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J?傅知伦?”
从办公室到教学楼,林绪瑶记不清自己究竟喊了这人多少次。眼看就要到班门口,她实在忍不下去,把怀中资料横在胸前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抓住傅知伦的衣角,
“那是不是纪长凌?”
“哪?”傅知伦终于有了反应,空洞的双眸重新聚焦在前方,没两秒又立刻黯淡。
他自嘲地笑了笑。刚才在办公室,刘绮芳给的班级档案袋只有四十四份,缺的那一份是谁不言而喻,心心念念消失大半个月的人自然也不会突然出现在班门口。
“……”林绪瑶叫他,只不过是想问他有没有把刘绮芳布置的任务听进去,毕竟联系到全班档案,事关重要。眼下是把人的魂叫回来了,可看着他满脸落寞神色,嗓子里话起了又下。
自纪长凌断联后他就成天魂不守舍的,不是守着电话就是对着电脑发呆,偶尔收到消息,死水般的表情才有些生气,但很快便会消沉下去。
哪怕警察早就告诉他们,人是被家长带走了,状态安全。
“刚刚芳……”
“放心吧,”傅知伦木然地说,“脑子还转着。”
林绪瑶拧眉。
林陈迅和陈旼慧在班里发资料,见他俩回来,只是投过去一个眼神,什么都没说。
林绪瑶走到陈旼惠身边,摇了摇头,说没傻。
他们四个是来得最早的,刘绮芳就交代了些事给他们做。到手的大大小小的资料,以及刘绮芳嘴里,没有一点与纪长凌相干。
就好像这个班从未存在这个人。
近十点,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七嘴八舌讨论旅游计划,偶闻压低声音的成绩讨论。
傅知伦坐在纪长凌的位置上,整理完毕自己所有资料后上交档案袋。
大概是周身气压太低,没有一个人敢问他纪长凌的事。
档案要拿去封,傅知伦在教室越坐越心烦,索性下楼透气。
天气入暑,他在架空层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引得不少经过的同学侧目。
“叮——”
—校门。
高三教学楼走到校门一共需要十分钟,这是某天晚上某个人突发奇想测试得出的结果。而当傅知伦在校门口驻足,右上角的时间依旧没变。
十米开外,黑色的商务车扬长而去。
傅知伦心跳极快,高三出入校不再受阻,他拔腿又跑,在那辆商务车后狂奔不止。以前回家总是要等校门的红灯,这回倒是绿了,绿得格外刺眼。
傅知伦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商务车早就不见踪影。他望着车消失的方向出神,心脏突兀地绞痛,冰凉的液体落在胸前。
耳边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倒下的瞬间,不,在这前一秒,如果他能回头,就能看见车内拼命拍打玻璃,同样哭泣的纪长凌的脸。
“感情这么深。”纪文德凉凉地说了一句。
纪长凌额间贴着玻璃,看着甩在身后躺在地上的人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被囚禁的半个月,他无数次后悔,如果当时没有给柏曦发那一条信息,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纪文德看透了他的心思,告诉他。
“你没那个机会亲口告诉他,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纪文德断绝了他与外界联系的所有方式。
“摁住他。”
纪长凌被强制性摁回座位,双手束缚在椅背后。他不断挣扎和,但怎么抵抗得过两个成年人的力量。
二十度的空调车内汗珠滚滚,他双目赤红瞪着前排,咬牙切齿。
他没有资格与纪文德谈判,因为他的一切都是他爹给予的,换句话说,他一无所有。
那些母亲留给他的遗产,只不过是纪文德以防万一,提前安抚他,乱人耳目的手段。
他相信,只要纪文德想,甚至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把他送到某个地方监看一辈子。只不过纪文德不会那么做,因为他是他儿子,纪文德需要他。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纪文德大概是这么想的,何必为了外人伤害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
可惜他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这是纪长凌第一次交付真心。
这也是纪长凌唯一的筹码了,假意缝合,暗度陈仓。
迟早他要扳倒纪文德。
……
市医院。
“醒了,醒了!”
“他十多天没合眼了,这跟医生预估的时间对不上啊,会不会……”
“先叫医生来!快!”
睁眼先是陌生的的天花板,接着难闻的消毒水气息灌入鼻腔。傅知伦缓过神来后,注意到自己身边围着的一群人。他爸妈,他姐,还有三个挚友,脸色都很难看。
“我看到……”傅知伦想开口,但是只发出几个音节。
“先别说话,”傅知雅俯下身,满面忧色,“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傅知伦说不出话,喉咙火烧般疼,索性闭上眼。一滴热泪涌出,划过太阳穴融进发间,渐渐冰冷。
他觉得好累,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这一觉睡了很久,但不踏实。梦境断断续续,接二连三侵占大脑,叫嚣着搅乱每一根神经。
再度醒来已是黑夜。眼皮沉重感消失殆尽,也没有头晕想吐,嗓子也好了不少,起码能说清楚话来。
“爸……”
傅知伦没想到如此虚弱的声音会从自己身体发出,三年前中招都没这样过。
病房中只有他爸。窗帘半拉,弯月若隐若现。稀疏月光倾斜洒下,在墙壁投射出清亮的光芒。
他爸就坐在床边,握成拳的手抵着额头,遮住了紧皱的半边眉。往下是紧闭的双目,眼尾的鱼纹在昏暗里也看得分明。
上一次父子俩这样近距离相处还是傅知伦坦白自己喜欢纪长凌的时候,那会他爸的鱼尾纹也这样深吗?鬓角也有零星白发吗?衣冠不整,疲态尽显。他爸现在的样子,看上去苍老了十岁。
傅知伦微微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又颓然地落下。
他心里难受得紧,就像有根麻绳缠着,越来越紧,勒得他喘不上气。
眼眶热意翻腾,他把脸侧到另一边,默默咬紧下唇。
“老二?”他爸应该是醒了。
傅知伦低低“嗯”了声。
“你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护士?”
“不饿,不用。”傅知伦声音闷闷的。
“老二。”他爸重重叹了口气,傅知伦听到了布料摩擦声。接着温热的掌心覆上额间,指腹在发梢间摩挲,有些粗糙。
傅知伦张了张嘴:“对……”
他爸的嗓音是带着沙哑的厚重,打断他:“你累不累?要不要继续睡会?”
“我不困。”傅知伦现在特别清醒。
“哦,对,你都睡了两天了,“他爸艰涩道,“你妈妈担心得不行,半小时前刚被你姐拉走。”
“两天?”
“嗯。”
傅知伦扫了眼墙上的指针,正好两点。
“那仨小孩也是,怎么劝都不肯走,最后是老林过来给带走的。”
傅知伦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对……”
“不是你的错,儿子,不必道歉。”
傅知伦眼中闪动。
“也不是那孩子的错,只是……”
傅知伦扭过头,平静地望着他爸的双眼。
“他有他的难处,有他的不得已。你们现在都太小了,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说了算。”
傅知伦听出了话外之意,苦笑:“我们还没有能力。”
“……”
无论是纪长凌还是他,他们所拥有的,全都是父母给予的。只不过傅知伦运气好一点,父母思想开明,比起纪长凌,他们多给予了他自由。不过傅知伦没想到,纪长凌的父亲会采取那么极端的方式直接把人绑了带走。
如果他的父母在这方面不让步,那他的下场跟纪长凌估计没两样。
这都是因为他现在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一切,纪长凌同样。
虽然很不愿接受,但这就是现实。
“老爸说句实话,看到我儿子为了别人搞成这副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这又不是别人,是我儿子喜欢的人。”说罢又叹了口气。
傅知伦笑了笑,他们老傅家男人的恋爱脑真是一脉单传。
“对了,前天晚上有个小孩给你打电话,老林的儿子给你接了。”
“谁?”傅知伦问。
“我看你备注的柏曦,那三个孩子都说不认识呢。”
“他说了什么?”
“说来也奇怪,你刚住院他就来电话问情况,不过又什么都没说,只说你醒了之后立马给他回一个。”
立马?
傅知伦皱了皱眉,他跟柏曦没什么交情,上次四人吃饭,看出他和路泽关系不一般以外,除此之外毫无了解。原以为是找不到纪长凌所以才找他,听他爸这么一说,感觉有些不对劲。
见儿子面色不对,老父亲还以为哪儿不舒服,让他好好休息,这么晚了,电话的事明天再说。给他掖了掖被子就出去叫人来看了。
医生检查完说没事,烧退了,精神状态也挺好,明天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
于是在他爸的强硬要求下,傅知伦又闭了眼睛,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两天的昏迷足够养精蓄锐,刚刚又得到了充满疑虑的消息,满脑子都是柏曦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感觉自己敏感过头了。如果柏曦真知道些什么,肯定早就告诉他了,何必等到现在。况且,柏曦能知道什么?
他半梦半醒撑到七点,实在是等不下去,带着重重疑惑拨通了柏曦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