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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作者:砚知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十一章误会加深,刻意疏远


    晨光熹微,透过昭阳殿雕花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嬴微早已起身,端坐于妆台前,任由凌素为她梳理那一头如墨青丝。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年轻娇艳,眉眼间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沉静。自那日密室对峙,确认谢寻亦重生归来后,她的心湖便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层层扩散,久久难以平复。


    前世白绫绕颈的窒息感,母国烽烟尽染的惨状,与他最后那复杂难辨、终究归于沉默的眼神……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织翻滚,恨意与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痛楚纠缠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


    “公主,今日想梳什么发式?”凌素的声音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她是最贴近嬴微心腹的人,自然能感觉到自家公主近日心绪不宁,与那位东陆谢公子之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更浓重的迷雾。


    “简单些便好。”嬴微淡淡道,目光掠过妆匣中一枚成色普通的白玉佩。那是前世谢寻初入西州时,赠予她的“信物”,彼时她珍之重之,如今看来,不过是他精心算计中的一环。她伸出手,指尖在那微凉的玉面上停留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其拨至匣子最角落,如同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深藏。


    “诺。”凌素应声,动作轻柔而利落,很快便绾了一个简洁而不失庄重的单螺髻,仅簪一支素银镶南珠的发簪,清冷孤傲。


    “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嬴微状似无意地问道,指的自然是谢寻的居所。


    凌素低声回禀:“谢公子每日依旧按例前往典客署应卯,或与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清谈,或闭门读书,并无异常举动。只是……他院中的守卫,似乎比前些日子增加了些,我们的人不便靠得太近。”


    嬴微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增加守卫?是防着外戚余孽的报复,还是……防着她?经历了前世,她岂会再天真地以为,他谢寻还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落难公子?他既有重生之机,必然也知晓未来诸多关窍,暗中培植势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继续盯着,不必刻意靠近,留意与他接触的都有哪些人即可。”嬴微吩咐道。她需要判断,重来一次的谢寻,他的棋局究竟布到了哪一步,而自己,又该如何在这盘棋中,为自己和西州谋得最大的生机与利益。


    至于那份掺杂着血泪的旧情……她攥了攥袖中的手,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既已知晓结局惨淡,又何苦再陷泥淖?疏远,是保护自己不再受伤的唯一方式。


    用过早膳,嬴微前往椒房殿向母后姜瑾请安。


    姜瑾的气色比前些时日好了许多,嬴柔母女被禁足,去了心头大患,她眉宇间的郁色也散去了不少。见到嬴微,她拉着女儿的手细细端详,心疼道:“我儿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为国事忧心?你父王虽允你参议朝政,但也不必过于劳神。”


    嬴微依偎在母亲身侧,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情,心中一软,面上却笑道:“母后放心,女儿心中有数。只是近日翻阅古籍,偶有所得,正在思索一些边防策论,故而睡得晚了些。”


    她并未提及谢寻,也未透露半分重生之事。那些沉重的过往与未来的危机,由她一人背负便好,何苦让母亲徒增烦恼。


    正说话间,宫人通传,言及宗正嬴承业求见王后,商议宗室岁末祭祀之事。嬴微便顺势告退。


    行至宫门处,恰与嬴承业迎面相遇。


    这位掌管宗室事务的叔父,年近四十,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精于算计的圆滑。他见到嬴微,停下脚步,拱手施礼,笑容可掬:“微公主安好。公主近日于朝堂之上屡献良策,深得王上赞许,真乃我嬴氏之幸。”


    “叔父过誉了。”嬴微微微颔首,神色平淡,“微不过尽己所能,为父王分忧罢了。宗室事务繁杂,叔父辛苦。”


    “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嬴承业笑道,目光在嬴微脸上微微一转,似有深意,“听闻公主与那位东陆来的谢公子,似乎颇有渊源?前次边境策论,谢公子可是力挺公主之见啊。”


    嬴微心中冷笑,消息倒是灵通。她面上不动声色,语气疏离:“谢公子乃东陆人士,对北漠风土有所了解,其所言不过是为国献策,与微个人并无干系。叔父当知,邦交之事,利益为先,私交为轻。”


    嬴承业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公主深明大义,是臣多言了。”他心中却暗自思忖,这嬴微公主对那谢寻的态度,似乎与外界传闻的“颇有往来”不甚相符,倒像是刻意划清界限。这倒是有趣。


    辞别嬴承业,嬴微沿着宫道缓步而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宫墙巍峨,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一如这深宫,看似金碧辉煌,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行至御花园附近,远远便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于九曲回廊之下,玄衣墨发,身姿挺拔,不是谢寻又是谁?


    他似乎是在此等候已久。


    嬴微脚步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转身避开。


    然而谢寻已经看到了她,他快步迎了上来,在她面前数步之遥停下,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小心翼翼,又难以掩饰的关切:“公主。”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嬴微垂眸,敛去所有情绪,只余一片冰封的平静:“谢公子有何事?”


    疏离的称呼,冷淡的语气,像一盆冰水,浇在谢寻心头。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前世她临死前那绝望而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张了张嘴,想问她近日可好,想解释那日密室的仓促,想告诉她他心中的悔恨与弥补之念……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边境或有异动,北漠各部似有调兵迹象,公主……还需早做防备。”


    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推算出的时间节点,北漠的第一次大规模袭击,即将到来。他不能明言重生,只能以此方式提醒。


    嬴微心中一震。北漠异动!她自然记得,前世便是此时,北漠铁蹄踏破边关,西州仓促应战,损失惨重,也为后来谢寻借机渗透西州兵力埋下了伏笔。


    他果然也知道此事。


    压下心头的惊涛,嬴微抬眸,目光清冷如雪,落在谢寻脸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谢公子消息倒是灵通。不知此消息,源自东陆旧部,还是……公子另有渠道?”


    谢寻被她话语中的锋芒刺得一窒,苦笑道:“寻虽不才,亦有些许自保之道。此消息来源可靠,还请公主务必重视。”


    “本宫知道了。”嬴微淡淡道,“西州边防,自有父王与诸位将军操心,不劳谢公子费心。若无他事,本宫先行一步。”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侧走过,裙裾拂过地面,未曾有丝毫停留。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与他记忆中温暖馥郁的气息截然不同。


    谢寻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阳光将他孤独的影子投在地上,与宫墙的阴影融为一体。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阿微……”一声极轻的、饱含着无尽痛楚与思念的低喃,消散在风中。


    她果然,恨他入骨。


    连一句多余的言语,一次眼神的交汇,都不愿再给予。


    ……


    接下来的几日,嬴微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对北漠局势的分析与推演之中。她凭借前世记忆,结合凌素搜集来的各方情报,基本可以确定谢寻所言非虚。北漠几个大部落正在频繁会盟,边境的摩擦也明显增多,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朝堂之上,却并非所有人都能看清这迫近的危机。


    这日朝会,议题果然涉及边境军报。


    “父王,”大皇子嬴琨出列奏道,“北漠蛮族小股骑兵滋扰边境,不过是疥癣之疾,边军足以应对。若因此便大惊小怪,兴师动众,恐劳民伤财,反令诸国以为我西州怯懦。”


    几位依附于大皇子的官员纷纷附和。


    “大兄此言差矣。”嬴微清越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她步出班列,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望向御座上的嬴骁,“北漠各部习性,女儿近日查阅典籍,略知一二。其秋冬之际,粮草匮乏,南下劫掠几成惯例。然今次各部联络频繁,规模远超往常小打小闹,恐非简单滋扰。若待其兵临城下,再图应对,则为时已晚。儿臣以为,当立即增兵边境,加固城防,并派遣得力干臣前往督师,以防不测。”


    她话音一落,殿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赞赏其远见的,也有不屑一顾,认为女子妄议军机的。


    嬴骁沉吟不语,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寻身上:“谢卿,你来自东陆,对北漠亦有所了解,依你之见如何?”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谢寻身上。


    嬴微袖中的手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平静。她知道,谢寻必然会赞同她的观点,这是他们前世共同经历、今生亦无法改变的轨迹。


    谢寻出列,躬身一礼,声音沉稳:“回禀王上,微公主所言,高瞻远瞩,切中要害。北漠此番,绝非寻常劫掠。其王庭近年来势力扩张,已有整合诸部之势。若任其叩关成功,西州北境将永无宁日,届时耗费之国力,恐十倍于今日之预防。臣附议公主之策,并愿补充三点……”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了北漠各部的矛盾与可分化之处,提出了具体的坚壁清野策略,甚至点出了几条容易被忽视的、适合北漠骑兵突袭的小道。


    他的分析与嬴微心中的构想不谋而合,甚至更为详尽。两人一唱一和,虽无眼神交流,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主和派驳得哑口无言。


    嬴骁听得连连点头,最终拍板:“好!就依微儿与谢卿所言。即日起,调拨粮草,增兵北境,着镇北将军……”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次退出大殿。


    嬴微走在前面,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带着灼人的温度与沉重的愧疚。


    她加快了脚步。


    在通往内宫的廊道拐角,谢寻终究还是追了上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急切,“方才朝堂之上,多谢公主……”


    “谢公子不必言谢。”嬴微打断他,目光平静地掠过他略显苍白的脸,“你我皆是为西州着想,公事公办而已。”


    “并非全然是公事。”谢寻上前一步,距离拉近,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药味(那是上次为救她留下的伤?)扑面而来,让嬴微呼吸一窒。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她不愿去读懂的情绪:“我知道你心有芥蒂,前世的种种,是我负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


    “谢公子!”嬴微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眼底终于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丝冰冷的怒意,“请注意你的身份!这里是王宫禁地,你我之间,只有国事,无私谊!前尘往事,于我如浮云,早已散尽。还请公子自重,莫要再行纠缠,徒惹非议!”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拂袖而去,背影决绝,带着不容靠近的凛冽寒意。


    谢寻僵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宫门之后,仿佛也带走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光亮。他抬手,用力按在胸口,那里,蚀骨的悔恨与无能为力的痛楚,正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因着重生的秘密被捅破,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难以跨越。


    她将他,彻底地推开了。


    而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跪倒在嬴微离去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公主!不好了!边境八百里加急!北漠……北漠大军二十万,已攻破烽火台,直逼镇北关了!”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寂静的宫道上。


    嬴微离去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转身,脸上血色尽褪。


    终究……还是来了。


    而谢寻,在听到消息的瞬间,眼底除了凝重,更深处,却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痛色。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迹,隆隆向前。而他们这两个知晓“未来”的异数,又能否在这乱局中,扭转乾坤?


    宫墙之上,风云骤变,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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