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衣柜里拿出挂着的白衬衫和西服裤递给她。
“刚刚我要是不拦着你,你是不是就扇他了?”
“嗯。”
“别冲动啊。”
司眉不理会,捏起西服裤随意比划一番,几乎要从她胸口垂到脚边。
这么长......
“怎么穿?”
“两腿放进去一提。”沈东插兜靠在柜门上,眉眼间收敛了方才英雄救美的一点点殷勤。
不冷不热笑着说:“这么多年不见,把穿裤子这么好的习惯进化掉了?”
司眉白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伸出细长的手指点货般神秘地在他衣柜里翻着衣架。
“干嘛呢?”
“找裙子啊。”司眉笑得灿烂,挑眉盯着男人,“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把穿裙子这么好的习惯进化掉了?”
沈东慌乱站直,羞耻的童年记忆瞬间缠上他。
司眉得意地提起裙摆,作了个卡通片里公主的谢幕动作,潇洒推门进了浴室。
“喂,你......”
沈东从小就长得标致,特别水灵。怎么形容那种长相呢?
眉眼有女相,笑起来清秀文静。
小男孩长了张甜妹脸。他家里是开杂货店的,帮忙收钱时,买单的总不忘笑嘻嘻说一句:哟,你家小妹妹厉害呀。这么小会做生意了?
“叔叔,我是男孩。”
他都不知道解释过多少次了。
甚至小时候,他家远房亲戚来做客,还给他买了一条裙子。
不知道谁怂恿他穿上的,更不知道是谁拍的照片。
简直——黑历史。
司眉在浴室里使劲反手想拉下拉链,可就是碰不到。
穿的时候还有林杉帮忙。
她站在镜前,无奈叹口气。
磨砂门外,能看见沈东好看的身材轮廓,似乎仍旧靠在衣柜上。
偏偏只有他能帮忙。
司眉一咬牙,探个头出去:“那个......”
沈东挑眉,贱兮兮地笑,却莫名有种蓄谋已久守株待兔的成熟感。
他穿白衬衫,勾勒出结实的大臂线条。
“干嘛?”
司眉垂眸,香肩随头露一截在门外,神情为难。
“我自己拉不开。”
“哦。”
沈东极轻易,朝她勾勾手,眉目沉稳。
带点痞气,但很温和。
司眉不再隐于门后,静静朝他走去,像一个真正的新娘。
看得他有几分发愣。
司眉撩开头发,背对着他。
露出纤细的肩颈。
她几乎感受到沈东的指尖停滞在背脊上方。
忽然听见身后人沉声说:“你求求我。”
司眉不可置信地回眸。
始作俑者似笑非笑,漆黑的眸子不退让,回看她。
她丝滑抽身,与他隔开距离。
“不帮就不帮。”
语气冷淡,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刚迈开一步,就被拽到他胸前。
沈东很精准地找到拉链,几乎不待她反应,就感觉胸口一松。
他没有拉开太多,再多,恐怕纱裙要垂直落地。
司眉耳朵一红,反身愠怒瞥他。
沈东漫不经心地说:“没人帮你,你那小短胳膊碰得到吗?”
等司眉略微狼狈躲入浴室内。
沈东移目向窗外,城市高楼耸立,江河奔涌。他摸摸后脑勺,扬起一点唇角。
/
沈东黑着脸,把婚纱抛给在走廊上垂头丧气的男人。
“可以走了。”
“她人呢?”
“谁?”
“司眉。”
沈东切一声,居高临下看着瘫坐在墙边的他:“关你屁事。”
砰地合上门。
房内。
司眉一手拎着裤子,一手在衣柜里翻找裤腰带。
简直像卓别林电影里的滑稽人物。
沈东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司眉翻出一条,胡乱系上。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歪了。”
他噙着笑,伸手想帮她调节。
却被她喝止。
“别碰我。”
沈东站直,意识到危机结束了,所以他跟司眉又恢复成原本的关系。
什么都不是的关系。
或者说,仇人关系。
“我刚救了你。”
“我没逼你救我。”
司眉环顾着四周,桌上放着电脑和纸笔,一次性拖鞋是拆开的状况。
“你住这?”
“嗯。”沈东拧开一瓶水喝,喉结如冰块般上下滚动。
他如今讲话做事都有种舍我其谁的风范。
很有底气。
不像从前。
“工作需要。”
司眉哼哼冷笑两声:“工作需要,还是生理需要?”
沈东掀起眼皮看她:“你呢?这次玩这么大,怂恿人家逃婚啊?”
“见义勇为。”
“没想过跟陌生男人呆在一个房间很危险吗?还见义勇为,我看你是引火上身。”
他已经褪去当年的某种气质,更像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男人。
说话间,透露出后怕。
“他爱面子,不敢怎么样的。”
“人发疯的时候,都是激情犯罪,不经过大脑思考的。你不清楚吗?”
沈东话里话外的关切,以责怪的口吻表达出来,就变了味。
让司眉怀疑他在映射当年的事。
说他们的不欢而散是一场单方面的激情犯罪吗?
她顶回去:“我现在跟你不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
“有引火上身吗?”
“......”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酒店房间忽然显得很狭小。沈东不知为何显得很僵硬,一动不动。
忽然手机响了。
沈东瞥到名字,是林杉。
“喂?”
“嗯,解决了。”
“我在......”
司眉抬头想要回答林杉的问题——你在哪。
看到的却是沈东疑惑等待的脸。
她瞬时回到了三人在一起的高中时光。
怎么变成这样?
两个仇人,一个逃婚的人。
好失败。
“我在酒店。嗯,现在下来。你等等。”
电话一挂,沈东就问:“逃婚的人是林杉?”
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回过神,明白了那条他几天前收到的短信。
/
沈东陪着司眉下楼,说是怕那个新郎在楼下堵她。
经过前台时,司眉忽然猛回头,死死盯着前台小哥。
“泄漏顾客**?你们等着我的投诉吧!”
小哥咽了咽口水,心虚地望着沈东。
沈东也心虚地别过脸。
“诶?这位——”
“快走快走。我好像看见他人了!”
沈东连忙岔开话题,随便一指,就把司眉吓得四处跑。
他则趁乱比了个“ok”手势给小哥,意思是:抢到了。
半小时前。
沈东在大堂等酒店处理他房间的漏水问题。
忽然看到司眉提着婚纱,跌跌撞撞开了间房,嚷嚷着速度快点。
他的心骤然下沉。
多年未见,再遇上,居然是看见她嫁给别人吗?
片刻后,又看见一个男子冲进来,态度恶劣地说老婆逃婚。
出于莫名的直觉,他肯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等男人走后,他就跑到前台,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说:“我老婆重婚,居然一天跟两个男人办婚礼。刚刚有没有一男一女上楼,一个穿着婚纱一个穿着西服?”
“有的先生。”
“他们住哪?”
“先生,这是客人的......”
**还没说出口,沈东已经拍案而起。
“快啊。我要抢亲!!我的爱情成功与否在你一念之间啊!”
进了电梯,他对自己拙劣的演技十分满意。
并且相信这小哥根本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只是觉得特好玩,才放他们进去的。
/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地下车库。
司眉猫着腰敲敲某辆日产车的门,窗摇下来,露出一双眼睛。
然后才打开车门。
林杉刚预备说话,就被司眉身后的阴影吓一跳。
两人一左一右坐下,她才认出沈东。
五官在昏暗中格外立体。
“你怎么在这?”
“英雄救美。”他插着兜,微微仰头,笑得很幼稚。
司眉不搭腔,手还把着皮带。
她的腰细,还是无济于事。一路上都得靠自己提着。
“在这呆着,也不是个事。去我家吧。”
“行。”
林杉坐在驾驶位上准备开车。
司眉道:“你开车太显眼,一会还是猫在后座。”
语毕,扔个冷眼给沈东。
“开车,会吧?”
“不会。”
沈东双手抱在胸前,头倚靠着座位。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模样。
司眉不管:“林杉你坐后面来。”
“我说不会——”
“你怎么事那么多?”
她抓过沈东的手,翻过来,把车钥匙按在他手心。
温热的。
指尖接触的刹那,有股说不出的酥麻感。
好像过去某些美好的画面浮出一瞬,又潜入记忆深海。
十年过去,她依旧觉得他那么贴近那么熟悉。
就像刚刚他不由分说把她拽到身边,解开婚纱那时,她内心感受到的松动。
很柔软,很舒服,很想一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什么都不管不顾。
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十年过去了诶。怎么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昏暗静默中,沈东想捏住她手。
她已如游鱼般抽离,冷冰冰靠在右窗一侧,跟他说,别不知好歹。
是说他明明会开车还装作不会,还是说他刚刚就快逾矩的行动?
/
司眉的家基本没怎么变过。
林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露出迷茫无助的神情,呆呆坐在布艺沙发上。
电视柜摆着她的青少年时的艺术照,假装拉小提琴的,穿着芭蕾舞鞋的,笑得纯真灿烂。
他们家只有一个小孩,爸爸是公务员,妈妈曾经是英语老师。
她拥有美好的童年,吃穿不愁。
比另外两个人都幸运。
她换好衣服,穿着白T和明德的校服短裤出来。
林杉忽然笑了。
“明德校服裤就是好穿。我也还留着。”
又说:“你现在这样子,简直乖得不像话。”
比起她在林杉身上那套皮衣跟马丁靴,确实乖。
司眉笑着喝口水。
“......不乖的时候是什么样?”
沈东问得认真,司眉十八岁以后的日子,他一刻不曾见过。
那时赌气去了北京,没想到日子自己长了脚,不愿意转回来。
司眉学生时代也是听话的学生,头发合规,不烫不卷不染。校服合规,礼服裙在膝下。
她几乎一口水喷出来,呛了几下。一个劲拍着胸口。
“没什么样。”
司眉看着坐在玻璃窗前的他,没好气地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没人送我。”沈东不知在哪修炼了一身赖皮本领,大言不惭地说。
“你没长腿吗?”
“长了啊。”沈东伸出腿,拍拍,眼神得意,笑嘻嘻说,“大长腿,中看不中用。”
林杉吃吃地笑。
“沈东,清华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以前可没这么多话。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以前的沈东,不太说话,在座位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司眉看着林杉笑后,依旧呆滞的双眸。
想着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缓一缓,应该比较好。
于是对沈东说:“不是要走吗?我送你。”
男人爽快起身,司眉发现自己老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沈东小时候长了张女孩脸,如今气质凌厉些,轮廓坚毅分明。
笑起来眉眼弯弯,毫无攻击性。
板着脸的时候则是硬帅,像小狼崽,很bking。
他说要去地下车库。
“你又没车在这,送你去一楼就行了吧。”
“我打了网约车,定位在地下车库。”
司眉点点头。两人在电梯里也很规矩地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数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
3、2、1、b1。
一出电梯,还未及反应,她就被身边人拉入幽暗的楼梯间。
沈东的干爽的沐浴露味道恍然笼罩着她,她很没出息地贪恋着。
他不再似笑非笑,插科打诨。
有什么汹涌的感情呼之欲出,她看得清在沈东眼眸里流动的那种光影。
“你干嘛?”她的声音糯糯的。
从重逢开始,她就一直跟他对呛。真正面对面的这刻,却调动不出那种强硬的语气。
“你跟我没有话要说吗?”他的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却特别委屈。
像学生时代她躲在被子里听的电台节目。
都属于沉甸甸的过去。
司眉鼻头一酸。
当然有,有很多话。
可她倔强而无言,只是看着他,像看着流放后被赦免的千古罪人。
“只是看着?”
他骤然攥过司眉的手腕,眸子一沉。
“你为什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你过得很好。我看得见。”司眉故作冷淡。
沈东从没有如此直截了当逼问过她什么,他如今一副难以自持的样子让她好像看到自己。
“你以为你看见的就是真相吗?”
两人贴得越来越近,她感受到沈东起伏的胸膛。里面有一颗心,还属于她吗?
“我不好。”他的眼神绝望哀伤,压抑着,“一点也不好。”
在司眉终于敢抬头看清他是否落泪的时候,沈东忽然猛地吻上她的唇。
大脑一片空白。
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只觉得一个横冲直撞的灵魂在向她攫取,呼吸一次比一次更重。
好像心要离开她的身体,跳得那么疯狂。
司眉曾经去蹦极,从高空迅速坠落再失重。但没有哪一种极限更接近现在。
她觉得自己在燃烧,在融化,在消失,在举手投降。
司眉想推开他,但发现自己压根不想离开这一刻。
该死。
她也想吻他。
是不是从见面的那一刻就想吻了。
是不是从分别的那一年就该吻了。
沈东握住她的腰,搂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在冰冷的墙上,愈发动情。
他觉得自己疯了。
灼热的鼻息喷在彼此脸上,直到司眉慌慌张张用力推开他,像溺毙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找回呼吸。
“你、你的车要到了。”
沈东捏住她的下巴,沉着脸,不应答。
俯身还要吻,却被她逃脱。
司眉躲开,站在门外长廊暖黄的光下。他撑在墙面,隐在阴冷潮湿的楼梯间内。
听见她说:“沈东,你真卑鄙。”
他自嘲地笑,整理好凌乱的衬衫,跟她擦身而过。
抛下一句,嗯,我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