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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半支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戒指磕坏了,我拿去修了。”


    北郁心里一紧,“坏了?怎么坏的?”


    “送我爸去医院的时候磕到了。”


    “你受伤了吗?”


    “没有。”


    袁聂笑着说,北郁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哦”了一声。这些年,袁聂每个月都会把工资上交。


    但袁聂不知道的是,北郁在他不知情时开了三个账户——一个是袁聂的,一个是自己的,还有一个用于共同支出。北郁的工资不比袁聂,但房租、水电等共同开支,他一分没少出;袁聂买车的钱,他也掏了一半。北郁没多少积蓄,却从没想过要靠谁养着。


    他给袁聂买的那枚戒指,几乎花光了自己账上的钱,对他而言,这枚戒指的意义远超价格本身。


    “能修好的……一会我先带你去买枚新的。”


    袁聂伸手搭在北郁手背上,北郁沉默片刻,轻轻抽回手:“没关系,能修好就不用买了。”


    “也戴了挺久,有些旧了,我再给你买一枚。”


    袁聂说这话时,语气像在替换一件不算珍贵的东西。北郁抬眸望他,眼底泛起一层水雾:“不用……我不想换。”


    他抿紧唇,神情难掩难过。袁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和北郁吃完饭后回了家。袁聂单手拎着行李箱,单手牵着北郁,像刚从老家回来的情侣,亲昵又自然。


    袁聂放下行李箱,一件一件往外拿东西,在最深处,他看到了一张合照——原本贴在冰箱上的那一张。自从高中小提琴演出事故后,北郁就有些抗拒拉琴,也抗拒拍照。这张照片,是袁聂缠了他好久才拍成的。照片里的北郁眉目清秀,意气风发,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可今天,北郁差点独自带着这份期许离开。袁聂的手陡然攥紧,默不作声地把合照重新挂回冰箱上。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速冻馒头、饺子,旁边还放着泡面,连一点肉都没有。北郁不会做菜,袁聂从没让他学过——原来北郁就是靠这些过的年……


    北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里的春晚已经反复播放了几十遍,他几乎能记住每个场景。跨年当晚,他蜷缩在沙发上等袁聂,兴奋得彻夜未眠,可第二天从早等到晚,没等来袁聂,电话也打不通。直到腹部绞痛提醒他该吃饭,才勉强喝了半碗粥。


    北郁记不清天是怎么暗的,也不知道窗外的太阳何时落下……他麻木地坐在沙发上,抿着唇把自己卷成一团,努力汲取着被子的温暖。好冷,南方的冬天居然也这么冷。


    袁聂走到沙发边,伸手把北郁抱进怀里,一边道歉,一边逐一解释短信里的误会。北郁的掌心被他一点点捂暖。


    北郁一直是个懂事的人——懂事意味着不无理取闹,会听对方解释,会站在对方角度考虑,会把自己的感受往后放。这些,都是爷爷教他的。爷爷还在世时,总跟他说:“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惯着你,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人都有耐心耗尽的那天,人世间所有情分,只要欠着就得还,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牵扯不清的关系。”


    北郁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听多了这些道理,比同龄人成熟,也更难亲近。他带着这样的性格,一直活到31岁。


    袁聂摩挲着北郁手上的戒指,说以后不回老家了,每年都在这陪他过年。北郁抬头看他,眼神湿漉漉的,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老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都行。”北郁扣紧袁聂的手,“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怎么了?你不舒服?哪不舒服?”


    袁聂立刻警觉地把手放在北郁额头上探体温,确认没发烧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我……这两天吃不下饭,胃疼。”


    “行,那明天一早起来我就带你去。”袁聂吻了吻北郁的唇,把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第二天凌晨五点,袁聂被医院的电话叫醒——救护车送来了一位急需手术的危重病人。他来不及洗漱,穿好衣服就往外走。北郁被冷风冻醒,含糊地“嗯”了一声,袁聂的吻落在他额头上。


    “老婆,你一会直接来医院,我让同事帮你挂号,等我下手术台就陪你去看医生,早餐先别吃。”


    袁聂风风火火地走了。北郁没说什么,没抱怨他食言,也没要求他等自己——袁聂是医生,是救命的医生,而他只是北郁。如果拦着袁聂,就像在鬼门关里拽着别人的命往地府拖。他不能自私,必须懂事。


    早上八点,北郁又咳血了。他看了眼手机,没收到袁聂下手术台的消息,狼狈地洗了个澡,收拾好东西出门了。他没去袁聂所在的医院,而是去了之前就诊的那家——上次的血检报告没拿,时间太久没法打印,好在医生电脑里有存档。北郁挂了号,准备做胃镜。


    医生做好消毒后,取出一根细软的管道插进北郁口腔。北郁不停泛呕,反复试了好几次才勉强适应。整个过程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东西在搅自己的胃,喉咙也堵得慌,想吐却吐不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发鬓,黏成一片。


    做胃镜只是不适,不疼,北郁是心里难受——袁聂回来了,他却要一个人来做检查。做完胃镜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没那么害怕,不至于非要等袁聂陪。


    北郁擦去生理性的泪水,医生摘下手套丢掉,把活检钳取出的粘膜标本递给北郁,让他去三楼窗口送活检。


    “嗯。”北郁应了一声。


    医生洗好手擦干,抬头看了眼门口:“你一个人来的?”


    “嗯。”


    “你家人呢?”


    “我家人他很忙。”北郁顿了顿,声音发紧,“怎么了?很严重吗?”


    “你知道自己以前有胃病吗?”


    北郁愣了一下。以前他在北京工作时,确实经常胃疼——那时候吃得没营养,三餐也不规律,疼了就去药店买胃药,吃了能缓解些。他大概是有胃病的吧?可他从没去医院看过。


    面对医生的问题,北郁茫然地摇头:“我以前偶尔会胃疼。”


    “多少年前的事了?”医生低头看着他的血检报告。


    “大概……五六年前吧。”


    “你还严重贫血。”


    “……”


    “最近有呕血、流鼻血、食欲不振的情况吗?”


    “有的……”北郁看着医生紧锁的眉头,像有根刺扎在喉咙里,不敢多问,却连呼吸都觉得疼。


    医生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虽然现在活检报告还没出来,但十有**能确定,你得了胃癌。”


    “晚期。”医生补充道。


    北郁的脸色瞬间煞白,手紧紧攥着裤子,指节不停哆嗦。他忽然笑了笑,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医生……是不是弄错了?我最近才这样的,以前没不舒服过……怎么会是晚期呢?就算有胃癌,也该是早期啊。”


    他清秀白皙的脸上满是悲痛,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眼里还亮着一丝期待。可在医生抿紧的嘴唇和抱歉的眼神里,这份期待彻底落空。北郁攥紧裤子,指甲深深掐进大腿肉里,微微仰起脸忍着鼻酸:“医生,我还能活吗?”


    “还是有希望的,现在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三天后病理结果出来,你再和家人一起来一趟吧。”


    北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就诊室的,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他在医院门口的圆形花坛旁站了很久,卖手抓饼的老人见他手里攥着东西,脸色惨白,身边又没人,好心递了个手抓饼给他。北郁捧着热乎乎的手抓饼,掌心的温度透过包装纸传来。


    “没事的,吃饱饭,都会好起来。”


    老人把饼塞给他时,北郁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都会好起来吗?他还能好吗?“胃癌晚期”这两个词,哪怕分开看都让人恐惧,合在一起,连一点机会都没给他。


    北郁一边往回走,一边啃手抓饼,吃到撑、吃到反胃、吃到吐出来,却还在往嘴里塞——好像多吃点,病就能好一样。他知道这没用,浑身发软地蹲在地上,背对着车道,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自尊。


    无数念头涌进脑海:他不相信自己会得胃癌,他才31岁,还这么年轻;他和袁聂在一起才三年,可他等了袁聂十年,怎么就只换来了三年?上天好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或许他北郁本身就是个笑话。


    31岁这年,北郁才发觉自己是个苦命人,是灾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他五岁时车祸离世,爷爷在他十八岁时突发脑梗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得了胃癌晚期。


    不知道哭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北郁哭得浑身发抖,反复擦着朦胧的眼睛,把眼皮都磨红了,才看清来电显示是“袁聂”。他此刻像只受伤的动物,濒死时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手机响了一分钟,北郁咬着自己的手背忍了一分钟,情绪才慢慢稳定。直到第二个电话打来,他才平复好语气接起。


    “老婆,我在医院给你挂好号了,你醒了吗?可以过来了。”


    北郁心里五味杂陈,有释然,有疲惫,还有种莫名的委屈,所有情绪堆在一起,压得心脏发疼。


    “不想去了,改天吧……我好困。”


    他的声音很淡,带着几分沙哑和鼻音。


    “怎么了?感冒了?我马上回来。”


    “没感冒,刚才在睡觉。”


    “我马上回来给你带点吃的,你再睡会儿。”


    袁聂的语气很温柔,明明没做错什么,北郁却觉得他哪里都不好——袁聂十多天没打一个电话、没回一条消息;戒指坏了,就算家里有事,也不至于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发烧了,袁聂知道,却还是不联系他……这些事没有解释,也没法从北郁心里彻底抹去。


    这次和好,就像浮在表面的一层纸,一戳就破。可就算这样,北郁还是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觉得,自己爱袁聂,比袁聂爱自己多得多。就连得知胃癌晚期,他最先想到的还是“只和袁聂在一起了三年”——他嫌三年太短,还想要好几个三年,想让袁聂陪着自己,什么都不做,直到自己离开。可这对袁聂来说,太痛苦了吧?还是不要这样了。


    袁聂回家时,北郁正躺在床上。他买了早餐回来,喊北郁吃饭。北郁走过来时,眼眶红红的。


    “怎么哭了?”袁聂立刻察觉不对,坐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吻着他的发顶。北郁心里有气,却没推开——现在他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确定的。


    “你能不能……陪我一段时间?”


    这是北郁第一次提这种“无礼”的要求,他从没跟袁聂闹过脾气,这是头一回。


    “嗯?”袁聂没立刻答应,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说原因。


    “我们还没一起爬山、野营、滑雪、看日出……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多做些事。”


    北郁把头靠在袁聂胸膛上。袁聂想了想:“医院今天早上急诊送来个孩子,恶性骨癌,自杀没成功,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医院对这事很重视,我估计一时半会走不开。”


    他抱紧北郁:“我知道过年没陪你是我的错。小郁,以后过年我不回老家了,你在哪,我就在哪过年,行吗?”


    北郁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好像该点头,该懂事,不该闹——所有人都这么跟他说,他也一直这么做。可现在,他忽然不想懂事了,可就算不懂事,也没什么用。只有偶尔懂事的人,才会得到糖吃,而他从来没吃过糖。


    袁聂亲了亲他的额头:“等我空下来,就把工作辞了,陪你先玩一个月。爬山、看日出,周末就能去。我们晚上去买装备,就这周末,我带你去爬山、搭帐篷、看日出。”


    袁聂向来是行动派,答应北郁的事从不会拖延。北郁点点头,亲了亲袁聂的唇:“那过两天,陪我去医院。”


    “好。”袁聂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怎么还委屈上了?”


    “你总不在。”我生病的时候,你总不在……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呢?


    “对不起。”袁聂蹭了蹭他的额头。


    “你也不解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袁聂吻住北郁发抖的唇,换气时不停喊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锐利的瞳孔里满是悲凉。北郁知道,袁聂一定是遇到事了,只是还没准备好说。他抿了抿发苦的唇:“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


    “……小郁,给我点时间。”


    袁聂什么都会告诉北郁,只是他现在浑身是伤,伤口血淋淋地疼,不想让北郁看见。等伤口愈合结痂,等他有了说出口的勇气,会把心里最深处的黑暗一点一点挖出来,摊给北郁看——他想让北郁心疼自己,心疼到再也舍不得离开。袁聂是个自私的人,想把北郁永远捆在身边,让他成为自己的私有物。


    可北郁,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他……


    晚上,袁聂又去了医院,半夜也没回来,说ICU的小男孩还在观察期,得有人盯着。北郁睡不着,也去了医院,给袁聂带了换洗的衣服,黏着不肯走。袁聂要值班,电话一个接一个。他拿着手机,和北郁一起坐在办公室门口,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眉头紧锁,面色冰冷时,轮廓都显得锋利。他背靠在墙上,微微仰头,看起来有些颓废。


    “怎么了?”北郁轻声问。


    “没事……”袁聂把北郁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ICU的小男孩,才七岁。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问我能不能别救他了。”


    袁聂说话时,手在抖,掌心下北郁的手,也在抖。


    “他或许是太疼了……”北郁轻声说。人生病的时候,真的会很疼。他经历过这种疼,也有过转瞬即逝的轻生念头,可他没那么做——因为袁聂还在,他还想多陪袁聂一会儿,多一天,多一小时,多一分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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