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有刺客!”
翌日,先叫醒将知云的不是晨间的第一缕薄阳,而是响彻整个内院的一声惊叫。
与只身着寝衣的将知云一同冲出房外的,还有正持着长剑,刚换完着男装的上官玉婉。
“好端端的青天白日怎会有刺客?”上官玉婉的眉簇成一团,与将知云边走边说道。
而一旁的将知云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愁着一张俊脸回道:“我也不知。”
两人匆匆走到内院才发现,此刻内院已经乱作一团了。
多数丫鬟都拦在内院主殿门口,少数握着剑的护卫和拿着棍子扫帚的小厮都死死盯着站在内院大门屋檐上的一人。
那人白衣潇潇正双手怀胸抱剑,独站在屋檐的瓦柱上,头带蓑笠纱,纱长虽只到肩,却死死挡住了面容。不巧此刻天光只是稍有微亮,大多还是黑夜,于是这身着装在天色的映衬下竟颇为显眼。
将知云和上官玉婉看到此景这才皆齐齐松了一口气,自然不是因为与那人相识,只是哪会有刺客这样明晃晃站家门口,穿的显眼,站的更是。
随后将知云便看到那抹白衣抬头望向了自己的方向,似乎有话相说。
将知云这才思索起昨夜祁夜凨说会派人登府教他学武,只是这登府方式未免过于特殊,如同撬窗送信一般令人惊慌,想此将知云轻叹一口气道:“不是刺客,都出去吧。”
听此,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才全都堪堪放下悬着的心,随着领事的遣散一块出了院门。一旁看着的上官玉婉,却也若有所思般挑一挑眉,也随之回了自己屋内。将知云其实并无意让上官玉婉也离去,只是等到内院仅剩二人时,那白衣才跳下屋檐对着将知云作揖道:“殿下说会晚些登府,命我先教习公子武艺。”
此人身形精壮,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清脆,面容也是全然遮挡,将知云只能隐约觉着此人为男子。
遂说罢,这人又向将知云递了一张信纸,材质质感叫人熟悉,翻开信纸后,那字迹也是眼熟,纸上豪气横提着二字,流云。
将知云不知此意,遂问捎信人:“阁下怎么称呼?”
“小人名为川乌。”
流云二字既非是姓名,那会是什么?
将知云也不知祁夜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颇有些苦恼,随后又对着川乌说道:“且去西院角等我,有片竹林处便是。”
“是。”
说罢,将知云正欲再看纸条,抬眼时却和另一双眸子对上了视线。原是上官玉婉并未离去,只是悄悄躲着目睹了全程。
“知云。”上官玉婉此刻也忍不住发问:“这殿下是何人?”
虽说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将知云并不打算瞒着上官玉婉,于是淡道:“祁夜凨。”
听闻此名,上官玉婉便已明了,不过仍有些惊异道:“外祖父昨日才谈下要你则一人助上皇位,今日不仅有了人选,这位殿下还派了人教你习武,知云可是何时去寻人商议的?”
“并非是我,而是他寻上门的。”
看着一如平淡回答的将知云,分明昨日一整天知云还和外祖父与她待在一起,上官玉婉思索着,想到什么般,忽而更是惊异道:“你们二人莫非是昨夜会面的?”
说着上官玉婉神色还多了分调笑:“这位殿下真是有意思,结个盟还得深更半夜,莫非浓夜暗室更适合商议吗?”
看着上官玉婉嬉笑模样,分明暗示些什么,只见得将知云的脸色真是白了又白,他是不懂这些,但偏偏上官玉婉倒是个喜欢看话本子的人,还尤爱看些两男子或两女子的禁文。时不时还会偷偷避着外祖父跑出去听说书先生讲新话本,每每听完还喜欢同习了一天书的将知云说些话本的内容。只是上官玉婉并不直白的一五一十复述讲书先生的原文,毕竟将知云可听不得这些,说得太过分他便不听了。
待二人长大些许,上官玉婉便没了这个习惯,但将知云这些年也多少听了些耳朵,配上此刻上官玉婉这般调戏的目光,将知云再不懂也该懂了。
只是将知云此刻却寂了声并未开口,他倒也想知道这位殿下为何结盟还得深更半夜,只是他既不知,便所幸也不说了。
看着将知云变成闷葫芦模样,上官玉婉已然达到目的,浅笑一声后便也略过这个话题道:“不过此人寻上门的时候也忒好了,知云你可怎么看?”
将知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结盟一事但凡早来,其一因为那时的外祖父还没有同将知云说助君上位的事,其二将知云也还不知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所以这时祁夜凨贸然上门,他是不会同意的。
再要说晚些时候来,那么将知云兴许就会先尝试去接触大皇子再做考量。
何况那时结盟,将知云才说要回去考虑,祁夜凨便根本不给他选择,当即便要他答复。
该说这时机真是巧合到会让人疑心的程度吗?
“应当是知晓我夺榜了才寻上门的。”只是将知云的回答却否认了这份巧合。
尽管他没有问过祁夜凨,但结论就是这样,除了金榜题名让祁夜凨想起了他这位故友,还能因为什么呢。
况且如今已经结盟,再多疑这些并无益处。
“说来也是,毕竟我们状元郎可是名声大噪呢。”上官玉婉思索着便又问道:“不过知云既要学武,怎得不找我与外祖父商量此事?”
彼时东方日出,一缕晨阳倒好巧不巧照在将知云正思索的侧脸:“学武一事我本就尚在考虑,只是恰巧我与二皇子结盟才定下,往后左右不过只是朝臣,我只学些武艺防身足矣。”
“如此也好,这几日皇军营操办军练,昨日外租父特嘱我去一趟,瞧瞧这天下究竟何为世分三权。”这缕东阳也并不吝啬于上官玉婉,反倒结结实实迎着她身躯和眼眸,照映了一个痛快,致使上官玉婉的眼底似乎也反射了些许光,她只轻点头随后又迎着光,步离而去,潇洒一句道:“晚膳不必给我留了。”
“好。”
二人自然结束对话,将知云也回了寝屋简单着装,不刻便步行去了西院角。
未到竹林便先闻到了清淡的竹香,白日的竹林不比夜晚,当光线颇好且视野开阔时,将知云也才发觉这片竹林占地并不小,只是自己鲜少来过此地,才显得知之甚少。
步入林中深处,竹林也越发茂盛挡住了些许光线,只是将知云已走至尽头时,却并未看见有何身影,心下正思索川乌是否走错时,只见从被竹叶掩盖的高墙上翩然落下一身白衣,依旧是那顶蓑笠纱盖住了面容,将知云这才发觉,川乌一直都站在自家的屋墙上。
也不知这人为何要频频站于高处,兴许祁夜凨手下都喜欢如此吧。
川乌肃然拱手拘一礼道:“公子既已赴,那便开始了。”
说着此人便从衣袖中取出一裹布袋,外表无奇,只是摊开后才得见,布袋内竟裹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银针的冷光闪着将知云的眸,颇使他困惑不已:“这是?”
川乌望向将知云些许愕愣的神色回道:“受殿下嘱托,公子长久不曾习武,小人便先用针灸为公子疏络经脉,若有疼痛,公子且忍。”
一番解释后,将知云才轻一点头回道:“好。”
随着数根银针刺入后颈手腕臂膀,细密的疼痛扎着各处穴位,刺痛中又伴随着一阵胀麻感,所幸对将知云来说仍在可受范围,而后不稍半刻这份不适便被穴位处徐徐的温热所代替。
于此同时,川乌也将银针逐根取出。
将知云方扭动手腕才发觉轻松了许多,不似往日紧绷,且连带着自己过去终日习书致使长久酸痛的后颈都舒坦了不少,体内深处也如同灼着温火般,恨不得立刻舞剑大汗淋漓一场才好。
只见得将知云神采奕奕,对着前面轻纱掩面的人道:“多谢。”
川乌见着将知云这模样自然知晓针灸疗法颇有成效,只是仍恭敬回道:“公子无须多礼,若真要谢,谢殿下便是。”
客套之后,学武方才算真正开始。
川乌预想着先从筑基开始,马步与浑圆桩相继而习,助其重打根基,幸而将知云幼时便随着父亲早已练过多年,根基本就卓绝,不多时气息便沉稳且有力。川乌见此进步神速无需筑基,便将近身武艺,例如步法拳法等一并教授于将知云。
将知云打出一拳,川乌便告诉其何处为发力点,将知云偏一挪步,川乌便告诉其耳目皆需细观,何时敌人出此一剑,何时便能借用步法来躲避此害。
有此简洁传授,来回几次,日上三竿时,将知云便能躲过川乌一拳。炎阳灼天时,将知云便能稍快川乌一步。日落西沉时,将知云终能与川乌过上两招。
此刻将知云额间滚落粒粒豆般大小的汗珠,衣襟与衣背全然早已被汗浸湿,将知云深知川乌并未使出全力,那拳纵然打身上也是不疼的,只是习了一天,终于是能与人打上两拳,这份不易还是使皎月般的俊容多了一份欣然。
川乌也深知其资质不凡,倘若今日配剑在身,便是已经到了可以传授剑艺的地步,只是川乌并未配剑,也未料到将知云这般进步神速。
只是两人拳武相对的画面,落在一人眼里却尤为刺目,本来是他命人传授的,可如今为何却根本不想见到这画面?
果然还是他亲自来教是最好的。
还未等二人开口,屋檐上的人收了收那阴沉的气息,落下一道熟悉的磁音:“当真好拳。”
抬头时,便见其已然跃下屋檐站立面前。
将知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何时在屋檐上的,又为何频频翻墙而入,将氏府邸可没少过两扇门。
川乌见背对着自己的人,单膝跪地拱手道:“殿下。”
今日的祁夜凨倒是着了一身墨锦,依旧玄黑为底,只是衣袖和衣襟处绣有金纹,衣袍下似乎也绣了金丝,加上此刻天色残阳斜照,日暮下的金光照在其身,走动时颇有些流光熠熠的色彩。
往上瞧时,却依旧是那双妖艳凤眸,连带唇角衔着一抹笑意,只是怪异的是此人将双手负与身后,似乎握藏着什么。
祁夜凨背面的川乌应当已经瞧见了,而与祁夜凨面对着面的将知云却怎得也瞧不见。
祁夜凨侧首对着身后的川乌道:“且下去吧,明日后由本王亲自教授小将军。”
“是。”语毕,川乌便退离此地,一跃高墙而上,失了踪迹。
见川乌离去,祁夜凨终是将负于身后的手伸出,手中银光一闪,递至将知云面前:“看看?”
闻言望去,那是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
将知云半疑下接剑,剑鞘嵌着玉石,雕塑着朵朵银云,剑柄处银丝雕刻盘绕,尾端悬着一缕白穗,抽出剑才发觉剑身如霜嵌着云层暗纹,剑脊笔直凌洌,堪称好剑。
将知云举剑细看,便能瞧见剑身与剑柄处刻着二字,流云。
将知云指尖轻抚二字,轻声了然道:“原是此剑名为流云。”
“小将军可有猜到?”祁夜凨眼眸轻扬并未展笑,但眸色里倒影却是面前的将知云。
将知云心下意外,但也知此剑工艺精美,并非一朝一夕便可锻制而成,所以,他让看剑是何目的。
“并未猜到,敢问殿下此剑可有出处?”话落间,将知云也将剑放回剑鞘之中。
“此剑若论出处…”祁夜凨看着面前这人的动作和话语,却反倒饶有兴趣的低头道:“多年前身处他乡时,下了场雪,偶然便想起了一位故人,那段时间故人之姿总浮现眼前与大雪相叠,后来回到祁国便命人铸了这剑,只待一日赠予故人。”
闻言将知云整理好剑一抬眼便与祁夜凨的双眸对上,两眼相撞时却多了些许异感,一瞬犹似回到了当年皇宫寒冬腊月的那夜,他二人也曾这样对视。
双眸恍惚间,将知云猛然惊悟。
莫非祁夜凨那句将他视作故友是真的?
视线实在过于炙烈,灼的将知云不得不先避开,随后又欲将剑递回道:“殿下既是赠人,我便不好再看了。”
要说故人是谁,即便将知云心知肚明,可他总觉得不该就这样承认,要怪便怪上官玉婉晨时的那番话,将知云总觉着祁夜凨这话太怪,不过幼时见过几面罢了,何至于还会想着他?
只见将知云伸手还剑时,祁夜凨却跟着探出手,掌心附在将知云握着剑抬起的指节上,不仅拦住了将知云递回的这一动作,也在这一瞬便刺激的将知云迅速撤回了手。
目睹此景的祁夜凨反倒狡眸暗垂,故做受伤般道:“此剑赠谁?小将军不知?”
将知云被问的一时语塞,见将知云不答,祁夜凨便又道:“此剑最初铸成时不知该提何名,昨日见小将军只握柄短剑,本王便想着应当是缺剑可用。一夜未眠,才终是想至流云二字,连夜便刻了剑名,故而今日才来晚了。你我而今既是故友也是同盟,我必然上心,倘若小将军不喜,本王带回重新锻名便是。”
这番话可谓真切,说的将知云竟有些愧疚之意,祁夜凨把他当故友同盟知他缺剑,还锻剑来送,他却这般将人会错了意。
“不必,此剑我收下了,多谢。”
只是将知云饶是心里内疚,说出的话却叫人看不出有分毫愧疚之意。
反观祁夜凨听此回答,眨眼间便收了那副委屈模样,眼眸微眯,唇角擒笑:“当真?”
倘若将知云现在抬眸看看祁夜凨的脸,就会知道这厮刚才那般模样是装的,可惜将知云沉浸自己怎会将人会错意的自责,全然并未发觉。
于是黄昏日落前最后一缕灿光下,有此一人慢慢回道了一声: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