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围巾的那个小孩说,他以后要开一家花店,如果我也喜欢花的话,他可以聘请我当他花店的员工。】
一声大叫刺破清晨的静谧,窗外老槐树上栖息的雀鸟被惊得四散飞起,翅羽划破淡青色的天幕,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锦熙的目光随飞鸟远去,最终落在虚掩的木门上。
天还未亮时,急促的马蹄声搅碎了安宁,皇帝使者的车架停在门前。使者身着绣鸾官服,手持明黄圣旨,肃穆的声音穿透晨雾:“锦华荣接旨——”
锦华荣闻声,连忙整了整衣袍,带着全家老小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他的指尖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掌心沁出细密的冷汗。余诗霜跪在他身侧,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目光里满是忐忑。
锦雅俊年纪尚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的茫然,直到圣旨宣读声回荡庭院,才敛了神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南城锦氏长子锦雅俊,品貌端方,性情温良,特赐婚于东城牧城主。限七日后即刻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锦华荣愣愣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圣旨的绫缎。他机械地叩首:“臣,领旨谢恩。”
使者交付完圣旨,转身便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远去,锦家人却仿佛被钉在了那里。青石板的寒气透过衣料渗入肌肤,可没人顾得上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锦华荣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上。
不知过了多久,锦华荣才缓缓站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他颤抖着将圣旨铺展在厅堂的八仙桌上,左下角那方鲜红的皇室印章格外刺眼。余诗霜和锦雅俊也连忙围了上去,目光在圣旨上反复逡巡,仿佛要将那些黑色的字迹看穿。
“不……不可能!”锦雅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起初只是喃喃自语,到后来情绪骤然失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我不要嫁给牧城!我不要嫁给牧城!我绝对不要嫁给那个疯子!”
余诗霜连忙上前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眉头紧蹙,脸上满是担忧。
锦雅俊猛地转过头,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与抗拒,“他就是个疯子!被他玩弄过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全都丢了性命!世人都说,他常年征战沙场,早就把人命看得轻如鸿毛,每次打完仗手痒了,就以杀人为乐!听说他的手段残忍又变态,性情更是喜怒无常,为了夺取城主之位,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杀了!我嫁过去,他一定会弄死我的!我不能嫁,死也不能嫁!”
余诗霜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转头看向锦华荣,语气急切又带着哀求:“先生,你快想想办法啊!阿雅不能嫁给他,绝对不能啊!”
可锦华荣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圣旨,像是着了魔一般,嘴里喃喃自语:“州长……只要阿雅成婚,皇帝就升我为州长…这个职位,我奋斗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边。”
“爹!”锦雅俊不可置信地看向锦华荣,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失望,他朝着锦华荣大喊,“您在说什么?您为了自己的权势和荣誉,竟然连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了吗?!”
厅堂里的争执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锦熙耳中,他往窗上哈气,用指尖画了一只小小的鸟,鸟的翅膀张得很大,像是要挣脱什么束缚。
在荣誉与利益面前,连一向宠爱有加的二儿子竟然也有被放弃的风险。
他们争吵了许久,声音此起彼伏,无非是锦雅俊死也不愿嫁给传闻中阴郁残暴的牧城主,余诗霜自然是站在儿子这边,苦苦哀求锦华荣另想办法。而锦华荣却不愿放弃这到手的权势,不肯松口。
他们不欢而散,锦家一整天都蒙上了阴翳。
暮色渐暗,锦家的灯火早早地亮起,却透着沉寂,全然没有熄灭的意思。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锦熙才刚从浅眠中醒来,就被依翠轻轻拉起。
依翠的眼眶红肿得厉害,显然是一夜未眠,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着锦熙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发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将他带出了那间常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厅堂里,锦华荣正坐在八仙桌前喝着茶,茶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锦雅俊和余诗霜站在锦华荣的身后,锦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而余诗霜则微微别过脸,不敢与锦熙对视。
锦熙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果然,锦华荣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锦熙,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锦熙如遭雷击:“小熙啊,你替阿雅嫁给牧城主吧。”
锦熙脑子里的睡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锦华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爹,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欺君之罪,是要掉头的啊!”
“欺君?”哪知锦华荣一拍桌子,突然怒喝道,“哪里来的欺君!圣旨上写的是要我锦华荣的儿子,你难道不是我儿子吗?!”他深吸一口气,顺了顺胸口的气,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从今天起,你就是锦雅俊。到了牧府之后,凡事谨慎一点,少说话多做事,不会被人发现的!”
先前为了讨好余诗霜,锦熙和锦雅俊的长幼次序错乱,现在长子之位还给锦熙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锦熙只觉得荒谬至极,就算是在梦境里,也没有这般离谱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着锦华荣,他的亲生父亲,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眼眶渐渐酸涩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愤怒涌上心头,他声音微颤地问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小熙!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锦华荣加重了语气,脸上满是不耐。
锦熙愣在原地,心像是被一块寒冰狠狠砸中,瞬间凉了半截。他看着锦华荣,仿佛从未认识过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被他杀死了,您也无所谓,对吗?”
站在锦熙身后的依翠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难过地扭过头去,用衣袖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
锦华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很快就被贪婪与决绝取代。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敷衍:“不一定的事,别说得那么绝对。万一事情有转机呢?阿雅还小,总不能让他去经历这些事,你说是不是?”
锦熙站在那里,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一言不发。
锦华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绝情,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还有,别整天把‘死’挂在嘴边,多不吉利。你很聪明,也漂亮,实在不行,就用美色打动他,让他心软。AO之间,很多事自然而然就成了,只要你想活下去,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前一日两人之间还能尚存一丝父子情分,那么此刻早已荡然无存,锦华荣在锦熙眼中与猪狗无异。
原以为麻木了的心又开始刺痛,他怎么就忘了,他才是这个家里最不重要、可以最先被放弃的人了呢?
七日期限转瞬即逝,锦熙终究还是要踏上前往东城的路。
皇帝使者派来的华丽马车停在门前,黑色马鬃油光水滑,车轮雕刻着精美花纹。
出门前,锦雅俊随手丢给锦熙一瓶香水,语气带着几分轻佻与理所当然:“喏,你就用这个来伪装成我吧。”
锦熙伸手接住香水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他看着锦雅俊,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你不是说,要提取你的信息素给我吗?”在这个世界,信息素是每个人独有的标识,比外貌和气味更难伪装。
锦雅俊一耸肩,表情无畏,“信息素提取可太痛了,我受不了。”
锦熙看着他自私的模样,不再废话,转身走向马车。锦雅俊的声音还在他身后回响,“听说牧城的信息素味道是苦涩的老曼娥,想象一下都觉得很难闻呢。不过你也别太紧张了,只是皇帝赐婚,他或许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上车前,依翠紧紧地拉住锦熙的手,她嘴笨,所有的不舍与担忧都只能通过紧握的双手传递,直到马车夫催促了,她还是不愿意放开。
她和锦熙都知道,坐上这马车,便是踏上了一条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的道路。
依翠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脸。她不明白为什么悲惨的命运总是落在锦熙的身上,她多想再看看锦熙,看他青春漂亮的脸庞上出现幸福的表情啊。
余诗霜手里拿着一方手帕,假惺惺地擦着眼角,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真正的悲伤。锦华荣站在台阶上,目光投向远方,不知是在憧憬州长职位,还是在为自己的决定不安。
锦熙不屑于与这些虚情假意的人道别。他轻轻拍了拍泣不成声的依翠,松开她的手,转头上了马车。
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马车跑起来,他看着镇里一景一物、一花一草,都是熟悉的样子,他永远不会忘记这里。
忽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片花圃吸引。那是镇上一户普通人家的花圃,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五彩缤纷,争奇斗艳。而那个曾经送他围巾的小孩,正站在花圃中央,踮着脚尖,拿着一个喷壶,小心翼翼地给花儿浇水。他的父母站在他身旁,怕沉重的喷壶会把他压倒,温柔地帮他托着喷壶的底部。一家三口的脸上都带着幸福而满足的微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这幅温馨和睦的画面,像是一幅富有烟火气的水墨画,平淡而美好,却是锦熙就算在梦里也不曾奢望过的场景。
等回过神来时,脸上冰冰凉凉,伸手一摸,全是泪水。
不知道在路上折腾了多久,终于在某个清晨,马车驶入东城。
东城远比南城繁华,街边店铺林立,不乏锦熙从未见过的新奇铺子,行人衣着也十分时髦。
马车驶过几条街,渐渐驶向城中心,高大的青灰色围墙圈着辽阔土地,里面矗立着精致华丽的建筑。
金属的门前一块巨大石牌上,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刻着四个大字:将军牧府。
马车进入了别墅的花园。
锦熙往车窗外看,有点目不暇接。
这个园子里有很多品种的植物。隆冬时节,许多植物都是凋零的样子,但有些色彩鲜艳的花还在盛放,得益于它们外面罩着的透明暖棚。
锦熙从小就爱花,跟着妈妈学了很多花的品种,从园子一眼望去,风铃花、虞美人、蓝星花、洋甘菊全是名贵的品种。
更让锦熙惊讶的是,部分暖棚里架着桌子,摆着造型奇特的实验器皿。鲜艳的颜色与清晨的阳光混杂在一起,让锦熙像是闯入了一个童话世界。
后方甚至还有宽阔的草坪和森林。
马车最终停在别墅的前,这建筑早已超越“别墅”范畴,在锦熙眼中更像气势恢宏的城堡。
中西合璧的样式兼具典雅与浪漫,白墙映着阳光,彩色玻璃窗折射出斑斓光影。
城堡前立着位身姿挺拔的老管家,满头银发,黑色燕尾服剪裁得体,白色手套一尘不染。
锦熙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府邸,也未接触过这般尊贵之人。
管家迈着稳健步伐走向车门,优雅地打开车门,躬身伸出手,低沉恭敬道:“少夫人,恭候您多时了。”
锦熙迟疑地把手伸过去,管家轻柔得体地将他扶下马车。
锦熙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怔愣,直到管家微妙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从那一眼里,他感受到了一丝隐晦的轻视。
这个时候,锦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管家将锦熙领到一扇高大的门前,门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他推开大门,侧身示意:“牧城主去西城出差,几日后方归,临行前吩咐我好生照料您。”
听闻城主不在,锦熙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请随我来。”
这幢房子内部比外景更显奢华,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墙壁上挂着名贵油画,用纯金画框框着。
身着统一长裙的女仆们各司其职,或用白鹅绒掸子清洁古董摆设,或用精良拖把拖地,动作轻柔无声,显然受过严格训练。
这里每一人、每一物,都透露着高贵的气息,锦熙现在有点认同锦雅俊的说词了,牧城主或许根本不会在乎他,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他就像是一只廉价的蚂蚁。
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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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廉价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