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蜜果已办妥交代的事情,江愿椿便不再分神留意,专心应对起这个刻意凸显存在的伙计。
伙计生了张老实人脸,扔人堆里能找出十来个相似的脸。说话声沉沉闷闷,听着不像他本来的嗓音。
不是生病导致嗓音变化,倒像是刻意哑着嗓子发出来的,怪异难听。
伙计充满歉意地笑了笑:“嗓子早年叫火燎伤过。”他似乎早已习惯面对旁人诧异的目光,既不显自卑,也不见怨天尤人,只平平淡淡地陈述着。
面对这般说辞,江愿椿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摆明了是不信的模样。
“那还真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江愿椿摇扇的动作未停,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子冷漠,甚至带着些许鄙夷,光是瞧着就心头起火。
伙计浑然不觉羞辱,仍是不痛不痒地守在江愿椿身旁,静候答复。
要么是心智坚定不萦于怀,要么是早已麻木无觉。
江愿椿合上折扇,接过伙计手中的赔礼,礼貌而随意地道了声:“多谢。”霎时敛起方才作态,变脸比变戏法还快。
伙计退至江愿椿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江愿椿既不驱赶也不询问,默许着同行。
聚福书肆不愧是临安头号书肆,满架典籍看得人眼花缭乱。上至名家真迹,下至乡野奇谈,连些**都大剌剌摆在明面上售卖。
江愿椿随手翻阅一本名为《四著混编》的**,似闲谈般挑起话头:“你这可有能让人一步登天的题册。”
伙计既不答有,也不说没有,只扯了句毫不相干的:“听唱新翻杨柳枝。”
“公子若想知道有无题册,还得看您能不能接上这句的上一联。”伙计不加以掩饰地抛出明话,直白得可怕,就差直接告诉江愿椿,“有的有的,只要对上暗号就有的。”
江愿椿没料到伙计竟如此胆大坦诚,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随即涌上是浓烈兴趣。
她对上伙计的双眼,漆黑无底的双眼,宛如一滩会流动、黏稠的烂泥堆。**在他的双眼里腾升,昭告着野心勃勃。
显然伙计不是自卑过了头化作自傲的人,他单纯是个执念成狂的疯子!
“你们临安人可真有意思。”江愿椿欣赏着伙计的野心,开口却是调侃的回避。
伙计腼腆一笑道:“生活所迫,挣钱嘛不寒碜。何况跟着真主子混,总要安稳得多。”
他依然是呆板木纳的,使得脸上的笑像是嘴边连着细线拽出来的一样,让他的投诚突兀而又诚恳。
“你叫什么名字?”
“柳定平。生活平定康乐的定平。”
江愿椿讶然挑眉,善意地拍了拍柳定平的肩膀:“这名字倒与你人不大相符。”
说罢江愿椿转身便走,未给柳定平任何回应,淡然得好似方才只是问了句吃了没,用不着放在心上。
江愿椿踏出书肆门槛,一面寻着蜜果和陈伯的身影,一面思忖柳定平是如何识破她身份。尚未理清头绪,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循着视线望去,街对面恰有个能将书肆尽收眼底的小摊。摊子支着三四张矮桌,客人稀落,多是歇脚的车夫,唯有一道背影格外扎眼。
一身粗布麻衣,大抵是昏了头,江愿椿不去琢磨这人身份,反倒觉着灰色衣衫下那人身姿挺拔,腰肢劲瘦。
可惜,可惜斗笠遮面,唯见线条利落的下颌,随着步伐晃动的浓墨般的发尾一摇一荡,似在她心尖上乱颤。
“小……公子看什么呢?”蜜果悄咪咪地溜过来,做贼一样的在耳边说道。
江愿椿立即回过神,给了蜜果一记脑瓜崩,笑骂道:“管天管地还管起我来了?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蜜果捂着额头委屈道:“公子,咱们不是在做秘密事么?不能叫书肆的人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江愿椿回头瞥了眼书肆,惹出来闹剧并未对里头造成半分影响,依旧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顾客们似是早已司空见惯。
陈伯见江愿椿没有责怪的意思,上前拎住蜜果的后衣领,把正黏在江愿椿身上撒娇的小丫头提溜起来。
“理是这么个理,”陈伯板着脸道,“可你这丫头是怎么做的?把我教的全就饭吃了?”护犊子的老伯说着恨铁不成钢的话,眼神没有离开江愿椿身上。
“我骂了她,你可不嫩真生气了。”
江愿椿深感无语,翻了个白眼,衣摆一扬,懒得管两人的师徒情深,抬步朝对面小摊走去。
“小二哥你还记得方才离开的客官的样貌?”江愿椿随意点了几样吃食和茶饮,顺口问道。
伙计挠挠头,眼神游移,待瞥见铜板在江愿椿指间流转的铜板,立马将毛巾往肩头一甩,热络道:“哎呦那位客官可怪得很,用饭时连斗笠都不摘,究竟是什么牛头马面,小的还真没瞧见。”
“不过小的听见他总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些听不懂的话。身量约莫八尺有余,带着股读书人的味儿,不是寒门学子就是哪家的门生。”
小二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把所有记得细节说了出来,他算是半个闯荡江湖的,对于这种事情已经熟门熟路。
江愿椿自然懂得江湖规矩,豪气地将若若干枚铜板扔到小二怀中,出手阔绰,令小二喜不胜收,欢欢喜喜地走了。
待蜜果和陈伯过来时,江愿椿早已问完话。她只字不提小摊神秘人的事,只将书肆的蹊跷和柳定平识破身份的情形说了。
蜜果兴奋道:“聚福书肆果然有鬼!竟敢泄露春闱题目还倒卖!公子我这就去报官!”
相比之下另两人倒是格外冷静。江愿椿直接泼了盆冷水:“若你做了坏事,会敲锣打鼓地告诉我吗?”
蜜果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但是两者有什么关系?”蜜果不解,小声问道:“他们不就是证人吗?怎么反倒成……”
“春闱在即,哪个学子不想高中?临安书肆遍地都是,他们凭什么选中一家书肆?分明是有人故意放消息引人上钩。随便查查,这种题册绝不止聚福书肆一家有。”陈伯经验老道,一针见血。
“他们不怕查吗?”
“查?”江愿椿被蜜果的天真逗得轻笑,“子虚乌有的事查什么?至多治个散播谣言扰乱市场的罪过。”
让陈伯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名叫柳定平的伙计需要处理吗?”
江愿椿摇头道:“犯不上。我迟早要与掌柜碰面,届时看他态度就能知道柳定平可否一用。眼下贸然处置为时过早,若错失人才叫可惜。”
“可是……”陈伯满面忧色,光听描述便知柳定平绝非安分的主。一块硬骨头,自家小姐能否啃得动,还是未知之数。
江愿椿自然明白陈伯的顾虑,笑道:“他渴求的权与财,我哪样给不起?纵是头喂不饱的豺狼,我也能让它乖乖跟在身后捡肉吃。”
她说得狂妄,但是桌上其余人无一人有异议,问上一句凭什么?就凭江府是她的底气,她的出身是最有利的优势,江愿椿有什么理由不去用。
刚撂下狂言的江愿椿忽地皱起眉头,喉间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出声来。
蜜果立刻给江愿椿斟了杯茶,“小姐您早上是不是又没喝药?!”声音又急又响,引得四周食客纷纷侧目。
江愿椿强压下咳嗽,折扇唰地展开遮面,整个人往桌上一伏。蜜果这才意识到失言,忙扯着嗓子找补:“公子您说家中小姐病了要喝药?”
主仆二人的互动令陈伯忍俊不禁,但笑过后见江愿椿面色仍不见好,语气不免染上担忧与几分责备:“公子的身子怎还不见起色?夫人实在不该这般匆忙将您召回。”
江愿椿咽下喉间腥甜,若无其事道:“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早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紧张什么?”
话音未落便招来两道不赞同的目光,江愿椿移开视线岔开话头:“陈伯你说我哪儿露了破绽,竟叫个伙计瞧出端倪?”
陈伯将江愿椿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她手中折扇上:“公子这扇面字迹乃二小姐墨宝,一字难求,仅一点便能说明你是江府的主子。加之您这声线……”主要破绽点明后,又絮絮叨叨挑刺起来,“小姐您到底还是不够细致。”
“分明是柳定平太过识货。”江愿椿小声反驳。陈伯语气一沉:“嗯?”
她哪晓得随手拿的扇子竟有这般分量?江愿椿打着哈哈把错递给蜜果头上:“你这丫头怎不提醒我?光顾着说什么嫁不嫁给我的浑话。”
蜜果一脸无辜却又憋屈地认下了这错。
“小姐我们要继续查下去吗?”陈伯正色道。
书肆门口人来人往,江愿椿亲眼见一公子哥儿走进书肆,待再出来时,身后多了张生面孔,穿着统一的家丁服。
这人空着手进去,又空着手出来,除却身边多出个随从,好像未曾来过一般。
聚福书肆究竟有没有倒卖题册江愿椿不知道,但她笃定书肆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那是引我来书肆的人该操心的事,与我有何干系?与江府更是不相干。”
ps:《四著混编》是杨怀渡将四大名著编到一块乱写的,买的其实不好,属于弃其精华,取其糟粕了。
“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选自杨柳枝词九首(其一)唐 · 刘禹锡
平时没觉得自己话唠,怎么写文全成对话[裂开]感觉越改越啰嗦,但是又觉得以前写的好乱,又看不懂,烦死,已经成自嗨了[捂脸笑哭]是不是不改挺好,但是以前稿子好乱,每个APP上都有一点,对自己很无语了也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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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