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的宣传海报早已铺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季过云走在路上,总能看到“Cloud Over Rain”的名字——那串由英文拼写的乐队名旁,印着一把抽象化的吉他,弦线蜿蜒如云雾,恰好呼应着名字里的羁绊。韩知时每天都会和他讨论决赛的细节,从选曲顺序到舞台走位,甚至连互动环节的台词都反复打磨。可季过云的心思,却常常飘到千里之外的医院,飘到那个既属于季雨行、也属于他的父亲病床前。
他给季雨行发的短信,依旧石沉大海。但他没有停止,有时是清晨的一句“爸今天好点了吗”,有时是深夜的“医院里很冷,你记得多穿件衣服”。这些简短的话语,像是他与季雨行之间唯一还在维系的、脆弱的线,就像“Cloud Over Rain”这个名字,从高中时乐队成立的那天起,就刻着两人无法分割的联结——雨是季雨行,云是他季过云,同父异母的兄弟,本该像云护着雨那样亲近,却被三年前的误解隔得越来越远。
这天晚上,季过云又坐在书桌前,对着那把新吉他发呆。琴弦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伸手拨了一下,“嗡”的一声,余音绕梁,却带着说不出的空落。这把琴是用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挑了最接近当年那把二手琴的音色——当年那把琴,是父亲在他们十五岁生日时送的,说是“给两个儿子的成年礼”,可后来却在争吵中被他摔得粉碎。他拿起笔,在乐谱上写下新的句子:“监护仪的声响,是最漫长的乐章,你守在病床旁,我在远方念着霜……”
写着写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季过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信人备注是“老家邻居王婶”。他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过云,雨行让我把这个给你。你爸昨晚又咳血了,刚抢救过来,雨行实在走不开,让我转告你别担心。”短信下方附着一个音频文件。
季过云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戴上耳机,指尖轻点播放键。背景里传来隐约的仪器滴答声,接着,是季雨行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清晰:“过云,对不起,决赛又缺席了。爸这边刚脱离危险,还不能离开。你送我的那本乐谱,我一直带在身边,扉页上‘Cloud Over Rain’的字迹都快磨掉了。当年没说完的话,等爸好起来,我们一定好好谈谈。还有,韩知时也辛苦了,替我跟他说声抱歉。”
音频很短,只有几十秒,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解释三年前的缺席,却让季过云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反复听了一遍又一遍,季雨行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煎熬。可那句提及乐队名的话,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原来,他也没忘。更没忘,那是他们共同的父亲。
三年前,父亲的哮喘突然加重,住进了医院。季过云放学回家,却看到自己珍爱的吉他被摔在地上,琴身碎裂,琴弦崩断。而季雨行就站在一旁,身上沾着灰尘,脸色苍白。他瞬间红了眼,以为是季雨行故意的——自从父亲再婚后,他总觉得季雨行抢走了父亲的关注,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冲着季雨行大吼,“这是爸送我的礼物,你嫉妒对不对?”
季雨行当时想解释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跑出了家门。后来他才从继母口中得知,那天是邻居家的孩子来串门,不小心撞掉了吉他,季雨行为了护着琴,还被木茬划伤了胳膊。而父亲当时病情突然恶化,季雨行是急着去医院,才没来得及解释。可等他想找季雨行道歉时,却发现季雨行已经收拾了行李,跟着继母回了老家,从此断了联系。
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愧疚里。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季雨行。可年少的自尊心让他拉不下脸主动联系,直到半年前,他在同学群里看到韩知时发的消息,才知道季雨行回来了,还组建了乐队。他鼓起勇气联系韩知时,才有了“Cloud Over Rain”的重组,有了复赛的约定。
“他联系你了?”韩知时的消息恰好发来,后面跟着一个担忧的表情。这些天,他也一直在为季雨行和季父的事操心,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他最清楚这对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的隔阂有多深。
“嗯,发了个音频,爸脱离危险了。”季过云回复,指尖依旧冰凉。
“那就好!”韩知时秒回,“等你爸好起来,你们俩可得好好聊聊。说起来,当年取‘Cloud Over Rain’这个名字时,还是雨行先提的,他说你俩一个像云,一个像雨,虽然性格不一样,但都是一家人,就该互相护着。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就挺在意你的。”
韩知时的话像一颗石子,砸进了季过云的心湖。是啊,高中那年夏天,三人在老阁楼里组建乐队,季雨行抱着那把父亲送的二手吉他,笑着说“就叫Cloud Over Rain吧”,还特意在乐谱扉页写下这串英文,一笔一划认真得很。他说:“过云是云,我是雨,知时是风,风推着云,云护着雨,咱们仨永远都在一起。”可如今,风还在,云还在,雨却缺席了,而他们共同的父亲,还躺在病床上。
决赛的前一天,季过云去组委会确认最终信息,工作人员看着登记册上的“Cloud Over Rain”,笑着说:“这个名字很特别,每次念都觉得有画面感。你们乐队成立很久了吧?”季过云点点头,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个名字,是他们青春里最郑重的约定,是季雨行藏在字里行间的守护,如今却成了他独自坚守的证明——雨未归,云仍在,父亲还在等他们和解。
决赛当天,后台比复赛时更加喧闹。季过云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捡被撞碎的吉他琴弦,被木茬划伤的。他抱着那把新吉他,琴颈处的圆润触感,总能让他想起季雨行当年的细心。韩知时在一旁调试鼓槌,嘴里哼着《拾光》的旋律,却时不时看向季过云,生怕他又陷入沉思。
“下一组,‘Cloud Over Rain’乐队准备!”工作人员的喊声传来,季过云深吸一口气,与韩知时对视一眼,朝着舞台走去。
舞台灯光比复赛时更亮,刺眼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观众席座无虚席,荧光棒汇成了一片星海。他走到舞台中央,目光扫过台下,忽然在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衣角依旧掖得一丝不苟,眼眶带着明显的红血丝,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季雨行。
季过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手指都有些发僵。他怎么会来?爸的病情稳定了吗?他是不是一路没休息赶来的?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却被舞台上的音乐前奏打断。
这一次,他没有弹那首修改了无数遍的歌,而是弹起了当年三人一起写的《拾光》。前奏响起的瞬间,台下的季雨行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季过云开口唱歌,声音比复赛时更加沉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老阁楼的天窗,落满了尘埃,未完成的乐谱,还夹着Cloud Over Rain的期待……爸说的兄弟情,藏在岁月里,没说出口的道歉,还在心底徘徊……”
他特意改了歌词,把父亲和兄弟情嵌了进去,目光一直停留在季雨行身上,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忏悔。而季雨行就那样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他,眼眶一点点变红,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那里面存着几十条未回复的短信,每一条都写着“爸怎么样了”,也存着他对这个弟弟的牵挂和愧疚。
三年前,他之所以选择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季过云的指责,更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季过云。父亲年轻时忙于工作,季过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直到初中才回到父亲身边。而他的到来,无疑让这个本就疏离的父子关系更加微妙。他一直想好好照顾季过云,想弥补这份迟到的兄弟情,可那天却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季过云的怒火刺得遍体鳞伤。这些年,他在老家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惦记着父亲和季过云,每次从继母口中得知季过云的消息,都既欣慰又难过。
唱到副歌部分,季过云忽然停下了。他放下吉他,拿起话筒,对着台下说:“这首歌,是我和我哥一起写的,写了三年,也等了三年。今天,我想把它唱完,唱给我哥,也唱给躺在病床上的爸听。我知道,当年是我太冲动,是我误会了他,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台下的观众愣住了,随即有人鼓起掌来,掌声越来越响,汇成了一股暖流。
季过云重新抱起吉他,指尖划过琴弦,这一次,旋律里多了几分释然和期盼。而就在这时,一个清澈的和声突然从舞台侧面传来,与他的歌声完美契合——季雨行走上了舞台,手里拿着一把半旧的吉他,琴身有明显的修补痕迹,正是当年那把被撞碎后,他偷偷修好的、父亲送他们的生日礼物。
“未说完的话,藏在琴弦之外,断了的羁绊,终会再连起来……兄弟情如山海,隔不开也拆不散,爸盼着的团圆,我们终会等来……”季雨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清澈,像当年无数次排练那样,与季过云的歌声交织在一起。
台下的掌声雷鸣般响起,荧光棒挥舞得更加热烈。韩知时站在舞台一侧,眼眶通红,用力地鼓着掌。他忽然想起季雨行当年说“Cloud Over Rain”的寓意,看着舞台上相互映衬的两人,忽然明白:云与雨从来都不是分离的,云为雨遮蔽烈日,雨为云滋润大地,就像这对兄弟,无论隔着多远,无论有多少误解,终究会因为血脉和牵挂,重新走到一起。
一曲终了,舞台上的灯光聚焦在两人身上。季过云和季雨行对视着,没有说话,却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三年的误解、思念、愧疚,都在这歌声中慢慢消解,却又留下了一丝淡淡的生疏——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也需要时间慢慢抚平。
“你怎么来了?”季过云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爸情况稳定了,医生说可以暂时出院观察。”季雨行笑了笑,眼底带着血丝,“我赶了最早的火车过来,幸好没错过你的演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季过云身后的乐队铭牌上,“Cloud Over Rain……这个名字,你一直没改。”
不是疑问,是肯定。季过云的脸颊微微发烫,那些藏在名字里的心事,终究还是被他看穿了。“嗯,没改。”他迎上季雨行的目光,这一次没有避开,“爸送的琴,你取的名,我舍不得改。”
“我也舍不得。”季雨行拿起吉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熟悉的音色流淌出来,“这首歌,本来就该我们一起完成。接下来的环节,我想和你们一起。”
韩知时立刻跑上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早就该这样了!‘Cloud Over Rain’,本来就该有三个人!”
接下来的表演,三人配合得依旧默契,仿佛这三年的空白从未存在过。他们唱了当年在阁楼里写的歌,唱了季过云熬夜补写的旋律,也唱了季雨行在老家偷偷写下的歌词。每一首歌,都像是一段时光的碎片,拼凑出他们之间复杂而深刻的情谊——有兄弟间的拌嘴,有朋友间的扶持,还有对父亲的牵挂。
决赛的结果公布,“Cloud Over Rain”乐队获得了亚军。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可三人却显得异常平静。对于他们来说,输赢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断了的琴弦,终于有了续上的可能;隔阂的兄弟,终于有了和解的契机。
后台的休息室里,韩知时去领取奖杯和证书,只剩下季过云和季雨行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谁都没有先开口。
“当年的事,对不起。”季过云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我不该不问清楚就发脾气,也不该一直不理你。”
季雨行摇了摇头,眼底带着一丝愧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就那样走了,不该让你和爸担心。那时候爸病情不稳定,我又放心不下老家的妈,一时糊涂就选择了逃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乐谱,正是当年那本被季过云摔在地上的本子,扉页上“Cloud Over Rain”的字迹被小心翼翼地描过,“我一直带着它,每次想你和爸,就翻开看看。里面的曲子,我都记得。”
季过云接过乐谱,指尖抚过上面泛黄的纸页,那些熟悉的字迹,还有季雨行后来补充的音符,都让他心里一阵酸涩。“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他轻声说。
“怎么会不回来?”季雨行看着他,眼神认真,“这里有爸,有你,还有我们未完成的约定。”他顿了顿,补充道,“爸这次生病,一直念叨着我们俩,说希望我们能好好的,像小时候那样亲近。”
季过云的眼眶又红了。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偶尔会带他们去公园玩,季雨行总会把最大的棉花糖让给他,会牵着他的手过马路。那些温暖的记忆,被后来的误解和隔阂掩盖,却从未真正消失。
就在这时,韩知时拿着奖杯走进来,笑着说:“你们俩聊完了?走,我们去庆祝一下!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烧烤店,今天不醉不归!”
季过云和季雨行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有些隔阂,也不必急于一时消除。兄弟间的和解,就像断弦续上的过程,本就需要时间慢慢磨合。
走出比赛场馆,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璀璨夺目。三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韩知时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着未来的规划,说要去各地演出,说要发行属于“Cloud Over Rain”的专辑,说要带着作品去医院唱给季父听。
季过云抱着那把新吉他,季雨行背着那把修好的旧琴,两人走在后面,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季过云问。
“我先回老家把妈接过来,然后找个工作,方便照顾爸。”季雨行说,“不过,我会经常和你们一起排练的。我们可以远程沟通,继续写歌。”
季过云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着沉甸甸的承诺。
路过一家乐器行时,季过云停下脚步,看向橱窗里摆放的吉他。“我们下次一起写一首新歌吧,”他说,“就叫《云归雨落》。”
季雨行笑了:“好。不过,这次要一起写完,不能再半途而废了。”
“不会了。”季过云也笑了,眼底的阴霾终于散去,露出了久违的明亮。
断了的琴弦,或许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但只要彼此愿意,总能找到续上的方式。就像这对兄弟,经历了误解、缺席和漫长的等待,终于在时光的打磨下,慢慢靠近。而“Cloud Over Rain”这个名字,不仅是乐队的象征,更是他们血脉与情谊的见证——云不会离开雨,雨也不会远离云,就像他们,永远是彼此最亲近的家人。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争吵和分歧,但季过云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轻易放手。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未说完的话,那些未完成的约定,都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点点弥补。
韩知时回头催促他们:“你们俩快点!再不去,烧烤店就没位置了!”
季过云和季雨行相视一笑,快步跟了上去。夜色中,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