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郁怕疼,也怕死。
懦弱是人的本性,求生是人的本能。
世界上有成百上千种死法,如果让北郁选的话,他一定会选择一种最安静,最不疼的。
北郁连药都觉得苦,在疼痛中死去,对他来说是最过于痛苦的事。
现在,活着也成了一种痛苦。
北郁现在像是一个装着蜜糖的瓷罐,掉地上砸碎了,瓷渣和糖混在一块。破碎的瓷瓶,吃了会划破喉咙的糖……
北郁横竖都疼。
第二天的时候。
ICU病房的小男孩醒了,转进了普通病房,袁聂去看他的时候,年幼的孩童瞳孔中透着麻木与一丝厌恶……
在父母出去给他接水时,他抹了抹眼睛,惨白的唇瓣张合着,“医生……”
“不是说别救我的吗?”
小男孩小声低喃着:“我们家没有钱了……我想妈妈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妈妈很辛苦……爸爸也是,他们还会有健康的小孩。”
袁聂的心头一颤。
他难以想象如此成熟的话,是从一个七岁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袁聂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小男孩神情淡漠。
远超于年龄的冷静,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小男孩的父母端着热水壶回来,袁聂做完检查后,小男孩的父亲跟着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他问起了手术医疗费的事。
袁聂大致说了个数。
男人的面色一白,抿着的唇松开,小幅度的颤抖着。
袁聂明白,作为医者他只有治病的义务。他看着男人背影沧桑的往病房里回,鬓角的白发飞长,中年的男人恍惚间老了十几岁。袁聂的瞳孔也随之涣散。
傍晚,袁聂再去做检查的时候,带了一颗糖,他把糖给小男孩,陪他聊天,哄他吃饭。
小男孩笑着对袁聂说:“哥哥,你真好。”
袁聂摸着小男孩的头,“爸爸妈妈也很好。”
小男孩重重点头,“那我以后还能做他们的孩子吗?”
“能的,一定能的。”
袁聂经常陪着小男孩,回家时,说的也都是这个话题,北郁只是点点头,然后笑着说:“袁聂,我也想你可以这样陪着我。”
袁聂还没说话。
医院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是小男孩突然发烧,进入危险期了。袁聂撂下筷子就要走,北郁忽然喊住了他。
“以后陪你。我先去医院看看,他还小,要是高烧不退,可能活不了了……”袁聂亲吻着北郁的额头。
“我也小……”
“是是是,你最小,以后出去给你买儿童套餐。”
袁聂笑着摸了摸北郁的肩膀,北郁没有说话,他就站在屋子里,目送袁聂离开。
情绪被漆黑的夜幕裹挟着,找寻不到一丁半点的光。
袁聂走了,第二天也没回来。
北郁又自己一个人去医院了,医生见北郁还是一个人,他眉头紧蹙着,“你家人呢?”
“他很忙。”
“再忙陪你来医院的时间都没有?你的情况很严重。”
北郁低了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我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他抬头看着医生,等待医生宣布着他的病情。
在医生确诊北郁是胃癌晚期时,北郁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淡淡地问:“还能治吗?”医生摇了摇头,“已经没有手术机会了。”
北郁“哦”了一声,“那有什么药吗?可以活久一点,不那么痛一点。”
医生在电脑上给北郁开药,北郁盯着看,“可以多开点吗?医生……我很怕疼的。”
医生打字的手抖了一下。
在医生拿着单子,出就诊室去药房的时候,医生说:“你不问问还有多久吗?”
北郁回头看着医生,“还有多久?”
“好好化疗,好好吃药,好好吃饭,还会有五年的生存期。”
北郁闻言往回走了两步,“要多少钱啊?”
医生大致说了个数,北郁的面色惨白的厉害,窗外镀金色的光洒在北郁的头顶,薄薄的眼皮下,睫毛颤着。
“化疗,是不是很疼……”
“不疼。”
北郁轻轻点头,走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还有五年,他还有五年时间可以陪着袁聂。
五年加上三年,好短啊……
北郁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囊中羞涩的口袋,“也好费钱。”
北郁在医院门口买了个手抓饼,回家了。回家的时候,袁聂给他打了电话。
北郁抿着唇,“不用了。”
袁聂电话来的有点晚,人也是,好像每次都要晚一些。
袁聂还想说什么,主任着急着喊人开会,他只能匆匆挂掉电话。
会议开到中午饭点,结束后又要查房,袁聂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抽空给北郁发了消息,说他在忙,让北郁下楼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北郁:【嗯。】
北郁下楼吃饭,吃完饭后又在小区外的公园里坐着,坐在秋千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微眯着眼,休息着。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北郁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个黑色人影遮盖住他眼前的光,他才迷糊的睁开眼。
一位五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女人五官锐利,眼神冰冷,眼睫下泛着乌青,手臂上跨着一款名牌包,一副商业场中的精英相。
“北郁,是吗?”
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疲惫,眼底的血丝连着瞳孔都泛着红,像是没日没夜的哭了几个昼夜。
“嗯……你是?”
北郁看着面前,略微眼熟的女人,他不记得在哪见过,眉眼间却莫名觉得眼熟。
“我是袁聂的母亲。”
北郁闻言,立马站了起来,“阿、阿姨好。”
“我们找个咖啡馆谈谈吧?”
“好……”
江琴和北郁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后,江琴直接点了两杯咖啡。
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前,江琴目光毫无遮掩,眼神如刮骨刀一般,将北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个遍。
最后,江琴把目光落在北郁指节的戒指处。
“袁聂因为你,三年没回家。”江琴的语气中带着质问。
“对不起。”
北郁没有解释,袁聂这三年里没回家,的确有一部分是他的原因。
“我真是小看你了。”
江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
面对突如其来的话,北郁整个人愣了一下,好一会才抬头,眼神略带茫然地看向江琴。
从一开始,江琴的语气就不是很好。
完全是以长辈、上位者的姿态在对北郁说话,北郁能感受的出来。但对方是袁聂母亲,不管怎么样,有怨也好,北郁都不想和她起冲突。
他不希望袁聂为难。
江琴见北郁不说话,看他一副怯弱尊敬的样子,更是厌恶。就是靠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才把他儿子骗的团团转吧?
十年,又三年。
江琴对眼前的人,实在生不起半分怜惜。
“你开个价吧,我给你钱,离开袁聂。”江琴说这话时候,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仿佛,钱是万能的。
“我不要钱。”
“你不要钱?”江琴嗤笑一声,“五十万够不够?能续命,还能让你好好的过好接下来的五年。”
“……”
北郁眉头蹙的紧。
他明白女人的意思。
这是要花五十万,买他的命。
“你觉得我值五十万?那袁聂值多少?我要把他买来。”北郁的语气不再柔和。
他不奢求江琴对他有多少喜欢,对他与袁聂有多少肯定。
但江琴最起码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像催命符一样说这些话。
北郁的命,不贱也不卖。
多少钱都不卖。
北郁从来没有自私过,但是现在,他想自私一次。他要袁聂陪他,五年也好,三年也好。他等了十年,为了袁聂手筋断了,失去梦想,放弃学业,他要袁聂八年来赔,一点都不过分。
北郁态度忽然的转变,让江琴对他的厌恶更胜,既然金钱利益无法让北郁离开,江琴就得换种方式。
江琴从包里,取出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与北郁手中的戒指是一对。
在北郁看见这枚时,心脏抽了一下。
“北郁,这枚戒指对你很重要是吗?”
“……”北郁不置可否。
“袁聂并不珍惜他,你没有发现袁聂这次回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吗?”
“他没有不一样。”袁聂只是最近有点忙。
“北郁,袁聂今年三十一岁,他和你认识很久,但他从出生起就是我江琴的儿子,是袁家的独子。两个男人……两个男人是没有可能的。”
“他现在31岁,大好年华,你家人去世的早,没有家。但他有家,你想拖着他到什么时候?到你死?你想让36岁的袁聂跪在你坟前发誓终生不娶吗?”
“北郁,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是不是袁聂一辈子都要绑在你身上才甘心啊?”
“你没多少年活头了,也盼着袁聂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这三年你还嫌不够?”
江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进北郁的心里。
北郁的脸被骂的发燥。
好像他的病会传染一样。
北郁被人指着骂没有家人、自私、活不长,他的自尊碎了一地,拼不起来。
尽管如此,北郁也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愤愤的抬起头,看向江琴,眼神中再没有半分尊敬。
“我家人是去世的早,但我北郁不是没有教养、没有礼义廉耻的人。我没做错什么事,我家里长辈如果还在世的话,也不会去这样数落别人,更不会随意干预别人的生活。”
“我和袁聂怎么样,要怎么过完以后的日子,也轮不到外人来说。”“就算要结束也是袁聂和我提!”
“如果他主动和我提,那我北郁也不会舔着脸央求他!”
“你是长辈,是袁聂的母亲,我敬重你才没有说重话的,但我认为尊重是相互的,你今天带给我的侮辱,让我没法再将你当长辈对待。”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袁聂,也请你不要干预我和他的生活。”
北郁起身要走的时候,江琴最后说了一句话,轻飘飘的,不咸不淡,“你是这么想的,袁聂也这么想吗?他真的会为了你不结婚吗?人心是会变的。”
北郁顿了一下,结账走了。
江琴看着北郁的背影,握着戒指的大手用力,恨不得将其捏碎。
在北郁从玻璃窗前离开时,她冰冷的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江琴常年混迹在商业圈,31岁的北郁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她能轻易的操控人心。
她能将十八岁的袁聂拉回正轨,也同样能将三十一岁的袁聂拉回正轨。袁聂,就应该按照她的规划,娶妻生子,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要手段够硬,袁聂就会听话。
会变成从前那个成功、令人引以为傲的乖儿子。
北郁回家后没一会,袁聂回来了。
袁聂回来的时候,手中戴着一枚戒指,手里拎着一大袋菜。与北郁手中的是一对。
“老婆,我回来了,晚上给你做油爆虾吃。”
袁聂把菜放在厨房,迟迟没得到回应,从厨房里往外探出头,看向卧室的位置,“老婆?”
“嗯……”
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回应。
袁聂倒了杯热水走进去,卧室里漆黑一片,窗户关着,连窗帘都紧闭着。
门打开的时候,一束光从屋外透了进去,袁聂看见被子里隆起一个弧度,他进去后把杯子放下,轻轻地拍了拍蜷缩成团的北郁。“怎么了老婆?”
袁聂触到了北郁的腰线,轻轻地捏了一下。
北郁动了一下,“没事。”
袁聂揭开被子一角,把手搓热伸进去,触上北郁缩着的大腿,手往下摸,将人拉直。
“别缩着睡,越缩越冷。”
“嗯……”
北郁声音闷闷地应他。
袁聂脱了鞋子,往床上爬,大手托着北郁的腿,靠在自己腰上,另一只腿压在北郁腿上,给他取暖。
“还困呢?”
“嗯。”北郁鼻音重重地。
“感冒了?”
“没有。”
袁聂伸手摸了摸北郁的头,皮肤有些闷热,红红的,烫烫的,但脚又冰的厉害,被窝也不暖。
袁聂将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嵌在怀中。
暧昧的吐息萦绕在北郁的脖颈上,北郁将手往袁聂的皮带上伸,这是一个无比主动的行为。袁聂和北郁在这种方面,向来都是袁聂主动的。
他要,北郁就不会拒绝他。
“要我给你暖暖?”袁聂暧昧地咬了咬北郁的耳朵。
冲动涌上大脑的时候,是可以轻易将人理智摧毁的。
何况这是难得的主动。
男人总归是神经大条一些,在这样的昏暗的环境,暧昧温热的触感下,没有人会往下多想一步,只会本能的去迎合这样的行为。
袁聂不会知道,北郁主动勾他的那天,是确诊胃癌晚期当天,是被袁聂母亲蔑视侮辱的傍晚。
夕阳浮沉,北郁坐在袁聂身上,攥着他的手,触到了那枚冰凉的戒指。北郁把手扣紧,和袁聂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袁聂,我爱你……”
北郁的主动,换来的是翻天覆地的疼痛,从心里到骨子里的。像是蚂蚁爬进骨髓,撕咬着血管,咬破皮肤,在腐烂的躯壳里来回钻。
晚上,袁聂给北郁做了油爆虾吃。
虾壳很脆,虾线已经去除了,不用剥可以直接吃。
袁聂直接咬着吃,但递给北郁的,总是剥去虾壳的虾肉。北郁看着那双沾满油烟味的手,以及戴在袁聂指节上的亮面戒指。
袁聂注意到了北郁的目光,笑着说:“今天刚修好。”
北郁“嗯”了一声。
吃完饭后,北郁没由来地问了一句:“袁聂,你想要孩子吗?”
关于“孩子”的话题,北郁和袁聂两个人在一起从来没有提过。两个男人没法有孩子,未婚的男人想领养孩子也十分的难。
这个话题像是一个难以言说的隐疾,双方谁都没有提过。
“怎么了?你能给我生一个?”袁聂打趣道。
“不能。”
北郁看向袁聂,“你要是想要孩子的话,可以……”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嘴就被袁聂用手堵住了。袁聂脸色阴沉的厉害,清冷无欲的眸里裹着怒火。
“可以什么可以?”
袁聂从未想过,北郁会从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过于的委曲求全,像是将他往外推。袁聂将北郁再次抱到了床上,关了灯,在无尽的黑暗中狠狠地惩罚他,让北郁知道错。
北郁闷着嗓子,将字咬紧在喉咙里。
不道歉,不说错。
倔的要命,还顶嘴。
袁聂泄气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把头埋在北郁的颈窝中,亲昵地喊着北郁的名字。
“老婆,别说这种话……我没想要孩子,我只要你……你陪着我就好了。孩子不重要的。”这是三十一岁袁聂说的话。北郁回蹭着袁聂的头发,声音哑哑的,“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袁聂说,“我太生气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我怕你把我推开……怕你不要我。”
“不会的……”北郁活着就不会不要袁聂。
“以后不说这个。”
“好。”北郁仰头吻了吻袁聂的下颚,袁聂穿好衣服,起身去收拾餐桌上的碗筷了,北郁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他又呕血了。
北郁把水开的很大,水声溅在瓷砖上,连他呕吐的声音都能压过。
江琴的话伴着水声,砸在北郁身上,一遍遍的在他脑海中回响。
“你想拖着他到什么时候?到你死?你想让36岁的袁聂跪在你坟前发誓终生不娶吗?”
“你没多少年活头了,也盼着袁聂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这三年你还嫌不够?”
“你是这么想的,袁聂也这么想吗?他真的会为了你不结婚吗?人心是会变的。”
北郁没想拖着别人死……
三年是不够,所以北郁还贪着袁聂的五年。
但北郁没想让袁聂跪在他的坟前,终身不娶。
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的才行。
北郁不确定他死后,袁聂是否还会有新的伴侣,他希望袁聂有,因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会很难受。
他又害怕袁聂有,怕自己被遗忘。
再没有人会记得北郁了。
意气风发,会拉小提琴的天才小提琴手北郁死在了十八岁。
现在漂泊半生,北上十年吃尽苦头,好不容易遇到袁聂的北郁,或许会死在36岁。
北郁不能这样自私的告诉袁聂他生病了,他即将命不久矣。
袁聂或许会给他完完整整,全部陪伴的五年。可五年后,袁聂还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
北郁不能太自私。北郁纤瘦的脊背靠在墙面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似乎做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与十八岁时一样。
他手筋断了的事隐瞒至今,现在命不久矣,也苦苦瞒着,北郁总在替人想,却也难得自私一回。
他想,再过四年、五年,到他身体撑不下去那天,北郁就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一次,他会像袁聂多年前凭空消失那样,人间蒸发。
北郁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极度记仇,报复心强的人。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袁聂不要他的事,还在他心里扎着根,难以磨灭。
或许是因为这个事从未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所以难以翻篇。
北郁洗好澡出了浴室。
袁聂刚洗好碗,手里似乎攥着什么。
“洗好了?”
“嗯。”北郁盯着袁聂的手看。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袁聂手中的药膏已经不见了,袁聂将北郁抱到沙发上去看电视,然后拿了件衣服往浴室走。
男人很少有穿睡衣的习惯,但袁聂和北郁有。北郁是怕冷才穿的,冬天睡衣毛茸茸的,很厚实。
袁聂家里有钱,从小穿着精致的丝绸睡衣,习惯了,所以也一直穿着睡衣。
但此刻,袁聂手中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睡袍,并不单薄。
好像是前几天买的,昨晚袁聂也这么穿。
袁聂的身体很热,像个小火炉,北郁和袁聂一起睡觉,冷的时候就会把手放进袁聂的衣服里取暖,薄薄的真丝睡衣最方便。
最近袁聂回家晚,北郁睡得熟,也没怎么注意,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袁聂注意到了北郁的目光,解释道:“最近下雨,衣服还没干。”
“嗯。”
北郁抽回目光。袁聂去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将北郁抱上床休息了。他将北郁抱在怀里,捏着北郁的手,捂在掌心中。
“两次要去医院都没去,是哪不舒服?”袁聂温和的问。
“大腿,老抽筋。”
袁聂替北郁捏着大腿,“应该是缺钙了,要常出去晒太阳,要运动,不能一直在家里写书,知道吗?”
“嗯。”
“周末不下雨的话,带你去爬山。”
“好。”
北郁感受着大腿上的手替他舒缓着肌肉,格外舒服的靠在袁聂身上,他想着……如果能一辈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该有多好?
自从得知自己胃癌晚期后,北郁对许多事都变得敏感起来。
他不喜欢一切关于“以后”的词汇,他害怕自己没有以后。
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冷,莫名的冷,没由来的,吃饭的时候,他也常觉得胃疼,好像随时要吐血,好像有血沫卡在胸腔里,吞不下去,也没法吐出来。
只能在胸腔里散开,犹如侵入肺腑的毒素。
周末的时候,下雨了。
鹅卵石上湿滑一片,没法去爬山了。
袁聂已经把装备都买好了,但爬山的事只能往后延期。
北郁窝在家里写书,睡觉。袁聂就陪着他,下午午睡的时候,北郁靠在袁聂身上,没由来的问了许多话。
北郁问袁聂,“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给我守寡吗?”
袁聂是个无趣的人,“没有这种如果。”
北郁:“假设嘛,如果呢?你会怎么做?”
“给你守寡。”
“守多久?”
“一辈子。”
“不要。”
“那我来陪你。”
“……不行。”
袁聂侧眸瞥着北郁,“那你给我一个答案。”
北郁说:“好好活下去,然后……我每天晚上偷偷来看你。”
“为什么要偷偷?”
“因为变成鬼了,你会怕。”
“不会怕,是你就不会怕。”
“好吧。那你还会喜欢别人吗?”北郁忽然支起一半的身体,认真地看向袁聂。
“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北郁闻言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蹭了蹭,“袁聂,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我希望……”
袁聂捂住了他的嘴,“没有如果。”
北郁掰开他的手指,“我认真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结婚,或者也有人能陪你。”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北郁说,“我要去投胎了。”
“那我们就遇不到了,我还是来陪你吧。”袁聂笑着拍拍北郁的肩。
北郁不理他,合上眼睡觉。
他会来看袁聂的,不会一个人去投胎。
北郁想等袁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生与死都无法阻拦他。
当然……如果袁聂太爱那个男人或是女人,北郁可能就会走了。
袁聂曾是他的,如果要成为别人伴侣,北郁看见会难过的。
难过就会想走。
如果袁聂没有人陪,他会陪着袁聂,如果袁聂有人陪,北郁就会一个人先走。
因为祝福和希望都是假的,北郁只是没得选,只是必须得这样……
袁聂占据了他人生中大多的时间,他没法看着袁聂爱别人。
北郁最近都在吃药,容易犯困,他靠着袁聂睡着了,一滴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滴在了袁聂的胸膛上。
傍晚北郁醒的时候,被拉着换了衣服。
他一脸懵的仰头,“嗯……?”
袁聂给他换上卫衣,戴上围巾耳罩帽子,然后又套上羽绒服,北郁才明白,这是要出门的意思。
“去、去哪?”
北郁打了个哈欠,又往下倒,在床上滚了小半圈。
“爬山。”
北郁看向窗外的夜色,“这么晚了……今天刚下雨,很危险的。”“不是想看日出吗?”
“……嗯,但是太危险了,不能去。”北郁攥住袁聂的手臂,很认真地说。
袁聂被他逗笑,“傻瓜。”
“不傻……”北郁松开手,捋好头发,弄了弄帽子,然后把腿伸出来,让袁聂给他穿鞋。
袁聂蹲下身体给北郁穿鞋,动作很轻柔。
穿好衣服后,北郁和袁聂在附近的餐馆吃了晚饭,袁聂开车出发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热水袋塞进北郁手里。
“睡一会,到了我喊你。”
“好。”北郁刚合上眼,睡了没一分钟,忽然直起腰看向袁聂,“你带手电筒了吗?”
“没带。”
“那我们一会在路边买个手电筒吧。”
袁聂摸了摸北郁的头,“傻瓜,不是去爬山。山上有野草,积水多,下了雨都成烂泥了,容易摔。我怎么可能大晚上带你去爬山?”
“嗯?”北郁蹙眉,“你骗我……”
袁聂看见脸上有些委屈的北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捧着北郁的脸哄了一阵,北郁“哼”了一声,偏过头。
“扯平了。”
北郁双手抱在胸前,看向窗外。
“老婆,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袁聂笑着说,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
“对,你最好小心一点,别犯错。”
“不敢不敢。”袁聂发动车子,“乖乖睡一觉,到了喊你。”
北郁躺在车座上,侧眸看向袁聂。光影在袁聂的眼睑下闪过,记忆中青涩的脸随着光怪陆离的化为如今的稳重自持。
这张脸,像是有一种魔力,让北郁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怎么了?”袁聂车停在红绿灯前,握住北郁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
北郁抽回了手。袁聂的侧廓、发丝,在隧道中一点点的模糊,重合。
漫长的隧道里,北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围,他好像觉得眼前的人,这些年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回忆好像能镀金……
袁聂怎么就这么好看?怎么能让他这么喜欢?
北郁热爱袁聂每一个模样,每个时间段的袁聂。
是以后要见不到了,所以北郁每分每秒都珍惜着,时间从他离开医院开始倒数,五年,一共一千八百二十六天而已。
车从苏城开到了金陵,袁聂的腿都麻了,下车时缓了好一会。
袁聂单手搂着北郁的腰说:“老婆,我们明天晚上再回去。”
“我们来金陵做什么?”
“来玩,时间紧,这边比较近。我们明天玩一天,晚上我开车回去。”在一起三年多,袁聂没有带北郁出去玩过。
他能感受到北郁最近有些奇怪,他也奇怪,他们都需要好好的沉淀一下,好好的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放松一下。
北郁捏捏袁聂的手指,“辛苦了。”
“没事。”袁聂找了家酒店住下,放好东西后带着北郁出去逛街,在秦淮河附近的街上,袁聂给北郁买了条彩色的祈福手串。
北郁戴在手上,有些大,给袁聂带刚好。
但不会掉下来。
北郁很喜欢,就一直带着。
袁聂牵着他,感受着金陵的夜市。最后在一家出名的大排档吃夜宵,风吹来好冷,袁聂紧紧攥着北郁的手,用身体替他挡着风。
“冷吗?”
北郁摇摇头。袁聂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两只手在口袋中十指紧握,两枚戒指碰撞在一起,擦出痕迹。
北郁和袁聂排到的时候,下雪了。
店里的人很多都跑出来看雪,北郁也靠在门边看雪。
“袁聂,下雪了。”
下雪了,雪花落在发丝上,肩上,北郁这次站在屋檐下,没有跑出去玩,只是眼睛里亮亮的看着袁聂。
袁聂抱了他一下,哄人回去吃东西了。
吃完饭二人回酒店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长发的女人,很标准的南方长相,娇小可人,精致可爱,她羞涩地拿着手机来问袁聂电话。
袁聂把戒指给对方看,“我结婚了。”
女人遗憾地叹了口气,祝福后就走了。
北郁盯着袁聂的手中的戒指看,忽然想起之前他说的幼稚话。
北郁说,他们不会有结婚证,戴上戒指就算结婚了。袁聂和他结婚了。
北郁回去的路上,缠着要袁聂背他。
袁聂笑着蹲下来背北郁,北郁穿的实在太多,整个人有些臃肿,但北郁很瘦,袁聂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只有心疼。
“老婆,你好像养不胖。”
“你要有耐心一点。”北郁亲了袁聂一口。
“很有耐心了。从医学角度出发,一般来说吃不胖是胃不好,没法吸收营养,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做个检查吧?”
“会疼吗?”
“不会。”
“那再看吧。”北郁拖延着,又不能表示的过于抗拒。
“一定要去看看。”
袁聂的态度有些强硬。
北郁不说话,仰头,雪花落在他病白的脸上,一点点的融化。北郁忽然说,“袁聂,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大作家想到什么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和袁聂,也算是白首不离了……
回酒店的路上,灯光灰暗。
皑皑白雪在地上铺路,一个人深刻的脚步在雪地里独行。
他肩上背着一个人,轻飘飘的一个人。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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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