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欧式建筑内,一群人围着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忙前忙后。
化妆师带着标配黑口罩,神情专注描摹着杂志上新潮的“野生眉”,认真得像在参加某场美术联考。
摄影师苍蝇一般这飞飞,那飞飞,握着他的大炮,一会蹲在地毯上,一会蹿到弯曲的楼梯上,镜头直接就像是长在他脸上,没有人看清过他的正脸。
他的艺术热情总算是惹怒其他人了。一个孩子被他一屁股撞倒,哇哇大哭起来。
“哎哟,作孽哦。”很有富态的女人,捞起孩子,抱在胸前,孩子边哭边玩弄她脖子前的珍珠项链。这时候的哭只是为了给他妈妈义愤填膺的责难作背景乐的。
别着耳麦,一身职业西装的负责人快步上前,礼貌把“噪音源”支到户外敞亮新嫩的草地上,微笑端起高级茶点当作小孩的“封口费”。
而后,远远望回去。门框里,新娘如同电影里的女主角般,恬静端庄,坐在梳妆镜前。毫不理会周遭的喧闹。
所谓幸福。
梳妆镜边,身穿深黑机车夹克,脚踩马丁靴的女人与整座梦幻的城堡宛如两个世界。
司眉插着兜,垂眸盯着新娘细腻矜持的面庞,吐声道:
“林杉,你真要结婚啊?”
两人是十几年的老友。收到结婚请帖的时候,司眉吓了一跳。
“那宋桦杨......”
“拜托司眉,”林杉仰起头,眸中闪过模糊的悔意,“不要提他。”
两人对视的片刻,无尽绵延的往事在周围人看不见的地方纠缠着、争斗着。
林杉道:“结婚就会幸福的。”
“是么。”
司眉挤出一抹勉强却充满祝福的笑,拍了拍林杉的肩头,借口说去趟厕所。
她以为林杉一定会把手边的伴娘服递给自己,让她顺便换上。
婚礼几小时后就要开始,穿着这身,算什么样子。
但林杉闭着眼,任由化妆师描摹眉毛。她原本画的眉毛就很好看,可新郎说不适合。
林杉没有嫁给宋桦杨,而是嫁给了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有钱人。
一个土里土气,会嘲笑她研究时尚杂志的大俗人。
有钱就是好,连洗手间都像一间总统套房。
台面上摆着香薰,洗手的水是恒温的,墙边甚至还有一张中世纪油画里出现的那种靠椅。
司眉有一双杏眼,鼻梁高挺。可眼底总有一股淡漠,呈现出对万事万物不在乎的人生态度,活脱的“御姐风”。她混迹于各种摇滚乐队台下,一脸烟熏妆,高呼自由万岁。骑过机车,游过野湖,玩过蹦极,越靠近极限就越感觉自由。
不过,现实里,她是压着午夜十二点回家,在电梯里卸干净妆容的乖女儿,是知名杂志社里素面朝天赶稿,没什么进取心的小员工。
某次,一个箭步拍死同事办公桌下的蟑螂,就得到斯文眼镜男的啧啧称奇,有本领。却不知道她下班后那副疯狂至极的面孔比拍死一只蟑螂更尖锐亮眼。
卫生间大门被推开。
离司眉洗手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她侧头看。
一袭圣洁婚纱的林杉怀里抱着伴娘服,眼中含着热泪。
沉静暖黄的灯光下,她听见一个声音:“司眉,再帮我一次。”
“我要逃婚。”
/
化妆室内一片狼藉。
梳妆台前还摆着摊开的眼影跟看到一半的杂志。
摄影师、化妆师、婚礼场控茫然靠在一边。
一个高挑的男人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扯开领带。
握着手机不停拨打林杉的电话。
“他妈的,人呢?”
又抬头往向无辜的众人,好像看着穷凶恶极的帮凶。
“你们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没人反驳。
但每个人都在想,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担心新娘在婚礼现场跑掉啊。
“兴许马上就回来了。”场控插嘴,“林小姐是去给她朋友送伴娘服的。”
“卫生间找过没有?”
“最近的那个找过了,没看到人。还不清楚她们具体在哪一个。”
“都给我找。”男人随手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狠狠扔到地上,“他妈的宾客都到齐了。存心让人看我笑话?”
前庭停着的奶油色马车和在骄阳下哼哧哼哧喘着气的名种贵族白马周围站着一群满心新奇的孩子,不理会身边大人们的耳语跟焦躁,傻乎乎你追我我追你闹着。
“新娘子!新娘子!”一个孩子指着一抹拖着白纱的背影,兴奋地叫。
人群很快被纤细仓皇的背影吸引了注意。
新郎从化妆间里猛地探出头,仍在亲友面前强撑着伪装。
缓步穿过草坪,嘴里说着,她出去一趟发现找不到化妆间了,大家稍安勿躁,婚礼马上开始,我去接接她。
走远后,脸就阴沉下来。小跑着追进对面的酒店大楼。
“刚刚跑进来的那个女人呢?”新郎神色不耐,问前台。
“上了电梯。”
“哪个房间?”
“这......”碍于**。
“那他妈是我老婆,我要结婚!!结婚你知道吗?”他用力指着玻璃大门外,“看到对面那群人了吗,我老婆要逃婚的话,我怎么办?!”
愤怒中带着绝望。
男人抓着7102的房卡,怒冲冲推开房门。
落地窗边,窈窕身影背对着他。
“林杉,你他妈送衣服送到酒店来了?”
一袭婚纱拖得老长。也是男人选的款式。
林杉喜欢的从来就是鱼尾裙。
从高中那会,就没变过,她说过,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穿鱼尾裙。
“你看什么呢?”他上前掰过女人的肩膀,“跟我回去——”
转身的却不是林杉。
“你是......林杉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司?”
“把你的脏手拿开。”司眉厌烦地推开男人,“你连林杉的背影都认不出来,怎么有资格跟她结婚?”
男人歪嘴一笑:“我看你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逃婚的事是你怂恿的吧。林杉在哪?”
“在机场。”
“什么?”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得不到祝福的,你好自为之。”
司眉冷漠一笑,拽着长纱往门口走。手腕却被男人狠狠攥住。
“你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这就想走?”男人眸子里带着敌意与怒气。
“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报啊,我看看你有理还是我有理?我老婆被你教唆跑了,你还恶人先告状?”
“没领证你们只是男女朋友。”
男人笑得嘲讽:“早知道先把证领了。”
他妈说要等林杉怀上孩子才领证,免得娶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人就惨了。
但他们跟林杉说的是,算命的给他们算了个良辰吉日,反正她家里也不讲究这些,就顺着新郎这边了。
司眉刚拿起手机就被男人打掉。
男人掐住她的脖子按在墙上,威胁道:“把她给我叫回来。”
“不。”
“叫回来!”吼声在她耳边尖锐不止。
她用力掰着男人的手指,忽然门铃响了。
“你好,客房服务。”
“你耍的到底是什么心思?”男人盯着司眉。朝门口恶狠狠喊:“不用。”
“开门。”
“老子他妈说不用了,你再敲,我投诉你。”
“救命!救命!!”司眉趁机乱叫,嘴巴立刻被捂住。
门外的人拍门声音更重。莫名带着愤怒。
“再不开我报警了。”
“靠。”
男人垂下手,眼中满是戾气,拉开门。
“就你们他妈知道报警是吧?”
司眉顺手抓起衣柜内的灭火器,眼神凶狠,对着门外。
终于看清说话人的脸。
面庞白皙,五官清秀斯文,透亮的眸子也对着司眉。
喧闹的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司眉忘记自己如何纷乱地换上婚纱,如何不安地把林杉塞进车里,如何背水一战地故意闯入众人视线。
她只记起来一件事。
十多年前,她注视着沈东沉默坦白的脸和明亮的眼睛,觉得他很像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这话还是林杉说过的。
男人依旧像狗一样在叫嚣。
无非是家里长辈如何应对,外面的人如何等着看他笑话,自己如何不好运摊上林杉这么个人。还扬言绝对要让司眉吃不了兜着走。
沈东一手死死堵着门,铜墙铁壁般不让男人再次合上。
眼睛带着一番柔情,久久注视着穿着婚纱的司眉。
新郎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冷静下来。
发现两人看对方的眼神不一般。
“我是不是又中计了?你俩认识,这是设计好的,是不?”
“你想多了。”司眉提着裙子越过他,从沈东眼前擦肩而过。
就好像她从不认识他一般。
虽然沈东安慰自己这可能是她的权宜之计,但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不认识,你他妈多管闲事什么?”男人瞥一眼沈东,表情不屑。
“英雄救美?人家不领情!”
看司眉走在长廊里的背影,男人忽然说:“喂,你带走我老婆。我暂时不跟你计较。”
“但这婚纱,是我全价买的。”他盯着司眉裸露的脊背,故意说:“你要还给我。”
他是故意让司眉难堪。
这里并没有其他衣服。
“脱了这件我穿什么?”
“我老婆不见了,我都没说话。你少穿点,怎么了?”
“要不脱掉,要不......我从明天开始就去你们公司闹。反正我这人小市民,什么龌龊的东西都能说出口。”
沈东冷静厌烦地注视着和他差不多同岁的男人。
眼看着司眉缓缓走进,轻微抬眸,泠清清望着那男人,他就知道不好。
迈步上前打断,眉目如当年,对司眉说,去我房间换。
司眉一愣,从某种鱼死网破的决心中抽离。
面前身形颀长,肩宽利落的男人已经牵过她的手腕,刷开隔壁一道门。
她盯着沈东的背影,在失神中被拉进他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