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凌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双眼。
睁眼的瞬间,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走马灯般在他脑中上演。从离校到宠物店,再到上车,最后是异香,昏厥。
视觉盲目导致其余感官被放大数倍。他平躺在柔软的床铺,枕头的高度贴合家中所有,连棉被都散发着好闻的气息。
除去脚腕上锁链带来的沉冗,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可以说神清气爽,是长时间睡眠不足而突然得到了良好的休息的缘故。因此他推出事发后的大概时间,不低于五个小时。
被绑架了?
绑架犯会这样对待人质吗?
很奇怪。
那个男人为什么费尽心思诱骗他上车,在快要到目的地时才把他迷晕,将人关着放到床上锁起来?
等等……
纪长凌越想越不安,按以上推测,他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变态了吧?!
想到不久前才看见的海外连环杀人案,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肉块图片,心中恐惧更甚。
纪长凌忽而扯了扯嘴角,在遇到危险时想到的,居然是傅知伦的脸。
过去这么久了,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发现纪长凌失联,他们肯定也一样和他着急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勉强压下所有情绪后,纪长凌决定先尝试着自救。
他咽了咽口水,支着胳膊坐起。未知环境下他额外小心,尽量不挪动带锁的右脚,将动静压到最低。
脚上的锁是铁制,没摸到锁孔,纪长凌眉心不自觉发皱。指尖慢慢往下探,环环相扣,触感重复又重复。
他往锁链的方向缓缓挪动,直到床沿。继而把锁链抱在怀里,下了床,朝同个方向走一步,停三秒,用脚尖探路。
触碰到硬物的刹那,他立刻收回左腿。抓住锁链的双手加重力度,深吸一口气后,重新迈出步伐。
是墙。
他调整了姿势,腾出一只手。
这锁链是卡在墙上的,他把食指探进墙壁凸起相扣的小窟窿,反方向用力一扯——
“嘀、嘀、嘀。”
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吓得纪长凌魂飞魄散,紧绷的神经支离破碎,怀中的锁链乒乒乓乓掉落在木质地板,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响。没想到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地板质量不错,听声音能辨出是上好材质,倒有些像他卧室的柚木。
那三声警报不过是前戏,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嘀嘀嘀,这声音好像渗透每一寸空气,再通过毛孔钻入人体,压得纪长凌头脑发昏,双腿发软,跌坐在堆起的铁链,又弄出致命的杂音。
醒来到现在也不过五分钟上下,纪长凌心都死了,这样大的动静足以吸引绑架犯的注意力了。
铁链凹下去一个坑,他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动也不敢动,寂静如死水的环境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传出的砰砰心跳,像是死亡前的宣告。
然而纪长凌等了许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可后腰传来的阵痛以及锁链的坚硬又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又过去五分钟,他试探着活动右手,指尖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冰凉的锁链,接着划过空气,再次抚上墙壁,顺着粗糙的纹路上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摸到。
颓废收回双手,他想放弃了——绑他的人迟早会来,终究难逃一劫。
可又非常不甘心,他大好年纪,刚高考完,正是解放欢愉的时候,自己却给人绑了。
突然。
“咔哒——”
一束光顺着门缝透进来,面积越来越大。纪长凌眯起眼睛,光线刺眼,他却执着地仰着头,看着一只穿着拖鞋的脚踏进这间屋子,绑架犯双腿腿型修长,绝对不是先前车上那肥胖男人的。
合着还是团伙作案?木门大敞,光亮争先恐后挤进这间硕大的房间。哪怕双眼十分不适,他依旧拼命睁着,誓要看清绑架犯的面庞,下辈子报仇偿命——总不能自己被谁弄死的都不知道,能记住一张就好。
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后,纪长凌呼吸一滞,睫毛颤抖,大脑空白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地朝自己走来,在两米外的床尾坐下,右脚微抬,自然而然的搭上另一条腿,动作矜贵又优雅。
“……老纪?”纪长凌怀疑地叫出声。
思绪万千。他爸这么快就发现他被绑架了?还来救他了。不对,救人怎么会是这种架势……不慌不忙,还有闲情逸致在案发地点翘起二郎腿,甚至身上穿得还是熨烫过的西装,镶金领带夹夺目异常。
除非他就是绑架犯。
纪文德怎么会绑架他呢?那可是他血脉相通的亲爹呀。
眉宇间的疑惑愈发浓重,然而纪文德没有给予任何答复,也没有任何要为他松绑的动作。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机,解锁开后拨弄两下,扔到纪长凌面前的地板。
这是纪长凌的手机,和傅知伦一起去买的那台。
亮起的手机屏上,赫然显示他与柏曦的聊天记录。
——“我想和傅知伦表白了。”
他看着这行字,怔愣一瞬。
意识到什么,纪长凌一把抓过手机。手在发抖,手机掉回地板,他重新去捡,而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这几百克的重量,只得扣住边缘,拉过来。
柏曦后面还发了几条信息,让他别急,不着急,慢慢来,最后是人呢,加几个感叹号和问号。中间很突兀的插入了个“快撤回”,纪长凌却忽视了。他只是随意扫了两眼,就退出去点进了傅知伦的聊天框。
聊天背景是新换的,在西湖拍的双人拍立得。屏幕上只剩下这张照片,其余一干二净。
他点开其他人的聊天记录,全都完好无损,唯独傅知伦的空空如也。茫然片刻,指尖发着颤点开照片。
上千张回忆被洗劫一空。
“你凭什么翻我手机?!不对……你怎么知道密码?你……你怎么知道我……”
他发出信息的瞬间,就闻到了那股异香。
纪文德轻而易举解开了他的手机。
……任何一点都经不起细细推敲。
过去那些偶尔的、奇怪的感觉密密麻麻涌成一团,在纪长凌心脏里慢慢膨胀。
纪文德。
原本这个名字是不熟悉但依旧亲密的,可以依靠的,此刻他只觉得陌生无比,除了恐惧,再无其他。
纪长凌仰起头,声线不稳,问的话和自己毫不相干:“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来是真喜欢了,”纪文德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食指在膝盖上有规律地敲击,“放心好了,我不做违法的事。”
“绑我就不算了?”纪长凌咬牙切齿,得到这个消息后情绪平复不少。
“你是我儿子,”纪文德的语气理所当然,“这叫管教。”
“管教?”
纪长凌喉间发出轻嗤。他这个爹对他不管不问十多年,他都不报希望了,而近几年他爹又对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上起心来。
“对,年轻误入歧途可以理解,有错就改,”纪文德的语调甚至带了一丝安慰,“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父爱虽迟但到,即使远隔,起码多了个人关心他,爱他,纪长凌心里是高兴的。而且纪文德对他的管束也不多,很多让他做的事情都是实打实的为他好。哪怕不是无话不谈的父子关系,好歹也有些联系,有份牵挂,有份亲情。
喜欢傅知伦这件事他没想过瞒纪文德,也想过会得到否决,还大致想过解决方法。而没想到纪文德会是这样极端,二话不说就把他绑了锁了,不让他再见傅知伦。
美名管教。
如果纪文德是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父亲的责任并付诸行动,那他今天的行为算是前功尽弃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从前不闻不问,现在装严父,儿子成年了开始管教了?“
再过两个月,他就二十岁了。
纪文德却是沉默了片刻,发出缓慢而凝重的叹息,才幽幽开口:“你怎么知道从前我没管过你?”
纪长凌气极,眯着眼看他:“您说呢?纪老师。”
纪文德没有正面回答,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从前那个骚扰你的小子那么快就转校了吗?”
谁?何冕?
许久未提起的名字,纪长凌回忆了好一会儿。当年何冕转学的确是很突然的事情,他厌恶死了这个人,只顾着高兴,其他什么都没细想,而且他也没有道理去细想。
他转学前……
脑中像是有根弦弹了一下。见何冕的最后一面,是在研学基地的湖边!
——“纪长凌,到现在你还不懂我的心意吗?!”
纪长凌突然笑了,原来当时何冕说的心意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件事没跟纪文德提起过,他怎么会知道?
他重新把目光放回床尾上坐着的人。
“看你这表情,应该是猜到了,”纪文德莞尔,“本来打算瞒你一辈子,但按现在这个情况,应当是做不到了。“
“你监视我?”哪怕是疑问,纪长凌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了。
“对,从你出生到现在,一直在监视。哪怕现在这个房子里,”纪文德摊开手,“到处都是监控。”
纪长凌说不出话来了。
那司机为什么在快要到目的地才把他迷晕,前提条件是他发出了那条信息。还有纪文德轻而易举解开了他的手机,还有过去偶尔的不适感,过于巧合的巧合……
如果说有个人一直在阴影之下注视着他,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一章写得太痛苦了。精神璀璨,情感折磨,下笔煎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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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