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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砚知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十章:密室对峙,重生实锤


    昭阳殿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深秋夜色的寒凉。


    嬴微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关于北漠残部动向的军报,狼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墨迹已干。她的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思却早已飘远。白日宗室宴饮上,柔嫔与嬴柔的彻底倒台,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终会平息,但水下涌动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肃清内患带来的短暂掌控感,已被更深沉的审慎与孤寂取代。这深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倒下一个柔嫔,或许会站起来更多藏在暗处的敌人。


    殿内弥漫着凌素刚更换的、清冽的宁神香,气息悠远,试图抚平白日喧嚣留下的痕迹,却难以触及嬴微心头的暗礁。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凌素无声地走近,低声道:“公主,谢公子在殿外求见,言有关于北漠残部可能与东陆边境势力勾结的紧急军情,需即刻与公主商议。”


    北漠残部?东陆边境?嬴微指尖在冰凉光滑的案面上轻轻一点,发出几不可闻的叩击声。这个理由,找得恰到好处,既关乎西州安危,符合他“客卿谋士”的身份,又顺理成章地给了他们一个私下会面的借口,不会惹人过多猜疑。


    她想起那夜他突兀出现,手臂染血,那句冰冷的“盟友”;想起宫宴之上,他看似不经意,却总能精准补充她对北漠策略的疏漏,那份远超其当下身份应有的洞察力;更想起他偶尔望向她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愧疚、探究,还有一种她不愿深究的、近乎绝望的关切。


    种种蛛丝马迹,早已在她心中汇聚、发酵。一个荒谬却又日益清晰的猜测,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理智。他,谢寻,或许也并非全然是今世这个落难东陆、寻求庇护的公子。


    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在猜疑的迷雾中消耗心力,步步提防,不如借此机会,将这层横亘在两人之间、薄如蝉翼却又重若千钧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请他到书房。”嬴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桩寻常公务。她需要绝对的冷静,来面对可能揭晓的、颠覆性的真相。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谢寻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夜风的微凉与湿润气息。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却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风骨嶙峋。只是今夜,他眉宇间凝着的沉重,比往日更甚几分,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他依礼躬身,动作标准而克制,目光却在她抬眼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处,翻涌着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蚀骨的愧疚,小心翼翼的探究,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带着痛楚的关切。


    “谢公子深夜前来,所谓紧急军情,不知是何事?”嬴微没有赐座,选择了最直接的开场。她端坐于书案之后,姿态疏离而威仪,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前来禀报事务的臣属,刻意拉开的距离感,是她此刻最好的武装。


    谢寻站直身体,并未立刻呈上臆想中的“情报”,而是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眉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今日宫宴,公主雷霆手段,一举肃清内患,微臣……深感佩服。”他顿了顿,语气微妙地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只是,公主可曾想过,那‘幽萝藤’之毒,性极阴寒,侵入肺腑,发作之时如冰针穿刺,痛苦异常……王后娘娘凤体孱弱,此番……受苦了。”


    嬴微握着袖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这话,表面是关切王后病情,可那语气,那刻意描述的毒性发作的痛苦,那深沉注视着她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确认什么。确认她是否也知晓这毒的厉害,是否也……亲身经历过某种类似的、绵长而绝望的痛苦。


    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嘲讽:“谢公子对我西宫内闱秘事,倒是关切入微。莫非东陆宫廷之中,也惯用此类阴私手段,故而公子如此熟悉?”


    这反击犀利而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他,同时也是一种更进一步的试探。


    谢寻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没有闪躲,反而向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东陆或许没有‘幽萝藤’,但有一种名为‘朱砂泪’的宫廷秘药。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酒中,饮下时毫无所觉,三个时辰后骤然发作,腑脏如同被烈火焚烧,又似千万钢针穿刺,痛不欲生,且……无药可解。前朝瑞王,便是奉旨饮下此酒,哀嚎一日夜方绝。”


    瑞王!嬴微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前世构陷她、力主将她治罪的东陆权臣之一!后来谢寻登基后,清算旧账,寻到了瑞王其他罪证,最终赐下的毒酒,正是这“朱砂泪”!此事在当时是秘而不宣的宫廷隐秘,谢寻后来虽处置了不少知情者,但“朱砂泪”的具体症状、发作时的惨状,以及确切的受害者,绝非他一个“流亡在外、消息闭塞”的落难公子能如此清晰、甚至带着某种亲身见证般的笃定来描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映照着两人同样复杂难辨、暗潮汹涌的神情。窗外的风声似乎也消失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


    嬴微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符合她“年龄”和“经历”应有的震惊与茫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锐利如解剖的刀刃,冷静得近乎残酷,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言语伪装与表情面具,直刺那最深层、最不愿暴露的真相内核。她早就怀疑了,不是么?从他重生后第一次在宫宴上失口喊出那个独属于前世的、亲昵的“阿微”;从她偶然听到他与谋士苏砚那句含糊不清的“重生”、“弥补”、“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从他一次次看似巧合、实则时机精准得令人起疑的相助……只是她不愿,或者说,不敢去彻底证实。


    如今,他几乎是亲手将最有力的证据,摆在了这明晃晃的烛光之下。


    “谢公子当真是博闻强识,”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屋檐下悬着的冰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与嘲讽,“连东陆前朝这等隐秘的宫廷秘事,都能如数家珍,描述得身临其境。只是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得知这‘朱砂泪’发作时的详细情状?莫非……曾亲眼目睹过哪位贵人毒发时的景象?”


    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质问,将试探推向了悬崖边缘。


    谢寻看着她冰冷如霜、戒备森严的眉眼,心脏像是瞬间被浸入了北漠最寒冷的冰窟,又被猛地投入熔炉炙烤。他知道她在等什么,等他的坦白,等一个最终的、不容置疑的确认。所有的迂回、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翻腾的、复杂的情绪仿佛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疲惫的坦诚。他不再绕任何圈子,目光沉痛而直接地凝视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是。我见过。”他承认了,承认得如此干脆,如此直接,反而让嬴微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脊椎窜起。“我不止见过‘朱砂泪’夺人性命时的惨状,我还见过……西州椒房殿那冰冷梁上悬着的、刺眼的白绫;见过西州王都城破之日,冲天而起的烽烟与折断的王旗;见过……你最后看向我时,那一眼中……刻骨的绝望与……永不磨灭的恨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烙在两人之间那层早已遍布裂痕、摇摇欲坠的冰面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嬴微握着袖口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背脊挺得笔直,只有那微微急促、试图压抑却终究泄露了心绪的呼吸,昭示着她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海啸。他果然……也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那无法洗刷的愧疚与罪责,再次突兀地、不容拒绝地闯入了她好不容易重塑的生命里。


    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没有崩溃的痛哭与质问。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嬴微只是极轻、极冷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空洞而苍凉,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讽刺。


    “所以,”她抬起眼,眸光如雪原上反射的寒星,冰冷,明亮,不带一丝温度,直直地射向他,“这就是你这一世,处心积虑,频频示好,屡次制造‘巧合’出手相助的原因?谢寻,是因为那午夜梦回无法摆脱的愧疚啃噬着你?还是因为……”她话语微顿,语气愈发锐利,“你发现我这个曾经被你利用殆尽、最终弃如敝履的棋子,这一世似乎拥有了不一样的价值,或许还能为你所用,所以想提前投资,施以恩惠,试图挽回一些‘损失’,以便将来……更好地利用?”


    她的话语,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向他最痛、最无法辩驳的伤口。


    谢寻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眼中的痛色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急切地上前半步,几乎要越过那无形的界限,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不!阿微!不是这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在你听来都可能是狡辩。前世的错,我已铸成,百死莫赎!这一世,我从未想过要再利用你分毫!我只想……只想尽我所能,护你周全,助你达成所有心愿,无论你想要什么,无论前路如何……”


    “我想要什么?”嬴微猛地打断他,霍然起身。动作带来的风拂动了烛火,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在极近的距离逼视着他,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我想要西州国祚绵长,山河永固;我想要所有曾经背叛我、伤害我、将我视为棋子与踏脚石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这里面,”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也包括你,谢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誓言,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你我的确都拥有前世的记忆,这很好。”她继续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愤怒更冷的寒冰,“至少,我们不必再戴着面具,进行那些令人作呕的、虚伪的试探。我们可以合作,因为眼下,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你需要西州的势力,助你复仇东陆,夺回你失去的一切;而我,也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与对东陆的了解,来肃清内忧,抵御外患。这是交易,是各取所需,再清楚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最终落在他那双充满了痛苦与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清晰地、缓慢地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但也仅此而已。前世的债,我一笔一笔,都记在这里。”她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今生的盟约,仅限于利益,止于合作。不要对我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再说什么可笑的弥补与守护。你若安分守己,恪守盟友的本分,我们或可相安无事,各得其所;你若越界,或有丝毫损害西州利益之举……”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骤然凌厉的眼神,那周身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压,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具分量。未尽的语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充满了危险的警告。


    谢寻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决绝,看着她将自己彻底隔绝在心门之外的冰冷姿态,心中那片荒芜之地,仿佛又被狠狠地碾过一遍。他知道,有些伤痕,一旦造成,便再难愈合;有些信任,一旦崩塌,便如覆水难收。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弥补,在她看来,或许都只是别有用心的、拙劣的表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更漏似乎都滴答了数次。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乱麻,有蚀骨的痛楚,有无力的黯然,也有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妥协。


    “我明白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公主放心。谢某……必当谨守本分,不敢有违。”


    嬴微不再看他,漠然转身,走回书案之后,重新拿起那卷早已看不进去的军报,微微垂首,侧脸在烛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几乎颠覆了两人关系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凌素,”她扬声,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送谢公子。”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那个带着前世烙印的男人,暂时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书房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


    嬴微维持着垂首看军报的姿势,许久未动。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卷轴,抬手,用力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长长的睫羽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青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到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确认了。


    他亦是自那场噩梦中归来之人。


    前世的爱恨纠葛,今生的权谋棋局。


    从此,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阶段性反转,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冰冷而压抑的默契中,彻底达成。他们之间的关系,被明确地定义,也被无形地锁死,进入了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崭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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