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洲第一次见到楚凛萧,是在永安七年的雁门关外。
那年他刚满十五,主动请旨带着三万骑兵驰援边境。云泽国的军队已围城三日,黄沙漫天里,那个身着银袍的少年将军,勒马立于阵前,长枪直指城门,声音清亮如钟:“孟西洲,出来一战!”
彼时的孟西洲,虽少年成名,却未经历过真正的恶战。他提着刀,单骑出阵,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两岁的楚凛萧,眼底满是少年人的桀骜:“手下败将,也配叫阵?”
楚凛萧笑了,提枪便刺。那一战,两人打了近一个时辰,从马上打到马下,刀光剑影,难分胜负。最后,孟西洲的刀架在了楚凛萧的肩上,楚凛萧的枪也抵在了孟西洲的胸口——谁都能先一步取对方性命,却都停了手。
“你比我想的,厉害。”楚凛萧收了枪,抹了把脸上的血,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
孟西洲也收了刀,指了指他肩上的伤:“彼此。”
那之后,两人成了战场宿敌。你来我往打了三年,大小战役数十场,赢输赢输,却始终没分出过真正的胜负。他们都是少年成名,都见惯了战场的尸山血海,也都厌恶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边境的百姓流离失所,士兵们埋骨荒野,这不是他们想要的胜利。
永安十年深冬,大雪封了边境,粮草不济,双方都打不动了。楚凛萧派人给孟西洲送了封信,约他在两军阵前的竹林里,一对一比试一场——赢的人,对方退兵三十里,且送一位质子入对方国境,五年内不再开战。
副将劝他:“将军,这太冒险了!楚凛萧诡计多端,万一有埋伏……”
孟西洲却笑了,提笔回了“敢赴”二字。他知道楚凛萧不是诡计多端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结束这场战争——他不想再看到士兵们冻饿而死,不想再看到百姓们哭着逃离家园。
比试那日,竹林里积了厚厚的雪。孟西洲一身玄甲,楚凛萧一袭银袍,两人手里都握着真刀,却没带一兵一卒。雪落在刀刃上,融化成水,又结成冰,反射着冷冽的光。
“孟西洲,今日一战,定要分个胜负。”楚凛萧握着刀柄,语气凝重,“但我们说好,信守盟约。”
孟西洲点头,提刀便砍:“好。”
刀光剑影,竹叶纷飞。两人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招式狠辣,却都留了分寸——他们要的是胜利,不是对方的性命。打了近两个时辰,两人都已浑身是伤,力气也快耗尽。最后一招,孟西洲侧身避开楚凛萧的刀,反手将刀架在了他的颈间,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却没再进半分。
“我输了。”楚凛萧先收了刀,雪落在他的银袍上,融化成水,“你比我狠,也比我稳。”
孟西洲也收了刀,看着他肩上的伤,语气平淡:“承让。”
这场比试,他赢得坦坦荡荡,楚凛萧也输得心服口服。按约定,楚凛萧退兵三十里,回云泽复命。可他没想到,云泽国皇帝慕云彻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他要的不是退兵,是胜仗,是大孟的俯首称臣。楚凛萧的“约定退兵”,在他看来,是丢尽了云泽国的颜面,是对他的背叛。
慕云彻没杀楚凛萧——他还要靠楚凛萧镇守边境,却把楚凛萧唯一的亲妹妹,刚满十二岁的楚云容,册封为“云容郡主”,强行送往大孟为质。
“你不是要讲诚信吗?不是要止战吗?”慕云彻看着跪在殿下的楚凛萧,语气冰冷,“那就让你妹妹,替你守这个‘信’,替云泽国受这份‘辱’!”
楚凛萧红着眼眶求情,却被慕云彻打入天牢,直到楚云容的车架离开云泽,才被放出来。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他与孟西洲的约定,本是为了止战,却连累了最疼爱的妹妹。
孟西洲得知消息时,楚云容的车架已到了京城。他亲自去城外接她,见那小姑娘穿着一身素白的郡主服,站在寒风里,明明怕得发抖,却依旧挺直脊背,像极了当年在竹林里,不肯认输的楚凛萧。
“我是云容郡主,楚凛萧的妹妹。”她仰着头看孟西洲,声音发颤,却没哭,“我来履行我哥的约定,做大孟的质子。”
孟西洲看着她,想起了三年前的战场,想起了竹林里那场比试。他抬手,递给她一件暖炉:“本王知道。你的别院在西郊竹林,离本王的别院不远,没人敢欺负你。”
他对楚云容的关照,一半是为了楚凛萧的“惺惺相惜”,一半是为了那份“止战的约定”。
那日在崖下救下南知意后,孟西洲便让观竹去请桃花来照顾——一来,桃花是楚云容的贴身丫鬟,心思细,会照顾人;二来,若南霁云真的通敌云泽,桃花是云容郡主的贴身婢女,见到南知意,定会告诉云容郡主,或者和云泽国联系,这样一来顺藤摸瓜就轻松多了;三来,他也想看看,若是慕云彻那边知道了南知意的存在,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一箭三雕的算计,孟西洲做得不动声色。只是那日在竹院,看到南知意攥着药碗、眼底满是警惕的模样,他竟莫名想起了当年初见楚云容时的场景,都是落难却不肯低头的姑娘,只是南知意的眼底,多了份楚云容没有的韧劲,还是和多年前射柳宴上,那个攥着石子护规矩的小姑娘一样。
“王爷,桃花姑娘问,今日还去照顾南小姐吗?”观竹的声音打断了孟西洲的思绪。
他回过神,看向窗外的竹林,淡淡道:“让她去。记得告诉她,好好照顾,若南小姐问起云泽国的事,不必瞒着,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鱼饵已下,就等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