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帝的传说,在大荒流传着诸多缥缈的版本,如同散落在时光长河中的珍珠。
最古老的玉简记载称,他是天地初开时,第一缕挣脱混沌、洒落在初生山脉嶙峋脊梁上的晨光所化;在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歌谣里,他是母神悲悯苍生,滴落在大荒焦土之上的第一滴慈悲之泪凝结而成。
在羲羽和青璃尚且年幼,于婆罗山赤土上追逐嬉戏时,族中那位皱纹里刻满故事的老阿婆,常一边缝补着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古老的箴言:“一见白帝误终身呐…!”听得两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浑身起鸡皮疙瘩,却又忍不住支起耳朵,心生一丝朦胧的向往。
云舟挣脱北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将那片永恒的酷寒与死寂彻底甩在身后。当西方天际泛起温润澄澈的玉色光华时,一座巍峨连绵、如同沉睡的翡翠巨龙般的山脉,缓缓展现在众人眼前,磅礴的生机与灵气扑面而来,洗涤着从北冥带来的阴冷与疲惫。
那不仅是白帝城,更是白帝本身。
大荒之战后,母神出走,父神独踞灵山,两位神祇不再过问尘世事务,白帝自愿将神躯化作这座绵延千里的山脉。他的脊梁成了主峰,四肢化作四条支脉,流淌的血液成了山中灵泉,呼吸化作终年不散的云雾。
故而,这座山既是山,也是神。每一块看似普通的山石都承载着他亘古的意志,每一缕拂过耳畔的清风,都可能蕴含着他的低语与叹息。千年屹立,沉默无言,只为庇护依附其上的万物生灵,岁月静好。
当云舟缓缓降落在白帝城主殿外的宽阔平台上,众人终于得以亲眼见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他自一片氤氲的灵雾中缓步走出,穿着一尘不染的月白长袍,衣摆处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山脉脉络,仿佛将整座神山穿在了身上。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垂落额前,平添几分随性。
最令人过目难忘的,是他那双眼睛——不似渊决的冰冷深邃,也不似云炽的清冷疏离,而是像由初融的雪水汇成的深潭,清澈见底,映照着天地万物,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的悲喜。
“北冥的风雪,终究是伤到这孩子了。”
白帝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叩击玉石,他径自走到青璃榻前,指尖凝聚着一团柔和的白光。当他的手指轻触青璃眉心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殿外整片山麓的草木竟同时泛起莹莹光华,无数花苞在瞬息间绽放,仿佛整座山都在与他一同施法。
这正是白帝最广为传颂的神迹:他的喜怒哀乐,会直接映照在这座由他身躯所化的神山之上。传说千年前,有个身受重伤、误闯白帝城的小妖,白帝只是对着它温和地笑了笑,以示宽慰,千里山脉的鲜花竟在数九寒冬中违背时令,竞相绽放,三日不谢,成为奇谈。
就在白帝为青璃疗伤时,异变突生。
青璃的识海深处,突然被一道蛮横的力量撕裂。无尽的混沌中,一双妖异的竖瞳缓缓睁开——那眼睛像是浸透了最深的夜色,又折射着蛊惑人心的流光。
“让我看看…”
一个慵懒而危险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带着戏谑的意味。那道神识如同最细腻的蛛丝,轻巧地探入她空荡的心房。
“咦?” 声音里突然染上几分真实的讶异,随即化作一阵低沉的笑,“有趣。真是有趣。”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把这么漂亮的心,送给了一池死水?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转为一种危险的亲昵,“小可怜,想要把心拿回来吗?去找他…去找那个被你救下的小金龙,或者…去找那只傻狮子。”
声音忽远忽近,带着恶魔般的诱惑:
“让他们把心掏给你啊!不是都说爱你吗?证明给我看!”
最后几个字化作无数回音,在识海中反复激荡,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
“不——!”青璃猛地自榻上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她剧烈地喘息着,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那片似乎仍在隐隐作痛、空荡的心口,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恐与混乱。
白帝收回手,整座山脉的莹光随之黯淡。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是归墟的印记。”殿外盛开的百花瞬间凋零,化作点点荧光回归山体,“那妖狐…果然在打你的主意。”
众人心头一凛。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从北冥开始的一切——焚天的异常、青璃的重伤、归墟的线索——都早在某个存在的算计之中。
白帝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青璃苍白的脸上:“她想要的不只是你的心,她更是要看着所有人在她精心编织的棋局里挣扎、痛苦、相互猜疑、乃至自相残杀。这是…最为恶毒、以众生悲欢为食的享乐。”
白帝的力量如温润的泉水,洗刷着青璃肉身的伤痛与疲惫。她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在白光滋养下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未留下。但当她睁开眼,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里,依旧沉淀着北冥风雪也未能冻结的空茫——那是失去七窍玲珑心后,神魂无法填补的虚无。
“随我在城中走走吧。”白帝的声音温和,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山中气息,或可安神。”
他亲自引着几人走出偏殿,步入白帝城。城内景象,与婆罗山的荒芜、北冥的死寂截然不同。街道由温润的白玉石板铺就,光可鉴人,两旁灵木参天,枝桠间有灵雀轻鸣,奇花异草繁盛,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芬芳。灵鹿悠然踱步,仙鹤旁若无人地梳理着洁白的羽毛,连溪流中嬉戏的游鱼都仿佛带着灵性,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光芒。一片祥和繁荣,如同世外仙境。
青璃默默走着,目光掠过那些生机勃勃的景象。她看到一株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藤蔓,正开着细小的白花;看到几只刚破壳的雏鸟,在母亲的羽翼下叽喳探头。这些微小的、坚韧的生命力,像细小的光点,悄然落入她空洞的心湖,虽激不起波澜,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专注与向往的光彩。
这微妙的变化,尽数落入始终静默旁观的渊决眼中。他心底掠过一丝讶异。他见过太多人在重创下一蹶不振,或是沉溺于仇恨的毒沼。可这个连心都已失去、本该情感残缺的少女,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从绝望的深渊中挣脱而出,甚至…还能被外界一丝生机所牵动?
那份近乎本能的、对“生”的执着,像一道微弱却锋利的光,倏然刺入他晦暗的心底。
玄晖凝视着青璃单薄的侧影,又望向白帝飘逸出尘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凑近渊决身侧。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从未有过的迷茫与倦意:“兄长,你可看见了?她们…与我们想象中那般不同。羲羽能为族人放下累世宿怨,青璃她…甚至愿为我这个仇敌,以命相护。”
他喉结轻滚,声音又弱下去几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眼底带着未散的惊悸与怜惜,低声道:“看着她这般模样,我心里…那恨意便如烟云般,聚不起来了。哥,我们…能否不再恨了?”
他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几乎是恳求道:“这千钧重的恨,压得人…太累了。”
渊决脚步未停,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如昔。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玄晖以为他不会回答。
就在玄晖即将放弃时,才听到兄长极低、几乎融在风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复杂:“仇恨…是刻在骨血里的烙印,岂是说放就能放。”
他没有看玄晖,但玄晖敏锐地察觉到,兄长周身那层终日不化的寒冰,似乎在白帝城温润的灵气中,悄然松动了一丝。那份坚定不移的恨意,已然出现了裂痕。
“这里的生灵,似乎都很快乐。”青璃轻声开口,是对着白帝,也像是自语。
白帝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湖面,他并未回头,只是随意地抬起手,指尖轻点,路旁一丛因昨夜风霜而略显萎靡的淡紫色花株,瞬间挺立起来,绽放出比之前更加娇艳欲滴的花朵,灵气盎然。“万物有灵,各得其所,顺应本性,自然祥和无忧。”
羲羽看着眼前这一切,眼中难掩羡慕与对故土的思念,忍不住轻声叹道:“若是白帝能去婆罗山看看便好了…我们那里,只有无尽的赤土和永恒的干渴。”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白帝闻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慈悲,却带着一种深植于大地的、无法挪移的宿命感。“此山即我,我即此山。”他并未直接回答,但话语中的含义已然明了——他的守护,早已与脚下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无法离开。
这是他的道,也是他的枷锁。
他转而将目光重新投向青璃,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空洞的胸腔与迷茫的神魂。
“青鸟乃上古神裔,受母神点化而生,本就为福泽苍生、化解戾气而来。”白帝的声音平缓,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与一丝淡淡的惋惜,“你身负七窍玲珑心,是天地恩赐,亦是你的宿命。为救族人于危难,甘愿献心,此乃大义之举,亦是…求仁得仁。”
他话锋微转,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慈悲:“然,你需知晓,与其他生灵不同,青鸟血脉特殊,纵使无心,亦能以神魂维系,存世千年而不灭。更何况你身兼凤凰血脉,浴火重生乃其天赋,有无此心,于你性命存续,并无直接妨碍。它真正影响的,是你感知万物细微情感、体察悲欢离合的心境。失了心,便如同永远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观看这世界,色彩犹在,形貌可见,但那其中的温情暖意,却难以真正触及肺腑,产生共鸣。”
白帝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扫过一旁看似镇定,实则因他话语而气息微不可察紊乱的龙族两兄弟。渊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下颌线绷紧,玄晖则不自在地别开了眼,耳根微微泛红。
“但是,”白帝的声音重新将青璃有些飘远的注意力拉回,那温和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引导与希望的意味,“若你心有不甘,若你…不愿永远做一个情感的旁观者,求一个魂魄的圆满,求一个能再次真切去感受悲喜、去爱、亦能被人所爱、重获情感共鸣的可能…”
他微微停顿,看着青璃那双因他的话而微微泛起波澜的空茫眸子,说道:
“我这座山里,倒确实隐居着一位避世的医者。她乃天地间最纯净灵气所钟的九色鹿所化,执掌最本源的生命与治愈之力,心思通透,或可…为你寻得一线补心塑魂之法。”
白帝才是大荒男团C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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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白帝遗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