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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鹿鸣幽谷

作者:我在电路板上搬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帝城的日子,像浸在温暾泉水里的玉,润泽而平和。玄晖似乎彻底摆脱了北冥的阴霾,得了空闲便寻着由头往青璃暂居的客院凑,今日寻来一枚能凝聚灵气、安神定魂的暖玉玉佩,明日又捧来几颗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晨露与沁人奇香的仙果,那股子不加掩饰的热切劲儿,连栖息在檐下、懵懂无知的灵雀都瞧得分明,偶尔歪着头啾鸣两声,仿佛在调侃。青璃大多时候只是依礼淡淡谢过,她失了心,辨不清这殷勤背后究竟是少年意气的好奇,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这位金龙殿下,有时聒噪得有些…扰人清静。


    渊决则愈发沉默,如同隐入山影的孤峰。他惯常立于回廊的阴影深处,或是假山石嶙峋的缝隙之后,目光总是不远不近、似无意又似刻意地落在青璃身上。看她对着玄晖送来的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微微出神,看她独自坐在潺潺溪流边,莹白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清澈冰凉的流水,目光空洞地望着水底斑斓的卵石。他寻了些冠冕堂皇的由头,或是指点术法修炼的关窍,或是探讨寻找归墟可能遇到的险阻与对策,总想将围绕在青璃身边的玄晖支开。玄晖心思粗直,起初不觉,被支使了几回,才摸着脑袋嘀咕:“大哥近日怎总让我去跑腿?”


    连羲羽都瞧出了几分异样。一次见渊决立在月洞门外,望着院内青璃独自练习“流火飞羽”时略显滞涩的身影,那眼神深沉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羲羽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带着惯常的锐利,却又添了丝探究:“大殿下倒是关心舍妹。”渊决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既同行,自当照拂。”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紧绷。


    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白帝城。白日里喧嚣的生机与灵气沉寂下去,只余下山风拂过灵木枝叶的簌簌声响,更显山谷幽深,万籁俱寂。青璃独自坐在雕花窗前,月光如水银般无声地流淌进来,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清冷的孤寂,却无论如何也照不进她空荡冰冷的胸腔。那里,依旧是穿堂而过的冷风,激不起涟漪,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凉意。


    白日里所见,那些成双成对的灵鸟,母鹿舐犊的温情,如同细小的钩子,在她空茫的识海里搅动起模糊的渴望。她不懂什么是情爱,那对她而言,是比最高深的术法更晦涩难明的东西。她只是本能地向往着那种能驱散无边孤寂的、名为“温暖”的感觉。她想撕开那层隔在她与世界之间的冰冷琉璃,真真切切地去感受,而非永远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心念微动,她摊开掌心,一点灵光浮现,化作一只姿态优雅、羽翼洁白的仙鹤虚影。这是师傅云炽留给她的传讯方式,非紧急或必要,她从不轻易动用。可今夜,那莫名的空茫与渴求,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求那个唯一能让她全然依赖的港湾。


    她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指尖凝聚灵力,开始缓缓刻录。她先说起镜湖,说起那三年的沉睡,湖水如何由枯竭死寂变得丰盈灵动,扶桑如何重现磅礴生机,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奇闻,只字未提那场鲜血淋漓的献祭。接着,她提到了与苍牙族那看似荒谬却又别无选择的约定,破开穹顶,换取自由,短短几句,却略过了老凤凰那荒诞不经的“赘婿”之言,也隐去了渊决与玄晖的存在。她写到北冥墟,写到那只被囚禁的、力量可怖癫狂的巨兽焚天,却用“小有波折”四个字,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自己那道几乎致命的伤。


    笔锋微转,她写到了白帝城。这里的温暖祥和,草木有情,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景象。“…花常开不谢,四时如春,草木有灵,连风都是柔的,不似婆罗山那般灼人。”她迟疑了一下,指尖在玉简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刻下了那句盘旋在心头的问话:“师傅,您上回提及,要在灵山的五树六花园里,为徒儿种一株桃树…此话,如今还作数么?”


    笔锋至此悬滞。玉简上灵纹密布,流光宛转,唯有关于那空落的记忆,与沉埋湖底的心,只字未提。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八百岁那年。


    那是她的成年礼。婆罗山赤土飞扬,连象征喜悦的庆典都带着几分荒凉黯淡的底色。然后,他来了。


    一袭素白到极致、不染尘埃的长袍,突兀地出现在那片永恒的赤色之中,赤足踏在灼热的土地上,却仿佛踩在灵山之巅最纯净的积雪之上,清冷出尘。墨发仅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随风轻拂,衬得那张脸清俊得不似真人,比婆罗山万年不变的赤色天空更令人心折,也更令人不敢靠近。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拒人千里的冷意与神威,可当他那双仿佛蕴藏着冰雪与星辰的眼眸,穿透喧嚣,落在她身上时,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如同初阳融雪般的温和。


    彼时她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凤凰,竟大着胆子跑到他面前,拽住了他那过于宽大的袖袍,仰着头问:“你就是灵山来的大鹏尊者?你能教我飞得比所有鸟儿都高吗?”


    族人们吓得脸色发白,他却并未动怒,只是低头看着她,良久,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你想学什么?”


    自此,他便正式成为她的师傅。他传授她驾驭“琉璃净火”与“红莲业火”的奥义,并告诫她,若不能一招制敌,便不宜轻举妄动,需藏锋守拙;他亦会在她取得微小进步时,于万丈高空展翅盘旋,施展华丽而震撼的“圣焰涤世舞”,挥洒下无尽的金色神圣火雨,将婆罗山的夜空点亮,只为庆祝她的每一次成长。他纵容她拽着他的衣袖穿梭于婆罗山嶙峋的怪石与稀疏的草木间,纵容她在他静心打坐时,偷偷将新开的的扶桑花插在他如墨的发间,甚至纵容她爬上他展开的金色鹏翼,在无垠云海间穿梭,感受那令万鸟臣服、超越一切的速度与极致的自由。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近乎叹息的复杂,但那无限的、近乎宠溺的纵容,却是真真切切,是她八百年来灰暗生命中,最耀眼夺目的光。


    她收起飘远的思绪,在玉简末尾,用力刻下最后一行字,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任性的期盼:


    “师傅,父神的试炼,您快些完成,可好?早些回来…见我。”


    刻完,她轻轻吹去玉简上不存在的浮尘,将那枚承载了她诸多隐瞒与唯一直白期盼的玉简,递到仙鹤虚影的喙边。仙鹤衔住玉简,发出一声清越的鹤唳,振翅化作一道流光,穿透窗棂,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青璃依旧独自坐在窗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仙鹤消失的方向,月光勾勒出她单薄而安静的侧影,与满室的清冷融为一体。


    这一日,几人循着白帝模糊的指引,深入白帝城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灵气更为浓郁成雾的幽谷。谷中奇花异草间,流光溢彩,恍若仙境。正行走间,前方一株冠如华盖的古树下,竟坐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着仿佛由雨后初晴的彩虹织就的七彩羽衣,容貌明媚灵动的确不似凡尘俗物,肌肤胜雪,眼眸清澈如山涧最纯净、未受丝毫污染的泉水,一眼见底。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忍不住想要亲近依赖的柔和温暖气息。她怀中抱着几株还带着泥土清香的珍稀药草,歪着头,毫不避讳地、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一行突兀的闯入者,目光最终精准地落在被众人隐隐护在中间的青璃身上,唇角弯起一个天真无邪、毫无阴霾的弧度:


    “咦?好漂亮的一只小凤凰,只是…”她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声音清脆如玉石轻击,又似幼鹿鸣叫,“心里空了一块呢,不疼吗?”


    只这一句,便让所有人定在原地。


    青璃怔怔地看着她,空荡的胸腔里,竟因这句直白的关切,生出一丝微弱的、酸涩的悸动。


    九色鹿——他们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轻盈地跳下盘虬的树根,步履无声地凑近青璃,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又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身后神色瞬间变得紧张各异的两位龙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到有趣玩具般的蛊惑。


    “原来是丢了心啊。”她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这倒也不难办。”


    她伸出纤长如玉、仿佛由月光雕琢而成的手指,先是指了指瞬间挺直背脊、脸上泛起紧张红晕的玄晖。“这位殿下,眼神热得像恨不得把整座火山都捧到你面前,心里怕是早就…”


    话未说完,指尖又悠悠转向一旁面色不变、下颌线却绷紧了些、垂在玄色袖中的手微微蜷缩的渊决。“而这位呢,心思藏得深,像结了千层冰的寒潭,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未必不暗流汹涌,漩涡深藏哦。”


    她收回手,笑吟吟地看着青璃,话语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在场每个人心中最隐秘的弦:“小凤凰,你想不想…把心找回来?想不想知道,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着、爱着,是什么滋味?”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魔力,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玄晖呼吸骤然急促,与青璃相伴的无数画面在脑中翻涌,一股灼热的冲动直冲胸腔——他想将她紧紧护在身后,想为她挡下所有风雨,这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破膛而出。而另一边,渊决的理智在尖锐示警,仇恨的阴影亦在翻腾,可当他目光触及青璃那双因渴望而微微发亮、不再全然空茫的眸子时,那坚固了千年的心防,竟难以抑制地松动了一瞬。


    就连青璃自己,也被这直指本心的诱惑攫住了。她望着九色鹿,如同迷途的旅人望见了指引的灯火,轻轻地点了点头。


    九色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如同盛放的罂粟,美丽而危险,眼底深处,却有一丝诡计得逞的幽光,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是不是写的太明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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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第八章 鹿鸣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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