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蜜果推门进屋见到江愿椿的刹那便傻了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满脸绯红,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她身上瞟,活脱脱副怀春少女的羞怯模样。
“小姐您怎么……”蜜果又偷瞄了眼江愿椿,飞快低下头嘿嘿傻笑,笑得江愿椿脊背窜起凉意。
小丫头莫名的猥琐劲儿,活像是逛花楼尝着甜头的恩客,而江愿椿似被强押着接客的清倌人。
“大早上的犯什么癔症?陈伯还在门口候着呢。”
蜜果回过神来,哒哒几步追上江愿椿,语气难得带上卖乖撒娇的意味:“小姐今日千万别开口可好?”江愿椿理都不理,径自加快了脚步。
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这般反应倒也罢了,连陈伯见到江愿椿时也是怔住片刻,迟疑道:“小姐就这般打扮出去?”
江愿椿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合,在蜜果脸上一敲,活脱脱个风流公子哥模样,挑眉道:“有何不可?”
男衣上身不见半分违和。江愿椿本就身量高挑,如今布条裹胸掩去曲线,面容经刻意修饰后更显棱角,倒真像个清俊少年郎。
唯一可惜的是江愿椿过于清瘦,唇色淡得不见血色。纵使她神情灵动,也掩盖不住那股子灰败气息。
作女子时尚能引人怜惜,扮作男子便显得单薄无力。幸而那张脸生得极为出挑,勉强补足了缺憾。
江愿椿回头招呼两人:“走啊,傻站着干什么?”
书肆坐落于城中心,多有官员府邸同落此街,马车来来往往,少见两条腿走的行人。
江愿椿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店里最热闹的时辰。抬眼望去,不是公子随从,便是准备春闱的读书人,热闹的紧。
书肆门口杵着一撮人,衣着打扮都十分简朴,甚至称得上清寒的书生。几人拉拉扯扯的,压着嗓子争执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在原地来回徘徊。
江愿椿与蜜果、陈伯分开,独自溜达到那伙人身后,学着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混进人群,跟着点头附和。
“你们也晓得书肆的秘闻?”江愿椿捏着嗓子问道。
几人正聊在兴头上,其中一人顺口接道:“谁不知晓?稍有些门路的都心里门清!”
“你们怎知真假?”
又一人急声道:“保真呐兄弟!与我同屋的考生吃醉了酒说漏嘴,这才让我听了去!”
“这是哪位人物?他说的话岂能轻信?”
那人正要答话却被身旁同伴捂住嘴:“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偷听我们说话,究竟安的什么心?”
“在下不过偶然路过,恰听诸位兄台所言之事,在下略有耳闻,只是实在难辨真假,特来请教一二。”
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江愿椿毫不心虚,越发诚恳坦荡。
江愿椿指了指远处的蜜果道:“瞧见没?那是我相好。这消息便是她透给我的,可人心隔肚皮,我怕她是拿假消息哄我玩。”
几人顺势望去,蜜果今日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料子也是上乘的,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这些读书人多是直肠子,见江愿椿主动交代了来历,便也放松了警惕。
“与我同屋那位可不简单!”那人酸溜溜说道,语气里满是艳羡,“他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被大官收作门生!从他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消息,可不跟从官老爷嘴里说出来一个样?”
江愿椿配合地捧场,那人说得越发兴起。
“不如你我核对核对,看看是不是同一桩事?”江愿椿适时开口,轻巧地将话引向正题。
“聚福书肆正在暗售一本题册,上头全是春闱必考的题目!只要银钱够数、门路到位,便能到手!”
消息到手,江愿椿不再逗留,转身迈进书肆。里头奢华装修耀目夺睛,让扑面而来的墨香都显得俗气了几分。
环顾四周,果然如预料那般,店中大半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少爷,余下的便是些采买小厮。至于其他的少之又少,忽略不计。
蜜果身为女子,出现在书肆里,立刻吸引了不少注目。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众人不经意地打量着新面孔。
“有个姓杨的是不是常来你这儿?”蜜果直接拦住个伙计问道,趾高气扬的劲儿拿得死死的。
“小店每日往来宾客众多,”伙计陪着笑脸道,“不知小姐问的是哪位杨公子?”
蜜果不耐烦道:“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一天天来这跑的杨怀渡!”
“劳驾小姐透过话,您找这人究竟为了什么事?”
“听你这意思,我找他还得先递帖子不成?他什么金贵身份,值得你这般护着?”蜜果继续挑刺道。
伙计本想安抚蜜果,将事态平息下去,奈何小丫头油盐不进。四周人群隐隐有围拢之势,伙计慌得频频望向人群,渐渐招架不住,急得额角沁出汗珠。
柜台里站着个男人,指尖起落间算珠噼啪作响。任蜜果头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他岿然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直至蜜果三番五次提起杨怀渡这个名字,男人才微微蹙起眉头,循声望去。见是个娇憨少女,又松了口气,继续拨弄起算珠。
“掌柜的不管管?”周遭有人发问。
被称作掌柜的男人摆摆手:“不必理会。风流债欠下千千万,难道还要我个个操心?况且我这儿是读书地界,又不是花柳巷子。”
话音刚落地,蜜果便冷哼一声,手指挨个点过去:“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我全要了,统统包起来!”
她不等伙计反应,随手抄起一支瞧着便价值不菲的毛笔,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冲众人嫣然一笑,指间松劲,那毛笔便直愣愣地摔在地上。
“这个我也要了。现下我能打听杨怀渡的事了么?”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做派,看得江愿椿手痒,最后掏银子的是她,江愿椿偏过头不愿意再看。
眼见闹得越发不像话,掌柜的这才从柜台后头转出来。
“让诸位见笑了。小店伙计都是些初生牛犊,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他经验老道地先安抚住围观人群。
他一个眼神递过去,江愿椿身边的一个伙计立即转身钻进书肆后院。再出来时怀里捧着摞宣纸,挨个分发给在场客人。
“今日招待不周,枉费诸位时辰。”掌柜的拱手道,“一些微薄礼,还望各位笑纳。”
“这位小姐不是小店不肯说,实在是不能透露客官**。况且每日往来人海茫茫,谁又会特地记个无名小卒呢?”
“若你们真不知情,方才那伙计便不会那般回我的话。”蜜果不依不饶地逼问,步步紧逼。
掌柜回头瞪了伙计一眼,继续对蜜果道:“小姐总得告知寻杨怀渡所为何事?我心里有个底,才好斟酌着办。”
“您不知道我是谁?”蜜果眯起眼睛,反抛回去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她语气里半是疑惑半是震惊,仿佛掌柜的不认得她,是件多么不合规矩的怪事。
掌柜的顿时懵了,仔仔细细打量起蜜果,嘴边的八字胡随着沉思而颤动,活似只掂量猎物份量的黄鼠狼。
渐渐的他的眼神轻蔑起来,充满了不屑,“您可要说道说道您是什么身份了。”怎么听都不顺耳的话。
他本就是做富贵人生意的,挣的就是这些人的银钱,自然对临安的高门大户了如指掌。眼前这位面生得很,心下便当作是乡下来的暴发户。
蜜果才不管掌柜的怎么想,拽过身旁充当护卫的陈伯,指着掌柜的哈哈大笑。
若在平日,掌柜的肯定能赔着笑脸糊弄过去,可今日他的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不祥的预感窜遍全身,这是多年历练出的本能。
果然下一秒蜜果眨着无辜的眼睛,纯良无害地望着他:“你说替我家大少爷管着书肆,但连府上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都认不得?”
“这…这男女授受……”掌柜的话还没说完,蜜果早已料到他的托词,将陈伯往前一推:“我便罢了,你连大少爷身边的老管家都认不得,可真是稀奇得很。”
精明如掌柜,在商场浮沉多年练就的沉着,竟在黄毛丫头的几句攻势下溃不成军,尽管对方甚至没使出什么真手段。
蜜果见状撇撇嘴,顿觉无趣,也懒得再周旋,直接挑明:“今日我来不是寻你的,是我家大小姐想同杨怀渡杨公子交个朋友。”
蜜果刻意扬高嗓音,重重咬住“交朋友”三个字,果然引得周遭一片窃窃私语,她满意地点点头。
掌柜的反应却有些微妙。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起杨怀渡的来历——不过是个穷书生,常来书肆倒卖些字画换些银钱糊口罢了。
江愿椿说不清他这顷刻间的放松,究竟是因为蜜果不再深究,还是庆幸对方盯上的并非自己。
江愿椿正失神思考间,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思绪。抬眼一看,是方才分发赔礼的伙计,但他似乎一直在她周遭活动。
“公子不要赔礼么?”他语气冷寂地问道,声线里听不出半点情绪,宛如冬日初雪。
江愿椿头一回真正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