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第1章 第 1 章 京城西郊竹林深处的溪畔,斜斜倚着个玄衣人。 乌发未束,仅用一支素白竹纹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墨色碎发垂在冷白的下颌,被风卷着蹭过颈间。他穿的玄色锦袍料子极沉,领口袖缘绣着暗金云纹,在竹叶漏下的碎光里泛着冷寂的沉光,下摆随意垂在青石上,沾了点溪边的湿露也浑不在意。 侧脸线条利落如裁,眉峰斜飞入鬓,眼尾压着点天然的冷意,一双墨眸垂着看水面的鱼漂,瞳仁深得像浸了寒的潭。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唇线锋利,唯有指尖捏着钓竿的动作轻缓,指节分明,冷白得几乎透明,与玄色衣袖形成极烈的反差。周身静得很,连竹风掠过他衣摆的声响,都似被这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压得轻了几分,只余溪水潺潺,衬得他像幅浸了墨的画,冷,却勾人得很。 孟西洲,大孟王朝的九王爷,先帝最小的皇弟,当今皇帝的小皇叔。 钓线静垂水面,周身静得只剩溪声。 崖边忽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随从听松立刻直起身去查看。片刻后便快步折返,凑到孟西洲身边低声回禀:“王爷,崖下溪岸边有个女子,穿的是囚衣,还有气呢。” 孟西洲这才抬眼,放下钓竿缓步过去。青石上,女子蜷缩着,粗麻囚衣被水浸透,紧贴着身子,衣料磨得发毛,却在领口、袖口隐约露出内里月白绫子的边角——那是官宦人家女儿常穿的衬里,想必是入狱时,外边的人设法给她衬在囚衣里的,留最后一点体面。 她脸上沾着泥污,半边脸颊红肿,发丝凌乱地贴在颈间,唯有攥着石缝的手,指节泛白,透着股不肯松的劲。 “南霁云的女儿。”孟西洲扫过她眉眼轮廓,语气平淡,像是在确认一件寻常事。 听松赶紧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又探了探鼻息,转头道:“气息弱得很,但还活着!刑场那边刚乱过,估摸着是逃出来时不小心摔下来的。” 孟西洲没说话,目光落在她那只攥着碎石的手,又想起多年前射柳宴上,那个扎着双丫髻、攥着石子不肯退让的小姑娘,倒都是一样的韧劲。他收回视线,转身要走:“既是钦犯,自有官府来寻,不必管。” 话音刚落,衣摆却被轻轻拽住。他顿步低头,见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尾泛红,眼里竟无半分泪意,指尖紧紧勾着他的衣料,哑声吐出两个字:“救我……” 力道不大,却缠得紧。听松愣了一下,连忙道:“王爷,南家的钦犯,留着怕是……” 孟西洲垂眸,看着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有这般求生的眼神。他抬头看向刚刚南知意滚下来的悬崖,沉默片刻,俯身,没去掰她的手,反倒伸手将人打横抱起。 听松赶紧上前,顺手接过孟西洲落在石上的钓竿,亦步亦趋跟着。 “王爷这是要带她回去?” 孟西洲抱着人往竹院走,步伐稳得没让怀里人晃一下,语气依旧平静,只尾音带了点极淡的意味:“人都滚到跟前了,总不能让她死在这儿。更何况——” 他低头,扫过她虽狼狈却难掩秀美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不冷,也无甚温情,只是一句寻常的话: “本王看不得这样美的美人,香消玉殒。” 南知意是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的。 意识回笼时,浑身的酸痛先一步袭来——腰腹像是被巨石碾过,四肢百骸都透着脱力的疲惫。她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青竹屋顶,阳光透过竹隙漏下,在月白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松墨香,混着淡淡的药气,与诏狱的霉味、崖下的水汽截然不同。 “南姑娘醒了。” 门口传来侍从的声音,南知意转头,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站在那里,眉眼恭谨,正是那日在崖下帮孟西洲捞她的人。她刚要开口,喉咙却干得发疼,只能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 “回姑娘,这是九王爷的西郊竹林别院。”少年上前,端来一杯温水,小心地递给她,“小人听松,是王爷的侍从。方才王爷还在院里钓鱼,我这就去禀报王爷。” 九王爷? 南知意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她虽久居将军府,却也听闻过这位摄政王的名号。先帝最小的弟弟,少年成名的战神,如今大孟朝的实权掌控者,孟西洲。 他真救了自己? 不等她细想,院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玄色衣摆扫过竹帘,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日崖下抱着她的男人。他今日未束发,仅用一根玉簪固定,玄色常服衬得他肩宽腰窄,眉眼冷冽,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自带一股威慑力,让人心头发紧。 “王爷,南姑娘醒了。”听松躬身禀报。 孟西洲“嗯”了一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又落在她攥紧水杯的手——那手型纤细,指尖上的伤痕累累,倒哪里还像个娇生惯养的将军府大小姐。 “九王爷……”南知意撑着身子想坐起,却被腰间的疼逼得倒抽冷气。她不管不顾,仰头看着孟西洲,眼底满是急切,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您救救南家!求您救救我爹!” 她不知道自己被劫走后,南家的人如何了。孟景然虽答应她“只要配合,保南家人平安”,可帝王的话,她如今实在不敢全信。如今落在孟西洲手里,这位摄政王倒是她唯一的机会——京中人人都说,大孟朝的实权,尽在九王爷掌握,他若想保,定能保得住。 孟西洲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俯身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摔下那么高的崖,还能活下来,南小姐的命,倒是比南家的兵权还硬。”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在调侃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南知意却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她凭什么觉得,他会救南家? 她咬着唇,忍着疼,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能救我,就一定能救南家。大孟王朝,王爷想保谁一定能保,您若想保南家,没人能拦得住。” 孟西洲没接话,直起身退开两步,走到窗边看着院外的竹林。风穿过竹叶,沙沙作响,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愈发冷硬。 南知意见状,乘胜追击,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王爷肯定也不相信我爹会通敌叛国,对不对?我爹是大孟的骠骑大将军,一生征战沙场,护着大孟的边境,怎么可能和云泽国勾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一定有人陷害他!” 她咬着唇,忍着疼,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能救我,就一定能救南家。大孟王朝,王爷想保谁一定能保,您若想保南家,没人能拦得住。” 孟西洲没接话,直起身退开两步,走到窗边看着院外的竹林。风穿过竹叶,沙沙作响,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愈发冷硬。 南知意见状,乘胜追击,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王爷肯定也不相信我爹会通敌叛国对不对?我爹是大孟的骠骑大将军,一生征战沙场,护着大孟的边境,怎么可能和云泽国勾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一定有人陷害他!” 她的声音发颤,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孟西洲侧头看她,——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替罪臣父亲喊冤,倒是有几分南霁云的硬气。 “本王可以保南家人在诏狱里平安待三个月。”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冷硬,“衣食不缺,无人敢动刑。” 南知意刚要松口气,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浇了冷水:“但三个月后,你若拿不出证据证明南霁云清白,便是本王,也护不住。”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久久不处理,朝臣揣测,民心动荡,本王不能因一个‘可能清白’,赌整个朝局。”他看着她,“本王与南家,还没到那个交情。” 南知意攥紧了被褥,指尖泛白。三个月,对她来说,是绝境里的生机,也是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孟西洲,语气坚定:“多谢王爷。三个月内,我一定找出证据。” 孟西洲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见南知意突然愣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猛地拢紧了衣襟,警惕地看着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想起她身上穿的不是囚衣,是别院的月白软缎寝衣。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点漫不经心的调笑:“救你命,保你南家三月无虞,恩情不用还?” 温热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南知意的脸颊瞬间涨红,又羞又恼。她是将门大小姐,何时被人这样直白地讨要“回报”?可她偏又无法反驳——孟西洲说的是实话,这份恩情,她确实无以为报。 见她咬着唇、眼底冒火却不敢发作的模样,孟西洲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转身便走:“好好养伤,伤不好,怎么找证据?” 脚步声渐远,听松才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过来,轻声道:“姑娘别多心,这两日是云容郡主府的桃花姑娘过来照顾您的,衣裳也是郡主府送来的干净衣物,王爷并未让人碰过您。” “云容郡主?”南知意皱眉,她在京中多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是云泽国送来的质子郡主。”听松将药碗递到她手中,声音压得更低,“当年王爷在边境与云泽国的楚凛萧将军竹林比试,赢了之后,云泽国按约定送郡主来大孟为质,王爷念及楚将军的情谊,对郡主多有关照,郡主的别院就在这附近,离这儿不远。” 南知意握着药碗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药液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云泽国?父亲被诬陷的,正是“通敌云泽”。这个云容郡主,还有那个叫桃花的丫鬟……孟西洲让她们来照顾自己,真的只是“顺手”吗? 这是故事的开篇,如果有不足之处请多多包涵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孟西洲第一次见到楚凛萧,是在永安七年的雁门关外。 那年他刚满十五,主动请旨带着三万骑兵驰援边境。云泽国的军队已围城三日,黄沙漫天里,那个身着银袍的少年将军,勒马立于阵前,长枪直指城门,声音清亮如钟:“孟西洲,出来一战!” 彼时的孟西洲,虽少年成名,却未经历过真正的恶战。他提着刀,单骑出阵,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两岁的楚凛萧,眼底满是少年人的桀骜:“手下败将,也配叫阵?” 楚凛萧笑了,提枪便刺。那一战,两人打了近一个时辰,从马上打到马下,刀光剑影,难分胜负。最后,孟西洲的刀架在了楚凛萧的肩上,楚凛萧的枪也抵在了孟西洲的胸口——谁都能先一步取对方性命,却都停了手。 “你比我想的,厉害。”楚凛萧收了枪,抹了把脸上的血,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 孟西洲也收了刀,指了指他肩上的伤:“彼此。” 那之后,两人成了战场宿敌。你来我往打了三年,大小战役数十场,赢输赢输,却始终没分出过真正的胜负。他们都是少年成名,都见惯了战场的尸山血海,也都厌恶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边境的百姓流离失所,士兵们埋骨荒野,这不是他们想要的胜利。 永安十年深冬,大雪封了边境,粮草不济,双方都打不动了。楚凛萧派人给孟西洲送了封信,约他在两军阵前的竹林里,一对一比试一场——赢的人,对方退兵三十里,且送一位质子入对方国境,五年内不再开战。 副将劝他:“将军,这太冒险了!楚凛萧诡计多端,万一有埋伏……” 孟西洲却笑了,提笔回了“敢赴”二字。他知道楚凛萧不是诡计多端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结束这场战争——他不想再看到士兵们冻饿而死,不想再看到百姓们哭着逃离家园。 比试那日,竹林里积了厚厚的雪。孟西洲一身玄甲,楚凛萧一袭银袍,两人手里都握着真刀,却没带一兵一卒。雪落在刀刃上,融化成水,又结成冰,反射着冷冽的光。 “孟西洲,今日一战,定要分个胜负。”楚凛萧握着刀柄,语气凝重,“但我们说好,信守盟约。” 孟西洲点头,提刀便砍:“好。” 刀光剑影,竹叶纷飞。两人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招式狠辣,却都留了分寸——他们要的是胜利,不是对方的性命。打了近两个时辰,两人都已浑身是伤,力气也快耗尽。最后一招,孟西洲侧身避开楚凛萧的刀,反手将刀架在了他的颈间,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却没再进半分。 “我输了。”楚凛萧先收了刀,雪落在他的银袍上,融化成水,“你比我狠,也比我稳。” 孟西洲也收了刀,看着他肩上的伤,语气平淡:“承让。” 这场比试,他赢得坦坦荡荡,楚凛萧也输得心服口服。按约定,楚凛萧退兵三十里,回云泽复命。可他没想到,云泽国皇帝慕云彻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他要的不是退兵,是胜仗,是大孟的俯首称臣。楚凛萧的“约定退兵”,在他看来,是丢尽了云泽国的颜面,是对他的背叛。 慕云彻没杀楚凛萧——他还要靠楚凛萧镇守边境,却把楚凛萧唯一的亲妹妹,刚满十二岁的楚云容,册封为“云容郡主”,强行送往大孟为质。 “你不是要讲诚信吗?不是要止战吗?”慕云彻看着跪在殿下的楚凛萧,语气冰冷,“那就让你妹妹,替你守这个‘信’,替云泽国受这份‘辱’!” 楚凛萧红着眼眶求情,却被慕云彻打入天牢,直到楚云容的车架离开云泽,才被放出来。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他与孟西洲的约定,本是为了止战,却连累了最疼爱的妹妹。 孟西洲得知消息时,楚云容的车架已到了京城。他亲自去城外接她,见那小姑娘穿着一身素白的郡主服,站在寒风里,明明怕得发抖,却依旧挺直脊背,像极了当年在竹林里,不肯认输的楚凛萧。 “我是云容郡主,楚凛萧的妹妹。”她仰着头看孟西洲,声音发颤,却没哭,“我来履行我哥的约定,做大孟的质子。” 孟西洲看着她,想起了三年前的战场,想起了竹林里那场比试。他抬手,递给她一件暖炉:“本王知道。你的别院在西郊竹林,离本王的别院不远,没人敢欺负你。” 他对楚云容的关照,一半是为了楚凛萧的“惺惺相惜”,一半是为了那份“止战的约定”。 那日在崖下救下南知意后,孟西洲便让观竹去请桃花来照顾——一来,桃花是楚云容的贴身丫鬟,心思细,会照顾人;二来,若南霁云真的通敌云泽,桃花是云容郡主的贴身婢女,见到南知意,定会告诉云容郡主,或者和云泽国联系,这样一来顺藤摸瓜就轻松多了;三来,他也想看看,若是慕云彻那边知道了南知意的存在,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一箭三雕的算计,孟西洲做得不动声色。只是那日在竹院,看到南知意攥着药碗、眼底满是警惕的模样,他竟莫名想起了当年初见楚云容时的场景,都是落难却不肯低头的姑娘,只是南知意的眼底,多了份楚云容没有的韧劲,还是和多年前射柳宴上,那个攥着石子护规矩的小姑娘一样。 “王爷,桃花姑娘问,今日还去照顾南小姐吗?”观竹的声音打断了孟西洲的思绪。 他回过神,看向窗外的竹林,淡淡道:“让她去。记得告诉她,好好照顾,若南小姐问起云泽国的事,不必瞒着,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鱼饵已下,就等鱼上钩了。 第3章 第 3 章 南知意醒后两三日,京城里已经有了些许冬天的凉意了,沈府的书房里,气氛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敬之坐在上首,手里捏着一本画册,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画册里画的是前几日赏菊宴的场景,角落里,他的女儿沈绾正端坐着与世家小姐下棋,侧脸温婉,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而不远处,当朝皇帝孟景然正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绾儿,你看,”沈敬之把画册推到沈绾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陛下对你,是有几分心意的。” 沈绾垂着眼,没去看那画册,指尖攥着裙摆,声音平静:“爹,赏菊宴那日,我只是与其他世家小姐下了棋说了话,与陛下并无交集。” “怎么能叫无交集?”沈敬之打断她,语气急切,“陛下那日看你的眼神,我都看在眼里。绾儿,你是沈家的嫡女,品貌出众,若是能入宫伴驾,成为陛下的妃嫔,那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就稳了!” 沈绾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爹,您想让我入宫?” “不是想,是必须。”沈敬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几分逼迫,“你以为南家为什么会倒?陛下忌惮南家手握兵权,更忌惮我们沈家垄断文官!若不是南家挡了灾,现在下诏狱的就是沈家!”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绾儿,爹知道委屈你了。可你想想,若是你入宫了,在陛下身边能说上话,那沈家就能平安,你哥哥也能平安。南家的下场,你难道想在沈家身上重演吗?” 沈绾低下头,眼泪砸在画册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想起南知意,想起那个在将军府里,陪她放风筝、替她打抱不平的姑娘。南知意曾说:“绾绾,女子不一定非要困在深宅大院里,我们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如今,南知意生死未卜,父亲却要把她送进皇宫,做那笼中的金丝雀。 “爹,不能换个人吗?”沈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快步走进书房,挡在沈绾面前,看着沈敬之,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妹妹她性子软,宫里的尔虞我诈,她应付不来。我是沈家的长子,我去替妹妹……” “你去有什么用?”沈敬之打断他,语气冰冷,“我要的是能入宫的女子,是能成为他妃嫔的沈家女儿。你去了,难道要陛下封你为男宠吗?” 沈砚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可他看着妹妹哭得发抖的模样,心如刀绞——他是沈家的长子,却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敬之开始有意无意地安排沈绾与孟景然的相遇。 先是在赏菊宴,沈绾被安排陪他下棋;再是京郊的围猎,沈绾“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被孟景然稳稳抱住;最后是御花园的灯会,沈绾“迷路”,恰好遇到独自散步的孟景然。 每一次“偶遇”,都被沈敬之精心安排,每一次交集,都让沈绾的心沉一分。她看得出来,孟景然对她并无情意,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有用的东西”,带着算计,带着权衡。 那日围猎后,孟景然送她回沈府,马车里,他忽然开口:“沈大小姐,你知道你父亲的心思吗?” 沈绾垂着眼,声音平静:“臣女……不知。” 孟景然笑了,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沈大人想让你入宫,做他的眼线,做沈家的靠山。你呢?你愿意吗?” 南知意醒后几日,身子已能如常走动,腰腹的钝痛虽没散尽,却也不碍日常起居,只是左颊那道崖壁擦伤仍留着浅褐色印子,像片淡墨落在瓷白的脸上。 这几日孟西洲倒也没回王府,就待在这竹林别院——不是朝堂无事,是南霁云通敌叛国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孟景然明里暗里想让他牵头处理,他却偏不想管。一来是觉得案子蹊跷,二来是想看看他的好皇侄孟景然到底会如何收场;索性避避朝堂的浑水,躲在这里钓鱼看书,倒和南知意朝夕相处了好几日。 这天午后,南知意见孟西洲又在溪边钓鱼,便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轻声说:“王爷,我想去见见云容郡主。” 孟西洲握着钓竿的手没动,鱼漂在水面静立着,头也没抬:“见她做什么?” “她是云泽人,又是楚凛萧将军的妹妹,”南知意攥着裙摆,语气笃定,“我爹被诬陷通敌云泽,这是我目前能接触到的、唯一和云泽有关联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线索,我也不想放过。” 孟西洲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认定的事半分不肯放。他收回目光,手腕轻抖钓上一条小鱼,语气平淡:“可以。” 答应得干脆,南知意倒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 次日一早,听松便捧着两套衣裙进来,都是浅粉色的云锦料子,摸着柔软顺滑,却没带任何头饰。“南姑娘,王爷让我给你置的衣服,试试合不合身?”听松挠着头,直率得很,“我一个大男人不懂姑娘家的装扮,就瞅着这颜色衬你,便买了。” 南知意倒不介意,她生得本就清丽,摔下崖后清减了些,更显纤瘦,浅粉色衣裙穿在身上,衬得肌肤胜雪;一头乌黑长发没梳,随意披散在身后,发丝柔顺光亮,垂到腰际,风一吹便轻轻晃着,虽带了点伤,却有种未经雕琢的灵动。 刚走出房门,便见孟西洲站在院中等着,手里捏着一支白玉簪。那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玉,通体温润,没有繁复雕饰,只在簪头处刻了一圈极浅的竹纹——是他平日自己用的,简单却透着低调的贵重,倒合他的性子。 “王爷?”南知意怔了怔。 听松在一旁连忙道:“都怪我粗心,忘了给姑娘买头饰,让王爷费心了。” 孟西洲没说话,只将玉簪递过去。南知意接过,指尖触到玉簪的温润,抬手将长发随意挽起一半,用玉簪固定住——挽起的发间露着一圈浅淡竹纹,配着浅粉衣裙竟意外和谐,连左颊的疤痕,都似被这柔和色调衬得淡了些。 孟西洲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转身往院外走:“走吧。” 观竹早已备好马车,车厢宽敞,铺着厚软垫。两人相对而坐,这几日朝夕相处却也没什么话好说,车厢里静得只剩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忽然,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南知意没坐稳,身子往前栽去。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将她捞进怀里,温热气息裹着松墨香扑面而来。 南知意反应极快,撑着他的手臂便直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倒没脸红,只别过脸不看孟西洲。 孟西洲挑了挑眉,收回手,语气戏谑:“是本王的车颠簸,还是南小姐身子太弱?那日崖下攥着本王衣摆的劲,倒不像现在这样‘娇弱’。” “求生,自然用劲;如今在王爷身边,难道还要时刻绷着劲?”南知意语气平淡的反问,倒也不怵他。 孟西洲没再接话,只勾了勾唇角,眼底多了点笑意。 马车很快到了云容郡主的别院。南知意下车一看,院外竟没什么守卫,只有两个老仆在扫落叶,与她想象中“质子府应守卫森严”的模样截然不同。 孟西洲走在她身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平淡,“那只是你看得见的人少。” 是啊,质子的住处,怎会真的无人看守?那些看不见的眼线,怕是比明面上的守卫还多。 桃花早已在门口等候,引着他们往宴客厅走。刚进门,便见一位身着淡紫衣裙的少女坐在桌前,眉眼清丽,气质沉稳,正是云容郡主。她看上去与南知意年纪相仿,却比南知意多了几分同龄人没有的沉静,许是常年做质子的缘故。 “见过郡主。”南知意依着礼数行礼,毕竟是世家大小姐,规矩她没忘。 云容郡主笑着起身,语气温和:“南姑娘不必多礼,坐吧。”她没什么架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南知意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郡主,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郡主,可知道我爹爹南霁云将军的事?” 云容郡主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茶水在杯沿晃了晃,忽然笑了,声音清脆:“南姑娘倒是直接。只是,”云容郡主刻意顿了顿,语气转了个弯“我对这件事知不知情,九王爷应该最清楚。” 南知意一愣,转头看向孟西洲—— 孟西洲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没接话,只捻着手指,像个局外人。 云容郡主见状,笑道:“南姑娘可别误会,我与王爷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特意加重了“见不得人”三个字,眼底带着几分调笑,显然是在打趣她和孟西洲。 南知意定了定神,还没开口,云容郡主却先一步道:“南姑娘是想问,我与兄长的书信往来中,可曾提过南将军?” 南知意沉默着点头——她本就想问这个,也没必要绕弯子。 云容郡主眼角带着笑意,语气还是刚刚那般随意:“凡是经过郡主别院的书信,可以说都是公之于众的秘密,九王爷,您说呢?”她看向孟西洲,语气满是意有所指。 孟西洲终于开口,声音平淡:“书信自然。但郡主这里,可不只有书信。”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面上的书信都被大孟的人严密监视,可谁会相信作为质子的云容郡主在这别院之中,就没有私下与云泽联系的其他渠道呢。 云容郡主的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起身走到南知意身边,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那我也只能说,本郡主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让南姑娘失望了。” 南知意看着她,见她眼底坦坦荡荡,没有半分破绽,倒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孟西洲依旧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南姑娘如若想查这件事情,待在这别院肯定是查不出个什么,”云容郡主忽然话锋一转,“五日后的秋日宴,是皇家举办的,京中世家子弟、王公贵族都会去,看上去是个难得的机会,南姑娘何不去热闹热闹,总比待在这里能知道的更多。” 云容郡主又往南知意身旁凑了凑身子,盯着南知意的脸说到:“只是南姑娘这身上的伤确实让人触目惊心,九王爷也是,这样的美人,也不知道好生照料着。”然后招手唤来桃花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接过来递给南知意:“这是云泽国特有的无痕膏,保准让南姑娘的脸恢复的一点疤痕都不留,而且,这个效果极好,没准秋日宴时,南姑娘脸上的疤痕都能消得□□了。” 南知意没接,倒不是其他,只是听上去这个药很贵重,她没弄明白为什么云容郡主要第一次见面就送给她这样好的药。 “郡主,这……” “怕有毒?放心吧,这是我哥哥亲自给我调的,”云容郡主说到她儿时和哥哥,脸上不自觉洋溢着幸福,那是独属于在云泽国四年前的她的幸福,“我儿时淘气,经常磕碰,哥哥又有军务,经常不在身边,所以他专门在军营的创伤药里又加了东西特意调给我的。” “既是楚将军亲自调的,就更不敢收了,郡主独自在外,这也算是楚将军留给的郡主的念想之物,自是格外珍贵。”南知意推脱到。 “念想?”云容郡主笑了,眼底满是欣喜,“明年就是第五年了,我很快就能回云泽了,到时候想见我哥哥,还不是易如反掌?想要多少无痕膏,哥哥还能不给我调?”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更何况,这郡主别院被‘保护’得这多好啊,身边又有桃花照顾,哪用得上这个。” “收下吧。”孟西洲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云泽军营的金创药本就是好东西,楚凛萧亲自调的,效果差不了。” 又闲聊了一会,无非是云容郡主给南知意讲云泽的事,民俗文化啊等等。南知意这是第一次见云容郡主,云容郡主好像和她很聊得来,也有可能是郡主别院在这样偏的地方,云容平时身边除了桃花,也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也不敢多说,今日是孟西洲带过去的人,她才敢多讲两句。 回去的马车上,两人又陷入沉默。半晌,孟西洲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秋日宴,南大小姐打算和谁一起去?” 南知意一怔——他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在明知故问,又在戏谑她。南家出事,她是罪臣之女,还是逃犯,难道还能和云容郡主一起出现不成? 孟西洲看着她的眼底全是了然,唇角勾了勾,语气依旧随意:“正好,本王最近刚捡了个美人,喜欢得不得了,一刻钟都舍不得分开,”他停了停,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南知意,“所以本王,走哪带哪。” 南知意心头微恼,却也清楚这是最妥当的身份。她现在虽然不便见人,但到时候戴个头纱便是,也没人敢掀九王爷的女人的头帘。 孟西洲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没再多说,只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厢里又静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倒没了之前的尴尬,只剩车轮碾路的声响,伴着窗外掠过的竹林,慢慢往前。 第4章 第 4 章 秋日宴设在京郊的“澄露园”——园内遍植桂树,此时正是花期,金桂银桂开得满院香,琉璃瓦映着秋日晴空,连空气里都飘着几分富贵闲雅的气息。 马车停在园门外,听松早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顶银纱遮面的头笠。孟西洲先下了车,转身伸手,动作自然地扶着南知意。她今日穿一身水蓝渐变齐胸襦裙,裙裾绣着暗纹桂叶,薄纱广袖垂落时,像拢了层碎光;双环髻上坠着银蝶步摇,细链随步轻晃,泛着冷光。左颊的疤痕已淡成浅粉色,不凑近看,只觉她眉眼秾丽,眼尾扫着淡绯,眼下泪痣衬得杏眼又媚又凉,是未经雕琢却难掩的美。 孟西洲接过听松手里的头笠,指尖撩开银纱,细心地为她戴上,动作轻得像怕碰乱她的发髻。南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别扭,耳尖微热,却见他神色坦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抬手虚扶着她的腰,引着她往园内走,指尖偶尔触到她的裙角,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掌控。 入园时,宴席已开了大半。王公贵族们分坐于桂树下的圆桌旁,吟诗作对声、丝竹管弦声此起彼伏。孟景然坐在主位上,见孟西洲来,笑着起身:“皇叔可算来了,朕等你许久。”目光扫过南知意,落在那顶遮面头笠上,眼底闪过一丝探究,“这位是?” “本王刚捡的美人,甚是喜欢。”孟西洲语气漫不经心,顺手将南知意往怀里搂了搂,手搭在她肩上,姿态亲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孟景然笑得讪然,目光仍在头笠上打转:“哦?什么样的美人,竟能让皇叔如此着迷?” “景然何时对皇叔的女人这般感兴趣了?”孟西洲抬眼,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几分威慑。孟景然心头一凛,知道他若是动了真格不好收场,便不再追问,笑着让侍女引他们入座。 南知意坐在孟西洲身侧,透过银纱打量四周,很快便看到了沈家一行人——沈敬之坐在靠前的位置,沈砚陪在一旁,而沈绾,穿着一身淡粉宫装,安静地坐在沈敬之身后,脸色有些苍白。 宴席过半,众人都在吟诗作对赢彩头,沈敬之却忽然起身,对着主位的孟景然拱手:“陛下,小女绾绾略通舞蹈,今日愿为陛下献舞一曲,以助雅兴。” 南知意猛地攥紧了裙摆,指尖泛白——沈绾是世家小姐,最是矜贵,怎会愿意在这满堂宾客面前做歌舞之态?这分明是沈敬之为了让她在孟景然面前刷存在感,故意让她难堪!她刚要起身,手腕却被孟西洲按住。 “别忘了你的身份,南大小姐…。”孟西洲伏在她耳旁,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在“南大小姐”四个字上刻意拖得绵长,带着事不关己的嘲弄和不容置喙的提醒,语气几乎没有温度。 南知意浑身一僵,只能硬生生坐下,眼睁睁看着沈砚起身想制止,却被沈敬之狠狠瞪了一眼。就在这时,沈绾却轻轻拉住了沈砚的衣袖,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认命的平静。沈砚无奈,只能对着孟景然拱手:“陛下,臣愿为舍妹吹笛伴奏。” 孟景然饶有趣味的看向沈绾,摆了摆手,允了。 丝竹声起,沈砚的笛声清越,沈绾起身,走到场中,随着乐声起舞。她的舞姿很美,身段柔软,旋转时裙摆如蝶翼翻飞,可南知意却看得心口发疼——那舞姿里没有半分欢愉,只有强撑的体面,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被人撕扯着尊严。 一曲舞毕,孟景然率先鼓掌,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沈大人教女有方,沈小姐身段柔软,身姿妙曼,真是难得的佳人。” 这些话,落在沈绾耳里,无疑是**裸的羞辱。她脸色更白,对着孟景然屈膝行礼谢恩。 “我有些闷,想出去转转。”南知意起身,对着孟西洲轻声说。孟西洲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 澄露园西侧有一间偏僻的书房,是皇家宴饮时供人暂歇的地方。南知意刚推门进去,就见孟景然正坐在书桌后碾墨,动作慢条斯理。 “没想到皇叔真的救了你。”孟景然抬眼,语气平淡。 “陛下答应臣女的事,请一定要做到。”南知意不卑不亢地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南家现在可有皇叔保着,谁敢动?”孟景然拿起毛笔,在宣纸上轻轻点了点。 “可那只是三个月。”南知意的声音低了些,眼底满是不安。 “难道南大小姐没有把握,在三个月内查出证据?”孟景然反问,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南知意沉默了。她哪有把握?从家变到现在,她像个无头苍蝇,若不是孟西洲救了她,若不是云容郡主提点她来秋日宴,她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更何况,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孟景然到底要她做什么——若有一天她对他没用了,南家会不会…… “起来吧。”孟景然放下毛笔,看着她,“孤现在还没想好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留在皇叔身边。只要你在他身边一日,孤与你的约定,就作数。” 南知意缓缓起身,心头五味杂陈,转身退出了书房。 她沿着园中小路往宴席走,路过假山时,忽然被一只手猛地拉进了假山后的石缝里。还没等她惊呼,另一只手便掀开了她的银纱——“知知!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南知意一怔,抬眼便看到沈绾泛红的眼眶。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沈绾,声音哽咽:“绾绾……” 沈绾用力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此时,南知意再也忍不住地掉眼泪。 从南家出事这么久,她好像还没哭过,一来是那些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她没时间反应,二来是因为她也不敢哭,她是南家大小姐,也是她爹爹唯一的女儿,她要是不坚强冷静面对这些那她还怎么救她爹爹,又还有谁能想救他呢。 她不怕么?她怕,当她被押进刑场,她怕孟景然骗她,怕没有人劫刑场救她。她还也怕她真的死了,或者孟西洲不救她,那南家……但是她始终没有哭过。 现在沈绾抱着她,她内心的疼和怕再也憋不住了,她就这样蹲在地上靠在沈绾的怀里啜泣,沈绾轻抚她的后背,她看着南知意这个样子满眼心疼,明明前不久还无忧无虑的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小姐,如今却是在世人面前连脸都不敢漏的罪臣之女。 “别怕,知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沈绾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仿佛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南知意她一直在,她还有人可以相信可以靠,哪怕是很短暂的。“知知,你受苦了。” 知知这个名字,这是她最亲密的人才会这样叫她,南知意的情绪在一通哭泣的发泄之后,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从沈绾的怀里抬起头,想起沈敬之在宴会上刻意让沈绾跳舞,“绾绾,今日之事,沈伯父他……” 沈绾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看到她左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时,心疼得不行:“知知,我没事,父亲也是无奈。南家出事前,陛下就想削弱沈家,是南家先出了事,沈家才躲过一劫。可沈家树大招风,父亲说,若沈家在陛下身边有人,起码能保一族平安。” “所以他要你去做沈家在孟景然的身边人?”南知意猛地睁大眼睛,声音刚提高,就被沈绾捂住了嘴。 “嘘!这是皇家宴会,不可直呼陛下名讳,也不可声张。”沈绾压低声音,“我也是沈家人,有守护沈家的职责。” “那沈砚呢?他是沈家长子,而且他最疼你,怎么会同意?”南知意不解。孟景然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但是一定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皇帝身边哪有好待的。 沈绾握住南知意的手,轻声说到“我也是沈家人,也有守护沈家的职责。知知,当时你入诏狱,哥哥他不是不想救你,你别生他的气,他要去救你,然后被父亲关了三天,说皇帝早已经对沈家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沈家不能再……” “我知道的,通敌叛国可是大罪,他要是救我,沈家就也沾染上了,这样的罪名一个南家就够了,我不怪他,还觉得他做的对,这样起码保住了沈家,保住了你,不然在诏狱里谁还悄悄给我送里衣呢。”南知意打断了沈绾的话,故作轻松,似玩笑般讲出这些话。 对于沈砚,她确实也是不怪他的,人之常情,他毕竟是沈家长子。只是她生气为什么沈砚会同意让沈绾去做这样的事情,沈砚不是最疼沈绾了么。 “只是他怎么可以任由沈伯父让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知知,哥哥他是男子,咱陛下又没有龙阳之好,能怎么办?”沈绾像往日里两人说那些私密悄悄话一样拍了拍南知意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南知意笑了,眼眶却红了。她也清楚,这不过是沈绾没办法,在尽可能故作轻松的逗她。 “我得回去了,出来太久了。”南知意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戴上银纱。再不回去孟西洲就要起疑心了。 “好,你照顾好自己。”沈绾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先保住自己。” “你也是。不论何时,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南知意抱了抱她,转身往宴席走去。 回去的马车上,孟西洲靠在车壁上,双目微闭,似在假寐。车厢里静得只剩车轮碾路的声响,南知意坐在一旁,手里攥着沈绾给她的手帕,指尖微微发凉。 “去见谁了?”孟西洲没有睁眼,只是语气冰冷的问道。 “沈绾。”南知意低着头,声音平静,没有隐瞒。 孟西洲盯着她,眼底深不见底,却没再追问。孟西洲回想她在沈绾面前的模样,或许那才是最真实的她。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这一次,那寂静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他知道她没说假话,却也知道她只是没说假话。而南知意,攥着手帕,忽然觉得,这趟秋日宴,或许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第5章 第 5 章 澄露园的桂花还沾着宴上的喧嚣,马车轱辘碾过青石路,将南知意载回了那座翠竹环绕的别院。孟西洲先一步下车,玄色衣摆扫过阶前落桂,回头时,正见南知意扶着车辕起身,素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观竹刚要上前扶,却被她轻轻避开,只自己踩着石阶,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别院的灯次第亮起,廊下挂着的宫灯将人影拉得修长。孟西洲坐在厅中椅上,指尖转着枚玉扳指,听观竹低声回禀“已备好热水”,余光却瞥见南知意站在门边,似有话要说,又碍着满院的男仆,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他抬眸,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尖,“别院里的人,还没到让你不敢开口的地步。” 南知意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近,却没敢离得太近,只站在案前两步远的地方:“九王爷,别院上下皆是男子,观竹先生与听松护卫虽周到,可……”她顿了顿,声音放轻,“我终究是女子,日常起居多有不便。” 孟西洲指尖的扳指停了。他早察觉此事,原想让府里调个妥帖的丫鬟过来,却没料到她先提了。“你想如何?”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不必劳烦王爷从府中调人。”南知意抬眼,眸中带着点小心的试探,却又藏着笃定,“我如今身份敏感,多一个人知道我在王爷身边,便多一分风险。不如……王爷好人做到底,从诏狱里,把我的贴身丫头海棠,捞出来?” 这话一出,厅里静了静。观竹站在角落,悄悄抬眼瞥了眼孟西洲的脸色——果然,那双寒潭似的眸子里,漫开点冷意。孟西洲放下扳指,指节轻叩桌面,声音沉了些:“南知意,你倒会得寸进尺。” 从救她出沈家,到带她赴秋日宴,再到容她住在此处,他已破了不少例。如今她竟要他动诏狱的人,哪怕只是个丫头,也是“逾矩”。 南知意却不怕,反而往前凑了半步,语气软下来,却字字清晰:“王爷息怒。诏狱捞个丫头,对您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算不上麻烦。若重新调人,您得费心查她底细,我也得重新磨合,反倒不妥——左右都是要有人伺候,不如用个我熟、王爷也能放心的。”她垂眸,声音里带了点恳求,“海棠是从小跟着我的,南家出事后,她也被关了进去,没犯什么大错,不过是受了牵连。您救我已是大恩,若能连她也救出来,我……” 她没说下去,只抬眼望他,眸子里映着廊下的灯,亮得像含了星子。孟西洲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倒是会算。” 他起身,玄袍扫过椅面,走到她面前时,脚步顿了顿:“诏狱不是随便的地方,不过——”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攥紧的衣角上,“看在你今日秋日宴上,没给我惹麻烦的份上,便依你。” 南知意心中一松,刚要谢过他,却听他又补了句:“只是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既知麻烦,就别总用这二字。” 她点头,眼底漫开点笑意:“谢九王爷。” 第二日午后,听松便将海棠领进了别院。彼时南知意正在廊下翻着本旧书,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色有些苍白,却依旧眉眼干净的丫头,被听松引着站在院门口。 “小姐!”海棠一看见她,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快步跑过来,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屈膝要跪,“奴婢……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快起来,地上凉。”南知意连忙起身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心头一酸——海棠虽然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小丫头,但是自小在她身边贴身伺候,这双手原也是细滑的,如今却磨出了薄茧,指缝里还嵌着点洗不掉的灰,想来在诏狱里没少受苦。“这里没外人,不用拘着规矩。”她拉着海棠进了内室,亲手给她倒了杯热茶,看着她捧着杯子,指尖还在微微发抖,眼眶又红了。 “诏狱里……他们没为难你吧?”南知意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海棠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砸在茶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奴婢没事,就是担心小姐,担心将军,还有我哥哥。”她抹了把泪,声音哽咽,“小姐,您不知道,我被关进去后,就再也没听过哥哥的消息,夜里总梦见他出事,吓得整夜睡不着。” 南知意的心轻轻一揪,顺势接过话头,语气放得更柔:“别急,如今你出来了,总能打听着。”她给海棠夹了块桌上的点心,“我问你,南家出事前,你最后一次收到海川的信,是什么时候?他在信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海棠捧着点心,想了想,眉头慢慢蹙起:“是一个多月前,他托人给我带了封信,还有块从边关小镇买的暖玉。信里没说别的,净是些家常话——说边关天冷得早,让我入秋了多添件衣裳,别冻着;还说将军待他极好,最近教了他几套新的枪法,等年底回京都,要演给我看;”她顿了顿,眼底露出点茫然,“哦对了,他还说,今年年关,将军说要带着他一起回京都,说……说要给小姐您带些边关的稀罕玩意儿,什么晒干的野果、雕花木簪,都是您小时候爱吃爱玩的。” “就这些?”南知意追问,指尖微微收紧,“没提军营里的事?比如有没有京里来的人,或者将军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海棠仔细回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肯定:“真没有。哥哥的信我看了好几遍,全是叮嘱我照顾好小姐、照顾好自己的话,半句军营里的事都没提。”她抬头看南知意,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小姐,是不是……是不是哥哥他也出事了?”在牢里这些天,她也从那些狱卒口里听到一些消息,京里传来将军通敌叛国的消息之后,将军就失踪了,她哥哥也没有任何消息,她也不知道哥哥到底是跟着将军一起失踪了还是在边关出了什么事,她不敢细想,但是没消息起码说明哥哥还可能活着。 “别胡思乱想。”南知意连忙按住她的手,语气坚定,“海川跟着爹爹在军营多年,爹爹待他如亲儿子,他性子沉稳,不会出事的。许是事发突然,消息传的不及时,他也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她放缓声音,轻轻拍了拍海棠的手背,“你刚出来,身子弱,先好好歇着。等过几日,我再托人去边关打听海川的消息,总能联系上的。” 海棠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全听小姐的。” 内室里静了片刻,只有海棠偶尔的啜泣声。南知意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中又暖又沉——暖的是海棠忠心未改,沉的是海川的信里毫无线索,看来要从边关这条线查起,比她想的更难。可转念一想,海川只字不提军营事,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反常”?是怕信被人截查,还是……爹爹早就叮嘱过他,不许对外多说一个字? 她正思忖着,忽听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抬头便见观竹站在门口,躬身道:“姑娘,王爷回来了,让您去前院一趟。” 南知意心头一动,起身对海棠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她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刚说的话,别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观竹和听松,记住了吗?” 海棠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南知意走出内室,抬头便见孟西洲站在院中的桂树下,玄袍被风吹得微动,手里捏着片刚落下的桂花,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方才她和海棠的对话,他是不是听到了? 孟西洲没做回应,目光落在不远处飘飞的竹叶上,“但那是之前,如今的南家……”说到这里,南知意无奈的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如今南家落了难,通敌叛国的罪名 第6章 第 6 章 南知意走到院中时,晚风已经正卷着几片碎桂,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发间那支秋日宴戴过的蝴蝶银簪随步轻晃,珍珠坠子蹭着耳畔,漾开细碎的光;身上月蓝色衣裙未施绣纹,素净许多,垂落的衣摆扫过青石地,未束的散发倒比那日的庄重多了几分随性柔婉。 孟西洲的目光先落在她发间的簪子上,又缓缓移到她微垂的眼睫——那眼神不算锐利,却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南知意攥了攥袖口,先开了口:“王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孟西洲收回视线,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石桌上的茶盏边缘:“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他抬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已经快半个月了,你可查到什么了?” 南知意的指尖猛地收紧。是啊,半个月了。爹爹失踪无踪,连皇帝的人都寻不到;边关的旧部她一个也联系不上,海川更是音讯全无。她像困在迷雾里,连方向都摸不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站着,眉尖轻轻蹙起,眼底漫开点无措。 孟西洲见状,转身走到石桌旁坐下,提起桌上的锡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推到对面的石凳前,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南知意到石桌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清苦,压下了心头的焦躁。刚放下杯子,就听孟西洲问:“南家出事前,南大小姐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她闭着眼仔细回想——出事前那段日子,边关并没有传来什么异常消息,府里更是和往常一样,下人们说话、做事,连脚步声都和从前没差。南知意睁开眼,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点茫然:“没有,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对。” 孟西洲端起自己的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声音却漫不经心:“听说南大小姐和沈家大公子,青梅竹马,有意结亲?” “哐当”一声,南知意手里的茶杯轻轻撞在石桌上,溅出几滴茶水。她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沈砚,愣了愣才点头:“是,从前家里长辈确实有过这个打算。”指尖擦过杯沿的水渍,声音放轻,“沈南两家,算是门当户对;沈砚和沈家人待我也极好,爹爹他们也放心。”她顿了顿,眼底没什么波澜。 南知意对结亲本就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桩婚事挑不出错——就像院里的桂树到了秋天会开花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对沈砚从没有过儿女情长的心思,可也不反对,毕竟这是长辈安排好、且对她无害的路。 孟西洲没做回应,目光落在不远处飘飞的竹叶上,“但那是之前,如今的南家……”说到这里,南知意无奈的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如今南家落了难,通敌叛国的罪名压着,沈家人不傻,自然是能不沾染为好。 “沈家自然不会和有通敌叛国之罪的南家再结亲,但是听完沈家大公子对南大小姐情深义重,南大小姐认为,他也会因此就不顾这份情意了么?” 南知意心头一动。她从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此刻被孟西洲一提,那日沈绾在秋日宴上说的话突然冒了出来——“哥哥想救你,被爹爹关了三天”。可更往前想,南家出事前几日,她竟鲜少见到沈砚。往日里沈绾来找她,沈砚总会一并跟着,有时还会带她爱吃的蜜饯,可那几天,沈砚连人影都没出现过,沈绾只含糊说:“爹爹最近给哥哥安排了好多事,忙得很,连我都见不着他。” 沈家那几日,到底在忙什么? 从前她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朝堂之事于她而言,不过是长辈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从不上心。可如今不一样了,南家的血海深仇压在肩上,她必须揪出每一个疑点,哪怕是从前忽略的细枝末节。南知意抬眼,语气里带了点急切:“王爷,南家出事前,沈家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要办?” 孟西洲微微挑了挑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说话,只示意她继续。 南知意自顾自往下说,语速快了些:“我想起来了,那几天沈绾来找我,也总说见不着沈伯父,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忙的连家宴都没参加。沈砚更是天天不见踪影,从前他从不会这样……” “南大小姐可知,沈家和南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孟西洲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南知意愣了愣,慢慢点头,她虽然只是个世家小姐,当然也是知道一些。她爹爹是骠骑大将军,掌天下兵权;沈伯父是正一品太尉,管文官考核……想到一半,她猛地顿住——一个武将之首,一个文官之首,若再结为姻亲,文武百官的首领便成了一家,那朝堂上的势力,岂不是……这对皇帝而言,是何等的威胁? 想到这,南知意后背一凉,不敢再细想。一条似有若无的线,突然串起了沈砚的失踪、沈敬之的忙碌,还有爹爹莫名其妙的“通敌”罪名——只是这条线断断续续若隐若现,而且都只是她的猜想,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她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孟西洲。是他,三言两语,就把她忽略的、看似无关的旧事引了出来,让她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 此时的孟西洲正坐在石凳上饮茶,目光落在不远处飘落的竹叶上,脸上没什么情绪,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家常。可忽然,他转过头,正好对上南知意的视线——整个人慵懒散漫地靠在石桌旁,双眸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像在逗一只小猫小狗。 这就是九王爷,大孟王朝的摄政王。南知意心里忽然对这个名号有了实质的感受。 “多谢王爷提点。”南知意放下茶杯,语气诚恳又带着点钦佩——她知道,孟西洲若不主动开口,她恐怕还得在原地绕很久。 “南大小姐不必客气。”孟西洲收回视线,起身走到一旁,拿起堆在墙角的斧子,随手劈了块柴火,往煮茶的小炉子里添了些,“本王不过是和你唠唠家常,是南大小姐自己聪明。” 南知意看着他的动作,眼前的这个男人,高深莫测到让她害怕——他是孟西洲,是九王爷,他能征战沙场、马踏河山,也能玩弄朝局、运筹帷幄,此刻更能像个寻常人般劈柴煮茶,却在不经意间,把她从迷雾里拉了出来。 “王爷不必抬举我。”她轻声说,“南家如今这样,我早已不是什么南大小姐了,王爷唤我名字即可。” 孟西洲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炉火被添了柴,烧得愈发旺,壶里的水“咕噜咕噜”也愈发沸腾,热气裹着茶香飘散开。 第7章 第 7 章 入秋的风一日凉过一日,翠竹别院里的桂香淡了些,竹林深处的溪水却愈发清冽。孟西洲这几日都待在别院,白日里常去溪边长坐钓鱼,玄色衣袍铺在青石上,倒比院中的宫灯更衬这清幽。 他想起那日竹院煮茶,原以为南知意得了线索,会立刻前去沈家找沈砚,没成想这几日竟安安静静,既没追问线索,也没贸然行动。“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孟西洲指尖摩挲着鱼竿,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轻得连自己都未察觉——比他预想的,更有几分定力。 “听松,王爷呢?” 院门口传来南知意的声音,孟西洲隔着竹林隐约听见。不多时,便见听松躬身回话,语气恭敬:“王爷在竹林深处的溪边钓鱼。南大小姐若有事,属下前去通报。” “不必麻烦。”南知意拦下听松,目光望向竹林深处,忽又想起什么,叫住正要退下的听松,“等等,能否取一件王爷的披风来?溪边风大。” 听松应了声,很快取来一件玄色披风。南知意接过,指尖触到披风上细密的针脚,想起那日他劈柴煮茶的模样,心头微暖,转身往竹林深处走去。 溪边的风果然更凉,吹得她披散的长发贴在颈间。远远便见孟西洲坐在青石上,背对着她,鱼竿斜斜垂在水面,身后是飞泻的瀑布,溅起的水雾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南知意没敢上前,就站在竹林边看着,直到听见他开口:“有事?” 她像被惊到的小兔子,低了低眼眸,轻步走上前,将披风轻轻抖开,披在他肩上:“天色渐晚,秋夜风凉。”她垂眸,声音平静,“我不是只有事找王爷,才会过来。” 肩头传来她带过来的暖意,孟西洲被她的动作怔了怔,转头看她时,眼底多了点不易察的柔和。 南知意在他身旁的青石上坐下,摇摇头,目光落在溪面上:“王爷很喜欢钓鱼?”她记得那日坠崖醒来,他也是在这里垂钓,竹林环绕,瀑布垂落,溪流成潭,确实是个能让人静下心的地方。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孟西洲抖了抖鱼竿,鱼线在水面漾开一圈涟漪。 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瀑布的水声和风吹竹叶的轻响。许久,南知意拢了拢身上的衣襟,双手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低低的:“王爷认为,我若去找沈砚,他会说实话么?” 这几日,她不是没琢磨过这件事,只是越想越乱。沈南两家世代交好,沈伯父待她温和,沈砚护她周全,沈绾更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伴儿——那些好,都是实实在在落在心尖上的。可如今,这些“好”却像蒙了层雾,她看不清真假。去找沈砚吧,怕贸然行事打草惊蛇,断了唯一的线索;不去吧,这又是眼下最贴近真相的路,她实在舍不得放。 话音刚落,水面的鱼浮微微一动。孟西洲抬手收竿,一条寸长的小鱼咬着钩被拎起,他动作熟练地取下鱼钩,扔进旁边的水桶。 重新挂好鱼饵,他忽然将鱼竿递向南知意。南知意一愣,连忙摆手:“我不会钓鱼。” “试试。”孟西洲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她迟疑着接过,鱼竿握在手里有些凉,暮色渐浓,水面已看不太清,只隐约见方才抛竿激起的涟漪,一层层荡向岸边。 忽然,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是水下的鱼在拨弄鱼饵。南知意又惊又疑,转头看孟西洲,他却只静静望着水面,仿佛没察觉她的紧张。 鱼浮在水面一上一下,晃得她心也跟着悬起来。是鱼咬钩,还是风吹的?该收竿吗?她忍不住又看向孟西洲:“王爷,可以收竿了么?” 孟西洲扬了扬头,活动了下脖子,答非所问:“你一定要这一竿上鱼么?” 又是答非所问。南知意盯着水面,在思考着什么,没说话。 若不是非要这一竿得鱼,收竿便收竿,有鱼最好,无鱼也无妨;可若非要这一竿上钩,就得耐着性子等,确定了再收——但等,就可能错过时机,或是让鱼跑了。找沈砚,不就像这竿鱼?贸然去,是“没确定就收竿”,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反而打草惊蛇;可若不等,又怕“鱼跑了”,断了线索。 她忽然抬头,眼里亮了些:“王爷还有饵么?” 孟西洲嘴角勾了勾,从竹篮里抓出一把鱼饵撒向水面:“管够。”,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转瞬却漾开了圈圈涟漪。 话音刚落,南知意手腕一抬,鱼竿猛地扬起——指尖清晰地传来坠力,鱼线被绷得笔直!“王爷!上鱼了!”她惊喜地举着竿,像个得了糖的孩子,眼底满是雀跃,连声音都拔高了些。 孟西洲上前,伸手帮她稳住鱼竿,慢慢收线。鱼钩上挂着一条二三两的鱼,不算正口,却实实在在咬着钩。他取下鱼,递到南知意面前:“要带回去么?” “嗯!”南知意用力点头,眼睛直溜溜盯着水桶里的鱼,亮晶晶的,像在等他夸一句“不错”。 孟西洲将鱼放进桶里,转身时,正撞见她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眼底都染了点浅淡的暖意。 “这鱼晚上回去让海棠做了给王爷送过去,多谢王爷。” “又谢什么?”孟西洲挑眉,前些日子煮茶道谢谢,此刻钓鱼又言谢。 南知意接过他重新挂好饵的鱼竿,再次坐下,目光落在水面的涟漪上,语气里带着点轻快:“谢王爷解惑。” 不必急着收竿,也不必执着于一竿得鱼——找沈砚,她得先备好“饵”,等一个“鱼真正咬稳钩”的时机。 潭水再次漾开涟漪,一圈圈、一层层荡到岸边。暮色里,两人并肩坐在青石上,鱼竿斜垂,瀑布声里,混着南知意偶尔因鱼浮晃动发出的轻呼,倒比往日的清幽,多了几分细碎而又温暖的烟火气。 第8章 第 8 章 沈府书房的窗棂紧闭,连廊下最后几片梧桐叶被晚风卷着,落在阶前,透着深秋的寒凉。沈敬之捏着茶盏的手指泛白,见沈砚进门,头也没抬,只沉声道:“关上门。” 沈砚依言阖上房门,心头已隐隐发紧:“爹爹找我,可是有要事?” “南知意有消息了。” 七个字落进耳里,沈砚猛地从椅上站起,快步上前两步,声音都发颤:“知意?她在哪儿?是不是出事了?”他想起那日刑场的空荡、多日来的杳无音讯,一颗心揪得生疼,连呼吸都乱了。 沈敬之抬眼,看着儿子这副失了方寸的模样,重重摇了摇头,眼底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可还记得秋日宴上,九王爷身边那名遮面女子?” 沈砚一怔。那日他随父亲见孟西洲,虽未近前,却也瞥见九王爷身侧立着个女子——带着银纱头笠罩着月蓝衣裙,身姿依稀眼熟,只是孟西洲揽着她肩的动作,亲昵得刺眼。当时他只觉不适,未曾深想,此刻被父亲点破,如遭雷击:“难……难道是知意?” 他望着沈敬之,盼着能听到一句“不是”,可父亲眼底的笃定,像冷水浇头,浇灭了他所有侥幸。“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知意,怎会和孟西洲攀扯上?” “是啊,她怎会和孟西洲攀扯上呢。”沈敬之重重叹出一口气,忽然将茶盏顿在案上,瓷盏与木案相撞,发出刺耳的脆响,“那日劫刑场,是你安排的人?” 沈砚浑身一僵,知道瞒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孩儿……孩儿确实安排了。可孩儿的人还没到,知意就被劫走了!”他声音发涩,“我只想着,不管是谁救了她,总归是活下来了……” “活下来?”沈敬之猛地起身,走到沈砚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你可知劫刑场是诛九族的大罪?南家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你为了她,竟要把整个沈家拖进泥潭?你糊涂!” 沈砚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不敢抬头:“孩儿知错,爹爹勿气……”他那时满心都是知意的生死,哪里顾得上沈家的安危,此刻想来,后背都渗出冷汗——若真被他得手,沈家如今怕是早已和南家一样,沦为阶下囚。 “罢了,幸好她先被劫走。”他是真的没想到沈砚对南知意的情谊已经到了这样让他能不顾沈家,不顾后果,也是真的庆幸沈砚没有酿成大错。沈敬之闭了闭眼,语气稍缓,他却依旧凝重,“否则,你我都无颜见沈家列祖列宗。”他绕回案后坐下,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可如今,她跟了孟西洲,这麻烦比南家本身,大多了。” 孟西洲是什么人?是手握兵权、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摄政王。南知意跟着他,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可沈家若再与南知意牵扯,无异于触孟西洲的逆鳞,更会让本就忌惮沈南两家的皇帝,找到削沈家权的由头。这里边牵扯了太多东西,如今尚且理不清捋不顺,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沈砚现在对南知意的情意,留不得。 “砚儿,爹知道你和绾儿与她情深。”沈敬之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掏心掏肺的恳切,“可今时不同往日,通敌叛国是抄家灭族的罪!儿女情长于你而言,不过是人生枝桠,你肩上扛的,是整个沈家的荣辱存亡,是上百口人的性命!”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沈砚心上。他想起那日沈绾在秋日宴上,顺从父亲的安排,在宴席上作舞吸引皇帝注意的事,想起自己身为长子,却差点因一己私情毁了家族——是啊,他是沈家长子,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少年郎了。 “父亲,孩儿明白。”他深深叩首,声音里满是悔意,“此后定不再因私废公,绝不给沈家惹麻烦。” 沈敬之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示意他起身:“还有一事——绾儿早在宴上就认出了南知意,却没说破,想来是南知意让她保密。”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这事,你别告诉绾儿。她心思单纯,知道得越多,越容易出错。你是哥哥,该护着她,别让她卷进这些腌臜事里。” “是,孩儿明白。” 沈砚从书房出来时,天已擦黑,深秋的风也卷着寒意。他快步走到廊下,见四下无人,忙招手唤来贴身随从墨书,将人拉到柱后,声音压得极低:“你立刻去查九王爷这几日的行踪,以及他常去的那处别院,到底在东郊哪片竹林,具体位置。” 墨书一愣,随即躬身应道:“是,公子。只是九王爷的行踪……” “能查到多少是多少。”沈砚打断他,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摆,他是摄政王,上没上朝,在不在宫,消息总会传出来;那别院又不是什么藏着的地方,不过是没人敢靠近罢了。 墨书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去查,尽快回禀。” 待墨书匆匆离去,沈砚转身回了房间。 翌日,沈砚换了一身素色锦袍,又快步出府,直奔城东那家“福记糕团铺”——那是知意从前最爱的铺子,她总说他家的核桃酪糕糯而不腻,还带着点焦香,是别处吃不到的味道。 掌柜见是他,熟稔地包好两盒核桃酪糕、一盒芝麻酥,笑着说:“沈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还是老样子,要两盒酪糕?” 沈砚勉强笑了笑,接过糕点,递给守在门口的墨书:“送到府里,给小姐。”随即翻身上马,手里紧紧攥着另一盒核桃酪糕——糕点盒是温热的,隔着锦缎都能闻到淡淡的焦香。随即马鞭一扬,朝着东郊的方向奔去。 秋风卷起他的衣摆,酪糕的香气飘出来,勾着往日的回忆——那时知意总坐在南府的廊下,他递过一块酪糕,她就笑着接过去,说“沈砚哥哥,这个糕子最香,比宫里的点心还好吃”。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酪糕,只觉得心口又酸又涩——他也不知道为何一定要见到南知意,或许,至少要亲眼看看她,看看她是否和孟西洲……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夜露,沈砚催马奔进沉沉夜色里,朝着东郊竹林的方向,一点点靠近那个藏着南知意的地方。 第9章 第 9 章 深秋的竹林静得只剩风声,沈砚刚到别院门口,便撞见提着食盒的海棠,她惊得攥紧了盒沿:“沈公子?” 沈砚心头一松——海棠在,知意定然也在。他下马时目光扫过别院门楣,暗自感慨:孟西洲要从诏狱捞人,不过是抬手之事;可当初知意下诏狱,绾绾想送件里衣,他们都要绞尽脑汁。“知意在哪?”他声音发紧,直奔主题。 海棠犹豫着没应声,小姐叮嘱过,不可轻信任何人。可没等她开口,竹林深处的水潭边,传来南知意的声音:“海棠?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那声音清浅,却像针一样扎进沈砚耳里。他寻声快步走去,只见水潭边的大青石上,摆着套新制的竹桌竹椅,南知意正垂眸盯着水面的鱼漂,玄色披风衬得她侧脸愈发清瘦,竟没回头。 “海棠,怎去了这么久……” “知意,”沈砚打断她的话,声音里掺着不易察的颤抖,“真的是你。” 南知意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鱼竿险些脱手。她猛地转身,撞进沈砚的视线——他一身素色锦袍,鬓角沾着细汗,手里提着个熟悉的食盒,正是城东福记的样式。 潭水表面冒起几颗泡泡,鱼浮剧烈地一上一下,像是有鱼咬钩了。 “沈砚?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放下鱼竿上前两步,却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 沈砚没答,只直直盯着她,眼底翻涌着惊痛与狂喜,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将她紧紧抱住。“我找了你好久……” 南知意被抱得喘不过气,后背抵着他温热的胸膛,却只觉得一阵发凉。她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沈砚,松开些。” 沈砚这才恍觉失态,缓缓松开手,看着她往后退了两步,眼底的光暗了暗,随即把食盒递过去:“是你爱吃的,城东福记的核桃酪糕。” 南知意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面的温热,心头却泛着涩。从前她最爱这家的糕,哪怕住得远,也总拉着他和绾绾跑去排队。可如今……她轻轻掀开盒盖,焦香扑面而来,却没了往日的胃口:“谢谢你,沈砚。只是如今……我早已不是从前的南知意,这般好的糕,吃不吃也没什么要紧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沈砚还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南知意知道他是想问为什么她会和孟西洲的攀扯上关系。没想到,她还没有去找沈砚,他反而就来找自己了。只是那日初得到那些信息时的疑惑和想要质问的冲动,如今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却反而说不口来了。 她想问沈砚,对于南家出事的事情他可知道什么,可是如今看着这样的沈砚,她好像又有答案了。 南知意垂眸,指尖划过竹桌的纹路:“那日,孟西洲救了我。” 原来如此……沈砚喃喃自语,自嘲地笑了笑。他早该想到,能从刑场上救下“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除了孟西洲,再无第二人。幸好,那日他的人晚了一步,否则,不仅救不了她,还会连累沈家。 他的目光扫过南知意的脸颊,忽然顿住——她右脸颊靠近鬓角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心头一紧,伸手想去碰,却见南知意微微侧身,轻巧地躲了过去。 水潭另一侧的竹林里,孟西洲立在阴影中,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这深秋的潭水还要冷。方才他回别院拿披风,不过短短一刻钟,不仅有鱼咬钩,还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听松在旁低声请示:“王爷,要不要……” 孟西洲没说话,只盯着青石上的两人,眼底的冷意更浓。观竹本想拦着沈砚,是他拦了——他想要看看,这对曾经的“青梅竹马”,会说些什么。 南知意示意海棠先回别院,自己则在竹椅上坐下,将食盒放在竹桌上,对沈砚道:“坐吧。” 沈砚依言坐下,竹椅发出轻微的声响。南知意重新拿起鱼竿,方才咬钩的鱼早已跑了,她慢悠悠地重新挂饵,语气平淡:“沈砚,你不该来找我。” 沈砚喉结滚动,“知意,其实那日我也……”随即欲言又止,闪过片刻的动容,“我也,很担心你。” 南知意重新挂好饵,将竿抛进水潭。“绾绾还好么?沈家近来如何?” “绾绾很好,沈家也很好。”沈砚看着她专注挂饵的侧脸,忽然觉得她变了——从前她爱笑爱闹,眼底总闪着光,如今却沉静得像潭深水,“知意,你……你与九王爷……” 南知意捏着鱼饵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明:“正如你所见。” 她不能说太多,沈家如今的立场本就微妙,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沈敬之抓住把柄,即便沈家没有嫌疑,她也不想连累绾绾。可这话落在沈砚耳里,却像一把刀,将他最后一丝幻想劈得粉碎。他苦笑着摇头,她怎么会和孟西洲扯上关系?她为何会…… “沈砚,南家经历了这些事情,早已不是之前的南家了,而我,也不是之前的将军府大小姐南知意了。”南知意将鱼饵挂上钩,抬手将鱼竿抛向水面,鱼线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潭里,“我父亲被构陷通敌叛国,但是你我都清楚,堂堂骠骑大将军南大将军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呢对不对?”她拿起一块酪糕,递到沈砚面前,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沈砚对上她的视线,那目光里藏着探究,像要穿透他的心思。是啊,连沈家都今时不同往日了,更何况深陷泥潭的南家呢。他怎么敢问她为什么,又怎么能问她为什么呢。他接过那一块糕点,喉结发紧,只缓缓点头。 南知意收回目光,另拿了块糕放进嘴里,细细嚼着,却尝不出半分甜味。咽下后,她轻声道:“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也有你的责任——沈砚,好好保护绾绾。” “知意,如果你需要帮忙,我……”沈砚的话顿住了,父亲昨日在书房的教诲猛地响起:“儿女情长是枝桠,沈家的安危才是根本!”他握紧了拳,终究没能说下去。 南知意看在眼里,轻轻点头:“我自己能解决。你不用为我担心,只是希望……”她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是希望,南家的事,与沈家无关。 此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非常清楚对方的欲言又止。 “他待你好么?”过了许久,沈砚才低声问。 南知意垂眸,看着水面的涟漪,声音轻得像风:“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比在诏狱好多了。” 这话听在沈砚耳里,却像一根根带倒钩的刺,狠狠扎进心里。他看着她眼底的平静,忽然觉得,眼前的南知意,离他越来越远了——远得像这潭水,看似清澈,底下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寒凉。 潭水再次泛起涟漪,鱼漂又动了,可两人都没再看一眼。竹林里的风卷着寒意,吹得竹枝沙沙作响,天色渐暗,潭边的冷意愈发浸人。 沈砚望着南知意被风吹得微颤的肩头,她今日只穿了件月白夹袄,鬓边碎发被风扫得贴在脸颊,从前畏寒的性子,如今倒像忍惯了冷。他伸手便要解自己身上的素色锦袍,指尖刚触到领口,一件浅紫色披风已抢先覆在南知意肩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暖意瞬间裹住了她。 南知意一怔,抬眼便撞进孟西洲温柔的眼底,他垂着眸,指尖替她拢披风领口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沈砚收回手,起身而立,拱手作揖:“见过九王爷。”语气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恭谨。沈砚是正一品太尉沈敬之的长子,虽未入仕承袭,但按世家惯例,早蒙荫得了个正五品的礼部郎中,也算是个朝廷命官。 孟西洲没看他,自顾自坐到南知意身边,刻意往她这边靠了靠,肩背几乎相贴。他的手搭在南知意的竹椅扶手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袖口,只对南知意轻声问:“聊完了么?” 南知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含情脉脉”整得微怔,指尖攥紧了披风系带,缓缓点头。 直到这时,孟西洲才抬眼看向沈砚,嘴角勾着笑,眼底却一片寒凉:“沈公子私闯本王的别院,”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压迫感直往沈砚身上压,“是在私会本王的女人?” 沈砚浑身一僵,孟西洲身上的气压比潭边的秋风还冷。他看着孟西洲搭在椅扶上的手、两人相靠的肩,那亲昵的姿态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心口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发疼,却只能垂首:“微臣不敢。” 孟西洲没接话,只饶有趣味地盯着南知意。她会意,伸手倒了杯温茶,递到他面前,杯沿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天色不早了,”孟西洲接过茶,却没喝,目光又落回沈砚身上,语气淡得像撵人,“沈公子要留下来一起用晚膳么?” 沈砚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忙躬身:“谢王爷美意,微臣还有家事,先行告辞。” 转身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南知意一眼。她正抬着茶杯,对上他的视线时,仰头将茶一饮而尽,而后冲他浅浅一笑——那笑和从前无数次目送他离开时一样,清浅、温和,可沈砚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意,就像这杯茶,咽下去,便也到了头。 脚步声渐远,孟西洲瞥了眼南知意仍望着沈砚背影的侧脸,语气里藏着不悦:“人都快到城门口了,这么放心不下,何不追上去送一程?或是……跟他回去?” 南知意被这话拉回神,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点笑意:“王爷的戏真好。” 孟西洲冷哼一声,起身往别院走,刚迈两步却又停住,回头扫了眼竹桌上那盒核桃酪糕,语气硬邦邦的:“甜得发腻的东西,少吃点,小心齁着。” 南知意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玄色衣摆扫过竹枝,带起几片枯叶。周围终于静了,她向后仰,靠在竹椅上,抬头望着天——一只孤鸟掠过,紧接着一群麻雀被惊起,闹哄哄地划过天际。太阳快落山了,天边染着橘黄的晚霞,映在潭水里,又落在竹梢上,明明是极美的景致,却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桌上的食盒,盒里的核桃酪糕还温着,可那焦香,却再也勾不起半分胃口。 第10章 第 10 章 沈砚勒住马绳时,马蹄扬起的碎土溅在青石路上,带着深秋的凉意。他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南知意仰头饮尽温茶的模样,那清浅一笑像根细针,扎得心口又酸又涩,竟没留意路旁立着的两人。 “你怎么骑的马,也不看路么!”桃花疾步上前,将云容护在身后,语气带着护主的急切。 沈砚猛地回神,连忙翻身下马,袍角扫过马腹。眼前的女子身着淡粉锦裙,鬓边簪着支银纹玉簪,眉眼清丽沉稳,正是那日秋日宴上远远见过的云容郡主。他拱手躬身,礼数周全:“见过郡主,方才是微臣失魂,险些冲撞了郡主,不知郡主可有受伤?” 云容抬手示意桃花退下,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浅淡笑意:“无碍。沈公子竟也认得我?” “那日澄露园秋宴,微臣有幸远远目睹郡主风采,印象颇深。”沈砚垂眸回话,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缰绳。 听他提及秋日宴,云容的思绪忽然飘回那日澄露园的桂树之下。 彼时她独坐一隅,看满座权贵觥筹交错,只觉乏味,直到一阵清越的笛声穿破喧闹,落在耳中。循声望去,只见沈绾献舞时,阶下立着位青衫公子,手持玉笛,指尖起落间,笛声婉转又清冽,恰好衬得沈绾的舞姿愈发灵动。他身姿挺拔如竹,眉眼温雅,垂眸吹奏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连周遭的桂香都似被这笛声染得温柔。那一刻,满座喧嚣都成了背景,唯有他与那支笛,透着股不染尘俗的温润风骨,让她这个远在异乡的质子郡主,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云容收回思绪,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见他眼底带着明显的失意,又若有似无地往竹林深处瞥了瞥,笑意更深了些:“瞧着这般心绪不宁,沈公子只是?” 提及此问,沈砚脑海中瞬间闪过南知意递糕时的眼神、躲闪时的侧身,还有最后饮尽茶水的决绝。他喉结滚动,声音低了些:“寻旧友,道些往事。” “旧友?”云容挑眉,语气带着点戏谑,“这里还有沈公子的旧友?怕不是旧相好吧……” 这竹林附近,除了九王爷的别院,便只剩云容郡主的郡主府了,沈家和孟西洲没有什么交情,那不用想也知道是找谁了,而且,沈家和南家之前有意结亲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沈砚怎么会知道南知意在这里?南知意的身份想必是不会让太多人知道的,难道是那日秋日宴上走漏了风声? 沈砚心头一震,没想到她竟直接点破。沈家与南家的婚约虽未官宣,却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只是南知意的身份敏感,孟西洲又刻意遮掩,云容郡主能一语道破,显然早有察觉。他不便多言,只含糊道:“郡主说笑了。” 天色已然擦黑,晚霞的余晖渐渐褪去,林间开始起风。沈砚抬眼看向云容与桃花,两个女子独自站在路边,周遭虽静,却难免有意外。“郡主,天色不早了,此处离郡主府尚有段路程,林间夜寒,且多有岔路,不如早些回府,也好让下人放心。” 云容闻言浅笑,抬手拢了拢衣袖:“沈公子不必担心。此处方圆五里之内,安全得连只不该出现的蚂蚁都藏不住。” 这话让沈砚心中一动,他似乎又冲动了。是啊,这里不仅有九王爷的竹林别院,郡主府也在附近,怎会没想到此处有眼线?想必今日他的行踪,皇帝很快就会知道。 正思忖间,便听云容开口邀请:“沈公子若是不着急回府,不妨到我郡主府一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砚刚要推辞,又听她补了句:“沈公子放心,今日九王爷的别院来了谁、走了谁,全凭他说了算。而沈公子不过是受邀到郡主府做客。” 她的话倒是提点了沈砚。孟西洲既能允许他见到南知意,想必今日他的行踪,早已在孟西洲的掌控之中,无需他多余顾虑。但沈砚的理智已然回归:南家正因“通敌叛国”的罪名深陷泥潭,沈家如今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正被各方势力紧盯。他若是此刻贸然随云容郡主回府,一旦传出去,谁能证明他们只是偶遇?届时流言四起,说沈家勾结云泽质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抬眸,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谢郡主好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暮色渐浓的林间,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微臣家中尚有要事需处理,先行告退。” 说罢,他再次躬身致歉,翻身上马。马背上的身影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的眉头紧蹙。他朝云容微微颔首,调转马头,马鞭轻扬,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官道尽头。 “郡主,他怎这般不知好歹!”桃花愤愤不平地扶住云容的手臂,“您好心邀他,他却这般冷淡推脱。” 云容望着沈砚远去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闪着兴味:“有意思。” 她抬手搭上桃花的手,转身往郡主府走去,淡粉的裙摆在夜色中划出柔和的弧线。晚风卷着竹林的清香,将马蹄声彻底吞没。云容的笑意未减,显然,这场“偶遇”,让她对这位温文尔雅的沈家长子,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只是,南知意在竹林别院的消息,沈砚是如何得知的?云容一路上都在细细思量。回到郡主府,桃花伺候她洗漱时,云容望着铜镜里正为自己梳头的桃花,忽然开口:“你这几日可与云泽联系了?” 桃花并非云容从小伺候的丫头,而是当年云泽皇帝特意指派给她、随她一同来到大孟的。云容倒不是全然不信任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南知意除了来过她府中一回,便只在秋日宴上出现过——可秋日宴上南知意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有孟西洲护着,想必暴露的可能性不大,她自己也从未对外透露过半分,那不就只剩下…… “郡主,云泽已经数月不曾来过消息了。”桃花手上的动作未停,依旧轻柔地为云容梳着头发。 “你说,沈砚是如何知道南知意在九王爷的竹林别院的?” 桃花的手猛地一顿,随即“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声音带着慌乱:“郡主,桃花没有做过任何害郡主的事情!” 云容看着趴跪在面前的桃花,沉默片刻,脸上缓缓挂起温柔的笑意,伸手将她扶起来:“你瞧你,本郡主只是随口一问。想必那日秋日宴人多眼杂,叫有的人钻了空子。” 桃花立刻接过话头,连忙拿起梳子重新为云容梳头:“是啊郡主!听说那日宴会上沈家小姐也去了,沈姑娘与南姑娘向来要好,想必是认出她了,才把消息告诉了沈公子。” 云容望着镜中自己与桃花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她不是不信任桃花,只是如今已是她作为质子留在大孟的第五年,她只想顺顺利利回到云泽,与哥哥楚凛萧团聚。其他的纷争,她实在无心牵扯。 第11章 第 11 章 这日用过晚饭后,南知意准备就寝时,听松在门外扣门:“南姑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南知意重新穿好衣服,接过海棠递来的毛领披风,只身走到院子里,见孟西洲正往煮茶的炉子添柴,周围不见听松和观竹的身影。 “王爷找我?”孟西洲未答话,只示意她靠近炉子边坐下。深秋夜里已带几分冬寒,南知意坐定后,便闻见一股香洌酒香,孟西洲提起炉上茶壶,倒了一盏递来,她凑近方知是酒。 “天冷了,温了热酒,暖身子。”孟西洲亦给自己倒了一盏,放回茶壶后依靠在椅上,手指摩挲着酒盏。 “谢王爷。”南知意握着温热的酒盏浅抿一口,温过的酒少了辛辣,酒香反倒更显浓烈。孟西洲忽然开口:“明日沈小姐入宫,你若想去送送,便随我一同。” 南知意握盏的手骤然一顿——沈绾,那个幼时与她整日相伴、曾咬着糖葫芦说“要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姑娘,终究还是要入宫了。帝王之家,何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暗自思忖,沈伯父既已决意送沈绾入宫,想来沈砚亦是无力回天,沈家的局势,竟已艰难至此? “酒杯可不能空着。”一股温热从手心传来,伴着咕咕的倒酒声,孟西洲的声音将南知意的思绪拉回——原是她想得入神,杯里的酒早已见了底。“王爷方便的话,我想去看看。”孟西洲望着她落寞的模样,脸上未显情绪,只道:“明日辰时出发,莫要迟到。” 南知意点头,将杯中新酒一饮而尽,又自顾自续上一杯。她一言不发地盯着炉中柴火,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温酒,孟西洲见状眉头微蹙,抿了口酒暗自腹诽:自己酿的酒即便温过,度数亦不低,莫非是酒劲散了?嘴上却道:“想不到南大小姐的酒量如此豪迈,不愧是南大将军的女儿。” “王爷,你知道么?绾绾一直想寻一位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南知意忽然笑了,抬头看向孟西洲,絮絮叨叨说起旧事:“小时候,我、沈砚、绾绾总待在一起,跑大半个城去买糕点,糖葫芦只认城西那家,脆甜不腻……学堂有公子给绾绾写情书,被沈砚撞见,追着揍了一顿,还是夫子来了才劝住。绾绾当着同窗的面说看不上那纨绔,把人好一顿羞辱……” 她边说边笑,笑声里掺着哽咽,一杯温酒下肚,眼泪竟在眼眶里打转。孟西洲看着她,眼底难得有了几分动容。“王爷,沈家如今已艰难到这一步了么?”南知意抬头望向夜空,墨色天幕上几颗星星闪闪烁烁,泪水终是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孟西洲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块丝巾,南知意未接,仍保持着抬头望天空的姿势,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忽而,一阵凉意拂过脸颊,孟西洲竟亲自用丝巾为她擦拭泪痕,动作轻柔专注。南知意被这举动惊到,转头与他对视,孟西洲却在刹那间挪开视线,只继续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 “都自身不保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的事。”孟西洲将丝巾递到她手边,语气带了几分戏谑。“王爷可有真心相待的挚友?”南知意攥紧手中丝巾,孟西洲若有所思,终是未答。南知意见状,笑着嘟囔:“所以王爷不懂……” “南知意,你喝多了。”见她仍在喃喃自语,孟西洲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南知意愣愣地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炉子里的柴火噼里啪啦作响,孟西洲望着兀自低语的南知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翌日,南知意是被海棠按孟西洲昨日的嘱咐叫醒的。 南知意脑子尚未清醒,对昨夜之事只剩模糊碎片——只记得与孟西洲围炉温酒,后来的事便断了片。 “小姐昨日喝多了,王爷将您送回房间时,已近子时。”海棠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喝多了?昨日的酒确实香洌,温过之后更掩了烈性,竟让她一时失了分寸。 正思忖着,海棠已扶她到梳妆台前,兴致勃勃地拿出各式精美发钗:“小姐今日去送沈小姐出嫁,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南知意却抬手打断:“不必了,今日绾绾是新娘子,她才该是最美的。”更何况,她如今身份敏感,断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简单梳洗后,她换上一身淡青色衣裙,出门时,孟西洲已候在别院门口。 孟西洲抬眼望去——南知意的头发仅简单盘成两环相扣的圆髻,髻心嵌着支银白缠枝纹镂空发簪,细巧银链流苏顺耳侧垂落;余下长发未束,只在发梢系了根朱红绳,如瀑的青丝垂在浅青襦裙后襟,恰似揉碎的墨色缠了缕软红,温婉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灵动。脸上覆着与衣裙相配的青色面纱,更添了层若隐若现的神秘。 海棠扶南知意上了马车,便退到一旁目送车驾离去——这般人多眼杂的宴会,能不露面,终究是稳妥些。 马车内,孟西洲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南知意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直到他没忍住笑出声,南知意终是按捺不住:“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孟西洲笑意未减,“只是没看出来,南大小姐竟有如此海量。” 这话让南知意心头一紧,昨夜莫非真有失态之举?她强压下慌乱,抬眼看向孟西洲,眼里带着丝不服气:“王爷说笑了,是王爷的酒太过香洌,才让我贪杯多饮了几杯。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孟西洲慵懒地靠在车座上,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你若是喜欢,本王酿的酒还有很多,往后尽可随意畅饮。” 南知意闻言微怔,心头掠过一丝惊奇——堂堂九王爷,竟还会酿酒?她忽然想起过往见闻,这位叱咤朝堂的权臣,私下里竟连钓鱼、劈柴这些琐事都做得,如今再添一样酿酒,倒与他平日冷硬的模样生出几分反差,多了些常人的烟火气。 第12章 第 12 章 辰时末近巳时,孟西洲与南知意的马车终至皇宫南门。孟西洲先行下轿,旋即立在车旁,伸手稳稳扶着南知意落地。今日的皇宫格外热闹——皇帝纳妃本就是大事,更何况新晋的绾妃,是一品太尉、文官之首沈敬之的掌上明珠,往来宫监、宫娥皆步履匆匆,空气中都飘着几分喜庆的熏香。 另一边的沈府,却是另一番光景。内务府早在三日前便送来铜镀金册文、彩缎与玉佩等聘礼,沈绾天未亮便起身梳妆:换上玫红色绣兰草纹的宫装,梳成双环垂鬟分肖髻,头戴黄金发冠,层层叠叠的立体海棠花瓣,纹路精致透亮,泛出细碎的金光,发冠边缘垂着细密的金链流苏,中间坠着一枚小巧的“囍”字挂饰,头上簪着一支素雅绒花。 沈敬之在旁反复叮嘱入宫后的规矩,语气里满是不舍与郑重,沈绾静静听着,最后拜别父亲,转身登上那辆朱漆描金彩轿——轿檐垂着月白描粉的软烟罗帘,银粉线绣的月下玉兰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巳时初刻,轿队准时从沈府出发。两名宫监持宫灯在前引路,四名轿夫抬着彩轿稳步前行,两侧跟着沈家女眷与内务府派来的宫女,全程无喧闹鼓乐,唯有轿角的銮铃轻响,清脆却不张扬。队伍沿城南昭华街而行,沿途侍卫肃立,街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对着轿队低声议论,目光里有好奇,也有几分对“入宫为妃”的复杂揣测。 花轿至皇宫南门外停驻,宫中嬷嬷上前掀开轿帘,引沈绾至侧殿行“盥礼”:用浸了花瓣的温水净手净面,洗去尘俗;接过宫女递来的青瓷宝瓶,瓶中莲子与桂花沉甸甸的,是“子孙绵延、荣华安康”的寓意。随后她踩着素色锦毯,先跨过小巧的铜火盆驱邪,又接过银质宝瓶,才踏着红毡从后宫偏门进入,最终停在和宁殿外。 和宁殿内早已候着众人——皇室宗亲、高位嫔妃皆在,孟西洲与南知意立在殿侧,而皇帝孟景然,竟也亲自候在殿门口。按规制,纳妃只需皇帝在殿内坐等觐见,可“陛下看重沈家,故亲迎绾妃”。当沈绾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孟景然上前一步,伸手牵住她,两人并肩向殿内走去。 南知意立在孟西洲身侧,目光紧紧追着沈绾——她穿着玫红色宫装,鬓边绒花素雅,分明是嫁入帝王家,却连一件大红色的婚服都穿不得。曾经那个咬着糖葫芦,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姑娘,如今正被九五之尊牵着,一步步走进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沈绾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望向南知意的方向。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对着南知意浅浅一笑,眉眼间带着几分刻意的宽慰,却藏不住眼底的落寞。这一笑,反倒让南知意心头更堵——她懂这笑容背后的无奈,懂沈绾入宫的身不由己,更懂从今往后,那“跑遍半座城买糖葫芦”的自由,将永远被这高高的宫墙锁住,再难寻回。 “看不出来,本王的皇侄也是懂怜香惜玉的。”孟西洲伸手搂了搂南知意的肩,语气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这到底是怜香惜玉还是将沈绾推上风口浪尖,南知意看着孟景然故作深情的姿态,只觉得装模作样,让人厌恶。 这就是皇家的虚情假意么?南知意冷笑一声。孟西洲听状,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正冷眼的看着孟景然的背影。 “你这般眼神看着本王的皇侄,是想叫别人误会本王的女人和本王的皇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事呢。”孟西洲看似无意的玩笑话让南知意忽的一僵,他只是字面意思么?还是他已经在意有所指? 她转身抬头盯着孟西洲的脸,孟西洲浅笑一下,用手轻轻的将她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搂着她朝摆宴承乐宫的方向走去——那是平日皇帝召见大臣、与嫔妃共赏丝竹听戏的地方,亦是今日宴请皇亲国戚与赴宴宾客的殿宇,殿内早已设好席位,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与丝竹之音。 “见过王爷。”见孟西洲到来,殿内的人都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 孟西洲身上有一种自带的气场,让人在他身边就感到一阵寒意。 “不必拘礼。”孟西洲搂着南知意入了座,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拘束。 众人再次入座,只是没了刚刚的那番畅所欲言,殿内的气氛因为孟西洲的到来,有些拘谨。 孟西洲倒是像没事人一样,将桌子上的酒推给南知意,示意她给自己斟酒。 底下的人看着两人亲昵的举止,不禁窃窃私语,这九王爷与这新收的小情人真的是情意绵绵,这大庭广众也你情我浓的。 “陛下驾到,绾妃娘娘驾到。”殿外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殿内的人都起身下跪行礼,南知意也起身跪下行礼,孟西洲自然是不用的,他依旧侧倚在坐榻上,饮着刚刚南知意给他斟的酒。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绾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景然牵着沈绾的手,沈绾已经换了一套朱红色的妃制华服,她跟着孟景然的步伐,一步步走进大殿,接受众人的朝拜。 孟景然牵着她来到孟西洲面前,冲孟西洲躬身一拜,“皇叔。” 沈绾随即向孟西洲行跪拜礼“见过皇叔。”孟西洲放下酒杯,起身也对着孟景然颔首,拱手祝贺道,“恭贺陛下,抱得美人归。”再看向跪着的沈绾,“绾妃娘娘请起。” 孟景然和沈绾转身面向众人,“众卿平身。” “谢陛下,谢绾妃娘娘。”众人再次入席,场上丝竹声再次响起,歌舞升平又恢复了热闹。 孟西洲伸手扶了南知意起身,孟景然和沈绾端坐于大殿正中央的上座,孟西洲、南知意坐在侧位。南知意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沈绾。她看着沈绾在孟景然面前的拘谨,看着她一杯杯饮下众人向孟景然和她恭贺的喜酒,怅然若失。 “多谢皇叔能来。”孟景然端起酒杯,冲孟西洲说到。 所以这样的纳妃宴席,孟西洲是可以不来的?所以这次他来,也是有自己的缘故?还是有别的原因呢?南知意心里想着。 “皇叔的荣幸。”孟西洲的笑意不达眼底,端起酒杯回礼,二人一饮而尽。 “皇叔竟对身边的这位美人,如此上心。”放下酒杯,孟景然看向梦西洲身边的南知意,像是聊家常一样和孟西洲搭着话。 “难过美人关啊。”孟西洲轻轻抚上南知意的脸,虽是隔着面纱,脸上传来的温度也让南知意一顿。 “哈哈哈,皇叔真是性情中人。只是孤也见了这美人两回了,还未一睹容颜,不知今日可有幸能看看是何等卓越的风姿,能让皇叔都如此上心?”孟景然饶有趣味的看着南知意和孟西洲。 南知意看向孟西洲,用眼神在问他怎么办,沈绾也跟着紧张起来。 孟西洲只是冲南知意笑笑,将空酒杯推给南知意示意她给自己倒酒,南知意顺从的给孟西洲满上。 孟西洲端起单手酒杯向孟景然举了举,“想必陛下应当不想在如此热闹的大喜日子看,陛下以为呢。”他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但是孟景然听着,却听出来了好几层说不出来的意味。他这是什么意思?威胁他? 孟景然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王爷,妾身可有这个荣幸能敬绾妃娘娘一杯酒?”南知意声音轻柔,带着一缕撒娇的语气。 “本王应允可没用,得向陛下请示。”孟西洲再次慵散的靠着榻椅。 “陛下,”南知意转头看向端坐高台的孟景然,话还没说完,孟景然就说“皇叔的女人,孤自然要成人之美。” 南知意端着酒杯,看向沈绾,眼里有心疼,有担忧,“恭贺绾妃娘娘大喜,娘娘今日,甚美,娘娘定要……”千言万语,在此时只能汇作一句“珍重。” 沈绾端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眼底的落寞却在酒液入喉时浓了几分,轻声道:“借姑娘吉言,姑娘亦珍重。” 两人如今已经无法再无所顾忌的谈天说地,而今两人,一个端坐高台,为家族困于宫墙,一个身负家族冤案,都是任重道远,今非昔比。 殿内的丝竹歌舞吵的南知意心烦意乱,她向孟西洲说想出去透透气,孟西洲自然是同意了,只是提醒她这是皇宫,不要乱跑。 宣和殿的内殿书房里,孟景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南知意,“皇叔待你不错啊,没想到南大小姐有这个本事。” 南知意直视着孟景然的打量“陛下谬赞了。” “南知意,孤小瞧你了。”孟景然没想到南知意真能让孟西洲留下她,还三番两次带她参加宴会,甚至还为了她在宴席上当着众人驳了自己的面子。 南知意没太明白他何出此言。是刚刚在宴席上孟西洲没让他摘自己的面纱么?难道他已经小意至此? “陛下有什么吩咐?”她不想与孟景然多周旋,冷声道。 孟景然冷哼,一步步向南知意逼近,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你不过是孤安排在他身边的一条狗,注意你的身份。”他捏起南知意的下巴,示意她看着自己。“还是说,南大小姐沉溺在情爱之中,连诏狱里的家人都抛之脑后了?” 南知意有些吃疼,看着面前有些戾气的孟景然,眼神又冷了几分。 就是这个眼神,和孟西洲待了也才不过一个月,居然和他的眼神有了几分相似,就是这个相似的眼神让他烦躁让他甚至憎恶。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死死盯着南知意,冷哼一声“南知意,你说,要是孟西洲看到他的女人与孤行苟且之事,他是会护着你,还是杀了你?” 说着,他的手往一点一点往下滑,南知意眼里闪过慌乱,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思绪,“陛下,王爷杀不杀臣女不重要,但陛下若是因此背负觊觎皇叔的女人的骂名,臣女百身莫赎。” 孟景然眼里闪过一丝窥探,她倒是脑子转的快,他也学着孟西洲的样子撩了撩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到耳后,随即松开了手。 “何况今日是陛下的大喜之日,绾妃娘娘还在等着陛下共度**。”南知意立刻跪趴在地上,企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南知意,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诏狱里的南家余族,”说着他转头看向南知意,带着一抹别有意味的笑“诏狱这种地方,若是走个水,即便他是孟西洲,也做不了及时雨。” “臣女明白,臣女谨记陛下隆恩。” “孤的皇叔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孟景然坐到书桌前,盯着南知意。 “回陛下,王爷近日,除了钓鱼就是在别院劈柴酿酒,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别院。”南知意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继续盯着他就是。”若他有什么安排会让她知道的,这话他上次就说过了。 “是。” 南知意从书房回到宴席,就感觉孟西洲在似有若无的审视她,让她很不自在。 “刚刚去哪了?”孟西洲淡淡开口,语气冷了几分。 “随便走了走。”南知意一边给孟西洲添酒一边回答。 “当真?”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质问,让南知意倒酒的手微微一顿,但是随即立刻恢复正常,镇定的点点头。只是这细微的动作早已被孟西洲收入眼底。 “陛下刚刚亲自送来的。”孟西洲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白缠枝纹镂空发簪,正是她出门的时候戴着的那一支。 南知意身子一僵——想必是刚刚在书房,孟景然趁她不注意取下来的,他居然直接拿给了孟西洲,他到底想做什么?又对孟西洲说了什么?南知意脑子轰的一声,乱作一团。 孟西洲看着身子僵硬的南知意,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也让南知意感到一阵寒意,“陛下说,是本王的美人落在绾妃娘娘那的。”说着,他轻柔地将簪子重新戴到南知意头上,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怎如此大意,劳烦陛下亲自送来。”孟西洲感受到怀里人僵硬的身躯,笑着端起酒杯,冲孟景然遥遥一点头,一饮而尽。 第13章 第 13 章 从孟西洲拿出那只簪子后,南知意的心思就不在宴席上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孟景然既然要她蛰伏在孟西洲身边,为何又要故意露出破绽,让孟西洲怀疑她?是对她今日让他不愉快的惩罚吗?帝王之家,心思真是难测。 到现在,她对孟景然和孟西洲的关系也看出了几分:这位刚登基四年的皇帝,对皇叔孟西洲已有不满,却又心存忌惮,就眼下形势看,忌惮显然大于不满。 只是,他为何要让自己蛰伏在孟西洲身边?从南家入狱,到孟景然在诏狱秘密见她,说会安排人在刑场救她,能不能活全看她自己,若活着,便要听他安排,作为交换,他会保证南家人在诏狱安然无恙。之后便是刑场上被救,途中追下悬崖被孟西洲救起,再到后来的桃花、云容郡主、沈砚、沈绾……她越想越乱,心头也越发烦躁。 “有心事?”孟西洲看着马车里焦躁不安、魂不守舍的她,勾了勾唇问道。 孟西洲的声音将她从杂乱思绪中拉回。她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摇了摇头。 孟西洲也不继续逼问,只转过身,闭上了双眼。 南知意转身靠在马车壁上,微微撩起侧面的窗帘。外边天色将黑未黑,远处的山,只能在墨色夜色中看到深青色的轮廓。 回到别院时,海棠早已在门口等候。见马车停下,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南知意往房间走。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孟西洲的声音:“过两日,跟着本王回王府。” 南知意脚步猛地顿住,转身时眼里满是疑惑——回王府? “海棠,提前收拾好东西,跟着南姑娘一起回王府。”听松见状,上前补充道。 “是。”海棠屈膝行礼,声音清脆。他要带自己去王府住?南知意大概明白了意思。可为什么?今日宴席上,孟景然那般刻意的行为、牵强的说辞,他难道信了?这显然不太可能,以他的城府,怎么会看不出来。南知意的思绪,直到海棠伺候她洗漱完、躺到床上,都未消退半分。 “王爷,真要带南姑娘回王府?”听松在房间里一边给孟西洲铺床,一边忍不住问。 孟西洲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向听松,没说话,意思是让他继续。 “南姑娘如今还是罪臣之女,而且今日,王爷明明知道南姑娘她……”听松越说声音越小,后半截话终究没敢说出口。 “此处太偏,没什么人往来。” 孟西洲继续拿起书翻阅,听松还想说什么,后脑勺突然被观竹敲了一下:“王爷的意思是,这里太偏、人迹罕至,怎么能让事情变得有意思?笨蛋!” 听松捂着被敲的地方,恍然大悟:“这叫什么?叫……引蛇出洞!” “嗯……虽不算太准确,也差不多了。”观竹摸了摸下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孟西洲没接话,只看着手中的书,回想起白天南知意的慌乱、孟景然送来的簪子,不禁轻哼一声,摇了摇头——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第二日,海棠收拾起她和南知意的旧物,孟西洲却没在别院待着。听观竹说,他一早就出去了,直到天快黑才回来。 不知为何,南知意在院中遇到刚回来的孟西洲时,竟有些心虚。 “王爷。”她主动上前搭话问好。孟西洲只对她微微颔首,便径直绕过她,回了房间。 南知意心里莫名涌上许多情绪,有不甘,有失望,甚至还有……委屈。她居然会觉得委屈?凭什么委屈?孟西洲救她、提点她,甚至三番两次在孟景然面前维护她,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如今唯一帮她的人。可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利用,还是真的同情心泛滥?若说利用,她又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这委屈到底从何而来?她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太多了:南家变故、沈绾入宫,甚至被迫做孟景然的棋子任他拿捏,承乐宫里孟景然的羞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刻意暴露,还有孟西洲明明知晓一切,却替她圆场时的……试探!对,是试探!他在试探自己?为什么要试探?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南知意盯着孟西洲离开的方向、紧闭的房门,心里乱作一团麻,还是一团带着小刺的麻,既理不清头绪,心口又隐隐作痛。 “小姐,您怎么了?”海棠看着杵在原地出神的南知意,上前关心问道。 “没事,许是近来太累了。”南知意回过神,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状态,“东西都收拾好了?” “都差不多了,也没多少东西,都是些日常用物。”是啊,不过是些日常穿戴,其他也没什么。毕竟她和海棠,都是孑然一身来到这别院的。 南知意挪步到院中,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对身旁的海棠说:“待了一个月,如今要走,倒还有些舍不得。” 海棠来的时间不足一个月,但这别院是她从诏狱出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她跟着南知意的步伐,似是想用脚步丈量每一寸土地,将这别院的记忆留存下来。 南知意的目光落在院子中央的石桌和旁边的炉子上,往日与孟西洲在此谈天说地的场景浮上心头;往外望去,透过竹林,又仿佛看到了她和孟西洲在潭水边钓鱼的模样。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禁浮上笑意。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孟西洲正站在窗边,透过微微虚掩的窗户,看着院中沉思的她。见她脸上露出笑意,他也不自觉回味起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嘴角也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第二日,马车从郊外进城,穿过闹市,停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一处私宅前。南知意下车,门口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烫金大字——“九王府”。 这地段、这排场,不愧是九王爷,合情合理。 进了王府,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下人,只有一位管家、两位嬷嬷,其余便是几个伺候的小丫头。 “王爷,南姑娘。”刚进大门,众人便行礼问好。南知意脚步一顿——她的身份,这里的人都知道了? 听松似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在一旁说道:“南姑娘放心,府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有数。” 一位嬷嬷上前一步,对南知意屈膝行礼:“南姑娘,老奴带您去住的地方。”说着便做出“请”的手势。 海棠和南知意跟着嬷嬷,一路走到王府东侧的院子,院名“疏影阁”。 走进院子,果然不负“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意境:梅枝疏朗,花虽未开,却能想见花开落雪时,梅影映窗的美景。这里“疏而不散、淡而有韵”的气质,与王府的华贵截然不同,清寂又雅致。 “南姑娘,王爷昨日特意吩咐,将他亲手酿的几坛桂花酿搬到了姑娘院子的东厢房。”嬷嬷一边引着二人往里走,一边简单介绍院子,顺带提了东厢房的酒。 难道他昨日一早出去,是忙着安排搬酒?南知意心里嘀咕,却又很快打消了念头:搬酒吩咐下人便是,何况前两日宫宴上的事还没理清,她实在摸不透这两位皇室宗亲的心思。 “姑娘,王爷说您有贴身之人伺候,便没额外安排下人,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便是。”嬷嬷将南知意带到院子客厅,屈膝行礼,准备告退。 “有劳嬷嬷。”海棠将嬷嬷送到门口,忍不住问,“嬷嬷,王府里的其他人呢?方才一路走来,没见着多余的人,王爷的侍妾……不住在府里吗?” “姑娘有所不知,王爷尚未娶亲,这王府至今,也只住进过南姑娘一位女子。” 海棠与嬷嬷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到院中,把这话告诉了南知意。 未曾娶亲?孟西洲堂堂摄政王,竟连一位侍妾都没有? 第14章 第 14 章 这几日,孟西洲似乎格外忙碌,几乎未曾踏足疏影阁。 南知意则整日沉在思绪里,梳理着手头零碎的线索:南家出事前,孟景然本有削夺沈保南兵权的计划,那段时日,沈家父子确实骤然忙碌起来。可计划尚未实施,父亲通敌叛国的密报便先传入宫中——孟景然当即扣押了京中所有南家人,同时派人去边关捉拿父亲回京,父亲却凭空失踪了,连皇帝的人都寻不到踪迹;巧的是,海川也在同一时间没了下落。 而她自己,被孟景然安排了一场假的“劫狱”,最终被孟西洲救下。孟景然自始至终没给过她具体指令,只让她留在孟西洲身边。与此同时,沈敬之又主动将沈绾送入宫中…… 越想,头越隐隐作痛。南知意抬手续了杯桂花酿,一饮而尽,而后仰头望着院中空荡荡的天——那轮月亮将圆未圆,清辉透过薄云洒下,带着几分朦胧的凉意。 眼下的疑团像缠在一起的线:第一,父亲究竟去了哪里?爹爹这个时候失踪,无疑是坐实了通敌的罪名;第二,沈家为何会在南家出事前突然忙碌,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第三,孟景然到底要她做什么,为何只让她“待着”,却不提任何要求;最关键的是第四,孟西洲为何要救她?看孟景然那日的反应,此事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 她能看清的,只有孟景然对孟西洲那藏不住的忌惮,以及孟西洲对自己那了然于胸的试探。 又想去倒酒,酒坛被一双手稳稳按住。南知意顺着那手望去,竟是孟西洲。他什么时候来的? 孟西洲其实已在门口站了片刻,海棠见了他,刚要出声,便被听松示意噤声,悄悄拉走了。南知意只顾着琢磨心事,竟半点没察觉。 “王爷何时来的?”南知意连忙整理了下衣衫,起身看向他。孟西洲掂了掂桌上的酒坛,只剩个底,这才缓缓坐下。 “南大小姐好酒量。” “王爷酿的酒太过香醇,一时贪杯多喝了几杯,让王爷见笑了。”南知意微微低头,也跟着入了座。 方才海棠在门口已悄悄提过,这几日南知意总要靠几杯酒才能入睡。孟西洲看着她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好酒也需细品,嗜喝成性反倒浪费了。” “王爷有空……能教我酿酒么?”南知意将空杯递到孟西洲面前,语气带着几分酒后的软意,像是在讨酒,又像是在说别的。 孟西洲眸色微动——看来是真喝多了,竟敢这样直白地要他斟酒。他没恼,反倒拿起酒坛,给她满上一杯:“南大小姐竟还有酿酒的兴致?” 南知意垂眸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月光映在里面,晃出细碎的光。她轻轻晃了晃杯子,没接话。孟西洲才看出来她听岔了,自己问的是“兴致”,她许是以为是在点醒她:三个月之约已过半,她却仍一无所获。 “王爷那日为何会救我?” 孟西洲眉头不经意间蹙了蹙,快得几乎看不见,许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本王说过了,舍不得这般美人,香消玉殒。” “王爷不是这样的人。”许是酒意上涌,今日的南知意说话格外大胆。她心里清楚,孟西洲绝非贪恋美色之辈,否则以他的身份,王府里怎会连一位侍妾都没有。 孟西洲静静打量着她:朦胧月光洒在她身上,月白色的衣衫更显清透,脸上未施粉黛,却因酒意泛着浅红;长发如瀑般垂落,发间那支簪子,还是上次她去见云容郡主时,他送给她的。 “那你觉得,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南知意眼珠转了转,似在认真思索。片刻后,她抬眸,直直对上孟西洲的眼睛:“王爷是个很深的人。” 深?这算什么评价。孟西洲嘴角松了松,微微转头,挪开了视线。 南知意却自顾自说了下去:“王爷很聪明,旁人从未留意的细枝末节,王爷总能看出异常。”这话,是在说他几次点破她的困境,为她答疑解惑;“王爷看事情通透,深谋远虑,目光长远。”这话,是记着那日潭边钓鱼时,他让她明白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王爷也真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却在宫宴上,明知那簪子不是落在沈绾处,却偏要帮她圆谎。后半句,她终究没说出口。 孟西洲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我害怕王爷,却也害怕没有王爷。”没等孟西洲说话,南知意就自顾自的说上了。只是话一出口,南知意便双手撑着下巴,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再看孟西洲。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话。孟西洲是谁?是权倾朝野、威名赫赫的摄政王。而她呢?不过是个落魄千金,苟活的的罪臣之女。 孟西洲看着她垂落的头发,许久没说话。 “那你,可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这话,南知意听出来了,是在让她坦白么?可她能坦白什么?坦白孟景然安排她接近他?坦白宫宴上那簪子的真相?她能说的,似乎全与孟景然有关。可她不能说,毕竟南家老小还在诏狱里。 “父亲曾在边关给我带过一对琉璃花樽,用来饮王爷的酒正好。明日,我想去将军府取。” 孟西洲挑了挑眉,重新打量着她,而后轻轻哼笑一声,似在自嘲方才竟真盼着她说出什么。“听松明日陪你去。” “不必麻烦听松,我和海棠去就好。只是想着知会王爷一声。”南府早已贴了封条,她自然不会走正门,小时候为了找沈绾玩,她在南府后墙挖过好几个墙洞,至今还记得位置。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薄云,变得格外透亮。南知意许是困了,又许是醉得厉害,竟伏在石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孟西洲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连睡着时,眉头都微微蹙着,未曾放松。 他起身,轻轻将她打横抱起,脚步放得极轻,走进正屋,将她放到床榻上,又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很,竟没将她吵醒。 而后,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呼吸渐匀的南知意,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眼神深沉,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第15章 第 15 章 等到孟西洲离开,从外边关上房门后,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眸中的醉意消减,勾了勾唇,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第二天晚上,月色暗沉,南知意和海棠换上玄色夜行装,悄悄从九王府溜出来,绕到将军府西边墙院的花坛下。扒开疯长的杂草,露出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墙洞——那是她俩幼时偷玩留下的旧路。 二人轻手轻脚钻过去,脚刚落地,便被满院荒芜刺得心口发紧。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昔日热闹的将军府,竟已杂草丛生,廊下灯笼只剩残破木架,风一吹就“吱呀”作响。 二人直奔书房,推开虚掩的房门时,灰尘簌簌抖落,海棠赶紧捂住嘴,才没咳出声。“海棠,你去那边找找,仔细些,别碰倒架子上的瓷瓶。”南知意压低声音,示意她去书房西边摆放珍宝的架子处寻琉璃花樽,自己则小心翼翼来到书房东边的书桌前。 拉开抽屉,翻了翻桌面,似乎在找什么别的东西,又起身转向书桌后摆放古书竹简的墙。指尖在竹简间摸索,触到个凸起的小盒子,她小心取下,正是一个紫檀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封书信,是爹爹南霁云寄来的。南知意指尖发颤地展开信件: “知知想没想爹爹?近日爹爹得到了些边关的稀罕玩意,是只通人性的白尾鹞,等爹爹回去就一并带给知知,陪你在院里放风筝。” “海川这小子,倒是有带兵打仗的天赋,前几日的‘青石隘口之战’,他主动请缨出战,带三百轻骑绕后端了蛮族粮草营,大获全胜!爹爹在想要不要收他做个义子,给知知当哥哥啊?” “近些日子,看这边女子流行‘蹙金绣’的新鲜样式,爹爹买了可多胭脂水粉和云锦面料,年关给知知带回去,知知打扮起来,一定是京城里最俏的姑娘!” …… 啪嗒。一滴泪水滴落在信上,绽放出转瞬即逝的水花,晕开“蹙金绣”三个字。南知意猛地抹了抹脸,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把书信仔细叠好放进衣间,又将小盒子原样塞回竹简后。 “小姐,找到了。”海棠捧着个描金漆盒跑过来,南知意打开,里面正是泛着淡青光的琉璃花樽。她刚要合盖,院外忽地闪过一道人影——动作极轻,却不慎撞到门口的陶瓷花盆,发出“哗啦”一声细响。 二人瞬间蹲下,海棠手快,一把吹灭手里的油灯。等门口彻底没了动静,又静候了半晌,二人才轻手轻脚起身。刚要走出书房,南知意伸手去关房门时,身侧的海棠忽然面露惊恐,一双温热的手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捂上她的嘴。南知意心头一紧,迅速摸向腰间匕首,却在听到对方沙哑的声音时,指尖猛地顿住。 “小姐,是我。” 对方松开手,海棠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下一秒泪水便涌满眼眶,颤声唤道:“哥哥?”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人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嗤”地吹亮。细微的油灯光下,南知意和海棠才看清眼前的人:少年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枯草,身上的衣袍破了好几个洞,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受了不少苦——正是海棠的哥哥,海川。 三人躲进书房角落,将油灯放在地上。“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海棠心疼地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海川“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里满是落寞与愧疚:“属下没能护住将军,属下有罪!” 听到海川提到爹爹,南知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几分,伸手将他扶起:“不怪你。你是怎么从边关回来的?爹爹到底出了何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海川这才抬头,微弱的火光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一字一句缓缓回忆:“约莫两个月前,边关来了批京里的人。个个裹着黑斗篷,连眼睛都遮住,除了将军的营帐,别处都不去,神秘得很。” “有一回属下去帐前禀报军务,在帘外隐约听见里面的人对将军说‘好好考虑,时间不多了’,当时没敢多听,只当是朝廷催战的旨意,后来那些人就走了。” “没几日,又来一批人,待了几天要走。头天夜里,将军叫属下过去,吩咐了些军营的琐事,末了让属下翌日入城,买些‘蹙金绣’的新鲜面料,说回京城时带给小姐。”海川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属下哪能想到,那竟是将军最后吩咐我的事。” “第二天下午我从城里回来,远远就见军营不对劲——多了好些京营的兵,刀出鞘、弓上弦,气氛紧张得很。属下不敢靠近,躲在营外林子里,眼睁睁看着京里来的兵绑了将军的亲卫,还杀了几个不肯配合的副将。” “属下见情况不妙,赶紧跑到城里躲起来,后来就听说将军通敌叛国,京里来人抓捕,将军畏罪潜逃、下落不明。属下一路躲藏着往京城赶,到了才知南家入狱,将军府被封,连小姐你也被人劫走,不知所踪。” 海川看向二人,眼里满是后怕:“属下没地方可去,只好躲回将军府——这里的路我熟,他们搜不到。今日见书房有灯影,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会遇到小姐。” 火光摇曳,映着三人沉默的身影。南知意攥紧了衣袋里的书信,指尖冰凉。 海川握了握海棠的手,轻声问道:“海棠,你和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小姐那日是被九王爷救下的,我也是王爷从诏狱里捞出来的。”海棠看着他布满伤痕的手,轻轻垂下眼眸。 “九王爷?”海川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将军和九王爷素无交情,他怎会突然出手救小姐和海棠? “海川,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南知意注意到他胳膊上沾血的布条,轻声问道。 “属下的伤不碍事,都是路上磕碰的。只是,”海川抬头,眼里满是关切与担忧,“如今南家这样……九王爷他,是可信之人吗?”九王爷心思深沉,京里人人都怕,怎会平白救小姐? “放心,我心里有数。”南知意缓声道,“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想来南家该搜的也搜得差不多了,你暂且先住在这里。明日我让海棠设法买些日需品,晚上送到西边院墙的墙洞里。府里的东西别碰,行事务必小心,别叫人发现,先顾好自己。” 她虽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将军府虽已搜过,难保朝廷的人不会杀回马枪,谨慎些总没错。海川也明白她的顾虑,恳切地点点头,任凭小姐安排。 二人从将军府悄悄钻出来,一路潜回九王府的疏影阁。 “海棠,今日的事,千万别对外透露半分。”南知意叮嘱道。 哥哥平安归来,海棠本就喜不自胜,自然知道眼下情形需万分小心,连忙点头:“海棠明白。” 换好衣物后,南知意让海棠早些歇息,自己则回到内室。 躺在床上,南知意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海川回来的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今日她借着取琉璃花樽的由头去将军府,想来孟西洲不会过多起疑。可京里来的那些人,听海川描述,来头显然不小,会是谁呢?联系起沈家之前的异样,莫非,真是沈敬之? 还有爹爹——他特意安排海川去买蹙金绣,想必也不是巧合。是不是那时,他就察觉了危险,才刻意支开海川? 月色当空,偶尔吹过几阵带着冬意的寒风。九王府,将军府,偌大的京城,一片寂静。 第16章 第 16 章 “王爷,南姑娘回疏影阁了。”九王府的凝晖院内,听松恭恭敬敬地向孟西洲汇报着南知意的一举一动。 孟西洲示意他退下,负手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清透的月光洒在青砖地上,银辉遍地。 他突然有些烦躁——对南知意的关心,似乎已经过了“收留”的界限。救她、容她寄身王府、给她三月期限寻证,已是额外开恩,可他怎么还在她每次自作聪明地闯险,安排听松、观竹暗中跟着? 越想心越乱,他猛的抬手关上窗,将一切都隔绝到外边,包括倾泻而下的月光。殿内只剩烛火跳动,映着他冷硬的侧脸。 第二日清晨,“南姑娘,烦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传。”王府正门的丫头向南知意屈身行礼,转身快步去院中禀报。孟西洲听罢,只淡淡吩咐:“带她去书房。” 南知意在书房内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不多时,孟西洲推门而入,玄色朝服未换,眉宇间还带着几分上朝归来的冷意。 “王爷。”南知意立刻起身屈膝,礼数周全。 “南姑娘何事?”孟西洲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往日在竹林别院,她虽收敛,却也带着几分疏懒的傲气,今日这般拘谨,倒显得生分。 南知意攥紧衣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眼时眼底带着几分恳切:“王爷今日可有空?我想向王爷请教酿酒之法。” 酿酒?孟西洲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就这事,值得她一大早亲自跑一趟,还摆出这般“破釜沉舟”的模样?他心中明镜似的——她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昨日取回来了琉璃花樽,”南知意垂着眼,语气却很是真诚,“我想亲手酿酒,日后与王爷共饮,也算聊表这些日子的照顾之恩。” 他缓缓点头,“自然可以。只是,”话音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酿酒的家伙什都在竹林别院,王府里并未准备。” “我这就让海棠去采买!”南知意立刻接话,语速快得像是怕他反悔,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海棠?孟西洲眸色微沉。海棠是南知意的贴身丫鬟,京中见过她的人虽不多,却也不算少——她就不怕海棠出门,被有心人认出来,惹出新麻烦? 似是察觉到他的打量,南知意抬头,嫣然一笑,语气坦荡:“王爷若是不放心,尽可以让人跟着她。” 孟西洲轻声笑了,笑声里听不出情绪:“既然南大小姐有此雅兴,本王自然成人之美。” 南知意谢过,转身回了疏影阁。一进门,便立刻让海棠跟着听松去采买酿酒之物,又反复叮嘱“别乱跑,凡事听听松的安排”。待海棠要出门时,她又低声补了句:“近几日我总睡不好,你顺带去药铺,帮我拿些安神的药回来。” “王爷,南姑娘她……”观竹话未说完,便被孟西洲抬手打断。 他站在廊下,目光落在疏影阁那扇紧闭的窗上,南知意方才转身的身影,还清晰地印在眼底。 他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昨日她夜探将军府,恐怕不止取回了那只琉璃花樽。今日这出戏,属实拙劣。 “去,”孟西洲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对身后的观竹吩咐,“让沈家那边别闲着了。” 观竹心领神会,拱手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药铺,酿酒,琉璃花樽……孟西洲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有意思。既然她这样大费周章让海棠去药铺,那就让沈敬之“恰好”知道海棠去了药铺——以沈敬之的性子,会有下一步动作。 这场戏,他倒要看看,她能唱到哪一步。 这不翌日早朝,寻常琐屑流程一过,沈敬之便恭恭敬敬出列,言辞恳切:“陛下,臣昨日听闻王爷府上的人去了药铺,可是王爷身体抱恙?” 孟西洲险些笑出声来,这蠢货,竟就这样在朝堂上如此直白地“关心”他? “哦?皇叔身体抱恙?”孟景然转头,目光落向右下首的孟西洲,问到。 孟西洲勾了勾唇,拱手回禀:“多谢陛下关心,也有劳沈太尉挂念,本王无碍。” 孟景然言辞关切的说:“无碍就好,若不是沈太尉提及,孤竟都还不知。” “是啊,”孟西洲语气冷了几分,目光扫过沈敬之,“本王也不知,沈太尉竟连本王府里下人去了药铺,都如此上心。” 沈敬之打了个寒颤,腰弯得更低:“回陛下,回王爷,微臣小儿昨日偶遇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进了药铺,微臣只是关心王爷贵体,绝无他意。” “关心?”孟西洲冷眼睨着殿中伏低的身影,语气平静却带着威压,“本王竟不知,沈太尉与本王有如此情意。沈太尉,真的只是关心本王的身体么?” 沈敬之闻言,“噗通”跪倒在地:“王爷赎罪,是微臣僭越了!” 孟景然打了个哈哈,圆场道:“想必沈太尉也是关心则乱,皇叔无碍就好。” 孟西洲没接话,只冷冷盯着沈敬之的方向,大殿内瞬间死寂,气压低得让众臣大气不敢出。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诡异:“自然。沈太尉不必紧张,你对本王如此上心,本王甚为感动。” 话音落,他向孟景然拱手行了个简礼,竟不管满殿文武,径直转身离了朝堂。 回到王府,刚用过午膳,门口突然传来太监尖锐的唱喏:“皇上驾到——” 孟西洲抬眼看向门口,孟景然这行动力,倒真是没话说。 孟景然已先一步进了清晏堂,孟西洲这个东道主才缓缓现身,拱手问:“陛下今日怎如此有空?” 孟景然放下茶杯,冲他一笑,眼底却藏着试探:“今日早朝听沈太尉说皇叔府上的人去了药铺,孤担心皇叔身体,特意前来看看。” 孟西洲在右侧椅上坐下,下人奉上新茶,他不紧不慢地晃着茶杯,揭开茶盖,茶香混着热气腾上鼻尖:“有劳陛下关心,本王无碍。” “孤瞧着皇叔也无异样,”孟景然左右张望了一圈,意有所指,“可是府上其他人病了?” 他府上能有什么“其他人”?除了下人,便只有他和南知意。孟西洲心中了然,孟景然这趟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陛下以为是谁呢?”他反问,语气淡淡。 孟景然盘着翠绿珠串的手微微一顿,笑道:“想必是皇叔的美人了。” “陛下对本王的这位美人,倒是格外好奇?”这已是孟景然第三次在他面前提南知意了。 “皇叔,”孟景然语气亲昵,眼底却藏着算计,“你素来不近女色,孤当然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俘获皇叔的心了。” 孟西洲打量着他,忽然笑了:“既然陛下如此好奇,听松。” 听松从门外进来,向二人躬身行礼。“去将人请来。” 听松会意,退出清晏堂,直奔疏影阁。 “什么?王爷让我去见皇上?”南知意看着听松,想追问更多讯息,可听松只恭恭敬敬退到门口候着,半句多言也无。 “小姐,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海棠满脸关切,声音都有些发紧。 “我也不知,但他定有他的用意。”南知意定了定神,“你去取头纱来。” 清晏堂内,南知意身着浅青色秋装,戴着银纱头笠,款款走入,向孟西洲与孟景然恭恭敬敬屈膝行礼:“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免礼。”孟景然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层银纱,目光灼灼。 孟西洲伸手到她面前,南知意将手搭上去,借着他的力起身,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摘了吧。”孟西洲的手轻轻拂过头笠的银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南知意心头一震——孟景然分明知道她的身份,可孟西洲应当不知孟景然已知啊!如今让她摘纱,难道她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她想透过银纱看清二人神色,却只瞧见两张漫不经心的脸。 指尖微动,她取下头纱,清秀的面容展露无遗。 “她怎么会在皇叔这里?”孟景然猛地向前一探,手中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杯盖与杯身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南知意看着他故作惊讶的表演,心中只剩无语,皇室宗亲,个个都是好演技。 “怎么了?”孟西洲语气坦然,“本王记得说过的,捡到的,甚是喜欢,便留下来了。”他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流转,最后定格在南知意身上,沉声应道。 “皇叔可知,她是南霁云的女儿?”孟景然追问,语气陡然严肃。 “知道。”孟西洲答得干脆。 知道?!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还被人从刑场上被劫走,如今应该算是逃亡之人。 “皇叔!”孟景然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南家通敌叛国,南霁云不知所踪,她又是刑场劫走的下落不明之人,你将她留在身边,不妥啊!” “陛下,爹爹绝不可能做通敌叛国之事!”南知意忍不住抬头,目光凛冽,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大胆!”孟景然猛然大怒,将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孤与皇叔说话,岂容你插嘴?” 南知意心头一凛,迅速起身跪倒在地。 “陛下,吓到本王的美人了。”孟西洲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里的不悦毫不掩饰。 “皇叔!”孟景然盯着地上的南知意,转头看向孟西洲,“如今朝堂上对此事迟迟不决,早有非议,皇叔莫要犯糊涂!” 什么非议?什么糊涂?南家深陷泥潭,南知意被刑场劫走,无非就说是被孟西洲劫走,私藏罪臣之女,还是通敌叛国的罪臣,说他也有通敌叛国之意?说他与罪臣之女勾结?可是他孟西洲是九王爷,有什么好通好叛的,南家又有什么值得他勾结? “陛下认为,本王在意非议?”他不是一直以来都深受非议么?还有什么非议比他摄政王的名头更有噱头,更何况,谁敢非议摄政王孟西洲。南知意心里愕然,他是在维护自己么? 孟西洲侧过身,伸手到她面前,示意她起身。待她入座,他竟抬手,将她耳旁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南知意身子一僵,孟景然这是要挑明了,想用群臣非议威胁孟西洲? 孟景然看着二人亲昵的动作,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桌角,指节泛白:“皇叔要如此一意孤行,不顾朝廷与百官么?” “陛下,”孟西洲转身,直直盯着孟景然,一字一句冷声说道,“只有需要他们的人,才会顾及他们的非议。本王,从来不用。”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孟西洲,根本无需仰仗朝堂百官,自然也不怕什么非议。 南知意攥紧了手,虽然她清楚,孟景然是在用这件事情威胁孟西洲,和孟西洲暗暗较劲,可是如今南家这番,孟西洲萍水相逢,居然愿意如此保她,她心里不禁泛起异样的波澜。 孟景然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住,孟西洲的话,简直是**裸的讽刺——他这个皇帝,上被摄政王牵制,下要顾及群臣脸色,而孟西洲,摄政王这三个字仿佛是对他的嘉奖,他亦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皇叔也要为孤想想,”他重新扯出笑容,一字一句,难掩无奈,指尖细细的摩挲着手里的翠绿珠串,“若是群臣知道,孤实在不想伤及皇叔颜面。” “陛下当做不知道便是。”孟西洲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微微撑着脑袋,语气慵懒却带着强势,“是本王蒙蔽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