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凨起云涌》 第1章 京城天降状元郎 祖父之命不可违 今日的京城格外喧闹。 春日的鸟啼,小贩的吆喝,举家的欢庆,只是这一切都掩不住放榜碑前那如雷贯耳的人群惊愕声。 “将家的小公子得了状元郎!” “一路从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杀到殿试状元!连中三元!真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哪止啊!人家可是护国大将军和兰竹郡主的独子,就是不中这状元郎,光这身份就何其显赫。” “虽说这将军与郡主已故,可这二人伉俪情深人中豪杰,家中独子也这般荣耀,谁敢说将来将军府不会东山再起!” “可别操心这位状元郎了,人家哪怕是家道中落,就今日这份才学,何愁往后前途!” “仁兄所言极是…” 将军府—— 此刻处于京城舆论中心的,大名鼎鼎的状元郎倒是闲坐府邸,喝着清茶,看着风景,并与一人淡然对弈。 “知云,今日放榜,你还有闲心和我下棋?”将知云身前这人面如皎玉,扬着一双黑眉,束着一头发冠,青玉发簪则横插发冠之中,眼梢微冷,可面容却是柔和的。明明看似是贵公子模样,却又有着几分女子的温婉,竟一时间颇似雌雄莫辨,叫人难分男女。 将知云并未接话,此人便又以细水绵流般的嗓音说道:“这么淡定可是十拿九稳了?” “并没有。”将知云这次倒是很快便答了上来,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闲心坐定,何况即使已经过了乡试和会试,他依然没有把握。 将知云正低头抿茶,只见的头顶束着的白玉发冠,和如瀑般的半披发,此刻并不能看见面容,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黑子,屏气凝视着棋盘。 是对自己没有把握,还是对今后没有把握? 他说不清。 只待片刻,将知云手中的黑棋落子后,缓缓而谈:“玉婉,我们走这条路,对吗?” 闻言,上官玉婉眼眸微黯,手执白子,毅然落在刚下的黑子身旁:“不管对不对,父亲和母亲即便战死沙场,这一生终其志向,唯有天下太平,护好祁国江山,这也是今后你我的志向。若真如外祖父所说那样,如今先帝一夜病入膏荒,现在的朝堂确实太动荡了……” 话语未落,鸟脆先啼,似乎连同窗外几粒小人并齐带来好消息。 “公子!小姐!” 将知云本还沉浸思索之中,窗外便回来了被派去看榜的几个小厮丫鬟,个个脸上洋挂喜色,一边喘着气,一边行礼向着窗内的将知云和上官玉婉喊道:“恭贺公子摘得春闱甲子状元!” 拨开云雾见天明,此刻再也掩饰不住的内心猛然翻涌,使得将知云这才迎着东阳的晨光,轻然抬头。 这一抬头,让场上众人不由心底一惊。 真是好一张俊脸! 腻白冷玉的面容,眉宇墨黑,睫如轻羽,幽邃的双眸和耸峰般的鼻梁,许是心中过于欣喜,才让寻常没有半分人味的将知云,此刻好似迫不及待便要为国肝脑涂地,孝忠国土的君子,让整个面容顿时既俊俏冷清,又异常正直赤诚。 真真是一副正到发邪的模样… 饶是在府中生活多年,看到这般模样的将知云,上官玉婉也是免不了哆嗦一下。 随后上官玉婉便手肘轻锤一下知云身侧,欣然而笑:“这便是你的没有把握?” 只见将知云那冰山之貌难得青涩一笑,上官玉婉也是见好就收:“还是恭喜你了知云,相信不久后,我们便能继承父亲与母亲的衣钵了。” 听此,将知云的明眸便愈发坚定的望向上官玉婉:“嗯。” 随后二人迎着春风下了好一会棋,渐进正午时,上官玉婉道是饿得紧,知道将知云不喜外出见人,便说要去千味阁捎些吃食,马上便回。 于是将知云便准备写信,告知外祖父放榜事宜,提笔时却突然发现既无墨也无人研墨,唤着小厮也无人应答,便自行去外府取墨条。 这脚刚踏出内府,便碰上匆匆跑回的上官玉婉。 只见上官玉婉脸色煞白,不仅束在头上的发冠弯了,冠内的发丝也垂下几条,连身上那件青袍也被胡乱抓皱了,俨然无声诉说着她的狼狈。 随着上官玉婉而来的是将军府外传来喧杂的人群声响。 “这是?”将知云满头雾水。 上官玉婉看着将知云拍拍身上的衣裳,喊来房内丫鬟帮忙重新束发:“那门外的可都是官老爷和婆子,知云你知道那都是来做什么的?” 将知云茫然,不答。 将知云这厮前半生都泡在诗书和外祖父探讨的国事中,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上官玉婉看着一脸无措的将知云没好气道:“呆子!那是求亲来了。” 将知云这才从上官玉婉口中知晓,门外的都是些朝中官宦和商贾人家派来的媒婆,听闻将知云一中三元,将氏门楣又何其高攀,本来那些好面子的官宦是不愿与这群商贾抢人的,但又怕真被抢了去,所以便是没见过将知云,不知此人是否丑恶良善,全然一脚踏破将军府,提亲来了。 本来这些人也是好生站府外等着,也不知是谁见一直见不到人便等不住想着强进府,其他人瞧着哪能给他先抢了去,于是都推搡着要进府,得亏是家中小厮都出去拦着,才没让他们进到府内。 而今日身着男装的上官玉婉便是被这群人认错成了将知云,二话不说,这个扯那个问,都要给上官玉婉介绍自己女儿。 幸而上官玉婉多年习武,加上府中小厮扯着嗓子喊道,放开我们家小姐,这才让上官玉婉第一时间跑回府内,虽然不伤分毫,但竟也有些仓皇而逃的意味,着实狼狈。 听完,给上官玉婉梳发的丫鬟倒是先透漏一声笑声。上官玉婉听见也未斥责,反而跟着一同逗笑:“我这般狼狈,可不见得我们知云没露脸就这般被争抢,往后上了朝堂看到这张脸,又是多少姑娘春闺梦里人?” 闻言,姑娘们都在嬉笑,唯独将知云默默黑了脸,抬脚便向府外走去,上官玉婉也并未阻拦。 “小姐!”丫鬟忙开口问道:公子他………” “无妨无妨,随他去。”上官玉婉嘴角则仍擒着一抹笑,思索片刻又道:“帮我梳上发髻吧,闹得这般大动静,过会就得换套着装见人了。” 出了府门,将知云才知上官玉婉的狼狈之处,这人实在是太多了,毫不夸张,府外乌泱泱一片人,若非府上牌匾写着将氏候府,就说是京城市集也无可厚非。 府门大敞,几十小厮拦堵门口,将知云刚出来时小厮和府外人群自然是都看见了,注视着。 正午日光全撒在将知云身上,连同他身着的白鹤金琉盘云服和腰间那块精雕的白玉都如此明亮,那块白玉上刻的是鎏金字,阳光反射下,便能看见玉上闪着的一字,云。 抬头再望,是那玉主人的绝世俊脸,光为其耀,风为其停,人群先是静谧,随后毅然爆鸣。 将知云一出,所有人便已明了知此人才是真正的状元郎,将氏独子,争先抢后的要为将知云说亲。 片刻之间,门口小厮便随着不断往前涌进的人群,一步接一步的后退,眼见是要抵挡不住的模样。 比入仕诏书先来的是泼天的求婿书,这算什么? 将知云指节成拳,脸色极差,刚一开口:“我不娶…” “诸位!” 而门外一道年迈声响却先行打断,声如洪钟,苍劲有力。 望去则是一位刚从马车走下的老者,腰背直挺,须发皆白,脸上虽有岁月的沧桑皱痕,可周身庄重与威严难掩其当年风姿。 “国老先生。”只见人群中有官员认出了这位刚告老还乡不久的前丞相,上官玉清。 上官玉清向着那官员轻点头,不做至否。 人群也自然让出了一条道,让老者先行。 将知云也远远便作揖道:“外祖父。” 似是提前知晓了府外情况,快步赶来身着白青烟罗衣裙,挽着云鬓发簪的上官玉婉,也朝着上官玉清行礼道:“外祖父,您来了。” “玉婉知云,不必多礼。”上官玉清看着苛重礼节的两个孩子,不由心生满意,随后安排撤去了拦在门口的小厮,把门外的人,数一请进外府厅堂,也安排将知云和上官玉婉各回了内府。 将知云和上官玉婉自然并不多言,自小跟在这位丞相外祖身边,他二人早已不对这位谋略颇深的长辈所作的任何行为有置喙与非议了,言听计从是刻进骨髓的本能。 待等能说的上名号的朝臣坐定,其他小官和媒婆则站于一旁,皆上完茶水后,坐在主位的上官玉清才开口道:“今日日头毒,各位先喝些茶水降降热气。” 客有客道,主人也有主人的做法,这一行人被拦在门口许久总归是不合礼数的,不少人对上官玉清的请客方式还是很满意的,此刻也都安静品茶,无人喧哗。 要不说这位前丞相是祁国最重礼仪之人呢。 “诸位今日来府,无非是我外孙的婚事。” 上官玉清刚落话,那位府外认出他的官宦又兴高采烈道:“国老圣明,令郎一卷考纸夺三元,早已名扬汴京城,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另一离上官玉清最近座位的官员也忙接道:“是啊!见令郎今日样貌,可谓天人之姿,既是将军与郡主之子,又是国老您的亲外孙,若哪家小女寻得这般美玉郎君,可非是家族荣耀!” 还未等堂上众人应声,上官玉清则抿上一口浊茶,故作自嘲笑道:“非也非也,我这外孙不过是有几两文斗,又逢好运,才侥幸夺一状元。其貌更是无盐,不过平庸之色,况且这入仕诏书也未下发,朝堂也未上得,如今俨然无功无过之辈,何来前途无量。” “依我拙见,何不等我这孙儿他日为祁国,为君皇尽忠功名后再上府说亲,届时他也当成家立业,我这当外祖面上有光,也好对相中小儿的姑娘小姐们有所交代。” 此言一出,全堂寂静。 上官玉清说的侥幸和平庸之色,浑然说的让人听闻是个陌生人,饶是将知云不连中三元和无人见识过那张俊脸,那般风度,这幡话语倒有几分可信度。 可惜,无人会信,也无人敢说不信。 人家外祖父都这般说辞,他们这群外人更不好说些什么,好在不过就是一时推辞,并未一口回绝今后不娶妻,只讲来日,若是那将知云真有本事,那以后就是走风浪中心,立刀山之尖的重臣,何愁将来,还是他们太心急了。 有眼力见的人便都明白了言下之意,与上官玉清作揖告辞,没眼力见的倒是似乎还准备留下询问一二,也都被上官玉清以年老易疲乏一一推脱,待等上官玉清回到内府时已然过去了半柱香时间。 将知云正与上官玉婉研究兵书,闲时二人便会互相探讨其破敌之法,与对方共享不同经验,见到来书室的上官玉清,二人刚欲行礼让座,便被上官玉清抬手示意不必。 以往都是上官玉清坐以主座,这回,换他的后人来坐,他只需客座足矣。 “此番你们也知外祖来意,年前为了让知云安心备考便没细说,如今事已功成,想来也该同你们说说外祖的打算了。”上官玉清缓缓开口,将知云与上官玉婉也只认真细听:“自一年前皇帝日日流连后宫不治朝政,偶得机缘上朝也是神色恍惚精神堪忧,我便知这朝堂将乱,故一封告老信辞退丞相一职。看如今皇帝虽一如以往般谎称天下太平,无事可议,故不上朝,可但凡细心点的人便能知晓,皇帝已然病入膏荒,至今昏迷不醒,朝内亲臣多次暗信请我回去主持大局,可我已然暮落西沉,若我再年轻20岁,我纵然不惜为祁国为上官氏,为我死去女儿的遗孤拼这前程。可我已经老了,我这个年龄的君臣佳话,已然趋于落幕。” 将知云看着身前的外祖父,似乎可以看到曾经的上官玉清,那股来自一国之相的傲气和谋略,可昔日意气风发与眼前的沧桑重叠相比,却又如此落差。 只有至在至亲面前才会显露那份无力,细看才发觉上官玉清的脊梁早在岁月中就已弯曲了。 而提及母亲,将知云与上官玉婉一同漠然红了眼眶。 “如今索幸知云不负众望择日入朝为官,不枉外祖对你多年教导。外祖父现在对你说的,你切记。如今朝中所缺的丞相之位,便是外祖当年为你而留。当朝皇帝有二子,一为皇后之子大皇子祁夜温,二为天竺公主之子二皇子祁夜凨。” “如今趋势,大皇子与二皇子并无明显争夺之意,但据亲臣密信所知,皇帝昏迷前并未立下遗诏,夺嫡之事,自古凶险惨烈,而知云所要做的,是边逐于丞相之位,边看两虎相争,择一最适做帝王之人,助他登基。登基之事必然越早越好,朝中只我等皇帝亲臣知晓皇帝病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待等其他官员知晓之日,便是祁国百姓知晓之日,也是任何对祁国虎视眈眈之人知晓之日。国一日无君,便是战乱的开始。” “至于玉婉祖父亦有所托,虽今我朝女子不能科考,但不代表玉婉并无能力,何况外祖父对你今后打算也不志于此。你们母亲上官玉雅,我的女儿,身前何等肆意女将,且你们父亲离世后,朝中便无一人扛的起护国将军之旗。虽沙场刀剑无眼,但当年玉雅将你带回时,外祖便知道,玉婉有你母亲那份血性。如今外祖要你做的便是参军,这也是外祖多年来许你练武,骑射的原因。祁国皇军分三权,你们父亲生前掌管其一兵权,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接手管理,如今玉婉的行军之路便从此处走起,外祖不求玉婉坐上将军之位,只是莫要逊色于他人,你可是上官玉雅的女儿。” “最后一事,你二人虽都到了可成婚的年纪,但若有婚事,在未成大事之前,就如今日这般,外祖便都会替你二人推脱,此国之大事必然耗费数年。此间若有心慕之人,切不要辜负了那位公子和姑娘。一切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未必不会误事,待等事成,若外祖尚在,定然成全。” “他日我上官氏,将氏的子孙后代若能替祁国皇帝分忧,守祁国江山,护祁国百姓,我便是百年之后泉下有知也当欣慰至此。” 听此,将知云与上官玉婉皆都愣神,或许他们想过 外祖父的思虑会多番斟酌周全,可没想到,早至一年,或是多年前,便已经将他们二人的道路铺设长远,何不叹于外祖父的谋略。 可外祖父提及百年之后,上官玉婉与将知云双双红了眼眶,曾耀眼辉煌的家族,他们三人却是最后的至亲了,而他们又何尝不明白,这条路,注定艰苦,也注定意味着他们三人将经年不再重逢。 上官玉婉避免不了潸然泪下,只抱着外祖父小声抽泣,将知云眼眶湿红,却是坚定的,守住了那颗泪,心中暗誓,向外祖父作一大揖,无言中守住了与外祖父的这个约定。 既是约定,也是将知云和上官玉婉作为家族子孙的必要使命,族中长辈皆为重臣,也注定了他们此生绝不平凡。 第2章 受命传信惹心慌 原是结盟入朝堂 鹊掠夕阳,黄昏灿光透过槛窗,紫檀香案桌,楷书卷挂墙,浮金琉璃屏,红砖碧瓦房,龙椅上,坐一少年郎。 不过这少年郎并非当真年少,只是此人气质不凡狠戾异常,明明是行的端坐的直,却偏偏有股慵懒劲,光坐在此处便就让人觉着压力山大。 “殿下。”不知何处闪出了位着雪白衣袍的侍卫,对着龙案前那人半跪行礼作揖道:“甲子状元。” 这位殿下闻言竟是淡然一笑,那邪怨的气质顷刻化作清风拂晓,朗月入怀:“好一个甲子状元,不愧是他。” 随后便忽得来了兴致,抽出一张信纸,提笔萧萧肃肃在纸上写下几字,只是到署名处却犯了难,指尖抵唇,思索良久。 瞧着笔尖墨要滴落纸上,又似是想到什么,于是嘴角噙笑,稍写下二字,便递与侍卫:“把信亲交于他。” “是。” … 此刻将府的子孙三人正聚着告别宴,待等将知云的入仕诏书送达时,便是上官玉婉行军路的开始,这一去,就是以年为起步的分别。 上官玉清本想多留几日,亲自送别上官玉婉,可惜上官一脉不知为何竟有人得知了皇帝的病况,族中耆老急信请外祖父归回商议,故不能久留。 聚完只有三人的宴席,期间外祖父叫着上官玉清去书室说了好一会话,将知云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却也不多问,毕竟外祖父这人总会有他自己的考量,有些事你即便是问了,也不一定得知。 待到上官玉清归家时交给了将知云一页册子,告知这是朝中要臣的名册,且嘱咐将知云今后若有任何思虑考量都不必悉数告知,若想谋得一件事,便是越少人知道,越能成功。 随后,二人向着上官玉清作揖,马车上徭役晃动的灯笼伴着浓墨的夜,逐渐消失在将知云的视线。 待看不见马车,将知云这才问道:“外祖父同你说了什么?” 将知云这人吧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也不完全古板,问不了外祖父,问上官玉婉也未尝不可。 身旁的上官玉婉一怔,似乎也没料到将知云会问,随后又侃侃一笑:“无非就是些行军要事,叫我小心些罢了。” 将知云了然点头,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上官玉婉暗自松了口气,随后二人便各回了自己的内院副殿。 将知云的屋内一如往常整洁,只因他每夜都会习书到很晚,所以进屋时四周的烛火也早被小厮点燃,灯火通明。 只待夜深时,将知云脱了外衫,留着里衣坐在书案前看祖父给的那页官员册时,屋外却忽得闪过一抹黑影,好巧不巧停留在将知云书案前的槛窗。 看着这抹模糊不清的影子,将知云顿觉不妙,亏得书案上有一把短剑,是幼时父亲赠予将知云习武用的,从前摆在此处都只当勉励自己,如今真是派上了用场。 只见将知云一手握剑一手攥着官员册,与窗外那人毅然对峙,脑中思索多种可能,不说府上里里外外多少下人,此人竟能一一躲过,夜半悄无声息潜入内府,必然武功了得。是刺客?还是盗贼?想法刚起,便被将知云否定,没有人敢有这胆子来将军府闹事。 又或是…那群提亲的来劫人? 早上刚来将军府闹过事,晚上也未必不会还来,想此将知云脸色阴沉,难看的很。可他仍不作声,窗外那人也无动静,一时间竟十分安静。 “咔哒。” 忽然之间,槛窗被挤出一道缝隙,发出声响的同时,将知云的心头也随之一紧,顺势便提剑欲砍,可就这时,窗沿却不再往前推,只是在缝隙中缓缓飘下一张信纸,落在书案上,也落在将知云面前。 随后又是咔哒一声,翘起的窗角被拉回,此时再抬头看,哪还有什么黑影,似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才刚踏上仕途,便有人盯上了他? 将知云思虑后,与其猜测,不如打开信纸一探究竟。 于是指节轻抚,翻开的信纸上,只寥寥几字。 “子时,府内竹林见。” 将知云暗想预料不错,果然有人寻上了他。只是将知云本以为这信就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当望向署名却惊喜有着二字,识凨。 识凨?何人? 将知云平生并不认识有叫识凨的人,莫非是当朝官宦?将知云忙拿出官员册查看,却并没有找到有哪家大人名为识凨。且这信纸的字迹笔锋如画,可叹好字,若是他知晓此人,定然有印象,可别说他不识这名,这字也不曾见过。 再者,这封信的约定地点也是古怪。 将府是当年父亲封候将相时皇帝御赐的府邸,府内外共三层,而这约定地点则是居于将府最内层西墙角的一片竹林,偏僻荒凉,寻常外人根本不会得知,除非便是皇室的人,再不济,也是和皇室有所关联的人物。 想此,将知云心中便有了考量,唤来小厮询问已到亥时,便命人遣退了所有还在外府忙碌的下人。 此人深夜孤林约见将知云,必然是不想有他人撞见,将知云自然要遂其愿。 而后将知云翻开官员册将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体熟烂于心后,左右思量着也快到子时,便对着灼灼的烛光,焚烬了这些密文,火光斜映俊脸,分不清眼眸晦暗。随后将知云便着衣,提剑,出门。 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和格外明亮的玄月,将知云顺利的走到了这片竹林,林中多年未经打理,倒多了几分冷清安逸,偶尔夜风拂过,竹叶便相互摩擦传来细碎的沙沙声。 只是走了半天,将知云却未看见一个人影。 是来早了,还是迟了? 又或是那人根本没来。 将知云正欲提步往回再探,只听得又是一阵凉风袭过,月色逐渐被云层遮挡,空气中本该是溢满的竹木味,却忽而随风闯入了几缕异香。 将知云猛然回头,只见一袭黑衣从身旁略过,将知云本想用短剑护身,可此人的身手极快,稍有凉意的手瞬间与将知云指尖纠缠,扭头便掳去了将知云的剑。 “小将军。” 将知云再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便是一人慵懒的斜倚青竹,墨色的衣袍,修长的身形与袖口白色暗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遮挡玄月的云层被风吹散,月色如纱倾泻林间,那人便全然暴露在月光之下,只见他伸出略显苍白指尖把玩着手中银白的短剑,往上看则是凌厉深邃的五官,眉骨高而锋利,睫浓如鸦羽,而那双妖异的眼眸,和唇角那抹轻笑,如此深刻又带着浓烈的侵略性。 虽说多年不见,可只凭这双眼眸,将知云便能想起那个严冬,那声熟悉的小将军,那位当今陛下的第二子,祁夜凨。 说来将知云与他并不熟识,只是碰巧年幼时父亲带他进过宫,见过这位殿下,两人闲聊过几句罢了。 恰如时光飞逝,进宫那年不过才10岁,如今将知云已然年过18了。 那头祁夜凨瞧着被认出,倒也只是唇角轻扬,随后半倚的身躯骤然挺身,抬步走向将知云,此人身材并不粗犷横蛮,反倒是身形修长如松,有着恰到好处的宽朗肩颈和窄劲狼腰,步伐沉稳无声,无形中却有着强烈的压迫感。 看着比幼时差距颇大,高出半颗头的人最终站定于自己面前,将知云却只是淡然对视并不出声。 反倒是祁夜凨低垂着头,盯着将知云的双眸先开口道:“多年不见,小将军身手怎的差了许多?” “不学武,自然便差了。”将知云并不在意这句有些苛问的开场白,反倒是将目光又移到了祁夜凨手中的银剑,神情严肃,似乎在苛责祁夜凨夺剑的失礼,反问道:“殿下又何故要瞒名约见?” 祁夜凨眼角弯弯,深切看向将知云,双眸虽妖异但此刻却含灼灼笑意:“不过是想看看小将军是否还记得本王。”话落,祁夜凨伸手便握住了将知云的手腕,将知云并不适应与人触碰,肌肤相贴所造成的麻痹感席卷,本想抽手,可祁夜凨只是轻轻将银剑送回了将知云的手心,随后便撒了手,独留一点指节的冷意和温热的剑身。 有些过分亲密的举动和话语让将知云有些不适,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相识已久。好在祁夜凨还了剑,便退到了几步外的地方,又倾身倚在了青竹上。 “殿下这般费心,总不是只为了叙旧?” 将知云知道祁夜凨大费周章找上门肯定不会只是想见他,但也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便和祁夜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自然不是。”祁夜凨倒也应声的快:“听闻小将军高中状元,不日入朝,可是想要哪份官职?” 何出此言?他一个皇子,莫非还能许他做什么官不成?将知云不解,故问道:“殿下这是何意?皇子何能触及朝政?” 可巧,那妖冶的双眸闪着异光,灼灼的盯着将知云,遂说道:“若当这祁国君王,那天下也不过囊中之物,又何须担忧朝政和官职?” 将知云才觉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 虽说祁夜凨这番言论充斥着浓烈夺嫡之意,换做他人听见,必然会心下惊骇。毕竟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皇帝只是昏君,并不是要死了。 只是将知云已然从外祖父口中得知皇帝危在旦夕,君王的更迭,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于此,将知云反倒出奇的平静。 “寻常人听到这话少说都会心惊肉跳,要么就是谴责本王狼子野心,可小将军你竟没什么表情呢?”祁夜凨对于将知云的反应,颇是意味深长的轻一挑眉,沉在竹影下的衣摆随风轻轻摇曳,随后又笑道:“可是知道我那父皇命不久矣了?” 将知云没想到祁夜凨这人竟就这般开门见山的问他。不过也是,倘若祁夜凨想要这皇位,自然得把朝堂局势打听的清清楚楚,连外祖父都知道的事情,更何况深居皇宫且有谋权之心的皇子。 反正此事早晚会人人皆知,将知云也不避讳回道:“是。” 祁夜凨倒也只是一笑而道:“那可也知,此番本王便是来说服小将军为我所用?” “不知。”祁夜凨一言,倒让将知云思索起外祖父的嘱托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他助此虎,那么另一虎呢? “可我听闻皇城不止殿下一位皇子?”将知云这话好似无心发问,可听着却像是在说我凭什么要为你所用。 “小将军可是在问皇兄是否会与本王争权?”漆夜中的祁夜凨看不清脸色,虽未曲解将知云之意,但明显能感受要那道声音似乎冷了许多:“可惜,皇兄不会。” 将知云也不知祁夜凨何来的自信,但据他所知,祁夜凨这人并不是狂妄自大之辈,此话严肃更并非是嬉笑之言。 于此衬托之下,这话倒真了七八分,只是将知云着实不解祁夜凨怎么就能这么肯定,故问道:“自古涉及皇权,手足相残乃常事,怎么到了殿下这里,长兄便与世无争,皇位也拱手相让?” 听闻,祁夜凨嗤笑一声,脸色偏又稍冷了些,语气也夹杂着些许不悦:“这世分三权,纵然将氏手握其一兵权,可本王并不止你将知云一人可合谋,所以小将军又何须知晓太多,这于你无益。” 家中兵权将知云尚听外祖父提及过,的确是如此。但显然祁夜凨不愿说出皇位之争内情,将知云自然也并不理会祁夜凨的警告,只回道:“殿下既已掌控唯一可与相争的长兄,登基于殿下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又何须来说服我?” 听着将知云这番话,虽说语气平淡,但少不了话语中有些恼意,想至祁夜凨却忽然暗自轻笑,随后又故作认真思索道:“应当是本王不想与小将军互视仇敌,毕竟,我与小将军可是故友。” 祁夜凨刚话落,将知云便颇似断然回道:“据我所知,我们不是。” 将知云这话又是引的祁夜凨一声轻笑,偏又好似无谓道:“不论是不是,我都不想与你反目成仇。” 这一下可让将知云无言了,不自觉便与身侧的祁夜凨对视,月光下,在将知云不解且微怒的眸子倒映的,却是面前那人一抹含笑的诚恳。 隐约间,二人先前有些许矛盾的焦灼氛围,倒是缓和许多,甚至那份轻恼也已经烟消云散。 “容我回去思索后再给殿下答复。”但气氛缓和可不代表将知云就会这样贸然同意结盟。 只是祁夜凨却反倒意外的步步紧逼,不留选择:“若本王现在就要答复呢?” 将知云凝视着那双无比坚定的眼眸,又再想到外祖的嘱托,需则一人助其上皇位。 相比未曾见过的大皇子,幼时相识的祁夜凨,今夜表明来意的祁夜凨,说不想与他为敌的祁夜凨,任谁来,都知道将知云会偏向哪一位。 于是将知云也不想再深究,诚然道:“殿下需要效力,那我将氏竭尽全力便是。” 闻言,祁夜凨也没想到将知云就这么答应了,反倒狐疑的说道:“小将军怎得也不问问追随本王可有什么好处?” 好处吗? 对于旁人来说,若能成为年少皇子身边的重臣,待皇子继位,升官加爵自然必不可少。可对于将知云来说,名利并不会成为他的追求。 “殿下若是明君,于我便是好处。” 听此,祁夜凨那双妖瞳又是灼着不知名的妖火,似乎受了极大的满意,起身走至将知云身前,颇带欣赏的神色道:“既是同盟,小将军便不能不学武,明日我便派遣侍卫登府,学些防身不是坏事。” 将知云并未察觉到祁夜凨那股子莫名的兴奋,只道了一声好,已然是认同了祁夜凨的说法。 今夜可见祁夜凨身手了得,想必手下的人武艺也不会差,且将知云本就是将军之子,若非是外祖父为他的谋划不在此处,他当年便也不会舍弃武艺。如今金榜题名后日子也算得了空,他也早就预想好着手习武,祁夜凨也算是赶巧添了一柴火,将知云没理由也没必要拒绝。 将知云思索时,祁夜凨倒是瞧了眼漆夜,见事已办成,故笑道:“夜色已浓,明日见。” 他也不打算让将知云接话,只一袭黑衣隐入竹林,眨眼便消失不见。 待将知云回神看着来人莫名的出现与离开,手心兀自攥紧了剑身,也不知这路是否与祁夜凨所说的那般无人相争。 将知云又想,就是有人相争又何妨,他定然要随父亲和母亲生前,护好这国土百姓,护好国君,护好将氏。 浓夜,风舞,竹箫,将知云步离了密会之地。 而渐于夜色的那双漆瞳,那身墨衣,正躺卧屋檐,看着屋下渐行渐远的将知云,妖眸微眯,唇角轻拂。 第3章 刺客是友还是敌 传武艺后流云递 “来人啊!有刺客!” 翌日,先叫醒将知云的不是晨间的第一缕薄阳,而是响彻整个内院的一声惊叫。 与只身着寝衣的将知云一同冲出房外的,还有正持着长剑,刚换完着男装的上官玉婉。 “好端端的青天白日怎会有刺客?”上官玉婉的眉簇成一团,与将知云边走边说道。 而一旁的将知云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愁着一张俊脸回道:“我也不知。” 两人匆匆走到内院才发现,此刻内院已经乱作一团了。 多数丫鬟都拦在内院主殿门口,少数握着剑的护卫和拿着棍子扫帚的小厮都死死盯着站在内院大门屋檐上的一人。 那人白衣潇潇正双手怀胸抱剑,独站在屋檐的瓦柱上,头带蓑笠纱,纱长虽只到肩,却死死挡住了面容。不巧此刻天光只是稍有微亮,大多还是黑夜,于是这身着装在天色的映衬下竟颇为显眼。 将知云和上官玉婉看到此景这才皆齐齐松了一口气,自然不是因为与那人相识,只是哪会有刺客这样明晃晃站家门口,穿的显眼,站的更是。 随后将知云便看到那抹白衣抬头望向了自己的方向,似乎有话相说。 将知云这才思索起昨夜祁夜凨说会派人登府教他学武,只是这登府方式未免过于特殊,如同撬窗送信一般令人惊慌,想此将知云轻叹一口气道:“不是刺客,都出去吧。” 听此,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才全都堪堪放下悬着的心,随着领事的遣散一块出了院门。一旁看着的上官玉婉,却也若有所思般挑一挑眉,也随之回了自己屋内。将知云其实并无意让上官玉婉也离去,只是等到内院仅剩二人时,那白衣才跳下屋檐对着将知云作揖道:“殿下说会晚些登府,命我先教习公子武艺。” 此人身形精壮,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清脆,面容也是全然遮挡,将知云只能隐约觉着此人为男子。 遂说罢,这人又向将知云递了一张信纸,材质质感叫人熟悉,翻开信纸后,那字迹也是眼熟,纸上豪气横提着二字,流云。 将知云不知此意,遂问捎信人:“阁下怎么称呼?” “小人名为川乌。” 流云二字既非是姓名,那会是什么? 将知云也不知祁夜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颇有些苦恼,随后又对着川乌说道:“且去西院角等我,有片竹林处便是。” “是。” 说罢,将知云正欲再看纸条,抬眼时却和另一双眸子对上了视线。原是上官玉婉并未离去,只是悄悄躲着目睹了全程。 “知云。”上官玉婉此刻也忍不住发问:“这殿下是何人?” 虽说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将知云并不打算瞒着上官玉婉,于是淡道:“祁夜凨。” 听闻此名,上官玉婉便已明了,不过仍有些惊异道:“外祖父昨日才谈下要你则一人助上皇位,今日不仅有了人选,这位殿下还派了人教你习武,知云可是何时去寻人商议的?” “并非是我,而是他寻上门的。” 看着一如平淡回答的将知云,分明昨日一整天知云还和外祖父与她待在一起,上官玉婉思索着,想到什么般,忽而更是惊异道:“你们二人莫非是昨夜会面的?” 说着上官玉婉神色还多了分调笑:“这位殿下真是有意思,结个盟还得深更半夜,莫非浓夜暗室更适合商议吗?” 看着上官玉婉嬉笑模样,分明暗示些什么,只见得将知云的脸色真是白了又白,他是不懂这些,但偏偏上官玉婉倒是个喜欢看话本子的人,还尤爱看些两男子或两女子的禁文。时不时还会偷偷避着外祖父跑出去听说书先生讲新话本,每每听完还喜欢同习了一天书的将知云说些话本的内容。只是上官玉婉并不直白的一五一十复述讲书先生的原文,毕竟将知云可听不得这些,说得太过分他便不听了。 待二人长大些许,上官玉婉便没了这个习惯,但将知云这些年也多少听了些耳朵,配上此刻上官玉婉这般调戏的目光,将知云再不懂也该懂了。 只是将知云此刻却寂了声并未开口,他倒也想知道这位殿下为何结盟还得深更半夜,只是他既不知,便所幸也不说了。 看着将知云变成闷葫芦模样,上官玉婉已然达到目的,浅笑一声后便也略过这个话题道:“不过此人寻上门的时候也忒好了,知云你可怎么看?” 将知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结盟一事但凡早来,其一因为那时的外祖父还没有同将知云说助君上位的事,其二将知云也还不知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所以这时祁夜凨贸然上门,他是不会同意的。 再要说晚些时候来,那么将知云兴许就会先尝试去接触大皇子再做考量。 何况那时结盟,将知云才说要回去考虑,祁夜凨便根本不给他选择,当即便要他答复。 该说这时机真是巧合到会让人疑心的程度吗? “应当是知晓我夺榜了才寻上门的。”只是将知云的回答却否认了这份巧合。 尽管他没有问过祁夜凨,但结论就是这样,除了金榜题名让祁夜凨想起了他这位故友,还能因为什么呢。 况且如今已经结盟,再多疑这些并无益处。 “说来也是,毕竟我们状元郎可是名声大噪呢。”上官玉婉思索着便又问道:“不过知云既要学武,怎得不找我与外祖父商量此事?” 彼时东方日出,一缕晨阳倒好巧不巧照在将知云正思索的侧脸:“学武一事我本就尚在考虑,只是恰巧我与二皇子结盟才定下,往后左右不过只是朝臣,我只学些武艺防身足矣。” “如此也好,这几日皇军营操办军练,昨日外租父特嘱我去一趟,瞧瞧这天下究竟何为世分三权。”这缕东阳也并不吝啬于上官玉婉,反倒结结实实迎着她身躯和眼眸,照映了一个痛快,致使上官玉婉的眼底似乎也反射了些许光,她只轻点头随后又迎着光,步离而去,潇洒一句道:“晚膳不必给我留了。” “好。” 二人自然结束对话,将知云也回了寝屋简单着装,不刻便步行去了西院角。 未到竹林便先闻到了清淡的竹香,白日的竹林不比夜晚,当光线颇好且视野开阔时,将知云也才发觉这片竹林占地并不小,只是自己鲜少来过此地,才显得知之甚少。 步入林中深处,竹林也越发茂盛挡住了些许光线,只是将知云已走至尽头时,却并未看见有何身影,心下正思索川乌是否走错时,只见从被竹叶掩盖的高墙上翩然落下一身白衣,依旧是那顶蓑笠纱盖住了面容,将知云这才发觉,川乌一直都站在自家的屋墙上。 也不知这人为何要频频站于高处,兴许祁夜凨手下都喜欢如此吧。 川乌肃然拱手拘一礼道:“公子既已赴,那便开始了。” 说着此人便从衣袖中取出一裹布袋,外表无奇,只是摊开后才得见,布袋内竟裹着密密麻麻的银针。 银针的冷光闪着将知云的眸,颇使他困惑不已:“这是?” 川乌望向将知云些许愕愣的神色回道:“受殿下嘱托,公子长久不曾习武,小人便先用针灸为公子疏络经脉,若有疼痛,公子且忍。” 一番解释后,将知云才轻一点头回道:“好。” 随着数根银针刺入后颈手腕臂膀,细密的疼痛扎着各处穴位,刺痛中又伴随着一阵胀麻感,所幸对将知云来说仍在可受范围,而后不稍半刻这份不适便被穴位处徐徐的温热所代替。 于此同时,川乌也将银针逐根取出。 将知云方扭动手腕才发觉轻松了许多,不似往日紧绷,且连带着自己过去终日习书致使长久酸痛的后颈都舒坦了不少,体内深处也如同灼着温火般,恨不得立刻舞剑大汗淋漓一场才好。 只见得将知云神采奕奕,对着前面轻纱掩面的人道:“多谢。” 川乌见着将知云这模样自然知晓针灸疗法颇有成效,只是仍恭敬回道:“公子无须多礼,若真要谢,谢殿下便是。” 客套之后,学武方才算真正开始。 川乌预想着先从筑基开始,马步与浑圆桩相继而习,助其重打根基,幸而将知云幼时便随着父亲早已练过多年,根基本就卓绝,不多时气息便沉稳且有力。川乌见此进步神速无需筑基,便将近身武艺,例如步法拳法等一并教授于将知云。 将知云打出一拳,川乌便告诉其何处为发力点,将知云偏一挪步,川乌便告诉其耳目皆需细观,何时敌人出此一剑,何时便能借用步法来躲避此害。 有此简洁传授,来回几次,日上三竿时,将知云便能躲过川乌一拳。炎阳灼天时,将知云便能稍快川乌一步。日落西沉时,将知云终能与川乌过上两招。 此刻将知云额间滚落粒粒豆般大小的汗珠,衣襟与衣背全然早已被汗浸湿,将知云深知川乌并未使出全力,那拳纵然打身上也是不疼的,只是习了一天,终于是能与人打上两拳,这份不易还是使皎月般的俊容多了一份欣然。 川乌也深知其资质不凡,倘若今日配剑在身,便是已经到了可以传授剑艺的地步,只是川乌并未配剑,也未料到将知云这般进步神速。 只是两人拳武相对的画面,落在一人眼里却尤为刺目,本来是他命人传授的,可如今为何却根本不想见到这画面? 果然还是他亲自来教是最好的。 还未等二人开口,屋檐上的人收了收那阴沉的气息,落下一道熟悉的磁音:“当真好拳。” 抬头时,便见其已然跃下屋檐站立面前。 将知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何时在屋檐上的,又为何频频翻墙而入,将氏府邸可没少过两扇门。 川乌见背对着自己的人,单膝跪地拱手道:“殿下。” 今日的祁夜凨倒是着了一身墨锦,依旧玄黑为底,只是衣袖和衣襟处绣有金纹,衣袍下似乎也绣了金丝,加上此刻天色残阳斜照,日暮下的金光照在其身,走动时颇有些流光熠熠的色彩。 往上瞧时,却依旧是那双妖艳凤眸,连带唇角衔着一抹笑意,只是怪异的是此人将双手负与身后,似乎握藏着什么。 祁夜凨背面的川乌应当已经瞧见了,而与祁夜凨面对着面的将知云却怎得也瞧不见。 祁夜凨侧首对着身后的川乌道:“且下去吧,明日后由本王亲自教授小将军。” “是。”语毕,川乌便退离此地,一跃高墙而上,失了踪迹。 见川乌离去,祁夜凨终是将负于身后的手伸出,手中银光一闪,递至将知云面前:“看看?” 闻言望去,那是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 将知云半疑下接剑,剑鞘嵌着玉石,雕塑着朵朵银云,剑柄处银丝雕刻盘绕,尾端悬着一缕白穗,抽出剑才发觉剑身如霜嵌着云层暗纹,剑脊笔直凌洌,堪称好剑。 将知云举剑细看,便能瞧见剑身与剑柄处刻着二字,流云。 将知云指尖轻抚二字,轻声了然道:“原是此剑名为流云。” “小将军可有猜到?”祁夜凨眼眸轻扬并未展笑,但眸色里倒影却是面前的将知云。 将知云心下意外,但也知此剑工艺精美,并非一朝一夕便可锻制而成,所以,他让看剑是何目的。 “并未猜到,敢问殿下此剑可有出处?”话落间,将知云也将剑放回剑鞘之中。 “此剑若论出处…”祁夜凨看着面前这人的动作和话语,却反倒饶有兴趣的低头道:“多年前身处他乡时,下了场雪,偶然便想起了一位故人,那段时间故人之姿总浮现眼前与大雪相叠,后来回到祁国便命人铸了这剑,只待一日赠予故人。” 闻言将知云整理好剑一抬眼便与祁夜凨的双眸对上,两眼相撞时却多了些许异感,一瞬犹似回到了当年皇宫寒冬腊月的那夜,他二人也曾这样对视。 双眸恍惚间,将知云猛然惊悟。 莫非祁夜凨那句将他视作故友是真的? 视线实在过于炙烈,灼的将知云不得不先避开,随后又欲将剑递回道:“殿下既是赠人,我便不好再看了。” 要说故人是谁,即便将知云心知肚明,可他总觉得不该就这样承认,要怪便怪上官玉婉晨时的那番话,将知云总觉着祁夜凨这话太怪,不过幼时见过几面罢了,何至于还会想着他? 只见将知云伸手还剑时,祁夜凨却跟着探出手,掌心附在将知云握着剑抬起的指节上,不仅拦住了将知云递回的这一动作,也在这一瞬便刺激的将知云迅速撤回了手。 目睹此景的祁夜凨反倒狡眸暗垂,故做受伤般道:“此剑赠谁?小将军不知?” 将知云被问的一时语塞,见将知云不答,祁夜凨便又道:“此剑最初铸成时不知该提何名,昨日见小将军只握柄短剑,本王便想着应当是缺剑可用。一夜未眠,才终是想至流云二字,连夜便刻了剑名,故而今日才来晚了。你我而今既是故友也是同盟,我必然上心,倘若小将军不喜,本王带回重新锻名便是。” 这番话可谓真切,说的将知云竟有些愧疚之意,祁夜凨把他当故友同盟知他缺剑,还锻剑来送,他却这般将人会错了意。 “不必,此剑我收下了,多谢。” 只是将知云饶是心里内疚,说出的话却叫人看不出有分毫愧疚之意。 反观祁夜凨听此回答,眨眼间便收了那副委屈模样,眼眸微眯,唇角擒笑:“当真?” 倘若将知云现在抬眸看看祁夜凨的脸,就会知道这厮刚才那般模样是装的,可惜将知云沉浸自己怎会将人会错意的自责,全然并未发觉。 于是黄昏日落前最后一缕灿光下,有此一人慢慢回道了一声:嗯,当真。” 第4章 同榻而眠是为何 无屏脱衣是疯魔 不稍片刻,天空便暗沉了许多。 白日竹林在艳阳天倒确实是个避暑地,就一天练武下来,虽出了许多汗,但也时不时有微风吹过,竹林繁茂也可以遮挡被烈日灼烧的热感。将知云正心下思索是否该命人在竹林建座凉亭,以便今后将竹林当作习武之地时,夜晚偶然一阵凉风肃肃,翩然的凉意吹过,让将知云暂稍了思考。 眼见天色已晚,将知云也已顺意收了剑,遂准备回屋,只是身旁的祁夜凨却并无道别之意。 将知云颇有疑虑,遂问道:“殿下还有事?” 祁夜凨却平静道:“怕是要在将府叨扰小将军一段时间了。” 一语便让将知云更为困惑道:“为何?” 祁夜凨这时却又一笑,将手搭至将知云肩头:“先回屋,路上细说。” 将知云仍不适触碰,但也默认了祁夜凨的回答,轻抬步便扭开了搭在肩头的手。 祁夜凨轻笑也顺意只慢步跟在身后道:“皇宫离将府说不得远,只是本王总夜半翻入将府,眼下虽说无事,只是日日这般,长久难保不会令人起疑。” 将知云此刻倒很想说其实将府正门也可出入,只是将知云又一思索若是走正门只怕更是显眼,遂也便未说出口,只道:“殿下长久不在宫中,怕也会令人起疑。” 而听到这话的祁夜凨却如同听到什么笑话般,淡然嗤笑一声:“这宫中,便是少我一个,也不会有人发觉。” 将知云不知缘由,却是意外肯定道:“怎会,殿下贵为皇子。” 夜色中看不清祁夜凨的脸,只能觉着他的声音似乎冷漠又平静:“小将军怎知每个皇子都会备受宠爱?” 这话似是在问,又似是在回答,不论何种都只叫将知云哑然。 外祖父命他科考后的多年来,他一向闭门不出,外祖父也只许他多读书,鲜少与他谈论宫中要事,自然而然,宫内大小事件他是一概不知,更别说有关于深居皇城的祁夜凨。除了幼时见的那一面,许多细细碎碎的记忆在茫然间与多年来背诵的书籍文字交错融合,岁月长河何其汹涌,他实在记不清了。 不受宠爱这事,将知云也不懂,只是他听上官玉婉说过有关皇城后宫的话本,后宫中,不受皇帝喜爱的妃子都会遭受苛刻的对待亦或被其他妃子刁难,想来妃子尚且,皇子应当是更加艰难。 也许不受宠爱便是祁夜凨要登上皇位的原因或契机。 想之将知云越发觉得自己对这位同盟身上的事竟是毫不知情,忽然间将知云想起不久前的那句话「此剑若论出处,多年前身处他乡时,下了场雪,偶然便想起了一位故人…」 将知云并未听说过有这么回事,且祁国国法森言,其中一条律例便是皇嗣不得私自离开祁国,一来是保护皇嗣安全,二来是怕皇嗣会与他国勾奸篡位。故而若是一位皇子身处他乡,那么皇帝与外祖父这些要臣自然也是随同的,只是外祖父这些年都在京中,倘若要将时间线再往前拉到父亲与母亲还在时,那未免也太久了些,那时的祁夜凨必然也只是个年少的孩童。 “似乎不曾听闻殿下身处过他乡。”将知云这人虽是木头,却有一个好处,便是不懂就问。 只是方才还些许安静的氛围被一句来迟的问话打破,月色浮出云层,连带着月光照到将知云身上,望去面上似有困惑围绕着他,致使双眉轻簇,却多了一分似常人该有的模样,毕竟那张天上仙君般的俊容,总会让人觉得他该是面无表情不识人间烟火。 夜间月光清清冷冷,本就冷淡的人似乎此刻与月光融为一体全身散发着璀光,就连同发丝也泛了光,叫祁夜凨一时间竟晃了神。 直至将知云停了步,扭头看向了祁夜凨。 祁夜凨方才回神,他二人已经到了一座殿门前,殿内灯火通明。 祁夜凨并不觉得看将知云出神是件奇事,想着那句问话,祁夜凨眼眸暗暗又笑道:“往后再说也不迟,等再过段时间吧。” 相比于将知云询问祁夜凨与他皇兄之间和睦共处不争皇位这事,祁夜凨那股子言辞毅然的拒绝相比,这句以后再说,反而让将知云觉着受听许多,只是过段时间又是何时,这仍未知。 不过听此将知云也不再说些其他,走向自己殿门时,将知云又向祁夜凨指了对面一座院落道:“那屋便是殿下的,姑且暂住应该是无妨。” 于是祁夜凨看了眼乌黑的院落,那一看便是空的,不常住人。 只是将知云却仍是不知不觉的走回屋,正开了门,半个身子踏进殿内预关门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挡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 将知云望去,却看到祁夜凨笑盈盈的邪眸:“本王要与小将军一同睡这屋。” 将知云颇有些不明所以,放着好好的其他屋子不睡与他同睡一间算什么,疑惑之下,上官玉婉那句轻飘飘的话又传入脑海「莫非浓夜暗室更好商议吗」。 将知云只想着便打了哆嗦,刚要拒绝时,祁夜凨又道:“若本王住其他屋,寻常要见小将军商议不免会被你府上随从瞧见,本王想着与小将军同住岂不一劳永逸。” 他二人在此之前随意走动时,原因自是内院本就没什么侍从,将知云与上官玉婉二人都喜静,故然内院除了他二人召见之外,寻常丫鬟小厮均不能随意走动,洒扫一类也需等他二人不在府中才可。 只是将知云思索一番却也觉得祁夜凨说的不无道理,虽说人少,但也总避免不了会被瞧见,说着将知云便也当作默许,将手放下,只见得祁夜凨眼眸弯弯,跟随将知云进了屋。 祁夜凨望了眼屋内格调素雅并无特别,再往走廊内处走去便是一座案桌一扇木窗及一张木床的房间,殿外瞧见的明亮烛光也是从这间房透出,祁夜凨欲走向这房,将知云却站至玄关打断道:“这右边走去再有一间客房,殿下住此处便可。” 将知云本是在前走着,却瞧见祁夜凨似乎一脚便要跨入他的房间,便立马开了口,语气中分明多了几分急促,似乎拒绝着某种事情发展。 两人此刻隔着几步距离,双眸却紧盯对视。 然而事情并不顺遂将知云之意,祁夜凨妖眸微眯,只笑道:“不要。” 说着祁夜凨又缓步走向将知云,看着矮出半头的将知云,祁夜凨俯身又道:“本王要与小将军睡一张床。” 闻言将知云的眸似乎都有些破碎,难以置信道:“不行。” 睡一张床,这怎么行,他怎么可能同意。 而祁夜凨却似乎意料之中的知道了将知云的反应,却只轻飘飘一句道:“幼时本王与小将军还一同睡过,为何现在却不行了?” 小时候一同睡过一张床?这不可能,将知云并不记得有这回事,莫须有的事情祁夜凨竟也要胡驺一番,将知云刚想反驳,记忆深处却猛然闪烁着一幕画面。 昏暗的烛光下,屋外白雪纷纷,屋内却烧着烈碳,温暖舒适的炭火烘暖着木床上躺着的两个年幼孩童,二人面对面似乎将要彻夜长谈的模样,只见年纪稍大的那个孩童手撑着床面,对着一个孩童笑着,唇间轻齿开口说着什么却听不清,随着脑中画面越来越模糊,眼前却越发清晰。 记忆中那位年长孩童的脸与面前的祁夜凨逐渐重合,那双笑盈盈的妖眸和俊美无比的脸又浮现眼前,真要说,现在的祁夜凨不过就是幼时等比放大了而已。 未睡过一张床这件事,将知云竟再无法否认,一时间他却苦恼不已,关于他和祁夜凨,他究竟忘了多少记忆。 祁夜凨看着将知云不语模样,似乎这位故友,总会在一件事上思索许多,看着不给答复独自思考的将知云,祁夜凨眸色闪烁异彩,似乎酝酿着什么,下一秒便直直伸手握住了将知云的手。 触摸的一瞬间,将知云强行被祁夜凨从自己的思索空间中拉了出来,颇带温热的手心相贴,触感却逆着温度,狠烈的激了一下将知云的头脑,转眼便被拉着走去了卧房,转身时祁夜凨那双妖眸竟多了几分兴奋与满足。 反观将知云此刻正硬耐着皮肤传来的阵阵激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可祁夜凨握的实在用力,偏是将知云使了劲挣脱都无法抽离,无奈之下也只能随着祁夜凨了。 走到卧房,祁夜凨才稍松开些,将知云便立刻抽出了手,偏是祁夜凨还未反应回来,手心已然空空。 感受到手心残留的余温,还有将知云虽面上什么都未说出口,但那牵起一直暗地挣扎的手,就连现在那副巴不得马上就脱手的模样,这一切都让祁夜凨实在是忍不住发笑。 随着面前一声轻微的笑声,将知云猛然便抬眸看了去,祁夜凨正轻低垂着头单手轻捂住唇角,在发丝与俊脸之间,那双分明夹着欣笑的美眸与将知云相撞。 将知云一瞬间便觉得有种被识破的羞愤,一股子不悦随着轻轻泛红的脸,一致促成了口中吐出的那句:“有什么好笑的。” 反观祁夜凨却并不回应,此刻径直走到卧房的木床坐下,面对着此刻正站着的将知云,将知云清晰可见那双手抵在被褛上,微皱了眉。 他不喜与外人触碰,也不喜有人触碰他的东西,偏祁夜凨总屡屡触碰这根红线,他却不知该怎么去说。 “一起同住吧,睡客房有急事相商时难免不便,况且本王往日总夜半翻墙,晨时又匆匆赶回宫里,小将军怕是心疼一下本王,为本王也做些好事吧?” 祁夜凨望着将知云,口中分明说着要让人心疼,可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眸中也含着些许期待。 将知云本意就是拒绝,可他不自觉握紧手心时,却握到了手中一直没来得及放下的银剑,想到这人为自己制剑,又派人教习武艺,可他又说在宫中不受宠,那么做这些事,应该是要耗费许多精力的。 想至,将知云也只得微微叹息,再抬眸时略过了祁夜凨的双眼,走至案桌,将银剑与那柄短剑一同放置在桌架上,随即又在衣橱里翻找了几件寝衣,虽是不愿,但比起祁夜凨做的,将知云只觉得也没什么了,遂递给了祁夜凨。 无声的动作,便是给祁夜凨的回应。 祁夜凨立刻会意,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接过寝衣,同时也闻到了寝衣上淡淡的清香,指尖不自主摩挲着衣料,随后又将寝衣放置一旁,看着那双眼开口道:“多谢,今日出门匆忙,明日让川乌送来我的。” “好。”将知云只应一声,在他接手后缓步走到书案坐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了纸张摩挲翻页的声响。 祁夜凨看着不远处翻着书页的将知云又开口道:“小将军以往每日也都是这样?” 而将知云则至是不咸不淡回道:“嗯。” 祁夜凨还欲说着什么,却听见殿外有走动声响,遂未出声。 紧随走动声停止时,便是书案窗口处传来的一道男声:“公子可要传晚膳?” 听此,书案那头坐着的将知云思索片刻,余光看了一眼祁夜凨后道:“今日胃口好,帮我多传些膳食。另外传下去,这段时日内院除传膳外其余人勿入,洒扫也一并停了,有需要我会告知。” “是,公子。” 待小厮走后,将知云便合上书页,走至祁夜凨身前,难得主动将手搭至祁夜凨的双肩。 祁夜凨股间双腿大敞,又将双手撑在床面,仰头看着将知云,看似疑虑,但那双妖眸似乎又在蛊惑着眨眼,唇角轻扬笑道:“怎么了?” “别出声。” 说罢,这人妖眸刚未蛊惑多久,便被将知云一推,倒在了床面上,祁夜凨未反应回来,将知云两手便扯下床纱,两面床纱失了束缚,顷刻间便全散了下来。好在床纱够长,祁夜凨漏在外的一双脚也给挡住了。只是这纱略透,还是隐隐约约能看见些许,好在将知云只要站立在前便能挡住。 做完这些,殿门便被推开,门外齐刷刷走进一个接一个丫鬟与小厮,手中尽数端着一叠叠膳食,不过往日将知云都是坐在书案连眼都不会抬,人也见不着,今日却站在卧房床前,看着他们从走廊进客房,虽然反常,但也无人敢多看,一个个进来送完便快步离去。 殿门再关上时,将知云便拉开了一边的床纱,而里面的祁夜凨却早就起身面对面看着将知云,二人此刻离得颇近,祁夜凨眼眸暗了暗又笑道:“小将军力气不小。” 将知云深知自己并未使劲,遂并未回答,转身走去了客房,祁夜凨便也只淡笑紧随其后。 看到客房桌上摆的膳食,祁夜凨却觉得不比自己想象的寡淡,反而有鱼有肉也有素菜与甜食。 “本王还以为小将军会喝些清汤寡水过活。”祁夜凨调笑道,许是因为将知云那张俊脸,实在像是不吃不喝也无妨的仙人。 而将知云却不能理解,听着这话,本夹着鱼肉的筷子停顿一秒,不说习武,每日就是习书,如此消耗精力的事,怎可能每日饭食就只喝些汤。 于是那双眸再看向祁夜凨时浑然像是在看傻子,似是祁夜凨说了什么鬼话般。 见此,祁夜凨又是忍不住轻笑。 用完膳后,祁夜凨与将知云刚回屋,殿外小厮便询问是否进屋收拾用好的食盘碗筷,于是二人又如方才一般,祁夜凨躺入床面,将知云帮其遮挡。 从前将知云独自坐在书案时,就是传膳也是见不着这些侍从,所以即便卧房无门也并不影响,但现下将知云却苦恼的觉着卧房得装扇门才行。 于是将知云待小厮出殿门时,快步走去与其说了些什么,而躺在床面的祁夜凨却听得不真切。 待将知云回来时,祁夜凨已然将窗纱绑好,仍坐在木床上,看向将知云道:“说什么了?” “命人去竹林建了凉亭。”将知云边说着边坐到案桌前:“明日建成后殿下与我先行去凉亭,回来时卧房屋内的门应当也是建成了。” “小将军还当真是心细。”祁夜凨脱口而出,将知云却并不回头应答,于是祁夜凨又道:“正好明日我命川乌带上我的配剑,小将军与本王一同练剑可好?” 将知云仍不回头翻动桌上的书页,只是这回倒应了声:“好。” 于是这房内又同之前一般只剩了熟悉沙沙的书页翻动声,就连结束的对话也十分相似。 不知怎的,将知云总只盯着书页,却让祁夜凨略有不悦,他想与那双眸对视,至少不想让将知云再看书。 于是安静的卧房内,传来细细碎碎的衣物褪去的声响,将知云本未在意,直到腰带掉落地面的啪嗒啪嗒一声。将知云不得不看,望去,是一副白皙又如精雕般的肌体,姣好的肌肉,线条硬朗结实,宽阔的肩肌和窄劲的腰腹,臂膀手腕手背及下腹处隐约似乎有青紫色的筋脉涌动。 怎么说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除自己外的男子身体,祁夜凨虽比自己年长又身形高大些,不过这身材的确是将知云所意料之外的,应当是长年习武所就,将知云不经想若是自己当年也这般坚持习武,是否也会是这般身材。 将知云就这样盯着裸着半身祁夜凨思索,因双方都是男子,所以全然不觉自己这样看着有什么问题,而祁夜凨似乎是感受到那抹视线,低头轻笑后,捡起掉落的腰带,收起唇角的笑意看向将知云。 将知云遂又与那妖媚的眸笑相视,一时间竟觉得祁夜凨很…蛊惑。 但实在也称不上蛊惑,将知云无法描述,大概是那又俊又妖且还不失男子英气的面容与堪称养眼的体格实在是可怖,邪媚的吓人。 尤其是将知云还晃着神,祁夜凨却死盯着他,不管不顾将手伸向下裤系在胯间的束绳,将知云看的心惊肉跳,迅速扭头将视线撤离了这一幅妖艳图。 后知后觉,将知云才不可置信,祁夜凨是疯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