……”她深深吸了口气,揉着额角扬声道:“陈伯,进来。” 憨厚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朝二人躬身行礼:“许久未见夫人,小姐安好。” “你来说说外面传着什么话?” “回夫人,外头传言小姐非杨怀渡不嫁,”陈伯垂首禀报,“还道小姐大闹自家产业,是为强抢民男。” 江母气极反笑:“听听,多荒唐?小阿椿胡闹便罢了,你怎么也由着她这般妄为?” 陈伯毕恭毕敬道:“我只是回来给夫人传话,大少爷说他不回来。至于大小姐与大少爷情感深厚,正好碰上我岂能不帮?” “看来我当年的救命之恩,比不上他的知遇之情。你也不必回他那儿了,传信告诉你主子,若再不归来,便让他改姓易名罢。” “此事到此为止,及时收手。”江母敲打得差不多了,也不愿多言,瞧着两人便心生烦厌。 “母亲将陈伯摆在明处,女儿手下哪还有人能使唤?”江愿椿话锋一转,“书肆的乱子女儿定会收拾干净,求母亲再宽限些时日。” 她巧妙地将杨怀渡引发的风波,尽数引到了书肆事务上。 江母转头凝视陈伯,沉声令道:“看紧她!”未派亲信下死令,算是留了余地。 江愿椿得了便宜还卖乖,忙不迭应声:“女儿保证不再惹是生非。”这话倒也不假,事都已经办成了,她找杨怀渡干什么,又不是真看上他了。 江母挥手令二人退下,回想着江愿椿倔强中带着狡黠的模样,摇头无奈道:“真不知随了谁。” 第9章 第九章 江愿椿果安分下来,一连数日未曾出府。连她身边的蜜果也乖乖待在府中,不是抱着《草药全解》缠着江愿椿讲解,便是拉着陈伯辨认院中花草。 蜜果书可不是白看,悄咪咪地准备干件大事,但她不说江愿椿自然不会问,可惜还未付出行动,悠闲惬意的生活匆匆结束。 小丫头招呼都不打便闯进房里,把正在棋盘前打盹的江愿椿吓了个激灵。不待她出声责问,蜜果双手叉腰气鼓鼓道: “小姐您昨夜是不是又没睡好?!” 面对不愿回应的问题,江愿椿照例避而不谈:“寻我何事?整日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 “哎呦小姐别念叨了,天天都是这套说辞,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啦!”蜜果捂着耳朵直跺脚。 “行了,怎么大哥那边有信了。”虽是疑问,江愿椿可没有询问的意思。 “小姐您一打岔,害我差点忘了正事!”蜜果嘟囔着抱怨,忽又双眼发亮满脸崇拜,“您真是料事如神!怎么就知道大少爷的信送到了?陈伯收到消息后已经着手找人,稍后便到。” 江愿椿唇角微扬,任由蜜果挂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故意不作解释,只抽出手在棋盘落下一子,轻敲小丫头额头: “莫贪玩了,收拾收拾。咱们也该上街走走了,这几日闷在府里,人都要憋坏了。” 蜜果收起没骨头的样子,站起身瞥了眼已成定局的棋盘,撇嘴道:“小姐才幼稚呢!自己跟自己下棋,也不知有什么趣儿。” “嘀咕什么呢?快些跟上。”江愿椿回头催促,“陈伯动作向来利落,去晚了你又要挨训。” 蜜果吐了吐舌头,小跑着追了上去。 春闱在即,街上本就人声鼎沸,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更不提今日锣鼓喧天,不知道以为谁家娶亲,摆出这般大排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顺鼎书肆掌柜,忠信乐易,深中隐厚!”领头人高喝一声,锣鼓震天响,声音传遍大街小巷,人群自发随着队伍涌动。 队伍在聚福书肆门前停驻,四周看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阵仗所为何来。 “掌柜的,谢礼当前还不出来迎一迎?”马背上的江愿椿扬声道。 掌柜自然不聋,早听得外头喧闹。只是这条街素来热闹,又逢特殊日子,只当是与自家不相干的喜庆事。 他忙不迭放下手中活,出门见极大的阵仗与人山人海,以及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子。掌柜的搜遍记忆也寻不着这人来历,只觉着几分眼熟。 “您是?”掌柜茫然的样子落入所有人眼中。 江愿椿本想自个儿翻身下马,没成想收到蜜果谴责的目光,陈伯更是直接上前来扶。她只得无奈地将手搭在陈伯腕上,被人搀了下来。 倒也不算狼狈,只是与预想中的场面相差甚远,总觉得气势矮了一截。江愿椿闹别扭似的闭口不语。 蜜果噗嗤笑出声来,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拖着长腔道:“原来您不认得啊?” 满是嘲讽的语调令人不适,掌柜正要发作,在看清说话人样貌时硬生生咽回了话头,汗自额头冒出来,一个不妙的念头在他心头盘旋不散。 “你们聚福书肆倒是有趣,伙计认不得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掌柜竟连小姐本尊都不识得。” 黄鼠狼一样的掌柜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捋一下胡子,组织着言语,还算是沉得住气。 身后跟着的伙计没这般心性,“你们拿什么证明?常言道所言非虚,我还说自己是江府少爷呢!”此话一出,掌柜便知大事不妙。 若是冒牌货,断不会三番五次闹出事端引人注目。这分明是故意为之,将他们逼入绝境,看他们自乱阵脚。 掌柜的擦着额间汗道:“怎会不认得!您是江府大小姐!只是您身子欠安素来少在外走动,小的哪有福分得见真容?” “我也想为家中分担,可惜我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怪我生来不争气……”江愿椿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咳声不绝,唇角似有鲜红痕迹被悄然拭去。 美人弱柳扶风本就惹人怜惜,她这般以退为进,眉头蹙起自怨自艾的模样,更教围观者无不心生恻隐。 人心本就是偏的,周遭窃窃私语声渐起,探究的目光灼得掌柜浑身难耐。更有甚者凑到他跟前落井下石地追问。 “你说你替江家大少爷管事,临安谁不知这位离京多年?你既代管书肆,每月账册可曾送往江府?若送过,没见过江家小姐尚可说,怎的连个丫鬟都认不得?若压根没送过,这代为管事的名头,怕是要掂量掂量!” 蜜果步步紧逼,问得掌柜哑口无言。江愿椿“虚弱又担忧”地在一旁看戏,这些话都是她一字一句教给小丫头的,就怕姑娘家血气太盛,反被对方绕了进去。 不过,江愿椿看向掌柜,黄鼠狼被抓住了尾巴,嘴巴张张合合,脸被憋成猪肝色,硬是半天吐不出来个字。 原来是只纸老虎。 “误会,天大的误会!”掌柜反反复复地说,就是没说出他口中的误会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开口,语调偏慢,语气慵懒,音色清脆透亮,不会令人感到轻浮,瞬间把话穿进每个人耳朵中。 “是江姑娘误会了传闻,还是误会了旁的事,掌柜的,可得把话说分明。” 掌柜如果能说早就说了,何必拖到现在连个托辞都编不圆?正焦头烂额间,竟是江愿椿替他解了围。 江愿椿欣赏够了毫无新意的垂死挣扎,轻描淡写地开口,仿佛在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够判掌柜的死刑。 “聚福书肆确是家兄离临安前的产业。他当年走得匆忙,后续处置确有疏漏。不过家兄在西域安顿后,已将契约地契快马送回,任凭掌柜处置。” 江愿椿紧盯着掌柜的双眼,不放过他丝毫情绪波动,宛如织网上的蜘蛛,善于伪装,隐在暗处,静待猎物自投罗网,品味着徒劳的恐慌,在失去趣味后将猎物吞吃入腹。 “许是路途遥远信件遗失,掌柜的不知此事。”江愿椿叹慰道,“掌柜忠心耿耿,不问不闹,默默守着书肆,真是闻者感动啊!”她刻意加重了默默二字。 这下众人听得明白,原来掌柜的根本不是在替江大少爷管事,而是借着江府的名头谋私利!好处全让他占了,若出了事还有江府顶着,真是桩盗名欺世的勾当! “我今日来,不单是为赞掌柜品德高尚,”江愿椿浅笑盈盈,“更是奉上家兄重拟后送到我手中的契约地契,还望掌柜笑纳。”说着唤蜜果呈上刚送达不久的信函。 掌柜面如死灰,双手抖得不成样子,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伸手去接。薄薄的信封此刻竟似有千斤重。 若对方直接揭穿谎言,他尚能散布谣言说江府做贼心虚,既非自家产业,何必急着澄清?如今全完了,所有谋划都成了他自私自利的罪证,江府反倒成了蒙在鼓里的苦主,摘得干干净净。 江愿椿在掌柜接信的刹那,倾身附耳道:“回去告诉你真正的主子,他要干什么我管不着,只要别把江家牵扯进来,他随意。” 她语气柔和得全然不似威胁,倒像是密友的温声劝告。 掌柜早已听不清内容,只觉冰凉气息拂过耳畔,激起一片片寒栗;淡淡药香本应无害,却惊得他连信件都握不住,飘落在地。 蜜果“不经意”间一脚踩在信件上,老气横秋地拍拍掌柜肩膀,满脸真诚道:“掌柜的保重身子,手抖得厉害,要记得看大夫,千万别硬撑。”说罢“惊觉”失礼,慌忙退开时,顺势将信件踢出老远。 戏在掌柜的一败涂地中落幕,围观人群渐散。唯有一人依旧身着粗布衣衫,绝尘气质,拨开人群逆流而上,停在江愿椿面前。 “江姑娘许久不见,更胜往昔。”杨怀渡行礼,又故作熟稔地拉近关系,“姑娘对棋谱的见解独到,令在下受益匪浅。” 轻浮做派不似他本性,倒像是从谢家公子学来的。可惜功力未到,学得不成样子,话未说完便红了耳根,声线也越来越低沉沉,黏黏糊糊听得人直皱眉。 不过少年面容正处在将脱未脱稚气的年岁:下颌处见棱角,但面颊还存着些许软肉;眼尾生得细长带锋,偏配了双圆润澄澈的瞳仁。种种矛盾在他身上交织出离经叛道的狡黠,又裹着无辜底色。 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至少江愿椿心底生不出厌烦。但这并不妨碍她起了戏弄的心思,出口便带刺:“我原当杨公子只会在暗处盯着我是否按你的计划走,或是躲在人堆里煽风点火。” 杨怀渡一听立刻举手投降道:“青天大老爷小人愿望啊!如果江姑娘被书肆破事给连累了怎么办?虽然现在还没有东窗事发,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更何况你本来就和这事没关系!” “其他的暂且不论我煽风点火可没有其他的目的……”他一开口便没完没了的,江愿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着对方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乡下没断奶的小土狗,哼哼唧唧地找讨食。 江愿椿面上不露半分喜色,客套而果决道:“多谢杨公子好意。不过往后书肆无论发生何事都与我不相干了,至于其中隐秘,那是杨公子该操心的事。” 杨公子在人群中干吗呢?看江大小姐入了迷,忘了情发了恨 刷某书能把我笑死,简直是把码字的坑踩遍,躺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第10章 第十章 “垃圾回收都是个时间限制,江姑娘用完就是扔,未免太冷酷无情了。” 杨怀渡前半句说着江愿椿听不懂的怪话,后半句泄出浓浓幽怨,酸溜溜的活似个投诉无门的深闺怨妇。 “那咋了!”年纪尚轻不通情事的蜜果理直气壮回呛道,而早已看透自家小姐起了兴致的陈伯,早悄没声儿地溜了。 实则陈伯看得对也不对,江愿椿对杨怀渡着实生不出男女之情,连结交朋友的兴致都欠佳。顶多是捡着个从未见过的稀罕玩具,觉着新奇。 “你想怎么着?”江愿椿好整以暇地盯着杨怀渡的眼睛问道。 目光灼灼,不加以掩饰的冒犯,杨怀渡觉得热气腾腾,蒸得耳朵通红,下意识偏头躲开,听到不屑嘲讽的嗤笑,嘲讽他的自作多情。 面对杨怀渡她放弃一贯的疏离,客套?礼仪?分寸?统统不在考虑范围,恶劣的想法横冲直撞,使她充满攻击性,试探对方的底线。 强势地,不容拒绝地,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期待着,渴望着,对放不为人知的一面,例如受伤的,哭泣的,宛如凋零的花。 尽管心潮如此汹涌,她选择了忽略,不去承认,连自己发觉都没有意识到已然逾矩,倔强地证明着自己能控制情绪。嘴上不留情地表达远离,细小的举动坦诚揭露了真实想法。 杨怀渡的反应则更为微妙,潜意识里他几乎是一瞬间洞悉对方想法,但他没有愤怒,没有害怕,更没有逃避。 他顺从地加以利用,露出祈求的神态,委屈的腔调道:“跟我走走,好吗?”不加以抵抗地俯首,露出脆弱脖颈。 江愿椿或许察觉了杨怀渡的惺惺作态,又或许没有。于是鬼使神差下她答应了这场没有意义也该答应的邀约。 假如蜜果“伶俐”些,会是吐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像陈伯一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非像现在一样,杵在两人中间搅乱。 蜜果一把挤开与江愿椿并肩而行的杨怀渡,拔高嗓门愤愤道:“小姐不觉得今日巷道格外拥挤?” “许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蜜果跺跺脚,显然对自家小姐的敷衍很是不满,分明是多了个碍眼的家伙! 江愿椿与杨怀渡本就郎才女貌,单是走在街上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再加上蜜果鬼灵精怪的活泼劲儿,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虽说江愿椿这些年来不在临安,算得上是张新面孔,没几人识得她身份。可经方才书肆那一闹,保不齐这路上要遇上多少“熟人”。 她不想再传出新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和“旧人”杨怀渡,没有必要也麻烦。 “杨怀渡是想和我谈些什么事呢?”江愿椿低头遮面问道。 杨怀渡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脚步稍快了些,但避重就轻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然是想和江愿椿叙旧。” 江愿椿正要开口,蜜果已经横插进来:“照你这说法,是不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 主子瞧着自家丫鬟暗暗叹气,有这丫头跟在身旁,不说与杨怀渡好好交谈,连不惹人注目都是件难事。 蜜果平日虽性子跳脱闲不住,可半点不傻,眼珠子滴溜溜转得机灵。许是两人八字不合天生犯冲,只要一碰上杨怀渡,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 江愿椿报复性地将蜜果的头发揉成鸟窝,解下腰间荷包系到小丫头腰际,打发道:“不是整日嚷着要上街采买给我惊喜?快去,买完直接回府,不必来寻我。” 蜜果嘟着嘴整理乱发,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她是个识时务的好果子,扭头对杨怀渡龇着牙警告:“说事就说事!可不许对我家小姐动歪心思!”说完立马换副乖巧模样转向江愿椿:“小姐我走啦。” “好好玩,不要被人牙子拐跑了。”蜜果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逐渐消失在街头。 “好好玩,不要被人牙子拐跑了。”蜜果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逐渐消失在街头。 杨怀渡一路说个不停,尽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偏他说得眉飞色舞,活像在讲什么了不得的神怪传奇。 若江愿椿真是深闺娇养的大小姐,说不定真会被烟火气的人情冷暖所吸引。可惜她走南闯北多年,什么世面不曾见过? 饶是江愿椿反应淡漠,杨怀渡也不觉着是热脸贴冷屁股。单得她一个“嗯”字,便欢喜得似误入花海的蜜蜂,挑拣着江愿椿感兴趣的话题。 杨怀渡不是个健谈的人,相反格外的腼腆,耳朵上的红几乎没有褪色过。江愿椿在他身上看不出难熬带来的勉强神情,愉快一眼望到底。 有那么开心吗?江愿椿望着杨怀渡的笑脸暗自不解。 如果他是猫会歪着头在身上蹭,如果他是狗会摇着尾巴迎上来,真白的热忱到让人心悸。 走神间,江愿椿竟觉着杨怀渡发顶似有对毛茸茸、肉乎乎的兽耳在抖动。她被这荒唐念头逗得轻笑出声。 杨怀渡满脸惊喜,诧于江愿椿突然展露的笑颜:“你喜欢这儿?”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目的地。 是栋年代久远的两层木楼,散发着潮湿地木料气息,不呛鼻但是绝对算不上好味。门头匾额虽有些松动,但整体还算齐整,只是经年累月的风雨将字迹磨得有些模糊。 江愿椿礼貌性地道:“还行吧。” 踏进门才知是间小客栈。脚下地板在踩下去瞬间嘎吱作响,几张木板拼成的桌椅晃晃悠悠,柜台边摆着几口大酒缸,闻不见半分酒气。 处处透着破败腐朽,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塌,这便是江愿椿对客栈的全部印象。 即便破落,客栈里坐得满满当当,低低的读书声浪浪不绝。这些客人大多清贫,打眼望去尽是带补丁的粗布衣衫,好些人挤作一团共看一本书。稍宽裕的也不过是碗清水配一小碟花生。 江愿椿不会奇怪这些人为何龟缩在此处,老旧不堪,甚至远离临安繁华。 说到底不过二字——便宜。无需多少铜钱,能得个勉强干净、遮风避雨的读书处。 这是他们离临安最近的地方,正走向腐朽的昏暗客栈里,却孕育着不灭的点点希望。 两人的到来未激起多少涟漪,众人不过抬眼一瞥,便又埋首自己的世界。更有甚者连头都未抬,只默诵着手里的八股文章。 不过两人都没有引人注目的打算,寻了位置默默在角落坐下。 杨怀渡刚坐下问过江愿椿的忌口,便往柜台寻掌柜点单。江愿椿虽觉古怪,却由他去了。 闲着无事,她转着茶杯四下打量,才明白杨怀渡方才所为,店中跑堂的,根本就是些做零活抵食宿的穷书生,得闲时,他们便忙里偷闲多读几行诗书。 江愿椿瞅着点完吃食走回来的杨怀渡,左瞧右看,只瞧见张傻气的笑脸,实在看不出他能有细致心思。 江愿椿单刀直入,“你想和我谈什么?”事实上她未想过让杨怀渡回答,“你的故事我不想知道,你的目的我不好奇,同样的你的筹谋里请将我剔除干净。” 她云淡风轻的说道,姿态也十分放松。半靠在椅子上,伴着读书声阖上了双眼,有一下没有一下将椅子当成摇椅晃着。 她累了。杨怀渡的目光凝在江愿椿眼下的青影,缓缓移向那苍白干裂的唇瓣。一整日,不,这些日子以来,她压根不曾好生歇息过,合该是倦极了。 如她所言,到此为止,不要再将她牵扯进来。喉间陡然干涩发紧,满腹言语哽在胸间。心口泛起细密刺痛,是怜惜,更是心疼。 江愿椿突然睁眼,目光如电:“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瞧我。”方才片刻的松懈荡然无存。 她从来不需要这些,杨怀渡对此心知肚明。他耸耸肩装作无事道:“城东是临安最乱的去处,但住一晚只需两文钱,依旧有人趋之若鹜。” “甚至连两文钱都不用付,帮人端茶送水便能抵账……”杨怀渡指了指上菜的小二。 江愿椿截住话头:“说些我看不见的。” “有人风餐露宿,他们根本到不了临安,折在半途。有幸抵达的,也多无人雇佣。百无一用是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有什么用?不过是吃干饭。” “江姑娘想必听过伤仲永的故事。”杨怀渡招手唤来小二添茶,待人离开后继续道:“这人名为荥长安,年六十四,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曾是当地有名的神童,县试府试院试皆一次中第,乡试亦不过三回,却终生困于会试。”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江愿椿随口问道。 杨怀渡自嘲道:“我与他们有何不同?一样的穷书生,住在此处也不足为奇。这些自然是听荥老亲口所述。” 江愿椿偏头没说信了与否,目光落向在书的一角钻孔穿线,将书册挂在颈间,忙完便迫不及待展卷阅读的荥老。 江愿椿不曾见过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眼前唯见:花白稀疏的头发;浑浊失神的双眼;皮肉松垂的人面庞遍布皱纹;脊背佝偻得再也直不起来。 一株自然凋零的树木,纵使枝叶落尽,凭虬枝描绘昔日繁茂。如果遭过天雷轰击呢?她如何从焦黑的残干与断枝里,想象出曾经的模样? 江愿椿吐出胸中浊气,没来由地跟着烦闷起来,“与我说这些干什么?跟我没有关系。”声调转沉,不知是在斥责杨怀渡,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朝重武轻文下,科举不过形式一场,舞弊一事猖狂,爵位一代传一代,官位是一脉传一脉。”杨怀渡沉默片刻,“哪有那么多命好会投胎的?寒门子弟永远是占大多数。” 杨怀渡仰头看着江愿椿,“我是在道德绑架你啊,江姑娘。” 道德绑架,又是相当新颖的用词,江愿椿不懂杨怀渡的复杂别扭的情绪,愧疚是底色的威胁,在她看来太过的优柔寡断。 “什么意思?赌我心善吗?”江愿椿居高临下,冷冰冰掷出答案,“你输了,良心这东西,我从未有过。” “蜜果常说她家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摸鱼了,本来早该码完的,又是很多对话的一天,加了点江和杨的互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临安素有“通天塔”的贝源阁顶楼,凭窗坐着一对男女。男子潇洒风流,衣着看似朴素,实则用料皆是上乘;女的仙姿绰约,一举一动带着春风拂面的温煦。 女子正是江愿椿,对座的男子是贝源阁的少东家裴,也唯有他能安排这般位置。 裴涣润挑眉打趣,语气是幸灾乐祸的诧异,“你就这样答应了姓杨的小子?不想你能做出来的事。”他上下打量着江愿椿,啧啧称奇,“看来除了临安,哪出的风水都养人,连你都快施老板一个样了。” 他口中的施老板,正是江愿椿的母亲施锦玉。 “她什么样?我又是什么样?” “自然是心善的大家闺秀样。” 江愿椿眼神冷了下去,嘴角弧度愈发得虚假。裴涣润不闪不避戏谑得意地瞅着他,分明是存心膈应人,专挑不痛快处戳。 “我是在外野蛮生长的野丫头怎配与手段高明的当家主母相提并论?充其量不过是个自觉聪明、还没有良心的跳梁小丑。” 裴涣润听得耳根发痒,不觉着她是在自嘲,遂笑问道:“我的好妹妹,你口中的跳梁小丑是说你,还是埋汰我呢。” 江愿椿笑而不语,无声胜似千言万语。 裴涣润鼓掌佩服,“你可真够厉害的,不带脏字把除你以外的人都骂进去了,在下佩服佩服。” 说罢他又凑近仔细瞧了瞧:“这些不是跟着老道四处修养吗?怎么还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究竟靠不靠谱?” “师父对我尽心竭力,若非他老人家,我怕是无缘见今日景色。” 当事人都把话说成这样,他一个局外人还能多嘴什么?干脆双手一摊,仰头一靠,彻底撒手不管了。 闲话说了半天,江愿椿没有主动开口的迹象。裴涣润心中恼火,她哪有半点有求与人的态度?但是自己又无可奈何。 “身子不好就少折腾,你本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怎么偏要往杨怀渡的贼船上跳?我左思右想想不通,”裴涣润絮叨半晌,最后吐出真正意图,抱怨道:“还非要拽着我一同蹚这浑水!” 江愿椿思索片刻后认真道:“因为我心地善良。” 话音刚落,裴涣润当场愣住,在她脸上寻找着开玩笑的痕迹。未果后沉默一阵,猛地爆发出一连串夸张地嚎叫。 江愿椿自诩不是圣人,更不会一时冲动草率决断,她需要权衡很多事。 该如何布局? 有多少人手可用? 对手会作何反应? 将会牵扯多深,引发什么后果? 如果事情败露,又该如何保全江府不受牵连? …… 一桩桩,一件件,使她不再是一个人。 江愿椿说不清自己望着荥老枯槁般的手指颤颤巍巍翻动书页时的心绪如何。无动于衷肯定是违心,但这份触动真的足够支撑她作出选择吗? 一双眼睛,瞳仁的颜色很浅,在日光映照下近乎是棕褐色,似树木一样的颜色,是蓬勃盎然的生命力,不断向上生长。 又因为浅情绪一眼能够看透,水润润的荡漾着光点。偏偏他此刻眉毛耷拉着,眼角向下,不加掩饰的恳求模样。 格外无辜,又格外的可怜 是的,可怜。 他或许是压根没想过她会同意,只是怯怯地小心翼翼地提出来,所以盖不住、藏不住的委屈,可怜巴巴的望着、期待着。 明明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显得像是哭过一场。 这样的眼睛在眼前,鬼迷心窍,色令君昏,江愿椿点头应允。 但不论是为了荥老与寒门学子,还是因为杨怀渡生了副好皮囊,江愿椿都不打算给裴涣润说。 裴涣润说了半晌,见江愿椿早已经神游天外,没有打理自己的意思轻啧一声,嫌弃道:“这没劲你变得无无聊了,妹妹。说罢,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愿椿言简意赅道:“开间铺子。” 裴涣润未立即应下,警觉道:“不是这么简单吧?你如果只想开间铺子,怎么会找上我。” 不见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反而夸赞道:“裴兄明察秋毫。我要开间古董字画店,这店真正的主子是你,但要让百姓觉得是江愿椿所开,名义上的主子是我。” “绕一大圈子搞这么复杂,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逼一个人狗急跳墙,另择明主。” 裴涣润摸着下巴道:“你口中的明主该不会还是我吧,那只狗是谁。” 江愿椿默认了裴涣润的前半句话,“我要你拉拢聚福书肆的掌柜。” 裴涣润想也不想道:“聚福书肆与朝堂诸位牵扯颇深,你刚刚将自个儿脱身出去,现在倒好要把我往里送,安的什么心?” 他从鼻腔中哼出气来,笑声随之一同出现,但没有人觉得他有多高兴,“我又没被姓杨的迷去三魂七魄,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裴兄也算是瞧着我长大,更何况你是我大哥唯一挚友,他在信上说,无论何事裴兄都会相助与我。”江愿椿说着作势要从袖中取物,“要悄悄信吗?” 裴涣润连忙制止,一脸愁苦的头疼道:“算了吧!你哥料定我拒绝不了他,都怨我小时间总让他替我顶罪,这不就是现世报!” 江愿椿不禁觉得好笑,说起来她大哥江启榜与裴涣润的渊源也是趣事。 江母是打理商铺的好手,人人称施老板的远比江夫人多得多。早年间与裴父有生意往来,闲谈间,江母将江启榜就读私塾推荐与裴父,阴差阳错下两人成了同窗。 幼时的江启榜瞧着是个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实绩上是让夫子颇为头疼的皮猴;而裴涣润表里如一的混世魔王。 头回见到江启榜就起了捉弄心思,不料不成,反被倒被阴了一道。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人你来我往,成了至交好友。只是江启榜不吃亏的性子来说,不设计与裴涣润就不错了,哪里来的顶罪一说。 江愿椿知道另有隐情但两人里无一人同她说道说道。她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的深究,便顺着裴涣润的话接。 “除去大哥情面,裴兄心里也清楚这不是桩亏本买卖。”江愿椿适时递出台阶,说是安抚,更像是抛出诱饵,“古董铺子的利我分文不取,出了事还是我担待。至于聚福书肆的麻烦对于我棘手,对裴家可不算是事情,白白得到一家经济妥善的书肆。” 这丫头真以为他傻不成?所谓的出事她担待,裴涣润半个字都不信。可好处也是实打实的,且不说尚未存在的古董铺子,单单是聚福书肆一块肥肉就足够诱人。 裴家是名声最为显赫的商会,举国上下哪里没有裴家产业?一个地方可以没有县令但不能没有裴家商号。 可怕的并非裴家如日中天,而是他们仍然不断节节攀升。 庞大的家业没有被圣山收作“皇商”,还能在帝辛猜忌下迅速发展,更与天子谈着平起平坐的盟约,已经让人瞠目结舌。 聚福书肆的麻烦与裴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裴涣润终究还是心动了成,“既然妹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这个当哥哥的有什么理由拒绝?” 江愿椿对裴涣润的答复毫不意外,如果没有十足把握,她根本不会登门拜访。 裴家再怎么显赫也是裴父的事情,他老子不死,就与裴涣润没有瓜葛。他虽然聪慧,说到底不过是比起人有脑子的纨绔子弟,整日吃吃喝喝,闯不出祸,也干不出半分实绩来。 聚福书肆便是送上门的机会。办砸了无伤大雅但是若是成了,就是窥探朝堂动向的绝佳契机,无论是监视报信还是安插人手,都再合适不过。 “合作越快裴兄!” “能和妹妹共事定是件乐事。” 江愿椿举起杯敬,裴涣润不扭捏地举起杯子回敬,两盏碰撞发出清脆,事情尘埃落定,契约便在杯声落下时已然缔成。 事情既然谈妥,裴涣润起身相送不料江愿椿径直走向里面的厢房,隔着门扬声道:“裴兄莫要着急送客。计划的关键人物我已经请来,还望裴兄好好拉拢,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 被关在门外的裴涣润一时语塞。到底是谁在着急?连个准备的时间都不给,说开始就开始?还诚意,我…… 他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翻着白眼道:“得嘞我的小祖宗!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你们兄妹几个的奴仆。” 厢房内一片沉默,裴涣润本来也不指望她的回答一甩衣袖坐回原处,只当某个专会气人的丫头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书肆掌柜来得路上忐忑不安,暗自揣测着这位和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纨绔公子,约他前来为了何事? 他他在房门前驻足,深深吸气重重吐出,双眼闭了又睁,手臂抬起又放,三番五次下来到底还是没有决心叩响房门。 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书肆掌柜这下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了,回头问随行的伙计道:“你可有核实过那人的身份?裴家公子怎么回好端端的要见我,该不会是乌龙一场?” 他心底尚存几分侥幸,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午江愿椿闹出的乱子还未想出对策,正不知该如何向上头交代,这焦头烂额之际偏又冒出个裴家公子。 沉默随行的伙计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容,嗓音仍然怪异,“已经打听清楚,那人确实是裴涣润的亲信。” “掌柜的不必忧虑过度,”他视线不经意掠过对方不自觉相绞的双手,呆板地堆起谄媚的笑道:“他虽是出身商贾巨臂,您却是摸爬滚打白手起家。论阅历见识,合该是向您请教。” 掌柜的岂会看不出来柳定平的溜须拍马?但一番话下来的确安抚了些许躁动不安。只是抬起扣门的手依然止不住的细颤。 “进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所有的顾虑在踏进房门的一刻起烟消云散。掌柜看见的是满面醉意、稚气未脱的裴涣润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视为敌手。 或许他的心底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戒备,但进门时柳定平的一番话忽地浮现在心头。本是鼓舞士气的话,此刻仿佛是麻沸散一样灌入喉咙,麻痹紧绷的大脑,让一点警惕都冒不出了头来。 “一条没主的野狗,不如来替我办事?”裴涣润醉意朦胧、含糊不清地说道。 轻视的姿态,打压的语言,以及像是压抑许久借着由头突然爆发的愤怒不甘。 “凭什么江启处处压我一头?就是他人不在临安我还不是不如他?不,我偏不让他如意!” 他转头死死盯着房间的另一个人,是谁对他来说不重要,“江府许你的,我照样给的起,怎么样当我的人,放弃你那个像缩头乌龟一样的前主子。” “小的福薄命浅,家中妻儿皆是平头百姓。我们只求安稳度日,万万不敢高攀,怕是要辜负裴少美意了。” 掌柜的推辞婉转,说得却是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连你也瞧不起我?滚出去!”裴涣润嘶吼着将杯盏扔向掌柜。 掌柜似乎形成了本能反应,快步侧身避开,杯盏在脚边迸裂,碎片溅上衣摆他没事人一样,立在原地。 他眼底的阴霾散去大半,如释重负的轻松从唇角泄露出来。 掌柜连半句安抚都未说出,躬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离开,江愿椿便从厢房里走出来,方才还在耍酒疯的裴涣润,此刻面上不见半分醉意,双手一摊的无辜状。 “你听见了,我尽力了,人家压根不吃我这一套。”说着他不忘眨眨眼睛,满脸纯良。 “是哦~”拖长调的语气被江愿椿面无表情地说出来,裴涣润缩缩脖子道:“难道你看不来我已经很努力吗?” 裴涣润即嘚瑟又参杂着几分心虚朝着江愿椿挑衅似的杨了杨眉,偏偏她倒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毕竟对方的做法挑不出错来,只是轻佻了些。 “他会再回来的,不过倒是裴兄还是稳重点好。”她本身没指望能掌柜会立刻倒戈,给人指出一条不差的退路即可。 揍人的念头刚被江愿椿按捺下去不成想裴涣润这会率先举杯,自顾自与对方杯盏一碰,笑着道:“合作愉快啊,妹妹。” 裴涣润紧盯着江愿椿的举动,见她只是上前重新在对面落座,并无报复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逗小孩没成成功的失落。 他抬眸仔细端详着对座的姑娘,是的,已经不能用孩童一词相称的少女。 说起来裴涣润已经有些年没有见过江愿椿。记忆中她总是虚弱的,瘦瘦小小地跟在江启榜身后,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是需要人保护怜惜。 同时也是鲜活的,会闹会笑,能与他斗嘴,常常气得面红耳赤找江启榜告状;会因为带来玩物吃食扬起笑脸,不生他的气,奶声奶气唤裴哥哥。 也是……爱哭的,哭着说自己要离开江府,哭着说不想让江启榜与江府断绝关系,独自远行。 后来一个被送走,一个远离临安,他们再也未能相见,只是偶尔听得几句零碎传闻。现在想来,最后为数不多的碰面,她总是红着鼻尖喊着泪花。 如今裴涣润看不到当年小豆丁的影子。日渐长开的身量亭亭玉立,容色娇艳;但端庄淑雅间透着沉沉暮气,不止是病气缠绕,更是像是一片冷寂,让人想到结冰的湖面。 昔日的惶恐不安被气定神闲所取代,那是将即将发生的事情掌握在手中的从容。他的所做作为是否在江愿椿的预设中?裴涣润心底猛然腾升一股恐惧,似烟花一样炸开。 江府究竟把江愿椿交给了谁?老道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 江愿椿察觉到裴涣润的打量,何况对方全然未加以掩饰。她同样坦坦荡荡,任由视线在身上来回巡视,甚至回以礼貌浅笑。 基本的了解和信任是合作的前提。 江愿椿瞥了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结束了没什么营养的闲谈,起身告辞。 离江府老远,江愿椿便瞧见有个身影朝自己使劲挥手,等不及的奔过来。 “小姐!”蜜果边跑边喊,冲到跟前时已经喘不上来气,还要梗着脖子左右张望,“姓杨的跟屁虫没有缠着你吧。” “没有,我像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缠上的人吗?”是的,不仅如此,还与对方“同流合污”的江愿椿话话说得不硬气,眼睛也始终不敢直视蜜果。 她故意这样说得。 哄蜜果的过程总是让人愉快的,小丫头生得讨喜。生起闷气时,总是先撅起嘴巴,紧接着腮帮子也跟着慢慢鼓起来。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极是好红的,一句话、一件小物件,甚至是一个眼神动作,都能使她忘记不了,黏在身边撒娇。 活似个一戳就破的糖人娃娃。 正因为缺心眼,小丫头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小姐的“坏心思”,不过就算是知道也会佯装生气,等着小姐哄自己。 可惜她不知道,一味地仰头傻乎乎地笑着,江愿椿无奈,只好摸了把蜜果的发顶来弥补遗憾。 蜜果跟着江愿椿进了府,再到厨房里随便弄了碗面条才回过味来。回到房里冷哼一声,把碗碟往江愿椿面前一撂,抱胸不说话。 “蜜果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江愿椿嘴上这般说着,手已经诚实地拿起筷子,“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摆在面前,我想任谁都拒绝不了这样的好手艺。” 蜜果一听嘴角立刻杨了起来,忙扭头不让江愿椿瞧见,故意故意沉着嗓子问道:“小姐怎么回来这么晚?早都错过了用膳时间,是不是背着我和杨怀渡玩够了才舍得回来?” 江愿椿并无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话道:“倒也没有聊多久,不过我决定要查清书肆的事情,去寻了位故友相助。” “小姐是因为杨怀渡才改变主意的吗?” 江愿椿往嘴里塞了口面,含糊不清说道:“是也不是。” 蜜果闻言不似往常一样,一提杨怀渡就炸,她垂着脑袋蔫蔫的。 “怎么了,我说过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说。” 蜜果摇着头不说话。她能感觉出杨怀渡没有恶意,同样也能看得出江愿椿面对他时的松弛。 那是不自觉的松懈,坦然的展露真实的自己,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情。 她闷声闷气道:“男的女的?小姐的朋友。” 江愿椿心知蜜果的失落并非来源于此咽下最后一口面道:“我身边只有一个丫头,并且打算使唤你一辈子。” 蜜果顿时欢喜不少,上前收拾碗筷时打眼一瞧,碗里空空如也,惊讶道:“小姐您全吃完了?” “嗯哼?你不开心?”江愿椿反问道,蜜果小声嘟囔,她没有听清,反正是一些操心的话,“没问题就收拾下,一会要来客人。” 蜜果端着碗筷下去,江愿椿两杯水下肚,还不见人影,倒是“客人”比她先叩响了房门。 陈伯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人,书肆的伙计柳定平。 相貌平平,气质沉沉,扔在人堆里一抓一大把毫不起眼。更遑论他刻意佝偻着腰背,连唯一扎眼的身量都隐没在人群中。 五官分明没有太大变化,偏偏不像他本人,叫人全然认不出来。 “没人跟着吧?”江愿椿这话问的多余,陈伯拍了拍柳定平后背道:“小姐你从哪里寻来得人?倒是块好料子,比我还像只老鼠。” 江愿椿随口说道:“他啊,就是那日识破我的伙计。”陈伯一听觉得以柳定平的能耐,看破不过是在情理之中,随之而来是不可避免的猜忌。 墙头草随风倒,谁保证攀附的墙不会倒塌?今日他能倒向这边,明日也能摆向另一处。 柳定平惯会看人眼色的,见主仆二人话音稍落,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正如小姐所说,掌柜回去后立即修书一封,命我夜里交给打更人。” 江愿椿接过递上来的信封。 信封摸上去十分轻薄,被火漆严密封缄。她取出发间藏着的银针,在烛焰上略微烤了烤,顺着火漆边缘缓缓探入。 待稍有松动时沿着边缘轻轻一撬,整片火漆完好无损地脱落下来。 江愿椿手下的动作熟门熟路,不见半分紧张手抖,不过几息之间,里头的信件已经被妥帖取出来 信中内容与预想中的大差不差,无非是些为自己开脱的话,说着如何忠心耿耿誓死追随,竭力证明尚且还有作用。 江愿椿读完信件,正要唤陈伯去梳妆台取来火漆膏。柳定平默然上前,从袖中取出来个小匣子,里头是与原件同款的漆膏。 不得不说柳定平这人确实用起来省心顺手。江愿椿跳眉接过,剜了些漆膏融在烛焰上炙烤,融化后往信封上滴了一小滴,。 待膏体将凝未凝时,将先前的火漆稳稳按压复原,面上看不出来任何破绽,俨然是原封不动的模样。 “照他吩咐的办,送过去罢。” 柳定平应声,不问缘由也不问后计,江愿椿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这般作态反倒令陈伯直皱眉,咬人的狗不会叫。 他自然是欣赏柳定平的,可又恰恰因为欣赏才会在对方立场未明了时而忌惮。 “小姐要我搭把手帮他吗?”陈伯顿了顿当着柳定平的面直白道:“他曾是掌柜亲信,是否可信?” 相较于陈伯的猜疑,江愿椿反倒浑不在意。与她而言,今日与掌柜正式照面时,对方全然未料的诧异神情,已经在她这证明了柳定平的可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下缺钱缺得紧,自然是谁给得多便跟着谁。”柳定平坦坦荡荡。 杨:我要拉表,我的戏份比不过蜜果,为什么连陈伯都比我多 蜜:我难道要洗一晚上的碗嘛 水分很多的一章(且没有抓虫版,最近看不下去我写的[裂开]),没啥能唠嗑的,随便搞个小剧场(是的我就是这样的敷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你谁啊?”蜜果刚进门就瞧见一张生面孔脸上笑意瞬间收起,质问道。 柳定平刚要回答,蜜果便摆手截断:“算了不重要!深更半夜的,你们在小姐闺房吵嚷什么?”她谴责的目光直勾勾地钉在陈伯身上。 陈伯扭头想要问江愿椿的意思,却见他手中茶杯将举不举,眼眸已经阖上。 困倦模样令陈伯泛起怜惜,可谨慎的性子又促使着他开口劝诫。正犹豫的功夫,蜜果推着他和柳定平往外走。 “行了,别磨叽了,有什么事明天来找小姐,又急不死人!”蜜果一锤定音。 两人离去后,江愿椿揉着太阳穴对蜜果道:“今晚不用备热水了,我简单梳洗下就好。” 蜜果乖乖点头应下,拦住往里走的江愿椿,献宝似的捧着一堆山楂干“小姐吃点再歇息,消消食。” “嫌弃我吃的多了?”江愿椿嘴上这般说着,手已经接过往嘴里送。 蜜果不提倒罢了,一提江愿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舒服。胃里的面本就不容易消化,茶水下肚更是胀得厉害,此时不要命地往上涌,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倒不至于撑得死去活来,但不适感确实存在的。不过睡一觉就会好,实在不值得说出口来,小题大做特意去管,置之不理的忽略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江愿椿自以为的处理妥当。 “今儿个怎么心细起来了?” 蜜果挠挠脸颊,眼神飘忽不定,语气透露着对自己的不信任,慢慢的心虚,“我向来心细的呀小姐,哈哈哈……” 底气不足的模样,一瞧就知道有猫腻,江愿椿也懒得追究,横竖几个人,便没有追问,转头问起另一件事情。 “母亲今日可向你问过什么吗?” “没有呢夫人今日去名下铺子巡视一圈后,便约了几位夫人打麻将去了。” 江愿椿心下一松,因为今日不仅见了杨怀渡,还掺和进科举舞弊一事中的提心吊胆暂时放了下去。 如果被叫去问罪,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狡辩。毕竟刚刚立下保证,没过多久就违约,实在像是存心气她一样。 蜜果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江愿椿没好气道:“笑什么笑?这说明我的消暑方子管用,不然母亲哪来的心情出去搓牌!” 蜜果连声应合,脸上笑意不减。江愿椿翻了个白眼开始赶人,“好啦,不要闹了,你也早点歇着,明日还要出门办事。记得提醒管家早作准备,届时直接动身。” 又是一日清晨。江府饭桌上只有碗筷之间偶尔的碰撞。江愿椿率先用完早膳,放下碗筷起身向江母行礼告退,江母默然,权当她空气一团。 江愿椿自然没有停留惹人厌烦的必要。向后院走去,到时管家钱叔已经备好马车候着,江愿椿连忙快步上前,“钱叔早上吃过没?” “谢小姐记挂,胡乱对付了点,您交代的事情不敢耽搁。” 江愿椿带着歉意道:“今日有劳钱叔了。” “哪里哪里。” 蜜果听着两人的寒暄,哈欠连连,马车便在客套中缓缓驶出了府。 “那是谁的马车,好生气派!” “是江府的吧,我瞧着上面的彩绘和江府门上的差不多。” “害!有什么可猜的,驾驭马车的可不就是江府的大管家嘛!” “他亲自驾车?车里坐的能是哪位贵人?” “江老爷夫妇素不露面,大公子二公子远在外地,小小姐这个时辰应在学堂,能使唤动大管家的,怕是那位大小姐了。” “她不是不爱出门吗?” “哪年的老黄历?前几日她还出来过,不仅仅当众揭穿聚福书肆掌柜借着江府名头蒙骗百姓,还对个穷书生一见倾心呢。” “还有这等事?快细细说说。” 蜜果追上马车,一个翻身利落地跃上车辕,朝钱叔打了声招呼,随即撩开车帘,呲溜一下钻了进去,学着路人强调,绘声绘色地学起来街头议论。 江愿椿轻嗯一声,是她想要的局面。 蜜果见状也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旋即卸了气道:“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为什么不让陈伯来?我还能和他唠嗑,钱叔看着太严肃了,一点也不好玩。” “寻些生财的门道。”江愿椿言简意赅又训诫蜜果,“钱叔是看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长大,是家中老人,更是长辈。蜜果不可无礼。” “无妨的小姐,我的确比陈期沉闷。”钱叔的声音搁这车帘传来,带着点宠孙女的宠溺,“蜜果丫头年纪小喜欢热闹没有错。” 蜜果在江愿椿教训时已经意识到错了,现在更是被说坏话的人所维护,顿时更蔫了,乖乖探出脑袋小声道:“对不起钱叔,其实你也很好!就是多笑笑不要总是板着脸就更好了。”虽是诚心致歉,到底还是杵钱叔。 钱叔未应声,只是生涩的扯出个笑容,眼角皱纹挤了出来,嘴角的法令纹像是挑起打弯的扁担。蜜果一愣,立刻回了个大大的笑容。 蜜果回头瞅了眼沉浸在棋谱中的江愿椿吐了吐舌头道:“小姐我出去陪钱叔说说话,到地方了我再唤您。” 她不待回应就溜出了车厢,江愿椿阅完一章再抬头时,已经不见闹腾的身影。 对于蜜果的“善变”江愿椿已经习惯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别太纵着这小妮子。” 结果外面无人搭理她,隐隐约约传来蜜果小声嘟囔着钱叔别听小姐胡说的撒娇。 马车行驶到聚福书肆所在的街道上,最后在一间铺面前停下,未等蜜果唤,江愿椿已经撩开帘子探出头,矜持地伸出手来。 蜜果傻愣在原地,经钱叔提醒才赶忙上前扶住江愿椿手腕,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做起倒算是熟练,将人从马车上搀了下来。 代为处理事宜的牙人早已候着门口,见马车驶来的一刻立即迎上前,江愿椿刚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谄媚的脸。 攀关系的热忱劲都不加掩盖。 “张经纪久等了。” “江小姐这般说是折煞小人了,能得小姐青睐,是小人一声荣光。” 夸大的奉承换作旁人来说,难免浮夸虚伪,可从张经纪的口中说出,全然不显违和,随不到真挚的程度,但让人明知道是虚与委蛇,也听得顺心舒畅。 或许他表现的过于明显,连着被吹捧的人也不禁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才值的对方这般讨好。 江愿椿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笑,不咸不淡道:“张经纪谦虚了,临安城所有铺面情况你了如指掌,我身边人对你都赞不绝口,称城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最大的牙行全仰仗你撑着。” 张经纪并未将江愿椿的客套话当真,只觉这位大小姐是个好相处的,手脚越发麻利地将人请进铺子里。 铺子不大收拾得格外整齐,江愿椿匆匆扫过一眼,便没有再打量。张经纪却说得详细,从位置、客流、开什么营生、如何摆件……都一一剖析明白。 江愿椿本意不在盘下一间铺面,自然没有往心里去,但面上始终应和不断,摆出兴致盎然的模样。 可张经纪未免太过的尽职尽责,江愿椿寻不到插话的间隙,也不忍打断他的热情。好不容易等到张经纪咽口水的空当,她连忙接过话头。 “这铺面后头还能辟出来个小院?”江愿椿似不经意间透露,“我想开间古董铺子,你也晓得这不是个能马上决定的行当,需得和客人细细商议,若是有个院子能够喝茶慢聊,岂不是锦上添花。” 院不院子的不是重点,江愿椿不过随口一提好引出后话,没成想张经纪还真都放在心上心上当即思考起可行性。 江愿椿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惭愧,与张经纪道别时虽未直接开口定下铺子,却给了不少银钱作为辛苦费。 蜜果那丫头没上马车,被江愿椿留在张经纪附近继续盯着事态发展去了。 忽地马车停下,江愿椿尚未开口询问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江姑娘真巧,我们居然能在这里碰面。”一如既往地充满朝气。 杨怀渡,一个沾上就再难甩开的家伙。 昨日夜里江愿椿左思右想,悔意丛生,悔不该应下杨怀渡,也悔当初要招惹他。 “不巧。不必理会他,钱叔。”江愿椿颇为头疼的淡声吩咐可手指又不听使唤地拨开窗帘一角,窥了出去。 杨怀渡又换了身衣服,乖乖立在马车前。 他眼中颤动的渴望被暗色一点点覆盖,仰起的头颅缓缓低垂,恍惚间江愿椿竟然觉得对方在发抖。 哭了吗?是失望多些,还是伤心多些?江愿椿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就像始终不懂杨怀渡的眸子为什么黯淡下去。 话哪里伤人了?他们本就彼此不了解,各自藏着秘密目的都不纯粹。像两股硬捆在一起的麻绳,不需要费力拆解,风一吹就散开了,更何况其中一方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那他这般作态是干什么?就因为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拒绝? 江愿椿是恼火的,连她都说不明了怒气从何而来,应当不是为了杨怀渡的失落。可心口怦怦跳得厉害,它从未这样激烈跳动过。 是错觉吧,他可一直笑着。江愿椿猛地收回手,帘子随之落下隔断视线。 心口仍不知疲倦地鼓动,她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这股叫嚣着的令她讨厌的情绪。 她应该好好睡一觉了。江愿椿这样想着。 忽地车帘被人掀开,一人不由分说地闯进车厢。江愿椿闭目侧首避开,拒绝得分明,识相的应该离开。可这人偏偏故意弄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往耳朵里钻,安分不了半点。 “抱歉小姐我实在是拦不住啊。”钱叔的声音传了进来。 江愿椿松了一口气,心跳趋于平静,“没事钱叔,何必要土匪讲道理?” 第14章 第十四章 “杨公子贸然闯入,怕是不合礼数,让旁人瞧见,免不得要惹来闲言碎语。”江愿椿开口时又恢复了往日里平淡冷漠的模样,话里话外就差直说杨怀渡是个麻烦。 杨怀渡面露诧异,不确定的低声道:“不可以吗?我不知道,给你惹事了吗?”这副作态像个不慎做错事情的孩子。 男子擅闯未出阁千金的马车,无论如何都是失礼的。杨怀渡是怎么做到摆出无辜的样子?他是山里窜出来的猴子吗?蛮横直撞,不懂半点规矩。 虽说如今满城都是他们俩的闲言碎语,虱子多了不怕咬,当江愿椿实在受不住杨怀渡的“黏人”,每个举动都超出预料。 她实在是忍不住开刺道:“你莫不是山里没人要的不成?” 惊喜霎时间爬上杨怀渡的眉眼,眼眸刷一下地亮了起来,话语间带着羞涩味道,“正是呢,江姑娘!” “……” 江愿椿罕见的沉默了,端起茶杯挡住抽搐的嘴角。人在无语的时候不仅想骂人,更想笑。她算是明白了自己跟这人完全无法沟通。 “你找我有什么事?”江愿椿强调道:“正事。” “没……有,”杨怀渡觑着江愿椿的脸色,硬是把溜在嘴边的词打了个弯,“有!当然有了!” 他顶着江愿椿审视目光讪讪一笑,收敛起嬉色,正色道:“书肆背后可能与皇室有所牵连。” “江姑娘想必已经有所察觉。比起贩卖考题,书肆更像是贩卖人口。不少学子因为重重原因放弃科举,自愿当书肆伙计,等待世家子弟拣选,然后成为他们的书童,研习模仿他们的脾性,最后代其应试。” 江愿椿听完不觉得意外道:“我知道了?但为什么会牵扯到皇室。” “书肆行事张扬,更别说还打着江府旗号,无论是言官还是与令尊不合之人,都想借此参上一本。怪在次次无事发生,连有人调查都不曾有过。” 杨怀渡点到为止,江愿椿顺势接过道:“要么圣上默认书肆以及背后人的动作;要么折子都被半道截了下来。” 杨怀渡不置可否,“不过这些都是些猜测,往后还需要靠江姑娘搞定书肆,拿到确凿证据。免得我空口白话,闹了笑话还被打屁股。” “你是说后者吗?我到时期待你的狼狈模样。”杨怀渡嘴巴立刻撅了起来,声音黏黏糊糊的哼唧,“别啊,你答应我的,我们可是同盟。” 江愿椿眉头皱起几乎是立刻反驳道:“你是在说笑不成吗?当然不是。”她略微停顿,对二人关系冷酷的下了定论,“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啊?是这样吗?”杨怀渡眨了眨眼睛毫自知之明地反问,好像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实际上他强颜欢笑,指着江愿椿手边的一摞山楂干,没话找话道:“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呢。” “呆头鹅,什么时候?”杨怀渡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江愿椿只得重复一遍道:“我问你最迟什么时候要证据!” “不急的,不急的。今年春闱过后有场宫宴,届时江姑娘露面即可。” 江愿椿掐指一算,不过三五日功夫,瞥见杨怀渡满脸傻子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山楂干扔到嘴里道:“喜不喜欢和你有什么关系,多事。” 杨怀渡正要回话,耳尖一动急匆匆道:“你家小丫头片子回来了,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和她闹了。”说罢便要跳下车,忽地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江姑娘,我弄了不少山楂干,你要是喜欢吃完后还可以让蜜果来取。” “哎呦小姐!张经纪真真是个靠不住的人,”蜜果回到马车上,止不住的埋怨,“倒豆子似的逢人就说您看中了铺子,要盘下来开古董店!大男人家家的怎么这般嘴长?谁找来……” “我找的。” 蜜果悻悻地闭上嘴,这才瞧见江愿椿面无表情,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看得她心里直打鼓。是发现她浇坏了院里的药草,还是偷吃了夫人房里的点心? 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自家小姐从未因为这些小事同自己置气。蜜果实在想不出来犯了什么错,焦躁不安地扣着手指,眼圈都泛了红。 江愿椿见把人逗得快要哭出来,才开口道:“平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怎么就成鹌鹑了?” 虽没有安抚的意味在里面但同样没有责备,反倒让蜜果松了口气,挺直腰板道:“都怪小姐!明明告诉我有事直说,偏偏让我在这里猜!” 说着她的委屈劲又泛了上来,“我还当小姐不要我了。” 江愿椿屈指在蜜果额头上一弹道:“伶牙俐齿。”不过她可没有被蜜果糊弄过去,重新板起脸道:“你怎么回事?瞧着杨怀渡不顺眼,还借他的东西借花献佛。” 蜜果理不直气也壮道:“那又如何?他既然喜欢小姐,那关心小姐,给小姐东西不是应该的吗!不看行动难道要信一张嘴不可?” “歪理,不过没有你口中的心仪之说,大抵是你的错觉。”江愿椿颔首十分“谦虚”道:“我虽然样貌出众,又知书达理,但也不至于让个只见数面的男子倾心与我。” “没见过面便也成婚的不在少数!我家小姐这般优秀,说神仙下凡也不为过,姓杨的喜欢小姐,是他眼光好应该的!” 一套又一套的说辞振振有词,听得江愿椿牙根发酸,浑身不自在。 她现在算是明白两人凑到一块为什么吵到耳朵疼,都是牛头不对马嘴,乱说的主儿。 “小姐为什么会知道?杨怀渡刚刚来过了?” “小姐怎么会知道?该不会杨怀渡来过了?”蜜果这会格外机灵,不等江愿椿回答,探出头去问钱叔。 蜜果从钱叔口中问明经过,幽怨地睨着江愿椿,“小姐不去责骂擅闯马车的登徒子,还听他告状怪起我来,小姐是坏蛋!” “谁让你收他东西,万一叫他误会什么还了得?” 蜜果自知理亏,撇了撇嘴不吭声。江愿椿生怕她继续借题发挥故意问道:“说说看我今天这出是为了什么?” “不、不知道!”蜜果起初底气不足,却越说越中气十足,“我要知道干什么?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小姐又不会出错。” 江愿椿可没打算让她糊弄过去,喝了口茶又翻了页书,淡淡道:“不急,什么时候说都行。” 蜜果晓得她不是说笑,皱巴着小脸冥思苦想起来。江愿椿的耳根子终于是清净起来。 可惜清净没多久,翌日一家古董店热热闹闹地开了张,引来不少人围观。江愿椿虽未露面,但托张经纪的福,都当是她盘下来。 而江愿椿本人,此刻正在一家同样今日开业的医馆里。与古董店的鞭炮齐鸣想比,这边冷清得很,连半点新开业的气势都没有。 蜜果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脸颊贴在桌面,歪头望着远处岁月静好的江愿椿。 她看着看着伸出双手,学着江愿椿的动作比划起来,只是学也学不明白,想也想不通。 终于蜜果耐不住寂寞拖着长调唤道:“小姐~~” “嗯?怎么了?”得到回应的小姑娘瞬间挺直腰板,哪里还有方才半死不活的样子。 纵使江愿椿只是简单应声,连手中挑拣药材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江愿椿的胳膊用脑袋轻轻蹭着,却有分寸的没打扰主子手中的活计。 “小姐同我说说嘛,如果是散播消息,为什么不让陈伯去办,岂不是更快,何必现在绕一大圈子?” 江愿椿没料到自己随口一问,蜜果竟然真放心上,“我到底该不该夸你机灵?使坏的时候鬼点子不断,怎么这会成小笨猪了?” “我才不是猪呢!”蜜果不服的抗议。 “好好,”江愿椿举手投降,却不忘引导蜜果,“你觉得,书肆掌柜是个怎么样的人?” “满嘴谎话的骗子,不安好心!” “那你觉得他聪明吗?”蜜果先是点头又摇头。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吗?”江愿椿直接给出来答案,“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正疑心我会不会善罢甘休,送到面前的消息反倒使他不敢相信,几番波折得到的情报对于他来说才可惜。” 蜜果似懂非懂的点头,江愿椿继续问道:“让我们再来想一想古董店的主顾该是哪些人?” “当然是会收藏古董的人。” “是也不是。”江愿椿莞尔一笑,纠正道:“是懂得利用古董创造价值的人,譬如低价收购高价转手,再或者拿来打点关系换取权势。所以他们有钱有权。” 蜜果这会听懂了江愿椿的弦外之意,“这生意不好做。” “张经纪嘴再碎,能传播的范围也有限。更何况我不过随口一问,连房契都未曾有过我的名字。说破天,都是他的揣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江愿椿大可不必与蜜果说得这般详细,甚至是置之不理或者含糊带过,而非像现在一样掰开揉碎细细讲。 “临安是个吃人的地方,远比你一路乞讨来临安凶险的多,更非你想象中凭……”江愿椿倏然收声,没继续说下去。 蜜果失神地应道:“我知道了。”说话时眸子有些黯淡,但很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如果我以后做出荒唐事,一定不会牵连到小姐。” 江愿椿哑然失笑,她对这个答案不意外,蜜果就是这样的姑娘,“你是我家丫鬟,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小姐我们接下来干什么?”蜜果一反常态地转移话题。 她既然不愿意多说,江愿椿也不多问更不觉得三言两语能改变蜜果。 于是她掂了掂药包道:“等人来取这包药。” 本来觉得被做局了,结果轻而易举的被哄好,我就是这样的善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夜黑风高,江愿椿又一次悄声出门。黑色兜帽加身,使她融入暗色中,宛如一道掠过的风。 江愿椿步伐本就轻飘,在深夜里似鬼魅般悄无声息。包厢中的人全然未觉,屋中多了位看戏的“客人”。 不过短短数日,书肆掌柜那日的狡黠倨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苍老。不说身形消瘦,连鬓发都添上了斑白。 他或许尚且存着理智,深知沉不住气是最致命的,强撑着与裴涣润谈笑风生。 可几句话下来,嘴角笑容越发僵硬,忍不住三番五次要将话题往自身上引,偏偏裴涣润始终不接茬。 生意人总是这般,瞧着是运筹帷幄的精明,真到生死攸关的关口,又抹不开面子来应对刻意刁难,即使有求与人。 柳定平确实是好用,立即上前为书肆掌柜解围,“裴公子,我家掌柜常说生意要兴隆,得靠合作共赢。故而那日回去后,我劝了劝掌柜,又自作主张约您相见,盼望着能再议合作之事。” 江愿椿的视线与柳定平正撞了个正着。她挑眉颔首,呲牙露出个笑。柳定平像是看见了团空气般,熟若无睹地移开目光。 她没有什么不满的,耸耸肩继续所在角落,带着满意的、欣赏的目光看着她搭好的戏台。 “我裴涣润在你眼中难不成是个冤大头?”裴涣润身子前倾,似笑非笑,“串个门都知道要带礼物,你两手空空找我保全,是不是太赚了点?” 书肆掌柜被盯得心头发慌,额间明明没有汗,却觉得湿黏,忍不住取出帕子擦拭。 “这是书肆这些年的账册,还请裴公子过目。” 裴涣润随手翻了几页,“贪得不少啊。”他将账册抛了出去,仍旧笑眯眯,瞧上起心情颇佳,语调也跟着上扬,但内容让人心中一凉,“诚意可够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掌柜的。” 书肆掌柜陷入沉默,裴涣润不给他踌躇余地,步步紧逼。手掌犹如游动的蛇从肩头攀上脖颈,即使没有用丝毫力气,依然让他喘不上气来。 “你自己看喽,门就在那儿,随时可以走,我又不会逼你。”裴涣润撤了压迫,闲散地靠在椅背上。 书肆掌柜咬咬牙关,从心口处掏出一张纸:“这是所有的主顾名录,全在上面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拿不出来了。” “行吧。”裴涣润拿到名录后并未查看,只是冲着身后抖了抖纸张,语气添上了藏不住的拱火意味,“满意了妹妹?” 江愿椿低笑一声从暗处踱步而出,露出一张书肆掌柜这辈子不愿见到脸,一张由苍白面容、朱红唇色组成毫无生气的脸,成为了他夜夜噩梦的源头。 不等书肆掌柜处理信息,江愿椿开口询问。 “你在纠结什么?”江愿椿似乎是真心困惑,“你的主子还要你吗?”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低声嗫嚅,与其是说给江愿椿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会在这里。有主的恶狗尚且是条护院的好狗,无主的野狗,光是犬吠便会惹人厌烦,落得乱棍打死的下场。” 江愿椿声音平稳无波,面上一副悲悯模样。末了还重重叹了口气,端得是真情实意。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仔细想想事发至今过去多久了,你的主人可曾找过你?” 书肆掌柜木纳摇头。 “又可否托人带过话?这应当不算难事。” 书肆掌柜的沉默已经做出来回答。 见这般情形,江愿椿不再追问书肆掌柜,转而望向吃酒的裴涣润,“裴公子近日可有听闻过朝堂动向?” “自然听了几耳朵。坊间皆传朝堂重武轻文,圣上决意整顿,要彻查科举舞弊一案。” 江愿椿啧啧称奇,“舞弊之事年年都有,怎么今年闹得这般声势?莫不是谁在圣上耳边吹了风,要弃车保帅,顺便讨个龙心大悦。” 书肆掌柜恍如大梦初醒,拍案而起指着江愿椿的脸怒声骂道:“妖言惑众!你们根本是一伙的,串通起来引我入套,我真是鬼迷心窍才会来浪费口舌!” 江愿椿没有被拆穿后的慌乱,低头喝了口茶水,“掌柜的不要着急,此事人尽皆知,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此刻该商议的是如何保命!你借着书肆做的勾当,你心知肚明,是十个脑袋都不够够砍的!如果不是你这些年打着江府旗号行事,我压根不会来管!” “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做人自私的,你好我也好,不要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随着江愿椿的话,今日中毒的濒死感再一次袭来。先是喉管的灼痛,一路蔓延到肺腑,犹如往烈焰中倒入滚油,使其翻涌滚烫,从内部的一切烧穿。 如果不是柳定平,他或许已经…… 劫后余生让书肆掌柜彻底无法思考,顾不上种种巧合矛盾,将所有隐秘尽数吐尽。 事实和杨怀渡所言大抵吻合,江愿椿想要的是确凿证据,恰恰此时柳定平捧着匣子走了进来。 匣子似乎是由精铁铸造,悬挂着一把模样怪异的锁。形状方正简约,无花纹点缀,但通体找不到接缝,工艺精湛,滴水不漏。 裴涣润认出这是自己聚金阁曾经售出的保险箱。看似是铁而非铁,是由多种铁件熔炼又经过千锤百炼的合金,刀剑不入,水火不侵,保存百年依旧如新。 且锁也非凡品,唯有买家持有独一无二的钥匙。世上再无人能配出第二把来,即便是当时的匠人也无法复刻。 因为无论锁芯还是钥匙不像是一把锁上能出现的样式,工艺繁杂到极致,即使有图纸在手也难以做到分毫不差。 看似小巧实际上入手沉重,造价不菲,且周期漫长过犹而不及,倒显得像无用之物,也就鲜少有人问津。 裴涣润是越发好奇保险箱里装着什么秘密,能让一个书肆掌柜不惜重金购入。 书肆掌柜在看见柳定平抱着保险箱进来的一瞬间,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 保险箱一直藏于书房暗格中,能出入书房不惹他生疑的,只有柳定平一人。 原来自己的亲信已经背叛了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那有多少事情是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现如今的局面是否在是对方预料之中? 他从哪一步调入对方设置的陷阱中? 书肆掌柜的思绪戛然而止,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只觉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中,颓然地呆滞地看着保险箱。 箱子里面有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有江启榜当年寄回的书信契约,白纸黑字写着让他自行处置聚福书肆;有着他与主子来往的密信;有着本次所有参加科举学子的信息…… 有些信件应该是经手后第一时间销毁的,是他自作聪明,留下作为挟制他人的证据,一条同归于尽的退路。 现如今,对死亡的恐惧嘲笑着他,他根本没有孤注一掷去赌后路成功与否的胆子,于是箱子中的每一件物品,都化作利剑刺向他。 书肆掌柜从贴身衣物中摸出钥匙,手指不听使唤,抖抖嗖嗖,几次都对不准锁芯。 江愿椿轻轻按住对方颤抖的手,贴心询问,“您这是对不准,还是不想开?” 她的声音如沐春风,温和亲切如午后问候,书肆掌柜生不出半分暖意。箱子一开,他变真成了砧板上的鱼,再无半点作用。 “毒是你下的吗?”书肆掌柜哑着嗓子问,到底还是想知道输在哪里。 江愿椿低低一笑,不躲书肆掌柜的视线。 看见她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你猜。” 同样看见了漆黑无边、泛着冷意光点的眸子里倒影着贪念丛生的自己。 是啊,对方干了什么?这一切哪个不是自己选择的?到头来甚至连恨她的理由都没有,只能怪贪得无厌的自己。 两个字化作跳蚤爬到书肆掌柜心口啃咬吸血。痒意肆意蔓延,但怎么也挠不到,痒到钻心,痛到窒息。 书肆掌柜最终还是打开了保险箱,江愿椿翻了翻道:“我猜你们一直靠书信来往,没见过面就敢替人卖命,胆子有够大。” “见过的。”书肆掌柜苦笑道:“他在屏风后,我在屏风外。” “照样不知道对方身份。”江愿椿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翻动箱中物品,指尖顿住将里面的一枚扳指拿了出来,“你从哪里弄来的?” 那日书肆掌柜全程弯着腰,一路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将人送出门,可余光中瞥见的绿色,怎么也忘不掉。 后来,书肆掌柜凭借着记忆将扳指画了下来,又寻了懂行的人瞧,结果个个讳莫如深。那时他便知道这人位高权重。 风浪越大鱼越贵,书肆掌柜一头扎了进去,最后沉没其中。 江愿椿对掌柜的心绪毫无兴趣,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扳指上,将它凑到烛光下,细细端详。 不用说她一眼便知扳指是件仿品,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极为普通。唯独上面的花纹不同寻常,似虎头又似印章,或者两者皆有。 江愿椿心中一惊,连忙将扳指收了起来,隔绝裴涣润探询的目光。 整个皇室里,也只有曾经带兵打仗的大皇子,能够佩戴这样的扳指。 江愿椿心中着急,面上不显分毫,是处理妥当后的轻松,“事情已经办妥,多谢裴兄相助,改日我再登门致谢。” “这人怎么处置?”裴涣润拦住欲走的江愿椿,指了指书肆掌柜。江愿椿耸耸肩,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自然是送到衙门,按律法办。” “你不能这样做!我有妻儿,她们是无辜的!我、一切为了她们!您也是女人,该知道她们没了男人活不下去!” 身后书肆掌柜声嘶力竭地喊叫,江愿椿头也没回,倒是裴涣润幽幽来一句,“报官不过判你做假账、逃税银,最多流放,又死不了。更何况劳里头不会有人来灭口,这难道不是护你周全?” 书肆掌柜再一次成功下线[比心]我也快跟着下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江愿椿走出贝源阁,待四下无人时,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背也随之弯了下去,腹部传来阵阵痛感,她并非为此愁眉不展。 思索间脚步一转,重新回到贝源阁,再次出来时手里提着食盒,朝着江府相反方向走去。月影梭梭,星辰如溪,江愿椿却实在生不出观赏心思,步伐越发急促。 大皇子的名头一直在脑中盘踞打转。 这人江愿椿有所耳闻,而且是一个“褒贬不一”的角色。在临安他是五品小官之女所出,不受圣心的皇子,在民间尤其是北方边疆,他是镇守一方的将领,有勇有谋,待兵如子。 造成这种局面也是乌龙一场。 大皇子及冠以后,并未得到开府或封地,而是等来一纸圣旨,被派遣到辽东宣慰使,负责安抚与外交事宜。 路途遥远,无兵无权,皇帝的心思不言而喻,无非是他母妃出身低微又早逝,早早将他踢出权利中心。 奈何大皇子勤学苦练,天资虽然并非绝佳,也算得出众,更何况天高皇帝远,他也犯不着装作平庸,在军营中一步步摸爬滚打,熬出来了头。 阴差阳错下,大皇子引得帝王猜忌,无昭不得入京。 因此,暂且不论大皇子的目的如何,单是怎么样避开皇帝耳目潜入临安,就令江愿椿想不通。但要说书肆掌柜所见并非大皇子,那枚扳指又该作何解释? 江愿椿还未想通,一道影子忽然笼罩下来。 她第一时间将本就低垂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整张面孔隐藏在布料下。 熟悉的烦人声音旋即响起,“又见面了江姑娘,这是不是说明你我有缘?” 杨怀渡。 江愿椿抬头望去,月光下的他不真切,弯着腰身伏在墙头。 他似乎是受到偏爱的,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腰线,绷紧发力的四肢轮廓分明,肌肉线条却清晰可见,修长而有力。 垂下的衣摆随风飘动,他整个人是像是出没在夜晚的猫妖,惬意地摆动尾巴,欣赏月光,巡视领地。 “杨公子倒是清闲,让着缘分挡也挡不住,总与我偶遇。”江愿椿是含沙射影的腔调,杨怀渡恍若未觉憨然一笑,暗自庆幸。 她索性挑明道:“杨公子是在跟着我?” 杨怀渡闻言立即从墙头跃下来,举手立誓,语气带着控诉与委屈,“江姑娘怎么能如此看我的为人?” 江愿椿双手抱臂,挑眉不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明晃晃地戏谑打趣。 杨怀渡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是,我承认先前几次是我故意为之,但这次真是偶然。” 他生怕江愿椿不信,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一身夜行衣,便知我和你一样出来办事的,是见不得光,需要偷偷摸摸,怎么会想着风花雪月这种正大光明的事情。” 杨怀渡神色坦然,他并无其他意思,心中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不过随口一句,落在江愿椿耳中,别有深意的暗讽般,不顺心不中听。 论起来这话不假,江愿椿的确干了这事,是她起的头,做的也不道德,按此将来,何尝不是玩弄了杨怀渡的感情。 但这又如何呢? 江愿椿冷哼一声,撞开杨怀渡,从他身边径直离开,拒人千里之外。偏偏杨怀渡是个死皮赖脸的,紧紧跟随在身后,问个不停。 “江姑娘这么晚是去哪里?我瞧着顺利不如,我们同行。” 一路上杨怀渡不顾江愿椿的沉默,自说自话,乐得开心。 待他再一次出口询问,少女颇为恼怒又无可奈何,冷着声音硬邦邦道:“杨公子不觉得失了分寸吗?你我之间还未到需要向你汇报行踪的地步。” 江愿椿眼见杨怀渡沉默下去,这反应在预料之中,然而悄悄掠过的失望,化作燃起的怒火。她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杨怀渡一把抓住江愿椿的胳膊,她已经在嘴边的刻薄话语梗在喉间。 这一次,比沉默先映入眼中的是对方眸中一闪过的受伤,黯然与挣扎统统化作浓浓的痛楚。像是立于悬崖边缘的人,固执等待令他回头的希望。 江愿椿眉头皱起,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每次他都是一副自己是负心汉的模样。 杨怀渡嬉笑着开口,眼神依旧漆黑一片,但这次里面的情绪让她难以理解。 “去安顺少尹府上逛了一圈,顺了点东西,江姑娘可要过目?” 江愿椿想也不想抬手制止:“不必,大可不必。”末了顿了顿问道:“和科举一事有关?” 杨怀渡随意点点头,再一次呲着牙道:“江姑娘要去哪里?我的轻功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不如让我送姑娘一程,也快上许多。” “自卖自夸。” 江愿椿闷头往前走,将杨怀渡彻底无事时,远方骤然亮起一片火光,照亮夜色,不断向此处逼近。人声嘈杂,也越发的情绪。 “快找!他往这边跑了!一定就在附近!” 江愿椿扭头瞪向杨怀渡,压低声音道:“你招惹来的?”虽是问句,语气带着笃定,“祸事精!”怒意涌上心头,她迁怒斥责。 杨怀渡顿时间像是霜打的茄子,垂下头道:“对、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江愿椿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伸出手道:“罢了,不说轻功好吗?我要去工部锻造房,你要如何与同路?” “你不怪我?”杨怀渡雀跃地惊喜道,江愿椿见不得他一副不值钱的模样,别开脸道:“啰嗦。” 杨怀渡嘿嘿一笑,握住他的手腕将人一带,下一刻,她只觉双脚离地,视线陡然拔高被对方抱住怀中。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措手不及,更何况她也从未与人这般贴近。 先是失重带来的恐慌,让她下意识地挣扎,随即是挥散不掉的羞愤,使的耳尖染上红晕。 杨怀渡察觉到怀中人的不自在,动作放缓,安抚道:“江姑娘只当我是坐骑就好,例如驴、牛、马之类的。” 江愿椿默不作声,感受着耳畔吹过的风。 其实杨怀渡的动作并未冒犯:他并未故意将她按向胸膛;也无故意逗弄的心思把人往外抛;甚至没有用双手触碰腰身,仅是小臂沉稳有力的托举着她。 清风拂过脸颊,带走了燥热,却带不走听觉。她能听见杨怀渡的呼吸;能听见胸腔下的心跳;恍惚间,仿佛听见澎拜血液的流向。 算是新奇又美好的体验。 杨怀渡的确没有撒谎,轻功卓越,一蹬一跃便在房檐间来回穿梭,并未发出丝毫声响,转眼间已经来到锻造房近处。 江愿椿从他身上跃下,话语中既是夸奖又是揶揄,“可真是匹好马。” 杨怀渡抿着嘴腼腆一笑,并未搭话,目送江愿椿走向锻造房。 “现已宵禁,姑娘前来工部重地所谓何事?”锻造房前的值守官员沉声问道。 江愿椿摘下兜帽,冲着守卫盈盈行礼,柔声道:“家父乃工部尚书江淮,已经多日未归,母亲忧心,托小女探望,有劳大哥通传。”言罢,出示手中食盒。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惊疑地打量着她,他们是见过头儿的女儿,那位姑娘活泼灵动,看上去便讨喜,并非眼前人。 江愿椿笑着任由打量。她眉眼与头儿极为相似,气质却是透着疏离的温婉气质。两名守卫后知后觉,眼前人是头儿口中体弱多病,性子骄纵的大女儿。 守卫心中暗啐了一声,头儿平日未免带有偏颇,大小姐容色清丽,笑意温煦,怎么能称得上骄纵难缠? 他当即扬起小脸,语气不自觉放得轻缓,“大小姐恕罪,是属下眼拙,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小姐。”说着朝旁边的同伴递出个眼色,“还不去快去向头儿带话!” 同伴抱怨道:“怎么不是你?我也想和……”在守卫眼神攻势下收了声,不情不愿地跑了进去。 “让您看笑话了。” “不打紧的,我身子虚不常来,大人没见过正常。” “无妨,我体弱不常露面,诸位不识得也是自然。” 传话的守卫去得快回得也快,不一会返回来将江愿椿引入房中。她到时江父还未到,约莫半柱香才姗姗来迟 江愿椿已经多年未见江父。他总是忙于公务,不常在府中,纵使几次归家,也难碰见一面。 她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父亲将她抗在肩头,陪着自己玩耍。 江父应当是刚离锅炉,额头有淌下来的汗水,随手一抹,非但没有擦净,反而将煤灰抹匀开来。 他像是变了又像是没有变。 变得是岁月,他老了;不变的是身上的烟熏火燎的气息。 江愿椿低声唤道:“父亲” 江父面上不见半分生疏,接过食盒,将她引到椅子边顺势将人按了下去,“小树苗寻爹爹为什么事情?” 江愿椿也并未许久耽搁,将从书肆查出来的东西尽数道出。江父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她讲完良久,仍然没有动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心在听。 她没意识到眉头蹙起,正要开口催促,一只热乎乎的室友覆上头顶,揉了揉,“小树苗真是长大了,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只是爹爹不希望你操许多心。” 江愿椿一愣,未接话茬,“父亲此事并非儿戏,还望父亲郑重以待。” “无妨。”江父神色如常,随口问道:“小树苗可知到爹爹在朝中所从哪一派。” “父亲与陛下相识于微末,深蒙圣眷,自然是陛下的人。” “皇上年少登基,至今虽年过半百,但不见白发横生。他在位太久了,朝野上下,难免各有心思,生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大逆不道的话被江父随口说出,见江愿椿仍旧愁容越深,“诸位皇子对江府下手,属实正常不过。如果不能招揽,便混掉免得成为他人助力。小树苗可是忧心江府因此受到牵连?” “无论是否是大皇子所为,与江府而言都不足为虑。”, 关于名字 江家四子的名字都是施锦玉起的,因为江淮说烂名好养活,准备叫狗蛋狗剩春花翠花,被一致拒绝,甚至大哥江启榜小时被叫狗蛋时,会抱着江淮腿用小乳牙他 后来名字定下时江淮听不懂那些乱七八糟含义,直接简单粗暴的起了相近的小名,江愿椿是小树苗,江愿桦是小叶子,至于两儿子是狗蛋狗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江愿椿并未因一番话而感到宽心,还想出言再劝江父却无意多谈,“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爹爹便不用专程回府告知你了。” “过几日有场宫宴,你随爹爹同去。” 江愿椿不觉意外,面上装作不知情:“是为新科进士所设?今年似乎早了些。” “难怪陛下今年大办,特旨强调与民同乐。不止各部官员尽数到场,连带着家眷同行。这位素来不喜欢热闹,今年破例,引得朝臣猜测纷纷。”江淮说着,刮了刮江愿椿的鼻尖,“小树苗可是知晓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撒谎的小孩子可是要尿炕的。” “父亲说笑了,女儿回到临安不过数日,怎会知道朝堂时事?若真知晓,又何必特意前来向父亲请教大皇子一事?不过近是来唯有春闱一桩大事,得以猜测罢了。” 江父并非刨根问底的人,“即不想说便不说。想做什么就去做,爹爹一时半会还倒不了台。” “是吗?”江愿椿淡淡反问。江父不闪不避,又因自赞而臊得慌,憨厚一笑道:“当然。皇子说穿了也是孩子,那便是晚辈,见了我也是该敬该尊的。” 江父生得五大三粗,衣领随意敞开,谈吐间即夹杂着市井粗话,又夹着官场文绉,显得不伦不类。 皇子敬重臣子?此番话任谁听了都属大逆不道。他说得随意轻佻,又偏偏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眼神里沉静一片,他真是如此想。 “那为何要女儿回来?为何要兄长们回来?我记得父亲说过凡是在临安的人终不得善终。” “陛下心思深沉,做臣子的自然要送上软肋。你们离家多年,各有成就,陛下是江家羽翼丰满,心生猜疑,再难掌控。” 忌惮下是几分本能带来的恐惧,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来源于江父对天子脾性的深知。 见状江愿椿心绪繁杂,终归是沉默下来,即不说也不问。江父比她看得更为透彻,否则也不会让皇子争相拉拢,又得圣心垂青,从一个庄稼汉到如今地位。 江父的心全部用在对付朝堂事上,这会迟钝得很,看不到自己女儿的忧虑,觉得她脸上的笑意真情实感。 “所以别怨你娘,姑娘家到底比不上你两位哥哥活得自在。阿玉张罗寻婿也是为了你好。咱家又不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论嫁到谁家,你也是爹爹的女儿,继续住在江府又有何不可?” “女儿自然是不会错怪母亲好意。” “那什么要日日争吵,母女生分离心……” 不待江父说完,江愿椿开口打断,“那愿桦呢?你们可曾为她想过?若没有,当初就不该让她来到世上。” 江愿椿心不断往下沉,冷笑出声,口不择言,“哦,我倒是忘了,你们是盼望着她。日日想着念着多个女儿出来。”她刻意咬重“盼望”二字,嘴角讥诮怎么也落不下去,像根刺扎在心中。 “你怪我们将你送出府?旁的你随你怨恨,但单单这件事情你不可以!你是阿玉的亲生女儿,我们为人父母,替你着想有什么错?” “愿桦也是您的女儿,但就因为生母不是我娘,爹爹就如此偏心吗?”江愿椿渐渐冷静下来,怔怔望着颤抖的手,无力地握拳垂下,不过情绪翻涌,就令她气息不稳。 她低声喃喃:“我只怪我体弱,没能直接……”话截然而止。 江父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狠话到嘴边成了长叹一声,“怨便怨吧。你既然能再给爹爹机会,又为什么不愿意试着原谅你娘?她身上的担子是最重的一个,也是最爱你的一个。” “女儿知道了。”江愿椿起身行礼鞠躬道。 江父知她不想多谈,也不继续说下去,摆手道:“爹爹还没有忙完,就不送你回去,门口两孩子,如果你想送便让他们送,不愿意就自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宴会那日,我会派马车回去接你,一同入宫。” “是。” 江愿椿走出锻造房,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少年。他抱臂靠墙,双眼阖上,嘴边常见的羞涩笑容一并隐去。 杨怀渡不笑时的确有一股唬人的架势,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的冷与江愿椿的不同,她是疏离淡漠,透着矜贵劲让人瞧便不敢亵渎;而杨怀渡是将自己隔绝世界之外,萦绕着孤寂,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似有所感地睁开双眼,睨了过来,无质感的警惕视线穿过夜色朦胧射过来,落在江愿椿身上,反倒让她笑了起来。 杨怀渡看清来人,眼中警惕霎时间化作欣喜,炸满眼眶,笑脸盈盈,唇边露出的单边虎牙一闪一闪。 江愿椿婉拒守卫相送,步履从容地缓缓朝巷中走去。她走得不急不满,杨怀渡觉得一步步踩在心头,带着它跳动。 她逆着月色行来,渐渐远离锻造房的暖橘灯光。身影拉长,面容模糊,独有的气息先一步到来。本该是沁人心脾,反叫他头脑发昏,目光痴迷地缠上了来人。 她是画中女妖,亦是山间避世修者,轻而易取夺走杨怀渡的三魂七魄。 “在等我?” 杨怀渡顺着江愿椿的话呆呆点头。 “为什么?是想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吗?” 杨怀渡痴痴傻傻地看着江愿椿的每个动作,看着她靠近,接过她递来的食盒,恍若初醒地摇头,结结巴巴的否认。 “不、不是,我没有。” “那你是为了什么?” 杨怀渡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在黑色长发里缠绕的手指,白与黑对比强烈,抬眼跌进玩味逗乐的眼神,他不堪地、慌乱地移开目光。 他喉结滚动,磕磕绊绊没能说出完整句子,手忙脚乱在身上摸索,半晌掏出来个丝绸小包裹,双手捧着送到江愿椿面前。 “红糖块,里面加了桂花和枸杞,不甜的,你尝尝。” 江愿椿不明所以,杨怀渡在她审视的目光下越发局促,再一次开口道:“不腻的,养胃。” 江愿椿还是动了,接过小包解开绳结,在糖块间拨拣,问道:“不要泡水吗?” “都可以的,江姑娘。” 她将糖块掰碎,粘了碎渣送入口中,温热口腔将其融入,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转瞬即逝,确实不黏腻。 “不错。” 原本喉间发紧,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的杨怀渡肩膀一松,咧出个傻乎乎的笑,“江姑娘喜欢就好。” 他不知道红糖块并无养胃的功效,反而会催生出恶心感,即便化水服下,起效的不过是温水。 江愿椿对此清楚不过,但她没有说。 原因是什么?或许是歪打正着,亦或者是心理作用,腹中不适缓解几分,但无论细究起来的原因是什么,总归她是收下了。 “话本上像江姑娘这样的人,总是有胃病,类似一些霸道总裁之类的,需要人精细照养,然后逐渐习惯对方存在,等哪天小白花突然消失,又追悔莫及……” 杨怀渡说着说着小声变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了耳朵,连忙摆手道:“我没有温水煮青蛙,呃,我,对了,其实江姑娘很忙吧,肯定没有按时吃饭,胃肯定不舒服,所以我是猜着弄的。” “不,不,我没有打探或者跟踪江姑娘的意思。”杨怀渡住了嘴,恼怒显而易见。 他出糗的窘态压制住了心头烦闷,被取乐后愉快充斥在口腔,从嘴边溢出笑声。 不过江愿椿迅速收敛起外露情绪,轻飘飘地将话题掀过,“聚福书肆的背后是大皇子。” 杨怀渡眉头一皱,但不觉得意外:“还真是他。安顺少尹是大皇子的妻兄。”见江愿椿茫然,解释道:“江姑娘不常在临安,有所不知。年初围猎大皇子奉旨回京伴驾,期间结识了太医之女,不久后与其成婚,她便是安顺少尹的妹妹。” 杨怀渡似知道江愿椿所想道:“陛下自然忌惮大皇子,所以围猎当天正好遇刺,大皇子为护驾身负重伤,但因为成年不便,陛下特准暂居太医府疗伤,不然不会认识太医之女。” “是吗?”江愿椿反问,杨怀渡知道她不是在问自己,道:“江姑娘还想知道什么?” 江愿椿耸肩,神色疏懒,“不着急,我想宴席那日,自会分晓。”她眼波流转,落在杨怀渡身上,嗓音说不出的低沉、沙哑,“杨公子可准备周全,别让搭起的戏台无用武之处。” 杨怀渡当即弯腰作揖,郑重无比道:“定不会辜负江姑娘。” 我有罪,即消失好几天还不够三千字,因为很烦啦,自从参加葬礼以后老是睡不好,浑身提不起劲来[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春闱在平平淡淡中结束,宴会在轰轰烈烈中开始。即便此次春闱破天荒公布了两份的榜单,除了有些姓名重叠,在此之外没有其他规律。 一时间群臣人心浮动、猜测不断,但君说与民同乐,那春闱以后的琼林宴自然是大办特办,规格空前,三省六部有品级的皆需赴宴,连宵禁也都解除三日。 然而一切都和工部尚书并无关系,他整日泡在锻造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父亲这般,女儿江愿椿自然也是悠然清闲。 扣留在江府作为“人质”的陈伯被打发出去打听大皇子轶事;医馆子则是全权交给柳定平,自己不过是碰上疑难杂症时,才易容他人模样现身坐诊。 宫宴在清闲中悄然而至。 自清晨至午时,江愿椿任由江母身边的丫鬟梳妆打扮。发髻简单,仅用一根簪子固定;妆面清雅,除了添上气色外,几乎看不出痕迹;一袭淡绿渐变衣裙,外罩灰蓝纱衣,款式简洁,只有两朵刺绣花朵点缀。 江愿椿颇为稀奇地端详镜中影。 镜中少女一副上挑狐狸眼,慵懒睥睨,眼尾下方一点小痣,鲜艳瞩目,媚意浑然天成,勾人魂魄探索其中神秘。 下半张脸截然不同:鼻梁高挺;薄唇应显薄情,偏偏生有唇珠,自带笑意;骨相流畅,皮肉紧贴,勾勒清瘦脸型。 冷峻带有锋芒。 矛盾在她脸上奇妙的融为和谐,如同一眼沉溺的湖水,愈陷愈深,直至忘却自我,甘愿随之沉沦。 往日里江愿椿不着粉黛,衣着简单,加上面色本就缺乏血色,使其格外漠然。 江母身边的丫鬟手脚麻利。她重在描摹江愿椿眉眼,再淡淡点染唇色,一切边都水到渠成。 未曾抹去她本身气质,亦未刻意放大媚态,使其显现出淑雅随和。只需稍作打量,俨然是位临安贵女的风范。 江愿椿虽然觉得繁琐仍旧配合着丫鬟的动作,这是对宫宴与赴宴者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更是门楣修养的体现,而非装点自身供人欣赏。 此事本应该交由蜜果,但她年岁尚小,扑在吃喝玩乐上,连自己都收拾不利索;性子野、脾气犟,若带去宫宴还不知惹出什么祸端。 江愿椿索性瞒下此事,一早将人扔到江母院中。 江父时间算得正好,接人的马车恰在江愿椿梳妆完毕时,出现在江府门前。 江父周身还带着未散的水汽,发梢半干,胡茬也未能清理干净,留下一圈痕迹,很是显眼。想必是刚从锻造房匆匆赶来。 “父亲。”江愿椿上了马车,轻声唤道。江父没有应声,只是将路上采买的零嘴放在她怀里,又拍了拍长女的头。 江愿椿心头的亢奋莫名平息了不少。与其说是心安,倒不如说是添上几分底气。 马车缓缓驶出,他们出发得不算晚,正是各府马车出行时,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衬得越发狭窄。 江愿椿听见一阵热过一阵的喧闹,掀开望去。 前方路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一人身着状元袍,骑于白马之上,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让其欢呼阵阵。 更不提这人一边策马一边抛洒铜钱,惹得人群哄抢。 江愿椿认出这是本次的新科状元——的其中一位,因为两份榜单,那魁首自然也不是同一人。他如此高调无非是想压过另一位的风头,可惜另一位压根没想过与他相争。 听着隐隐传来的骂声,寻声一看也是同样赴宴被堵在路上官老爷们。 看来这位招摇的状元郎在一开始就输了一大截,江愿椿勾唇想道。 “现在什么蠢人都能状元了?谁出的破题!”江父原本在闭目养神,几欲睡过去,现在倒好直接被吵醒,“能绕路便绕路,不能绕那便清路。” 江父说这话时,身上气质陡然不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是久居高位而养出来的气势,末了,又道:“注意别伤到百姓,叫他们散开,小心马车来往。” 车夫领命下马,外面的喧闹在一刻间骤然停止,静得只能听见人群动作时的衣物窸窣。紧接着,是压低的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吵得人火辣辣地疼。 随即是状元郎不服的斥问,车夫自然不会退让,两人似乎起了争执。但算不上争执,车夫全程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毛病,那状元郎反而像是气急败坏故意为难。 不退让不过是强撑着不肯丢了脸面,但他不愚钝,看到后方堵着的马车,已经心生退意,面子哪有前途重要?最后悻悻然拂袖而去。 “劳烦诸位不要堵塞街道造成拥挤与伤亡!”车夫的声量压过人群议论,“惊扰各位兴致,我家老爷深表歉意,为此与其他大人商议,今日各位在皇家酒楼的消费,由各府一并承担。” 人群中顿时响起欢呼声,自发地将路让了出来,车夫又道:“希望大家在尽兴之余切勿造成浪费,如果有糟践之举,所需银两得自行承担。” 江愿椿闻言一愣,视线与江父对上,父女俩相视而笑。 临安最不缺审时度势的人,而朝堂官员是其中翘楚。 皇家酒楼与贝源阁不同,正儿八经的皇家产业,陛下偶尔会亲自过问。在此处记账,岂止是记账?分明是到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可名义上是体恤百姓,挑不出错来。 因此,无论是否情愿,哪怕心里跟吞了苍蝇般膈应,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一面菜色的同意。 这事对于江愿椿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一笑而过,随着马车颠簸抛之脑后,像是没有发生过般。 可她刚刚在席间落座,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黏了过来。江愿椿抬眼迎去,正对上一双毫不遮掩的眸子,里面交织着贪婪垂涎与轻蔑不屑。 方才张扬高调的状元郎——宋耀盯着她。眼神令人作呕,嘴角却挂着温润的笑,俨然一位翩翩有礼的公子。 露骨的注视让江愿椿微微歪头,他在期待什么?羞涩回应还是惊慌躲闪。还真把她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少女,以为能够轻易欺瞒利用,榨干价值后弃如敝履? 就凭副自以为是的皮囊?容貌还不及杨怀渡半分,他怎么会认为她江愿椿会眼瞎到这种程度。 江愿椿瞥了一眼便很快的掠过,像是看到一只虫子,连表情都没有分毫变化,哪里来的回应? 宋耀毫无自知之明,端着酒杯便朝这边走来“江大小姐,初次见面,”他拱手作揖,“在下宋耀,字成望,家父乃光禄寺少卿。”话语间没有半分谦逊。 江愿椿闻言,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举袖遮面,只露出双眼和微微皱起的眉,“所以,与我何干?” 她嗓音柔缓,似春风携带柳条拍打在脸上温煦过后是密密麻麻细小的痛。 宋神情一滞,随即了然一笑,自以为体贴道:“在下知晓江小姐深居简出不善交际。宋某不才饱读圣贤书,还望江小姐不用害羞拘束,不必为宴会来往等琐事而忧愁。” 江愿椿一味地含笑望着他,看得直让宋耀嘴角抽搐,令他感到下不来台的耻辱与愤怒,双手捏地关节作响,还得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形象。 “江小姐……”宋耀刚要开口,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小丫头截断了话头。 丫头在两人中间冒出了头,干脆地将两人隔开。 她约莫十岁出头,圆嘟嘟的脸颊,还有一双湛蓝色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灵动而活力四射。 小姑娘将宋耀忽视彻底,仰起脸脸脆声道:“您是愿桦的姐姐吧?愿桦常常提起您!她真的没有骗我,姐姐可真好看!” “你是?”面对白面团子似的小家伙,江愿椿的语气放软了许多,态度相差甚远,像换了个人一样。 小家伙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道:“我是愿桦的同窗,叫静婉!阿塔和娘亲的女儿。”她挺直腰板,“我是族里面最有天赋的,未来可是要上战场的!” 静婉说得铿锵有力,字字豪情。奈何她身量不足,骨架纤细,更是又软又糯的嗓音,没有显出半分威风,反倒让人逗弄。 “你怎么知道我是愿桦的姐姐,如若我不是呢?” 静婉立刻反驳道:“没有这种可能!愿桦与姐姐不仅仅生得像,就连人也很像!” 小姑娘说的笼统,江愿椿却听懂其中意思不由一愣神问道:“是吗?” 静婉点头如捣蒜,“当然了。愿桦说过,姐姐十分厉害,她想成为姐姐一样的人!我可不是会说谎的坏孩子。” 江愿椿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静婉的脸蛋,性子自傲的小家伙不满嘟嘴,但也没有反抗,哭丧着脸任由江愿椿上下其手。 一旁宋耀看着两人互动,也看出来江愿椿对自己的不待见,重重哼一声,离去时阴毒的眼神不忘投向两人。 殿外席位上坐立不安观察情况的外族汉子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子,将矮桌带的晃动,瓶瓶罐罐摇动落地,发出动静。 外族汉子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捞回来,红着脸朝周围的人道歉,视线对上幸灾乐祸的静婉不忘唤道:“静婉!静婉!过来!”,即便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气急败坏。 静婉吐吐舌头,嘟囔道:“真的是,我是大人了,阿塔太不稳重了!”她哼哼唧唧,万分不舍的对江愿椿道:“姐姐如果还有人缠着,就叫静婉来帮忙!我也是很厉害的!” “好。”江愿椿应声,看着静婉蹦蹦跳跳地朝外走,然后碰得一下撞到墨色衣衫绣有蟒纹的大腿。 那人伸出双手及时扶住往后倒的静婉,又揉揉静婉的额头,哄小孩子一样道:“无妨,你没事便好,”又细细嘱咐,“知道你爹爹在哪吗?知道就好,慢慢走,不要跑,小心受伤。” ……嘿嘿,拖好久了这一章,没有手感[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群臣看清来人,纷纷起身行礼道:“参见大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大皇子面上笑意随和,摆着手,亦是从容地还了一礼。 初见传闻中的大皇子,只觉得温润如玉,仿若周身沐浴在和煦的春光里。 他虽然生得高大魁梧,臂膀间的筋肉不容忽视,又有一副文弱书生的面庞。 然而奇妙的是,无论是压迫感十足的体魄,还是看上去可欺的人容貌,都令人无暇去在意,见到其人的第一印象只有温柔二字。 “表妹近年来身体可有好转?为兄府上有些从外族缴来的药材,或许对你有效,来日为兄派人送上,希望表妹别推辞。” 江愿椿亦是笑脸盈盈,“身子尚可,如今已经能出来走动了。所以兄长的心意,妹妹心领,药材便不劳破费。” 大皇子与江愿椿说话时,不忘时不时侧首关心身旁女子。 女子容貌不算惊艳,是小家碧玉的温顺长相,极其容易取得他人好感与信任。不过因这般,纵使衣饰华贵,也难以掩盖局促。 女子察觉到江愿椿的视线小声开口道:“妹妹好。”简单的一句像是用完了所有勇气,说完便往大皇子身后躲。 江愿椿未流露出半分异色,道:“嫂嫂安好。我瞧您月份应当不小,气色依旧红晕,想来兄长将您照料极好,腹中孩儿也是乖巧听话,舍不得闹母亲。” 女子闻言,手轻轻抚上肚子,下意识望向大皇子“此话当真?” 大皇子未答,江愿椿先一步肯定道:“凡事皆讲因果。想必嫂嫂平日里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让兄长烦忧,又对腹中孩儿珍之重之,才有今日福果。” 大皇子也随之点头,女子身上的局促少了不少,连着那点自卑和小心翼翼都淡了。 江愿椿朝女子伸出手,牵着人往自己身边带,招呼着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几句话下去,便和女子熟络起来。 大皇子也不催促,安安静静地在守在一旁,不是将女子身上滑下的披风拢好,就是蹲下身子将糕点和水递到女子嘴边。 无事时,他便凝望着女子,目光柔情似水,见她展露笑颜,他眼底也一并流转笑意,嘴角跟着勾起来。 “阿芙父皇差不多要到了。”大皇子算着时间突然开口道。 阿芙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下去,失望先表露了出来,她意犹未尽对江愿椿道:“改日小妹再与我到府叙旧可好?我在府中除了齐,便没有说话的人了。” 江愿椿不答,只将眸子与大皇子对上,她在等大皇子的回答。 她不知道这位嫂嫂是否同表面的一样,对书肆一事完全不知情,但身为幕后主使的大皇子总归是知情的。 那大皇子的回答是什么?他是抱有怎么样的心思来和自己搭话?是胜券在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被翁中争斗虫子;还是心怀愧疚,虚伪的来展露慈悲弥补。 但所有的揣测,都基于科举舞弊确实由他一手策划。 江愿椿始终难以理解大皇子策划此事的动机,要争早就去争,何必寻个尴尬时机又大张旗鼓地争。 此刻见了本人,更是难以将科举舞弊和他牵扯到一块,可证据确凿,不得不去设防。 大皇子迎着她几乎是逼问的目光只是温和地回视,如同安抚一位闹脾气的晚辈。 两人静默对视,仿佛已经无声交锋千百回合。即便彼此毫不了解,全然不知对方心中想法,这般行径不过出于纯粹的兴趣使然。 毕竟,他们为人处事的底色,实在太过相似。 大皇子亦未给出直接的答案,道:“阿芙妹妹这病是胎里带来的,经不起马车劳顿。” “抱歉,我、我不知道,妹妹,我不知道,是我考虑不周。” 江愿椿轻轻摇头,“嫂嫂莫要放在心上。”她目送两人离去,略微迟疑,还是上前低声说道。 “孕期虽精心照养,但是嫂嫂骨架纤细,若胎儿过大,于对生产反倒不利。想来嫂嫂平时里必是留意于此,还望勿怪妹妹多言,平日不妨多多走动为好。” 女子正欲道谢,大皇子却接过了话头。见她面露茫然,他轻拍女子手背,递去安抚的眼神,“今日就先去歇息好吗?”待她在席间安稳落座,目光才堪堪从女子身上收回。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父皇将至,妹妹还是不要乱走的好。父皇可以包容,可旁人不一定有如此胸襟。” 江愿椿独坐席间,周遭的交谈喧闹已经传不进耳朵里,满心萦绕的皆是大皇子离去时的一言。 那是警告威胁吗?不是的。 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他眼底的悲悯真切存在,骗不得人。 可他在悲什么?又在悯什么?那神情,如同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的悲情戏剧。 江愿椿正自思忖,忽地肩头一沉,被人顺势按跪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略显尖细的男声高高响起,“皇上驾到。” 先于明黄色衣角更先抵达的,是百官群臣不约而同的齐整俯首,他们高喊着:“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潮,在大殿梁柱间回响,无形的波浪,织成了一首庄重宏伟的礼乐,鼓点叩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响起。 他不突兀,也没有被淹没,反而牵引着所有人的心神。 那脚步在最高处停下。 “众卿平身。” 沉稳中透着些漫然的声音,谱完了一曲的最后乐符。 四下里无人动弹,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首位上的人似对僵局浑然不觉,觉竟然发出一阵轻笑,愉悦非常。 “虚礼就免了,繁琐无趣。何况谁能真活万岁?既然是空话,又何必浪费这好时光。诸位在坐皆是朕的股肱之臣,便不同外人般拘束。自在些便是,莫要因为朕在而束手束脚。” 众人像是得了指令的提线木偶,霎时间重新活络起来。 “陛下宽厚臣等感激不尽!” 他们热情地回应上位者从指缝间漏出的些许恩典,纷纷举杯致意。语气里谦卑,眼神在旁人身上暗暗打转,一举一动透着斟酌后的小心翼翼。 皇帝在意他们的态度吗?显然不曾。 他信手高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向众人展示空杯,“敬众卿!” 话音落下,乐坊舞姬鱼贯而入,开始了真正的歌舞升平。 云袖翻飞,鼓点愈发激昂,裙摆飞扬、翻涌,舞步如雨如风。满座都沉醉在声乐之中。 正逢最高点时,乐声戛然而止,舞姬收势,垂首静立,供人打量欣赏,像一卷展开的画卷。 “众位爱卿认为如何?” “此舞只应天上有!” “哦?”皇帝轻笑,似不解,又似探究,“那爱卿们可知,她们为何能跳得这般好?” “臣认为是她们日夜苦练,方得以无双舞技。”一片沉默中,宋耀跳出来回应道,他的脸上写满了得意洋洋。 皇帝摇头,“她们不是最好的。比她们有姿色更佳的,有吗?有;比她们技艺更精湛的,有吗?也有。”他继续漫不经心地抛出问题,“那朕为什么要偏偏选她们?” 宋耀答不上来,旁人也噤若寒蝉。满屋子的臣子,你瞄我一眼,我瞥你一眼,竟然无一人敢出声应答。 他们心中或许有答案,只是谁也不敢断定,那份答案是否得圣心。 静,巨大的静,令汗珠从宋耀额头上冒出,汇聚在一起落在地上,方才的沾沾自喜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状元答不出,那江卿可有见解?” 江父从容离席,整衣正冠,恭敬施礼道:“回陛下,只因陛下觉得她们好,愿与臣等共赏,方有今日宴上的她们。” “江卿聪慧。”皇帝扫过台下的群臣,似随口笑问道:“不知道其他爱卿,也能这般懂朕心?”他不待回应,闲闲俯身玩闹般开口道:“朕来考考诸位,说说看,她们与在场的新科学子,有何区别。” 群臣没有江父那般的从容与魄力,个个面面相觑,心中惶然,猜不透天子用意。一时间无人敢抬头,更无人敢出声只恨不得将自己藏匿起来。 “都不知道?”皇帝语气里带着了然的失望,他接过旁边小太监双手奉上的纸张,一页页翻动,“那朕来替你们回答。” “新科学子皆是苦读出来的,个个少年英才,才学傲人,风姿卓然。与舞姬唯一不同便是学子们光芒万丈,耀眼得让朕看不清大穰未来的路。” “圣上英明,他们的确是我大穰未来的栋梁之材。”有人率先应声,当即引来一片附和。 在场都是官场人精,岂会听不出来皇帝话中深意?可听出来如何?此刻出来佯装不知硬着头皮顺势奉承,别无他法。 江愿椿在席间冷眼旁观,听着群臣此起彼伏的附和,心中骂道:一群蠢货! 皇帝分明要借题发挥深究到底,这些人却还要自欺欺人妄图息事宁人、蒙混过关。 “既然如此,诸位大人不如从中择优选择,为自己分忧解难。” 短短一句带来无尽的寒意,让人从脚麻到大脑,动弹不得,思考不能。 终于是改到这里了,后面进度会快一点,原来的朝堂戏我觉得还OK,删了一部分,再按照原来的顺一遍就可以结束科举舞弊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20章 第 20 章 “陛下三思!此举与制不合!新科进士尚未授官,按律不得参加朝政!”有人出声反对,声音却是止不住的发颤。 皇帝并未看那人,缓缓坐直身子,再一次扫视下方宛如鹌鹑的众人,鼓掌笑了起来,“不合规矩?你们竟然也知道不合规矩!既然不合,又为何将这般多的跳梁小丑送到朕的面前卖弄!” 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皇帝兴味索然地轻哼一声,气息划过鼻腔,摩擦出的微响,宛如一把尖刀,瞬间削去所有人开口的勇气,使其一个个变成哑巴。 皇上闭目养神地阖上眼,抬手随意一挥,身侧一名内侍即刻领命上前。 “嗻嘞!”这人应得出奇欢快,对着御座行了个随意且不标准的打千礼,逗得皇帝眉眼放松,眼角荡起笑纹。 他这才行至众人面前,抬起一直深掩在帽檐下的脸,顿时间下方响起一片压抑的私语。 “这是你心悦的?”江父的关注点与在场所有人都不同,他侧身靠近江愿椿,低声耳语,:“瞧着,不如爹爹与二小子那般英武,能护得你胡闹?” 江愿椿瞥了那人一眼,摇摇头道:“算不得。不过是点头之交,因偶然目的一致,才同行一程,但终归是要在岔路口分别。” 杨怀渡的视线越过众人与江愿椿相较,朝她飞快地眨眨眼睛,递来个瞧好了的眼神。 江愿椿理应是要回应的,无论是点头还是微笑都好,但她只是偏头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杨怀渡衣摆一扬,随手掸了掸衣襟,向众人作揖道:“在座各位有礼了,不知可否认得我?” 他面上笑意已然敛起,目光沉沉,声音也压低三分,吐字平直,哪有在江愿椿面前的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话音落下不久,一道懒洋洋的嗓音压过满堂私语。谢迭舟歪在席间,眼睛都未扫过去,道:“我当时是谁?不就是李家的那位书童。怎么着,如今另寻明主了。” 这话着实没有分寸,偏他神色清明,没有半分醉态。目光霎时间齐聚而来,却在瞧见他身旁端坐的丞相时,欲言又止。 丞相仍旧是安稳不动的模样,语气平淡无波,“犬子莽撞,言语失当,还望海涵。” 谁都能听出是维护说辞,又无从指摘。谢迭舟本就是临安有名的纨绔,终日流连与风月场所。就连此次春闱都酣然入梦,如今只能以家眷身份列席,而非新科进士。 相较之下,无人维护的李家公子更是陷入舆论中,让其应接不暇。他本就性子浮躁,此刻面对这般阵仗,早就自乱阵脚,不打自招,印证谢迭舟所说非虚。 李公子这般失态,令宋耀暗恼不已。他本想一口咬定谢迭舟醉后认错了人,眼下这番说辞却是再难站住脚。 他只得转向御座,躬身换了套说法奏道:“陛下,臣虽不识得此人,但谢公子既然指认此人叛主,足以可见品行有亏,为见利忘义之辈,万万不能轻信。” “各位官大人不认识小人,不碍事。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怕是要常常看见小人的碍事嘴脸了。” “所以——”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无可奈何般耸了耸肩:“还劳烦都认识下小人,姓杨,” 话音未完,底下已经掀起波涛骇浪,探究猜疑的目光在他与皇帝之间来回打转。 杨怀渡浑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名怀渡,沪宁人士,无父无母亦无字。早死的爸妈,虎视眈眈的亲戚,还有个破碎的我。都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麻烦各位官大人可得好好爱护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人我。” 一长串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令人反应不过来,只知他是个死在荒郊野外都无人过问,无人知晓的贱民。 御座旁边的一身长红衣,纵使看不清面容,也能从举手投足感受其肆意张扬的女子——庆阳公主却笑出了声。 突兀的笑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她随意摆手道:“本宫不过忽然想起好笑的事情实在是忍不住,各位继续,我不打扰。” 杨怀渡说这话时本就强压嘴角,险些维持不住冷脸,庆阳公主一打岔,他最后还是没忍住,落在别人眼中,成了十足的讥讽。 “你到底想要的什么?我给你的还不够吗?”李公子双目通红地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小人所求的不过是公道。”杨怀渡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想必各位都已经看出,小的和李公子身形相仿。”他音色与神态骤变,竟然和李公子相差无几,“更能将他的神态习惯模仿个十足十。” 乍看之下两人宛如同胎双生,一时间叫陌生人分不出两者来。 “科举舞弊成风,民间传闻,临安一书肆有春闱题册。实际上有的不过是一批批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 “犬子多年苦读,臣因公务缠身,多年来疏于管教,但犬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宋父不顾宋耀惊愕的目光,自殿外席间行至殿中,郑重跪拜,打断了杨怀渡的话。 “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科举一事关乎国本,然而现今朝堂人心浮动,若彻查到底,恐怕会动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应当以社稷安稳为重,徐徐图之,方为上计。” 他看似句句恳切,既忧心国事,又为儿开脱,实际上说得讨巧。他心知肚明此事不会轻易作罢,如此一说,既然拉远了父子关系,又能衬托出皇帝果断决策的英明。 “宋大人小的有两问,一问,如果真忧心我朝建设,怎么会对龌龊勾搭,视而不见,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问,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如今宋耀牵涉嫌其中,当父亲怎能用管教甚少来推诿?” 杨怀渡点破宋父心思,见他一脸猪肝色,白眼一翻不再多言,手一扬,掌中纸页便如雪花散开飘落。 “名单上的学子皆是商品,摆在书肆中任权贵挑选,代其参加科举。小的不才,也是曾是其中一员,偶得李公子青睐。” 纸页落地,激起一片质疑喧哗。 “替考?荒谬!人与人之间相貌举止皆有差异,怎么能轻易冒充?” “如果把人时时刻刻将人带到身边呢?学习他的一举一动。”杨怀渡反问,又随手在席间一指,“这位举子,小的问你,‘修身为本,为政以德,民贵君轻,变通配四时,平天下在治其国,天地位焉’,出自哪些文章?又是何意?” 被指的人支支吾吾,脸都憋红了,也只能答得磕磕绊绊。不等杨怀渡开口另一位始终沉默的状元郎温声道。 “这题为本次春闱原题。兄台不仅答不出来,还十分耳熟,与部分人不谋而合。莫非你与他们是出自同门。”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见血让那人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 状元郎说着与杨怀渡撞到一起,朝着少年勾唇一笑,点了点头。 杨怀渡顺势接着道:“山中有一野果,各位大官人位高权重,想必不知它放多年的模样,表面如新鲜采摘,但稍微一触碰,能在眨眼间溃烂**。” 他眉梢轻佻,神色慵懒,言语足够惊世骇俗,“现如今的大穰,不就像这种果子?盛世繁华下,还能撑多久?数十年,十数年?也有可能是一息之间。” 御座上闭目养神的那一位并无反应,朝中大臣一个个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呲牙咧嘴,“黄口小儿!岂能胡说,如此大逆不道,只能以死谢罪!” 杨怀渡双手一摊,直直望向那人眼睛问道:“我朝重武轻文,科举舞弊猖狂成型,我说得有何错?” 江愿椿喝着茶看着独立在中心的他。 御座高悬,百官激愤,杨怀渡屹立在殿中,腰背挺直,头却微垂,眼眸半合,他似厌烦又似无感,将自己与周遭隔绝。 偏偏他又去试探皇帝对自己纵容的底线在哪,怯生生地、张牙舞爪地,催生出步步紧逼的方式来确定他的地位。 这样的杨怀渡,与江愿椿平日所见的他相同,却又截然不同。同样的坦诚,但在皇帝面前是乖张粉饰后的,即真实又虚假,叫自己都分不真切。 宛如一头俯首的兽类,爪子已经克制不住本能蠢蠢欲动。 杨怀渡察觉到她的视线,深吸一口气,道:“此书肆为聚福书肆,背后主使正是大皇子。” 不出意外地,人群再一次激动起来,他赶在众人出言前,双手急急向下压了压,“口说无凭,小的明白,但证据我没有,” 他话未尽,转头望向席间的江愿椿,眼底升起亮光,明晃晃的,全是信赖,瞧得人心头一热。 “但有人有。”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有知晓点内情人道:“聚福书肆不是江家小子的产业?如果真有这档子应该责问江淮江大人,怎么会和大殿下有关系?” “说起来这家姑娘前些日子和一穷书生传出来一些不可说的传闻,难不成是和……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暗度陈仓,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