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病症》 第1章 第 1 章 “砰!” 产妇房门关上,半透的玻璃门外映着几道黑影。 隔壁几间待产室都传遍了,603病房一个孕妇的老公出轨了,还是个男小三。 原配家里人气不过,悄悄着从老家过来,将“男小三”抓来泄愤。 原配打小三的戏码,本就足够吸引人了,何况还是难见的男小三。 探头与戏谑的目光,将北郁的血肉黏着尊严一层层刮下来。 四五个膘肥体壮的东北男人,死死地摁着北郁的肩、手,控制着他跪在地上。 北郁觉得肩胛骨都要被捏碎了,很疼。 北郁苦涩地想:哪需要四五个人摁着他?一个就足够的。 他手筋断了九年,小指撑不开,手用久了还会发抖,连小提琴梦都放弃了。 窗外黑沉死寂。 乌泱泱的黑影下,女人挺着大肚子站在他面前,几个清脆的巴掌甩在北郁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北郁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颤着眼睫,把血水咽入喉咙里。 他最擅长做这样的事了。 北郁薄削的背靠在墙上,屁股坐在垫起的脚踝上,太瘦了硌得肉疼。 意识在耳鸣声中一点点淡去,北郁抿着唇,咬出血来保持意识。 他不能晕,没人会带他回家。但他有家,家里还有一只漂亮的小兔子在等他。 疼痛中泪水漫过他的视线,白茫茫的,北郁什么都看不清,死咬着最后一点倔强。 “我没……没有……” 他弱声重复,细若蚊蝇的声音还不如女人的巴掌声响。 没人听他说,他也说不大声,“嗡嗡”的耳鸣声不断叫嚣着,要将他撕碎才甘心。 有那么一瞬间北郁真的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治病了,不用疼了。 但他又有些不甘心…… 他还有个小房子呢,还有一只小兔子要他喂的。兔子吃东西没量,给就吃,味还大,要人打扫。 他还有个家的。 北郁哑着嗓音,在哭、在求:“我还有一只小兔子,我要回家喂小兔子……” 可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像是蚊子一样,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也没人在意他说什么,只嫌他恶心。 北郁被摔在地上,有人踩他的手,踹他的肚子。 他五官狰狞,面色惨淡。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撑不住了,谁都能欺负他…… 以前不是的,以前他很金贵,像个瓷娃娃,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只是后来,他没有家人了。 再没人能保护他了。 从前拉小提琴的手,现在用来洗衣做菜,喂兔子,他不再是瓷娃娃了。门口乌泱泱的人影更多了。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就将人钉死在十字架上,自诩正义。 北郁不喜欢他们。 北郁的脸被打得麻木,火辣辣的疼,他倨傲地擦着泪水,手指碰到脸颊的那一瞬间,他疼得轻“嘶”一声,脊背都在颤。 他喉咙里呛着血水,一点气音都发不出来。 女人一怒之下提前临产了,被推着离开了病房,那几个男人也松开了北郁,北郁倒在地上。 滚轮从他的指骨上滚过,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好疼。路过的家属也踩他两脚,更疼了。 北郁抖着手,强撑起身体,喃喃自语地说:“我要回家喂兔子了……” 踉跄着站起来时,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映入瞳孔。北郁的睫毛颤了一下,屏气凝神地上移着视线—— 白大褂,黑色的西装裤,蓝衬衣,格纹领带,浑身透着优雅矜贵的气息。 再往上—— 冷硬线条流畅的脸廓,眉宇间透着锋利。熟悉且令人窒息的脸,比三年前多了几分稳重。 北郁将视线落在袁聂胸口处的挂牌上,上面映着两个大字:袁聂。 ——袁聂。 三十四岁的北郁,爱了十六年的男人。 他在放疗的夜晚,疼得窒息时,总会吃颗糖,会想着带他私奔,在他爷爷坟前磕破头,磕来了雨,说是爷爷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袁聂…… 每次想到这些画面,北郁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能撑过去了。但这么爱他的袁聂,在三年前给了北郁致命一刀。 磕破头把北郁求来,口口声声说着要捧着他做宝贝的袁聂,时间久了也会冷落他,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北郁的十六年。 在袁聂眼中,只是短短三年。 即使是这短暂的三年,这段感情在袁聂心里早就结束了。 是他北郁娇气,不要脸,硬拖着袁聂不让走。 后来他也没让袁聂走,他不想看见袁聂离开的背影,好像这样被抛弃的就是他一样。 所以,三年前北郁自己走了。 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治病,他怕疼,想晚点死,想再活两天…… 但北郁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袁聂。 北郁的眼眶湿润,仓皇着垂下眼睑,伸手去抓后背的帽子。 抓空的动作显得笨拙,看起来更狼狈了,北郁才意识到现在是秋天。他身上那件又脏又土,还起球的灰色毛衣根本没有帽子。 此刻,北郁将尴尬,窘迫,狼狈,通通呈现给了袁聂。 他心里难受的想哭,他就是个瓷娃娃,总因为一丁点的小事难过。 北郁委屈地想:为什么没有帽子?应该要有帽子的……他想要帽子,就应该有帽子啊…… 为什么不顺着他? 泪水涌上视线,被北郁努力地压制着,不停在眼眶中打转,没落下来。 “北郁。”袁聂居于高位地看着他,声音如切冰碎玉,寡淡阴翳,紧攥着笔的手透着几分克制。 北郁没有应他,借着摸帽子的动作偷抹着泪水。北郁不想哭,哭的时候眼睛会红的像小兔子。 他这只小兔子,没有人养。 袁聂递了张纸巾给北郁,和袁聂的白大褂一样干净,洁白。 “擦擦吧?” 袁聂语气冷静,像是对陌生人的正常怜悯。 袁聂好像不会难过,只有笨蛋北郁会。 “不要。” 北郁推开了他的手,手指碰撞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这嶙峋消瘦的手和白骨裹皮没有区别。 北郁被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他这么瘦了…… 应该都瘦脱相了吧? 北郁也不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他养兔子,没有时间照镜子。 北郁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比从前迈的大、快。 曾经的北郁,高高在上,出席各大汇演,十二岁小提琴十级的天才,自信潇洒,不会走这么快。他会在所有人的掌声中谢幕,优雅离开。 只有现在的北郁才会走这么快,这么狼狈。 北郁只想逃,逃到没有袁聂的地方。去养漂亮的小兔子。 袁聂承诺过他的小兔子…… 没有给他。 第2章 第 2 章 袁聂食言了。 所以北郁给自己买了小兔子。 他不怪袁聂。是他先不要袁聂的。北郁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说着。 其实,是袁聂不要北郁。 北郁如皎皎明月,最要面子了。 他偷偷爱了袁聂十六年都没说。 怎么可能不要袁聂? 北郁跑出产妇房,袁聂意料之中没来追他。 北郁回头看时,才猛地意识到,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他白皙薄削的脸上被扇红肿,全是难看的抓痕。身后忽然传来护士的喊声,“让让!要生了!让让!” 北郁侧身背靠着墙,明明让开了路,但还是被家属撞了一下。 北郁后背擦到墙,瘦弱的身体踉跄两步,跌进楼梯间里。 感应灯亮起前的一秒,他只觉得要窒息,就好像被丢入了什么地狱,无尽的黑暗吞没着他。 他双腿发软地倒在了地上。 楼道里灯亮起的时候,北郁仓皇着从地上爬起来。 白炽灯下,北郁细长的眼睫在颤,胸腔里一股子的血腥味,想吐。 北郁赶紧捂着嘴,终于还是没忍住呕了口血。腹部一阵痉挛,手指戳到脸上的浮肿,他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怕。 看着血从掌心淌入指缝,滴在他的毛衣上,灰色上添了一抹红。 北郁好怕。 他怕自己就这么倒了,没人喂小兔子了…… 他一边嫌自己脆弱,一边撑着身体往厕所走去,薄削的身影在空荡的走廊上行走,形单影只。 他冲掉手上的血水,还在不停地搓手,他最怕脏了。 确定洗干净后,北郁扶着身体往楼下走去,漆黑的夜幕下,路灯支着微弱的光。他打开手电筒,照着前方的小路。 他踩着光圈走,很好玩。 其实也不好玩,只是他太害怕黑了。 倏地,他迎面撞到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北郁差点摔倒,还好被人抓住了。 “小心。” 袁聂拽着北郁的胳膊,用力将人拽了回来,北郁跌进了对方怀中。 熟悉的声音,让北郁颤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但胳膊被抓住,无法挣脱。 “袁聂……你松开。” 北郁的喉咙里还有血水,声音沙哑。 “不怕把自己给摔了?” 袁聂并没有松开他胳膊的意思,手攥得很紧,仿佛北郁下一秒会逃似的。 袁聂不敢松手,因为北郁真的会逃。他不告而别逃了三年! “你松开。” 北郁蹙眉望着袁聂。 暖黄色的灯光下,袁聂的脸,不似方才那么冰冷,丝丝缕缕的暖意嵌进了他的发丝,一寸寸地柔和起来。 “我送你回家。” “不用。” 北郁拒绝道,钳制着他手臂的手,又用力了一寸。 “呦~袁医生~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喝点?” 中年的男性声音传来,语气轻快。 北郁的耳朵一贯很好,他立即身体发僵着侧过身。他听得出来,那是他的主治医师。 北郁心跳如鼓,拽了拽袁聂衣角,“走吧。” “好。”袁聂回头对着年轻医生说,“不了,我今天有事。” 袁聂没松开北郁,捏着北郁手臂的动作变成了捏着手腕,将人送上车后他才松手。 抽回手时,他看见了北郁灰色毛衣上有明显的起球。 北郁与他在一起,哪怕是最难的那段时间,他也没让北郁受过这种委屈。 袁聂坐上驾驶座,“去哪?” 他的声音听起来凉凉的,不似三年前那么温柔。 “御苑。” 北郁语调过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袁聂启动引擎,一路上,谁也没多说一个字。 北郁没问袁聂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袁聂也没问北郁独自离开的理由,他们在无言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谁也不想揭开三年前的疤。 他们都在害怕。 北郁用余光偷偷凝向袁聂,剑眉星目,眉骨微弓,英气十足的侧脸消瘦许多,比从前多了几分锋利。 三年未见,袁聂成熟了许多。 记忆与现实在北郁的脑海中重叠着,车抵达御苑时他都不知道,直到袁聂松开方向盘,他才反应过来。 “谢谢。” 北郁要拉开车门走,发现车门锁住着,拉不开。 他回头看向袁聂,袁聂正在脱外套,他将黑色风衣脱下来递给了北郁。 “外面冷,穿上。”袁聂说,“你身体不好。” “……”北郁摇头,“我不要。” “穿上。” 袁聂的语气有些强硬,以前的时候袁聂也这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可北郁知道,袁聂变了。 从袁聂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酗酒晚归时,袁聂已经不喜欢他了。北郁不知道袁聂为什么又给他穿外套?怜悯还是施舍? 或者是觉得他不错想再睡段时间?又或者是外面的那个小情人惹他不开心了,想起他的乖顺了? 北郁不敢想。 他甚至不知道袁聂为什么会出现建平,这只是一个小城市。 袁聂是在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生,他之前一直在苏城工作,怎么就突然来建平了…… 来这个十八线小城市当副主任医师。 北郁没有继续往下想。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否定掉了自己的猜想,袁聂不可能知道他在建平才来的。 没人知道他在建平,离开苏城前,他自己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北郁将外套穿上,独自往御苑里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着袁聂的车。 黑色的保时捷掀着冷风走了,北郁垂下眼睑,长睫颤了颤。 北郁往后看,御苑的独栋别墅豪华、精致。 这些与起球的灰色毛衣并不搭。 北郁搓了搓毛衣,有些扎手。 他顶着冷风走了一公里,才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时他将外套拢紧。 真暖啊…… 他投币上车,转了好几个站,才到离家最近的站——凤台站。 北郁在这买了一个三十平的小家,小破平层,在小巷子里。之前是养鸡用的,后来这里划进了城区,不让养了。 北郁只买得起这样逼仄、破败的房子。 离开袁聂后,北郁迫切地想证明着什么。他买了一个房子,买了一个家。 好像他一个人也可以活。 袁聂以前总喜欢说他是瓷娃娃,他不是。 但现实给了北郁一个巴掌,他的确过于脆弱。 胃癌晚期,他积极配合治疗三年,没用,还是咯血了。医生说他只有一个月了,还得坚持治疗。 他好怕死了……那好疼的,可他没钱了。 他还是多受了三年的苦,更疼了。 第3章 第 3 章 北郁在偏僻的街道上走,还得走两公里才能到家,一路上没什么车,十一月份的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冷得像刀。 今年的气温明显比去年冷,北郁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这个冬天。 他还想看雪,他最喜欢雪了。 白白的,真干净。 但建平是南方,不会有北京这么大、这么厚的雪。 “滴滴滴!” 一辆黑色的小车闪着远光灯,停在北郁的身后,北郁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宋正飞关了车灯,快步下来。 他手中拿着一沓钱,没等北郁反应过来就塞进了北郁的掌心中,“小北啊……真是抱歉!” “宋……宋编辑?”北郁蹙眉看着他,手上的钱沉甸甸的。 北郁在家写书赚钱,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宋编辑了,他为了养活自己,投稿多。一来二去就熟了,去年加上微信的。 北郁想要些专业的意见,所以逢年过节就会送送礼,宋编辑也会回礼,二人关系还算不错。 “抱歉,是我老婆太敏感了,她娘家人也真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找上你了?我刚知情,我已经数落她了,你放心吧,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宋正飞一脸的歉意。 北郁懵了一会,“宋编辑,嫂子她没事吧?”今天在医院里,扇北郁巴掌的就是宋编辑的老婆。北郁被带走的时候,解释过,没有用……没有人听。 他们打他踹他,说难听的话,说他□□就接客,贱的很。 他手残,但耳朵很好。 都听见了,一字不落。 但宋编辑来道歉的时候,北郁没有责怪。孕期的女人的确是敏感些…… “没事没事儿~估计就是看我手机收货地址找的你家,嗐……我都服了她,成天疑神疑鬼的。” 宋正飞一脸的歉意,身上全是烟味,眼底也全是血色,显然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翻篇。 北郁也不好多说,将钱推了回去,“好好安抚嫂子。” 宋正飞看着路灯下北郁红肿的脸,触目惊心的痕迹,将他骇了一跳。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这事是哥对不住你,这些钱,你一定要收着,你去医院看看……” 北郁刚想说什么,宋编辑的手机就响了,他伏低姿态,下意识的掀起眼皮看向北郁,“诶诶诶,好的宝贝儿~” 他笑着挂断电话,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老婆有事找我,我先回去了,钱你收着别还哥啊!” 北郁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没再推辞了。 他确实需要钱。 寂静的黑夜下,路灯作伴,北郁开着手电筒,踩着光圈玩,就算三十四岁了,也一样幼稚的令人发笑。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内,袁聂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靠在窗边,手指发凉,“师傅,麻烦往回吧。” …… 北郁回到家后,门已经坏了,摇摇欲坠的,门把手也耷拉了下来。 但好在里面的东西没丢。这里住着的大多是农民工,朴实,不会手脚不干净。 北郁戳了戳被踹得凹进去的门,是强带着去医院的那群人做的。门很脆弱,好像再撞两下就要掉下来了。 他抖着下唇把灯打开,房间里一片狼藉,他心里发酸的将门关上,门勉强能关上,但吱呀吱呀的很吵。 好像随时要断掉,他听着也要碎了。 他用废纸塞着缝,走到笼子旁边,兔子的头顶到了笼子顶部,这个小笼子实在太小了,北郁该买新的了。 他倒了兔粮放进笼子,苍白的手伸进笼子里抚摸着白色的小软兔。 它吃东西的时候,不乱动。很乖,耳朵还往后耸着。 小瓦还这么小,今天那群人冲进来的时候,一定把它吓坏了。 北郁笑着将放了两天有些发瘪的青菜递了进去,“小瓦,我在一天就养你一天。” 如果他不在了……北郁喉咙发涩。 他得快些给小瓦找个好人家才是,他没多少时间了。 这是北郁带回家的兔子,他要负责的。 北郁抽回手,惨白着脸娴熟的给小瓦清扫笼子。他的手比起拉小提琴,他似乎更适合干这个。好像他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但其实刚把小瓦买来的那两天,屋子里的味道,让他有些想吐,所幸后来闻习惯了。 北郁打扫好洗了手,吃了药,打开电脑,挂了个出售房子的信息。 离开袁聂的三年,治病花了好多钱,变卖房产的钱所剩无几。 他靠写书贴补日常开销。 他连高中都没毕业,不会有办公室的好工作,他只能干体力活。但北郁干不了体力活,他手受伤了。 北郁用冷毛巾轻轻地擦着脸,随便吃了点面就开始工作了。 工作的时候,他能听见小瓦吃蔬菜的“沙沙沙”声,很可爱。 北郁想,这么可爱的小瓦,一定要有个好主人。 …… 十一月份的天真的很冷。 北郁半夜被冻醒好几次,土房漏风,门也坏了,吱呀吱呀的很吵,一个晚上他都没怎么睡着。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北郁一早就出门了,他要去找个人来修门,顺便买点青菜回家,家里的米也不够了…… 北郁离开家前,在笼子旁边蹲了一会,小瓦趴着爪子在那休息,北郁摸摸它的脑袋,小瓦凑过来嗅了嗅。 北郁点了点它的鼻子,给它舀了兔粮,“小瓦,我很快就回来。” *医院。 “哪不舒服?”袁聂眼里爬满了红血丝,抬头看着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看着面前矜贵优雅的年轻医生,莫名有些不放心,她揉揉腰,指着部位,“腰疼。” 袁聂伸手替他按了按,“是这?” “嗯嗯!一按就疼!”中年妇女一股脑的说自己有多疼,天花乱坠的。 袁聂打字记录,开始询问别的症状,“没什么大事,腰肌劳损,我给你开点膏药贴着,再吃盒药。” “好好好……我不要很多啊,就一两盒就够了!”中年妇女将手扒在办公桌上,叮嘱着,生怕自己被讹似的。 “嗯。”袁聂说。 妇女挤身去看时,不小心把袁聂桌上的相框给打翻了。 “啪!” 中年妇女尴尬的立马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抱歉啊医生,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在看到照片上的人时,忽然愣住了。 “袁医……袁医生,你也认识他?” 妇女指着照片上拉着小提琴的男人。 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浑身透着自信,白皙细长的颈项与下颚形成一个锋利的锐角,一眼看去确实柔和,让人舒适。 漂亮、优雅,光芒万丈。 令人深深地为其着迷,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北郁。 第4章 第 4 章 袁聂眸光一亮,“是,你见过他?” 女人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眉头蹙得深深的,时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在袁聂的注视下,她摇了摇头,“不认识。” “是觉得眼熟?” “是……”中年妇女说,“我倒是认识一个人有点像,但他没这么贵气。而且我认识的那个小伙子骨瘦嶙峋的,说话也很小声,看着就不会拉小提琴……” 女人越看越觉得不是一个人,她摇摇头,将破碎的相框放了回去,“肯定不是一个人。” 袁聂听着女人的描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估计是有些像吧?您认识的那位朋友姓什么?” 袁聂尽可能让自己看着镇定些,但打字时微微颤抖的手,却将他出卖得彻底。 “姓北啊……我们都叫他小北。”中年妇女凑近袁聂的电脑,单手撑着看,“医生,我看有两盒了,差不多了吧?” “……嗯,药房拿药。” 袁聂顿了一下,喉咙生涩着继续上面的话题:“我的朋友,也姓北。” 上次见面,北郁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 “诶呦?这么巧呢?”中年妇人笑眯眯地说着。 “是啊……”袁聂笑得有些僵硬,“您认识的那个人叫北什么?” “哦……北郁。” “你们……很熟吗?”“嘶……”女人嗤笑道:“也不算熟,我是卖蔬菜的,哦对对对……我这腰就是累得。” “他经常来我那买蔬菜给兔子吃,每次都要因为一两块和我磨很久。” “所以我才说他和医生你这朋友肯定不是一个人,能拉小提琴的,才不会在乎这么五毛一块的呢~”女人拿出付款码一扫。 “滴——” 机器声下,袁聂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入喉咙的气息是凉的,卡在了胸腔里,喘不上气。 中年妇女盯着照片上的人又看了一看,轻叹两口气,“不像……真不像。” 袁聂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倏地站了起来,惨白的脸上凝出一丝血色。 “姐,你在哪卖蔬菜呢?我周末来照顾您生意,最近我也想吃点蔬菜。” 中年妇女热情地说了个地址,笑着说下次来给他送些自家种的白菜。 袁聂在她离开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兔子…… 北郁养了兔子。 他单手扶在额上,双目猩红。 * 商场。 北郁买了特价处理的蔬菜,还有散称的米。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不想浪费。 从商场出来后,北郁去一个小巷子里,想请个修门的师傅。师傅还以为是防盗门,一听说是破旧的小铁门,脸色都变了。“你那太偏了,这样吧……二十,我跟你去一趟。”师傅双腿翘着,抽着烟,看起来并没有很想做北郁的这单生意。 北郁被烟呛得咳了几声,“二、二十?” 他的声音很轻,被电视机里的谍战片轻松压过。 师傅见他杵着,咧嘴笑着对他喷着烟雾,“二十,走不走,不走我给你倒杯水?” 北郁被熏得眼圈发红,他伸手摩挲着口袋中发皱的五十块钱,“不……不用了。” 北郁扭头离开时,师傅对他说:“这都入冬了,不然别修了,索性换个门吧?你那边太偏,上门修都是这个价的,上下浮动不了几块钱。” “还不如换个门划算,过年也好看点……你那铁门晃着也吵,还不防风!你说是不?你要是想换门可以打我电话嗷~包送上门的!还能给你也捎回去!” “谢谢……”北郁的声音依旧很轻。 他没有那么多钱,他只能修门。 一定要修门…… 修了,就还有家。 北郁抿着唇走了,他去附近的店铺问了一下,的确都是这个价钱,他只好去买了些零件,准备自己回家修。 也不知道他这个手还能不能扶住那铁门。 应该可以的,都能被踹得下凹,肯定不重。 北郁在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 他买好零件,拎着东西,走十米停一步的。那瘦弱的身体站在风口,仿佛风再大点,都能给人吹折了。一路戴着口罩有些喘不上气,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北郁抬手擦汗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宝贝,你别闹嘛,你等我熬过这段时间!我发誓我就是想要一个孩子!我肯定会和她离婚的!” 宋正飞单手拎着奶粉罐,单手纠缠着男人的胳膊,一脸乞求。 “哼!你都哄了我一年了,现在呢?人家孩子都有了,刚生,你舍得和她离婚?” 一位瘦弱的男人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有些不爽地瞪向宋正飞手中的那罐奶粉。 “你给我时间嘛!我们之间就差时间了我保证!”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这次你故意把我的备注改成北郁,北郁这事也算你聪明了一回。但下次呢?又是谁?要是她真发现,你会站在我这边?你亲人能接受我?” 男人绝情地甩开了宋正飞的手,厉声道,“男人嘛,我也不要名分,但你们家那位我真是不敢惹!” “别……宝贝儿!” “我们俩就这么结束了,要是哪天你婚姻结束了再找我吧,前提是我没有其他人。” 男人疾步上了车,宋正飞跟着拍着车门,但被决绝的“拒之门外”。 宋正飞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开车走了。 宋正飞踢着路边的落叶,一肚子的气:“艹!他妈的一个男人这么怂!怂个毛怂!勾搭我的时候也没见着怂啊!” 目睹一切的北郁拎着沉沉的米站了许久,宋正飞回身时,与北郁四目相对,虽然戴着口罩,可他还是认出来了。 北郁的桃花眸很漂亮,很好认。北郁瞳孔中充斥着震惊、难以置信、嫌恶。 宋正飞反复吞咽着唇边的话,斟酌再三:“你也在这呢,小北?”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提这么重的东西,手不疼吗?” 宋正飞伸手要替北郁分担,但被北郁躲开了。 “你、出、轨?” 北郁盯着他,一字一顿如晴天霹雳,声音比从前的都要大,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第5章 第 5 章 宋正飞的脸色立马就沉了,没再给好脸色,咬牙切齿地吼道:“北郁!” 北郁提起东西,脸白一寸,眉头紧蹙地掠过宋正飞。 他在产妇房里挨打时,他以为只是被误会,运气不好。 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替罪羊”。 一个被计划的“替罪羊”。 他自以为他没有亏欠过谁什么东西,他每次找人帮忙,都会把人情还得满满的。 生怕自己哪天就还不上了……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扣脏帽,羞辱!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没人听他解释…… 宋正飞出轨的事被一口咬定了,谁会听他说什么?有几个小三会承认自己是三的? 北郁觉得委屈。 他最讨厌小三了…… 三年前,他与袁聂分手前,袁聂也时常不回家,回来时一身的烟酒味。他过生日,想让袁聂回家,袁聂在酒吧和同事喝酒,北郁将人扶回家,说袁聂答应过他每天都回家的。 当晚,袁聂吼了他,这是袁聂第一次吼他,北郁记得特别清楚。 袁聂说:“北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我就算不回家能怎么样?一个人待在家里能死?我就非得每天陪着你?” 北郁当场愣住。 十八岁时,一次演出事故北郁的手筋断了,因为救袁聂断的。他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还患上了严重的幽闭症。 这件事只有爷爷知道,他没和任何人说。他不想让袁聂自责,就一个人闷着。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创应激,不想再拉小提琴了。 不是的,他是没法拉小提琴了。 没多久,爷爷突发心梗离世,北郁再没亲人了。 他难受得哭坏了身体,连着发烧快一个星期,是袁聂照顾的他。 袁聂还跪在爷爷坟前把头磕破了,正逢下雨,袁聂笑着扯起惨白的唇角,紧紧地抱住了北郁。 他的声音比雨声要大许多,怀抱也是暖的,“北郁,爷爷同意我们了。” “以后我照顾你,我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我每天都陪着你!” 滂沱大雨下许诺每天都会陪着他的人,也会嫌他烦。 十八岁时的回忆,连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北郁心里碎了。 很早就碎了…… 在他确诊胃癌晚期时,袁聂变得不爱回家,北郁收到了莫名其妙的短信和地址,他知道是谁做的。 北郁还是去了,想去接袁聂回家。 晚上的路很黑,恐惧如海水般涌来,吞没撕碎着他…… 北郁去了酒吧,烟雾环绕的酒吧里,袁聂与人暧昧不清,北郁引以为傲的偏爱全部被撕碎。 北郁没有冲上去质问,他不知道袁聂最后有没有离开酒吧,又做到哪步了……他只知道,那晚夜色很暗,路灯闪烁,他看不清路,视野白茫茫的一片。 但他好像……也没那么怕黑了。 三十一岁的北郁,长达十三年的喜欢,就此破灭了。 其实真相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北郁该长大的,袁聂不会一直陪着他的。 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他。 这件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怎么也抚不平。就像是一根针,在无数个黑夜里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北郁不是小三,他最讨厌小三了…… 北郁咬着下唇,逼迫着自己凝出血色。 宋正飞见他不说话,追了上去,“北郁,你别给脸不要!我可给你钱了!收了这些钱,你他妈的就给我闭嘴!你要是敢把事情说出去,你给我等着!” 宋正飞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北郁耳侧咬碎后槽牙恐吓道:“产房的事我可保不齐会发生几次!” 天空雾蒙蒙的,下了一层薄薄的雨。 雨珠盖在北郁的碎发上,晶莹剔透,泛着一层波光。 漂亮薄削的背影在萧条的路上,他浑浑噩噩地往回走,死咬着唇瓣尝着血腥味,没有松口。 北郁把钱全部还给了宋编辑了。 他走到家门口时,肩头一片湿冷,路人打伞时,雨珠滚到了他的肩上凉得发抖。 他从口袋中掏出钥匙。门忽然吱呀吱呀地晃动起来,露出一个缝来。北郁取钥匙的动作显得可笑。 他忘记门坏了,是用不上钥匙的。 北郁将手摁在破碎的铁门上,轻轻推开。 惨白枯瘦的手指又长又漂亮,肤色冷白,青筋纹路明显。 北郁看着自己的手指,心惊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纤细的手推门时用了许多力气,牵扯着北郁的手都疼了。 “吱呀——” 门被吹开,北郁连着门一块被吹进屋里。 进去的时候,北郁习惯性地看向小铁笼,里面空空如也。 北郁手一松,青菜和零件“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小瓦没了…… 紧绷着北郁神经的弦断了,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划过脸颊滴落在地。 北郁抹着眼尾,将手背都搓红了。 胸腔里的血水拼命地往上涌,北郁遏制不住,捂着嘴冲进浴室,撑着发黄的洗手台呕血。 鲜红的血没命似的往外跑,将毛衣都给浸染湿了,他整个口腔里都是血腥子味,撑在洗手台上的胳膊哆嗦着,冷汗爬了满背。 他嘴里发苦地抖动着。 小瓦没了……家也没了……他要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他一遍遍的用手背擦泪,磨破了皮。 门外雷声大作,风声鹤唳。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的。 北郁甩着手上的水,他得去找小瓦! 兔子的耳朵最好了,听见雷声一定会害怕的! 北郁将门用纸卡住,急匆匆地捎着伞往外走。天气预报不准,他出门没半小时就下大雨了。 他从中午找到晚上,什么都没吃,好几次差点晕过去,累得连伞柄都握不住了。 他还是没找到小瓦。 他问了工厂的工人,他们操着方言逗趣北郁,开玩笑说“兔子啊?中午跑我锅里去了~” 直到北郁的脸白得快要晕过去,他们才说没看见,还嫌北郁性格不好,爱较真。 北郁抿着唇,又去田里找,不慎跌进田里,裤管连鞋子一起湿了半边,狼狈极了。 雨越下越大,北郁撑着伞的手无力发抖,瘦削的身体在风里摇摇欲坠,比伞晃得还要厉害。 他找到晚上,没找到小瓦。撑着身体往回走,走回了家门口,铁门吱呀吱呀叫嚣着,卡着门缝的纸早飞了。 北郁站在门口,看着散落的零件,实在是没有力气修。他连门也不愿意进去,背身蹲在门口,整张脸埋进膝盖里。 “我好像又没有家了……”北郁勾唇一笑,唇角发苦。 第6章 第 6 章 十八岁时爷爷死了,家没了。 三十一岁,袁聂不要他,他又没家了。 现在,他的家,彻底没了。 泪水吞没着北郁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清,蜷缩着身体任由黑暗吞噬着他。 他垂下眼睑,低声啜泣着。 哭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但没关系,北郁已经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了。 北郁的手发酸,伞被卷走,伞骨被刮的四分五裂,掉在一个小坡上。 风一吹,又飘了几步。轻飘飘的伞,没人在乎。 北郁咬着掌心的肉,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没了,他什么都没了…… 都拿走吧……什么都别留给他才好。 滂沱大雨压在北郁的肩上,能将他打碎。 他蜷缩着身体,意识逐渐混沌。 他想,要是能这么昏死过去,也挺好的。他什么时候死,死在哪,没有人会在乎,没人会知道。 或许三天……五天……或许被猫吃了肉都没人知道。 除了雨声和无尽的黑,北郁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水洼奔行而来,一把黑伞撑在北郁的头上。黑夜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盖来,男人弯腰一把将地上狼狈的人捞起来,卷进怀里。 北郁的胳膊很细,没什么肉,像是皮包骨,瘦的袁聂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好像稍稍用力就能将骨头捏碎。 北郁怎么会瘦成这样…… 袁聂嗓音沙哑:“小北。” 低沉的嗓音贯入耳廓,北郁心漏了一拍。 北郁永远记得袁聂的声音,记得袁聂说以后永远陪着他的意气风发,也记得他把他丢在黑暗中的不闻不问。 记忆翻涌而上,北郁整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近乎窒息的哆嗦着往后退,想把自己从袁聂怀里拔出来。 “你不要、不要、碰我!” 北郁歇斯底里地喊着。 发烫的身体明明一被松开就要倒下的,此刻却不知道哪来的劲,奋力挣扎着。 “北郁!” 袁聂拔高音量,试图能让北郁冷静些。 北郁猝然咳嗽起来,涌到唇边的血水反复吞咽着,将他嗓子都磨疼了。 北郁知道自己挣扎不开,认栽的靠在袁聂的胸膛上,无力地说:“我的兔子没了……” 北郁知道一定是那个铁笼太小,兔子长得很快,它被关着不舒服了,所以走了。 他破败的家,连兔子也会嫌弃。 袁聂的视线往北郁那间狭小,充满异味的屋子里看。黑色的地毯,破败的墙壁,还有一张老式的刷漆小木床,一个小铁笼,一张老办公桌上摆着电脑,一个柜门摇晃的小衣柜,里面还有昏暗的小隔间应该是浴室。 北郁的窘迫,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袁聂面前,他的尊严被撕的粉碎。 北郁的脸火辣辣的疼,三十四岁的他,依旧会因为撒谎被拆穿而感到脸红。 他住不起御苑,他只有这么一个“鸡窝”,很臭,很破,但这就是他的家。 袁聂鼻尖发酸,“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只好不好?” 北郁木讷的摇头,下意识地想:你以前也这么说,到最后都没给我…… 袁聂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我现在带你去买。” “不要了……”北郁摇着头,他什么都不要了。 现在的北郁实在没精力再养了。 “小北,跟我回家好吗?” 北郁迟缓着抬起头,瞳孔中映出袁聂的样子。 袁聂眉头紧锁,微弓的眉宇中透着些许凌厉,冷硬的线条在暖黄色灯光下,被柔和许多。 北郁瞳孔涣散,难以聚焦。 “不好。”北郁平静地说,“我不想看见你。” 袁聂咯噔一下,手松了些,身体僵硬。 “你回屋,我就走。” 北郁乖乖往回走,半边的裤管被泥水沾染,重重的难以迈动步子。 袁聂跟着走了两步,正到门口时,北郁咬紧后槽牙呵斥道:“不要进来!”袁聂被呵住,往后退了半步。 铁门被风吹的剧烈晃动,散落在地的青菜和零件,在雷电的亮光下映入袁聂的瞳孔。 “我给你修了门再走。”袁聂说。 北郁从袁聂的眼中有几分廉价的悲悯,窒息的倒吸一口凉气。 北郁彻底爆发:“你不走我走!” 他掀开摇晃的衣柜门,柜门在空中晃虚晃几下,“砰!”一声砸在地上,一半靠着地,一半砸靠在北郁的小腿上。 裤管下的腿被砸红,北郁却丝毫不觉得疼。他胡乱的将衣服、电脑,往行李箱里塞。 是威胁,是妥协,也是绝望。 离开这北郁再没有家了,他不想走,但不能不走。反正没多少时间了…… 他能轻松躲得了一辈子! 才不要死在袁聂面前! 袁聂面色铁青,“我走!” 北郁的手顿时一松,无力地垂挂在身体两侧,从唇齿中爆发出生硬的字来:“滚!” 袁聂沉默着撑起黑伞离开了。 北郁整个人颓在地上,呕了一滩血,踉踉跄跄的爬起来用后背抵着铁门,冰凉的铁门硌着他的骨头,疼的厉害。 他在地上坐了好久,胃疼的要昏过去。 他爬到床头柜边,抖着手往嘴里塞药,实在难受又塞了几颗止痛药进去。 但人还是疼昏了。意识模糊时,有人在不停地喊他。他努力地睁开眼皮,熟悉的脸映入瞳孔,紧接着一只白绒绒的兔子递近视野。 袁聂抱着湿哒哒的兔子,浑身湿透,额上的碎发在滴水,目露担忧。 “小北,你哪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袁聂伸手要抱起他。 北郁虚弱地抓住了袁聂的手腕,指节都在抖,双腿在地上轻轻地踹着,猛烈的反抗着这个提议。 “不……不去!” “好……不去……不去……” 袁聂安抚着北郁。 他知道北郁最怕去医院了,怕吃药,最怕打针。 北郁得到回复后,无力地垂下手,昏迷前最后瞥了眼小瓦。 真好……他的家还在。 第7章 第 7 章 北郁醒来时,腰上暖暖的,一只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压在他的腹上,他轻轻地动了动。 “小郁!” 袁聂是被惊醒的,手中的力道下意识的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北郁攥住。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是这么做的。 北郁面色发白,“疼……” 袁聂立刻将手抽回,支着腿坐起来,“哪疼?”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后半句话还没吐出来,袁聂猛的想到什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你的手……压疼我了。” 袁聂连忙抽回了手。 北郁腹里忽然一阵绞痛,他疼的蜷缩起身体,脚尖绷紧,额上迅速沁出冷汗。 他仓皇地背身对着袁聂,瞳孔疼到涣散,只能靠咬唇的疼痛来维持理智。 胃癌晚期的剧痛会严重影响睡眠和饮食了,北郁常年备着强效阿片类的止痛药,疼的时候,他会没命的吃。 吃了就不会疼,不会疼就不用去医院。 就不用花钱。 北郁没有钱。 袁聂看着北郁的背影,瘦骨嶙峋的身体撑不起衣服,北郁怎么能这么瘦,怎么会这么瘦…… 复杂的情绪牵扯着袁聂。袁聂声音沙哑:“饿了吗?想吃什么?” “都行。” 北郁硬邦邦的从唇里挤出字来,这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袁聂下床去了厨房,北郁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难以抑制的翻动着身体,眼眶被泪珠淹没,此刻的疼痛从腹部一点点的蔓延至四肢百骸,隐隐带着几分苦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郁的视野逐渐清晰。 他浑身是汗的坐起来,映入眼睑的是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欧式简约风的装潢,床头柜上价值不菲的精致夜灯。 袁聂这三年过得很好。 三年前,北郁独自离开时,他以为他也会过得很好。他曾一遍遍地和自己说,没有袁聂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北郁也可以有家。 他倾尽所有来证明,他一个人也能有个家。 可家与家,是不一样的。 北郁胃癌晚期孑然一身南下漂泊,只能住在破败的“鸡窝”,起球的毛衣穿了又穿,被人利用成“小三”当众殴打,买只兔子作伴。 北郁似乎忘了…… 他在十八岁就被世界遗弃了,早没有家。 北郁起身去厕所洗漱,洗脸时,他撩起了毛衣袖口,起球的毛衣摸起来有些刺挠。 北郁眼睫颤了颤,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头。时隔三年,北郁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万分消瘦,难看。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北郁,包括他自己。 北郁一遍遍地冲着脸,从厕所出来后,在客厅转角看见了黑色铁笼,里面有一只白绒绒的兔子。 “小瓦……” 北郁蹲下去,探手想摸小瓦的头,兔子警觉地竖起耳朵躲开,跳到另一边去啃新鲜的菜叶,北郁的手落空了,他眸光暗了暗。 今天的小瓦笨,不给他摸耳朵。 是只笨兔子。 “笨兔子会没人要的。” 北郁小声低喃。 袁聂将排骨面端上桌,看到蹲在笼前的北郁,将人喊来吃面。 北郁起身走过去,坐下,袁聂递来筷子。 北郁接过后,味如嚼蜡地吃着面,胃癌晚期,吃粒米都是疼的。米到哪,疼到哪,所以北郁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 北郁吃了两口,眼眶被水汽侵占、淹没。 袁聂以前也会给他做菜…… 但在袁聂夜不归宿的那一个月里,北郁攥着胃癌晚期通知书,吃了一个月的外卖。袁聂没有回家,他不会做菜,楼下的面不好吃…… 北郁被噎的咳了两声,袁聂抽纸递来,北郁接下时正对上袁聂担忧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却让北郁觉得讽刺。 三年前彻夜不归,对北郁不闻不问的不是袁聂吗? 如今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竟然也是袁聂…… 北郁不知道袁聂为什么会来到建平,为什么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好,又怎么知道他家的…… 这些,对北郁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破镜难圆。 袁聂是个没有心的人,锋利的碎镜会划破北郁的血肉。 北郁怕疼。 只有一个月的北郁,只想找个地方,安静死去。 “笼子我买了,昨天谢谢你。” 北郁站起来,语气出奇的冷静,眼神冰冷的像是一把钝刀,剜在袁聂的胸口上。 北郁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五十块人民币,放在桌上。 纸币看起来十分破旧。 “我送你。”袁聂说。 北郁没有拒绝,他知道袁聂有话想问。 他也有话想对袁聂说。 北郁走到笼子前,把笼子提起来,袁聂伸手来接,北郁沉默的躲开了,是拒绝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的,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无声的沉默拉锯着。最后还是袁聂先开的口。 “北郁,三年前,你为什么……” “袁聂。” 北郁的声音有些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天生就该围着我转。袁聂,这句话是你说的。现在,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破败逼仄的草屋,内凹的门,起球的衣服,骨瘦如柴的身子,这就是北郁想要的生活? 北郁用无声的沉默回应着袁聂。 他过得很糟糕。 这样的生活,也要被人踩上一脚。 袁聂深吸两口气,缓和情绪后,沉重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袁聂曾连续夜不归宿多日,得到北郁的质问后,袁聂对北郁说了很多重话。 袁聂说就算他不回家能怎么样?不是所有人都得围着北郁转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后来,袁聂酒醒后和北郁道歉了。 袁聂每天都会按时回家,他以为一切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其实并没有…… 十天后,北郁一声不吭地走了,消失了三年。 现在,迟到了三年的对不起才说出口。 “小郁,和我回家。”袁聂的声音近乎恳求,“我答应过爷爷要照顾你的。” 北郁再没有别的家人了。北郁只有他了,袁聂却凶他,吼他,这三年里袁聂没有一天安心,他亲手把他最爱的人,赶走了。 “我有家。”北郁不想去别人家。 会被赶出来,会被嫌弃。 “小郁……” 北郁打断他,“袁聂,我要离开建平了。” 袁聂瞳孔一颤,在红灯前他侧眸看向正在摸兔子的北郁。 “去哪?”车抵达北郁的家门口时,北郁也没给袁聂一个答案。 “你身体不好,多穿点,秋天冷,等过完年回暖了再走,行吗?” 袁聂声音哑的厉害,北郁的决定,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北郁心又冷又硬。 北郁看着袁聂,长长的睫毛下薄光闪烁。 冬天,会有雪,会过年…… 北郁最喜欢雪了。 但他或许看不见了。 从他拖着病重的身体南下时,他就看不见雪了。 北郁眼眶湿湿的,他推开车门要走,大手钳制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在颤。 袁聂薄唇翕动着,没有话,此刻的无声震耳欲聋。 北郁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他不愿意给袁聂机会了。 再看见袁聂,北郁的心,会疼,会很疼很疼。 他推开了袁聂的手,往家里走,身后袁聂下车,站在车门边点了烟。 烟雾从鼻尖飘起,模糊着视线。视野下清瘦的背影一点点的被遮蔽,他站在不过五米的地方,却犹如困在囹圄中,寸步难行。 北郁家内凹的铁门,被换成了木质门,严丝合缝,密不漏风,门上还是指纹,以前北郁总忘带钥匙,把自己锁在门口。北郁知道,这是袁聂换的。 北郁录入指纹后,僵硬着身体走进不过三十平的破败草屋里,他把小瓦放下,蹲下身体透过铁质笼子看向白绒绒的兔子。 他又喊了一次小瓦,依旧没有反应。 北郁眼眶湿漉漉的。 北郁抹了抹发酸的鼻尖,打开电脑,挂了卖房链接,又在APP上小偿领养兔子,很快就有人问他兔子多大了,二十块钱卖不卖。 北郁说不是卖,是领养。对方加了五块,说可以上门拿。北郁把对方拉黑了,整整一天,北郁都没能把小瓦托付出去,但卖房链接那却收到了私信。 有人询问北郁,能不能租给他,便宜点。 北郁想了想拒绝了。 他要离开建平,要钱。 北郁只有一个月了,没命收租。 - 医院。 袁聂被紧急喊去医院,救护车送了位情况严重的病人过来,需要多科室会诊,会诊结束后马上安排的手术,袁聂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他在办公室里吃了点面包,一个小时后与别的科室主任一起去查房,看看病人有没有脱危。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袁聂疲惫的活动着后颈准备走下两层看看手中的病人。刚下一层,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女人的呵斥声。这间病房,是北郁挨打那间。 袁聂听见病房里还有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女人的老公,他一遍遍地自我开脱:“老婆,是北郁勾引我的!我那个时候喝醉了!” “他拍照啊!他威胁我和他上床!” “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我喜欢男人怎么可能会和你结婚呢?” 袁聂听得眉头紧蹙。 关于北郁的名字,皆与不堪挂钩。 他握着自动圆珠笔的手悄然攥紧,出神之际,宋正飞端着一个热水壶出来要给老婆接热水,袁聂听见开门声后回神,与宋正飞对视上了。 宋正飞看着袁聂身上的白大褂,冲袁聂笑了笑。 袁聂看着宋正飞的笑容,目光愈发森冷。 他暗了暗眼眸,下楼了。 诸多情绪绕在心间,难以纾解。 袁聂看完病人回办公室时,手机屏幕亮了,他看着上面的备注,没有接通这个电话,关了静音,冷漠的由着手机响动。 三分钟后,手机安静下来。 袁聂收到了一条信息。 “快到你爸忌日了,不管怎么样,回来看看。” - 三天时间过去了,北郁没能等到收房的,甚至连看房的都没有,他翻着私信,回复了那名要租房的人,对方很快就回了北郁,说想尽快来看房。 北郁约了下午。 上午的时候,北郁坐车去了市区医院。医生看完北郁在其他医院的报告单后,又看了看门外,问:“要开两盒药吗?” 北郁摇头,“给我开几盒止痛药吧。” 医生给北郁开了止痛药。 北郁把止痛药揣在兜里,揉着透风的毛衣走了。 北郁去了袁聂所在的医院,路上买了果篮,他循着痛苦的记忆,来到了产房门口,他在外面看了看,产房里没有人。 宋正飞是要上班的。 不会天天守着,总要有人换班的。 北郁敲了敲门,听见女人喊了声“进”后,推开门进去。北郁出现的那一刻,女人抄起床头柜上的碗就砸了过去,“你他妈的还敢来?” 北郁的额头被砸破,血顺着额角流出来。 疼的他发抖。 北郁用毛衣擦去血迹,起球的衣服摩挲着肌肤,红了一块。他平静的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眸光冰冷地看着女人。 “你老公出轨的对象不是我。” 北郁不是小三。 ……北郁从产房里出来的时候,把门关上,他乘坐电梯到了一楼。 刚出住院部电梯,迎面遇到了端着热汤来看老婆的宋正飞,宋正飞本来满脸笑意,看见北郁的那一刻,脸阴沉到了极致。 “北郁?你来做什么?” 宋正飞心虚的一把拽过北郁,这样的力气是北郁难以反抗的。北郁被拉到不远处花圃旁,宋正飞一脸戾气的盯着他。 “你来这做什么?见谁?” “……”北郁没有回答。 宋正飞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腿就要踹人,北郁的肩膀被人一揽,躲开了这一脚。 袁聂将北郁半揽在怀里,眼神警告地看向宋正飞:“这是医院。” 宋正飞看了看袁聂,又看了看一脸哑巴相的北郁,怒声威胁:“你要是乱说了什么,你就给我等死吧!” 宋正飞瞪着北郁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他甩着脸色离开,北郁看着宋正飞离开的背影,神情淡淡的。 等死……北郁很早就在等死了。 很疼,会有些冷,也不可怕。 “怎么不躲?”袁聂问。 “没反应过来。”北郁撒谎。 北郁不是不想躲,他是害怕自己躲了,会被打的更凶,现在的北郁将“回家”二字刻入骨髓。 没有人会把他送回家,他没有紧急联系人。北郁没有家人。 哪天死在街上也不会有人知道。 北郁想回家,就得乖,得顺从,这样才能拖着身体爬回去。 北郁有家,想回家,小瓦在等他。 第8章 第 8 章 北郁从袁聂怀中出来,“我要回去了……” 袁聂钳制住他的肩膀,“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用。” “……”袁聂掌心之下的力道,不容许北郁反抗。 扑面而来的烟草味,呛入北郁肺里,他咳嗽了不容,在袁聂的动作下,一块去了医院的食堂。 袁聂娴熟的给北郁打饭打菜,端着餐盘到位置上坐下的路上有许多人与袁聂打招呼,袁聂只是颔首礼貌点头。 袁聂不知道,此刻他在北郁眼中,光芒万丈。 袁聂有同事、朋友,还有家人…… 北郁什么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壁垒,被学历堆砌,生活差距汇成一条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北郁和袁聂一起坐下时,有女医生端着餐盘过来与袁聂聊天,袁聂只是淡淡的嗯了两句,“现在是休息时间,不聊工作,抱歉。” 袁聂端着餐盘,和北郁一起换了位置。 重新坐下后,袁聂将餐盘里的肉往北郁碗里夹,“多吃点,你太瘦了。” 北郁眼睫下蒙起一层雾,声音哑哑地“嗯”了一声。 北郁还是没有吃太多,他吃不下,但已经比平时多好多的,袁聂又给他打包了一份,让他回去饿的时候再吃,北郁没有说话,只是木讷地跟着袁聂上车。袁聂开车将北郁送回家的路上,搭在方向盘的指节攥紧,“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建平?” 北郁眼神空洞地盯着袁聂指节上的戒指,不说。 车抵达北郁家门口,北郁没有如上次一样,立刻推开车门,他抬眸看向袁聂的轮廓,剑眉星目,穿着白大褂,浑身透着清冷的气质。 令北郁熟悉的眉眼,轮廓,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他们曾完完全全的属于彼此。 现在,北郁觉得面前的人遥不可及。 但他已经不想伸手了,一切都过去了。 死亡将北郁推到寒冷的楼顶,眼前是白茫茫的雾,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他拼命的想驱散迷雾,三年都不曾成功。 难以放下的刺痛回忆,在此刻,北郁忽然就觉得不重要了。 袁聂做过错事,也真切的对他好过,一切理应在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腐朽的尸骨,难以寻找,不必寻找。 北郁的眼眶有些酸,眼神中的寒冰一点点的退却。 “袁聂,你为什么来建平?”北郁明知故问,他心中了然。一个能在京城一甲医院发展的人,怎么会来一个破败的小县城? 只能是因为他。这三年,或许袁聂也不好过。 在近千个深夜里,袁聂是否懊悔过?愧疚过? 北郁已经不想去想后面的答案了,他忍着心脏最深处的绞痛说:“回去吧,找个人结婚,我们都三十四岁了。” 袁聂有家人,该结婚的。北郁没有了,他不能拉着袁聂一块任性。 北郁没命活,没法陪袁聂走一辈子,也没法让袁聂一辈子不回家。袁聂有家,有爱他的父母。 “北郁,我们不是结婚了吗?” 袁聂戴着戒指的手指颤抖,眸光黯淡。 这枚戒指是北郁在给袁聂过生日时买的,他说戴了戒指就算结婚了,说没有结婚证,所以不允许袁聂摘下来。 除了在上手术台的时候,袁聂没摘过。 “那个不算数的。” 北郁的户口本上,还是他一个人。 北郁孤零零的,一直都是孤零零的。 “北、郁!” “袁聂,我们扯平了。” 十八岁时,那个跪在北郁爷爷坟前的少年,说要照顾他的人,忽然转学,不告而别。北郁手筋断了无法修复,高考失利,与袁聂相约北京见的承诺失效,他消失在所有人视野中整整十年。 袁聂不要他,他北上赴约,没见到袁聂。 北郁等了十年。 三年前,北郁离开袁聂,如人间蒸发一般,和袁聂以前一样,不告而别。 现在他们应该是扯平的。“你离开是报复我?” “嗯。” “如果是报复,为什么要养兔子?为什么见我就躲?北郁,我不相信那几年你……” 北郁没有说话,只是把枯瘦的指节展露出来,以此打断了袁聂的话。袁聂看着北郁的手,上面没有戒指,也没有一点白痕。 北郁把戒指丢了,丢了很多年。 也把袁聂丢了很多年。 这些都是他曾经珍视的一切,却被他亲手从血肉里剖了出来。 北郁心很硬,但有人比他更残忍。 餐饮店的老板,袁聂的母亲,宋编辑…… 这个世界欺负他,叫嚣着把他撕碎,就连袁聂,也欺负过他。 从爷爷死后,北郁就没了庇护。 爷爷在病床上曾经问过北郁一句话,他问北郁手筋断了的事为什么不告诉袁聂?问他喜欢袁聂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不希望他怜悯我。” “在铁架坠落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过后悔。” 这是北郁说的。 爷爷说的对,感情在时间的印证下,是会变质的。北郁不希望袁聂自责,可这样的付出让北郁每次落于低谷时总会频频回想。 如果他手筋没断,现在或许会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又或者会是一个老师,决计不是在破败的小草屋里偷活的懦夫。 北郁总把自己的付出强加在袁聂身上。 他觉得,袁聂就该对他好。 袁聂,凭什么不对他好? 这是错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人天生就该围着北郁转。 …… 北郁下车往家里走,袁聂在北郁即将关门的那一刻冲过去,用手顶住了门,他的声音沙哑。 “小郁,给我一个你的电话。” “戒指还我,我把电话给你。” 北郁看着袁聂布满血丝的疲惫眼眸,冷漠的眼神似乎总处上风,袁聂将嵌入“血肉”的戒指一点点的摘下来,放在北郁的手心上时指尖发抖。 北郁收回了一切,将电话给了袁聂。 北郁了解袁聂。 如果不给电话,袁聂会害怕,会在这守着他。 北郁关门走了,连着秋风也被堵在了门外。 北郁给小瓦喂菜叶,打扫房间,把家打扫干净,下午有人来看。 北郁打扫完后,把一个陈旧的行李箱从柜子底下搬出来,他收拾着衣服,准备离开建平,在收拾到最后的时候,北郁把放在枕头下的方形绒盒打开。他将戒指重新放回去,合上,捧在掌心里,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砸。 三年了,他以为他会安静的死去。 但没想到袁聂找到他了,看见了他的狼狈、不堪…… 北郁过得不好,是世界的弃物。 现在,他只想攥着手中这份还算不错的回忆北上。 死在曾经充满喜悦的地方。 这是北郁的遗愿。 下午。 北郁门被敲响,紧接着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那位要租房的人打来的,说已经到门口了。 北郁开门去找,迎面吹了阵风来。 风好大,北郁刚往前走两步,就被吹得退了回来。 地上的沙子卷到北郁的眼眶里,他伸手揉了揉。 北郁走出去,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影。 是两个男人,背影清瘦,双手紧握,高点的男人把外套盖在另一个人身上,格外亲昵。 二人一看见北郁,立马松开了对方的手。 格外的默契。 北郁没有说话,将二人领进屋,然后把一份打印好的合同,放在二人面前,“一式两份,你看看条款 。” “好。” 高点的男人仔细地看着合同,准备提笔签字的时候,北郁看向相对瘦弱的人,“他签,我租给他。” “啊?”瘦弱的男人支支吾吾的看向高点的男人。 “没事,你签吧,一样的。” 男人把笔递过去。 瘦弱的男人在上面签下两个字:安青。 安青签好后,把合同递给北郁。租房合同,一个月300。 押金600。 对方付了钱,北郁把合同收好,送他们离开时,高点的男人陈立风瞥见了北郁兔子,“哥,你的兔子毛发真好,这四个月了吧?” “你也养兔子?” “之前我爸养过,”陈立风下意识地说,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将安青搂住,后面的话被吞回腹中。 北郁看着地上的小瓦,纠正道:“六个月了。” 小瓦,到家六个月了。 北郁送二人走远时,陈立风忽然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这合同上说过两天就可以,真的吗?” 北郁:“嗯,过两天我就走了。” 北郁看着陈立风脸上灿烂的笑容,看着他抱着安青说我们有地方住了,北郁的眼眶湿湿的。 他的眼底蒙起一层白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回到屋子里,就开始收拾东西,胡乱的往行李箱里塞。 他才发觉,自己没有多少东西。 北郁为了活命,仔细地攒着每一分钱,不舍得花,只是为了多活两天。 北郁怕疼,还脆弱。 就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摔就碎了。碎了之后,每一片都是锋利的,能将人刺出血来。 破碎的东西,再难拼回去。 他碎成了一块一块,谁都上来踩他一脚,拼不回去才好。 晚上。 北郁收到了袁聂的消息。 袁聂:【吃了吗?】 北郁看着桌子上,袁聂中午给他打包的饭菜,慢吞吞地回复:【吃了。】 他一口一口嚼着生冷的晚饭。 这是他这段时间,吃过最好的东西。 饭冷,但有肉。 他一下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血黏着米饭从口腔里吐出来,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疼痛,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 北郁无力地躺在地上,仰视着天花满,泪眼朦胧的翻滚了好久,最后爬起来去找止痛药,一口气吃了两颗。 无助、绝望淹没着北郁。 这样的情况,他一个人撑了三年。 他洗了澡,重新坐在电脑面前,回复袁聂的消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透过微亮的屏幕,蜷曲着身体靠在桌子上,很小声,用仅够自己听见的声音说:“袁聂,你的感情好廉价……”我不要了。 北郁关了电脑,上床休息。一个小时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北郁打开门的时候,没看见人影。 但在他地上看见了一份打包好的饭菜,还有一串糖葫芦,北郁最喜欢吃京城的糖葫芦,他觉得甜。 是袁聂送的。 袁聂像以前一样,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北郁唇角微勾,一抹病态的自嘲从鼻腔里溢出来。 袁聂,你早干什么去了…… 北郁把东西取回屋,他拿起那串糖葫芦,一颗一颗地吃。 这次的糖葫芦,北郁竟然不觉得甜,他嘴里涩涩的,好像尝不到味道了…… 糖葫芦,也可以是不甜的。 北郁吃了一颗,用塑料袋包起来放在床头。 袁聂给他发了消息,【甜吗?】 北郁:【嗯。】大概是甜的吧…… 北郁也不知道。 他眼皮重重地,昏睡过去。 北郁这一睡,睡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他醒来时看见了袁聂发的很多消息。 北郁只简单的回复了三个字:我醒了。 对于袁聂,北郁的所有回复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要离开建平,要北上,不想被袁聂知道。北郁今天要出去给小瓦买菜吃。 他洗漱好,把昨晚的饭吃了。 他刚拉开门,在门口看见了一大袋的新鲜菜叶,还有一份早餐和午餐。 屋外下雨了,雨水砸在屋檐上很响,迎面吹来的风也很冷,好像一下子把人推到了寒冷的冬天。 北郁弯腰,把东西拿进屋。他把菜叶子放进笼子里,伸手摸了摸小瓦的脑袋,小瓦吃得很快,看起来很开心。 这些菜叶子,很新鲜。 北郁平时都吃不上。 袁聂会是个好的饲养员,但是北郁不能把小兔子给袁聂。 袁聂要往前走的,要结婚的。 北郁已经耽误他好多年了。 北郁晃着菜叶,“小瓦,明天我带你走,我给你买新鲜的菜叶子好不好?” 小瓦没答,北郁当它答应了。 晚上,北郁买好了票,把菜叶子放到空荡荡的行李箱里,还有那些早饭和午饭,全部塞进去都装得下。 疼痛令他难以入睡,窗外的雨声夹杂着雷声,一阵阵的凄凉。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袁聂的电话。 北郁挂了。电话又响了,北郁漠视着电话。 很快,他收到了袁聂发来的道歉。 袁聂并不想深夜打扰北郁,只是他害怕打雷,极度的害怕。 北郁不知道,北郁只知道每逢下午雨,袁聂*他最凶。 袁聂都会紧紧地抱着他。 一遍遍地说爱他。 所以北郁不敢接,不能接。 北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泪水把枕头都给浸湿了。 梦里,袁聂的母亲站在他的面前,面色森冷。 “你就是北郁?” “嗯,您是……” “袁聂的母亲,我有话和你说。” 第9章 第 9 章 北郁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冒冷汗。 整块背都湿了。 那个噩梦,不是梦,是现实。 袁聂的母亲,在三年前找过他…… 那些屈辱的话,像是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划在北郁身上,逼他认清现实。 北郁认清了,三年前就认清了。 袁聂是有家人的。 北郁没有。 北郁时常会想,如果爷爷在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世界上最遗憾的是没有如果。 北郁麻木的去洗漱,从狭小的厕所间里出来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北郁拉开门,门口站着浑身湿漉漉的袁聂,袁聂手中还拎着一袋早餐。 袁聂眼眶里布满血丝,像是彻夜未眠,他颤抖着手把早餐递给北郁,声音嘶哑撕裂,“给你送早餐。” 北郁将袁聂的狼狈尽收眼底。 发丝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锐利的发丝往下滴,清冷的脸上水痕闪烁,下颚处滴挂着一滴水。 袁聂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才敲的门。 北郁看着他,无比平静地看着他。“袁聂。”北郁没由来的想喊他。 “我马上走。” 袁聂敛下目光,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水珠坠落之际,北郁薄唇翕动着,把话从胸腔里硬挤出来,“以后不要来了。” 袁聂,是要结婚的人。 是有家的人。 不能总往外跑。 袁聂大概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家了,这是不对的。 袁聂步子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北郁看见袁聂往车上走的步伐加快,脊背僵硬的不像话。 高大的背影在风雨中摇曳着…… 北郁是残忍的。 一点希望都不给他,非要将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希望糅碎成灰…… 袁聂撑着身体回到车内,他的肩膀内曲着,浑身都在抖,在哆嗦着,他的唇色无比惨白,急促的呼吸着。他对于此刻天气的害怕,深入骨髓。 …… 下午。 雨停了,北郁拉着行李箱,把小瓦放进背包里,准备去市区的火车站,坐火车北上。 北郁计划过了,他要去老家看看。 落叶归根,他大概是没法了。他想去看看爷爷,看看以前上学的高中,看看曾经的校园,去见被他视为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之后,他再去京城。去看看他和袁聂曾经住过的小公寓,去看看以前回家的路。 然后,北郁想去爬山。去看看山顶的落日,这是袁聂以前答应过他的。 最后,北郁想替自己在京城等一次雪,北郁最喜欢雪了。 今年是2007年,北郁想看雪,想过年。 北郁出门时,秋风送爽。 他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下车时,天上正下雨,为了防止小瓦被淋湿,北郁把背包往前背,小瓦始终在他的视线中。 小瓦不会淋湿。 只要北郁在,他会给小瓦撑伞。 他可以把伞都给小瓦。 北郁进站时,要安检,他把包放进传送带时,包里的小瓦动了动,安检人员警觉地拦住了北郁的背包,“这里面放什么了?” “兔子。” “不可以带**宠物上车。” “它不会乱跑的。” “那也不可以,你可以找快递公司寄,我们火车站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带**宠物进站。” 北郁听着安检人员冰冷的声音,后方传来催促,“能不能走了?我这还赶着坐火车呢?” 北郁抱着包,站到一边去,他不碍事。安检人员空闲下来后,对北郁说,“快递过去也很快的。” 北郁鼻腔酸酸的。 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妻牵着孩子进站,北郁看向他们,又拉开包看向怀里的小瓦。 他抚摸着小瓦的脑袋,很小声地说:“小瓦不是宠物,是家人……” 家人也不可以进站吗? 北郁背上沉重的包,推着行李箱出站,他改了晚点的票,给快递公司打了电话,要把小瓦寄过去。 对方问北郁要了个地址,说晚点过来取。 北郁的手机在手里顿了十分钟,爷爷给他留下的房产被他变卖了,他没有家,没地方寄,最后北郁填了宾馆的名字。 快递员来之前,北郁一直蹲在地上摸兔子。 周围怪异的眼神很多。 北郁没有在意,他低喃着和小瓦说了许多话。 一个小时过去…… 北郁没有等到取件员,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宋正飞。 宋正飞身后跟着几个强壮,抽着烟的男人。 “北郁!” 宋正飞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北郁立马把包拉严实,在把包拉严实后,他还有几秒时间逃跑,但是北郁没有跑……宋正飞把北郁连拉带拽的丢入附近的小巷里,肥硕的身体,强悍的力量,是北郁难以挣扎的。 他细长的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背包,呈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宋正飞看见北郁这副样子就来气,攥着北郁的脑袋将他往墙壁上撞,一下又一下,血顺着额头往下淌,湿漉漉的浸染了北郁视线。 “北郁,我他妈的是不是警告过你?” “我说过,产房的事我保不齐会发生几次!” “你他妈的听不懂是不是?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以为你是谁?什么圣母?诶呦……北郁你可真伟大!你还真指望你几句话就可以改变我一个家庭是不是?北郁你单纯的让人觉得可笑!” “本来,只要你不再闹幺蛾子,我们这事就算结束了!你非要讨打!” 宋正飞的拳头落在北郁的脊背上。 一下一下的,像是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给碾碎了。 北郁曲着身体往下蹲,他怀里紧紧地抱着小瓦,没哭,没有反抗…… 他的胸腔里血水翻涌,滚上喉咙,边咳边吐。 血渍溅到了宋正飞的球鞋,他嫌恶心地把人踹倒。 北郁跌坐在地上,他目光望向宋正飞身后的巷口,来往有行人路过,北郁的胸腔里却挤不出一个字来,视线越来越低…… 2007年。 国内治安还没有这么好,尤其是在小县城里,黑势力集结,是最令警方头疼的事,也是北郁从未见过的黑暗。没有人会来救北郁。 甚至不会有人为他收尸。 北郁或许等不到一个月…… 他翻过身体,弓着腰将小瓦护在身下,拼命的咬着唇接受这顿暴打,血水一点点的喷洒在黑色背包上,绝望与委屈交织着。 宋正飞似乎意识到了他怀中抱着东西。 他偏要与北郁作对,他将东西夺过来,拉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蹦了出来,落在泥泞的水洼上,变得脏兮兮的。 “小瓦……小瓦……” 北郁喊着可爱的小白团子,小瓦却背对着他在视野中化成一片雪白,依稀还带着几分鲜红。 北郁再也看不清了。 他好像看不见2007年的雪了。 他快要死在这了…… 六年前。 “博士论文刚写出来,我以为忙碌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没想到悲苦的生活才刚开始!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啊……” 袁聂听着身侧同学的抱怨,自顾自的从货架栏上取下一桶泡面,“早吃早睡,明天也要值班。” “袁聂,你好像不会累一样。” 医学博士生的学习压力是很大的,俞林度认识袁聂以来,袁聂从未抱怨过半句。 袁聂眸光暗了暗。 累? 袁聂今年二十八岁。 或许从十八岁开始,袁聂已经成了一副穿着皮囊的躯壳,空洞、麻木。 袁聂弯腰从底下的货架上取了根香肠和卤蛋,准备去结账,俞林度紧跟着过来,又打开入口处的冰柜。 “袁聂,你喝什么?” “矿泉水。” 二人对话之时,正算账的收银员在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时,脊背僵硬,哆嗦着手,本能的把头埋低。 袁聂的东西被录入后,“五、五块。” “一起结。”北郁又把俞林度的东西拿过去算,俞林度把两瓶水放在北郁面前,“还有这个。” 北郁低头算着钱。 “一共十五块。” 北郁声音格外的轻,轻的他自己都要听不见了。 北郁不敢抬头,窘迫、害怕紧紧包裹着他。 袁聂很少观察周围的人,但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十分罕见的低了低头,循声望去,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他的瞳孔猛的颤抖。 “……”北郁。 是北郁! 袁聂的喉咙发哑,半晌也吐不出半个字。 他看着面前的北郁,一个收银员北郁,呆滞了许久,连俞林度把钱付了,他也浑然不知。 袁聂目光灼热地盯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北郁。 “呐,十五块。” 俞林度把钱递过去,北郁僵硬地收好,在面前的袁聂离开前,他不想抬起头。 袁聂回神后问:“有热水吗?” “嗯……”北郁低头去给他们烧了壶热水,袁聂和俞林度找了个一眼能看到收银台的位置坐下。 热水烧开时,北郁正要端起热水,袁聂端着泡面过去,“你别动,我自己来。” 北郁抽回了端热水的手,独自坐在收银台前。 他知道,袁聂已经认出他了。可即便如此,北郁也依旧不敢抬头。 对于袁聂,爱与恨意并存。 十年前,袁聂说以后和他一起来北京读书的,说爷爷死后,他做他的家人,说会照顾他的。 北郁信了,但高三下学期,袁聂走了。 转学了。 如人间蒸发般,失踪了。 北郁给他打电话,打不通。 北郁没有家人,袁聂只是可怜他,然后把那份可怜连同着信任一块收走了。 北郁手筋断了,高考失利。 他是艺考生,拉不了小提琴,复读也考不上北京的。北郁带着钱,北上。 他在北京医科大学门口等了一个月,没有见过袁聂。袁聂不在,没有袁聂这个人。 袁聂骗人。 北郁在北京找了个工作,他想留在这个城市。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非要一个原因,大概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期待。 他想要袁聂给他一个答案。 北京很大,北京占地1.64万平方公里,有165个街道…… 他用了十年时间,都没见过袁聂。 北郁想,大概是遇不到了。 即便如此,北郁还是没有死心,他是个固执的人,没有亲眼见到,他不会离开。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北郁只剩下窘迫和难堪。 答案……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袁聂泡了泡面,回到原位坐下来,北郁接待了顾客,报价、结账,将这份工作做的十分娴熟。 北郁为什么会来北京…… 北郁为什么会做一名收银员…… 袁聂心里有答案,又害怕那个答案。 袁聂吃的心不在焉,俞林度看了看手表,“袁哥,吃完了吗?这都快凌晨两点了,得赶紧回去睡了,明天还有夜班呢。” 袁聂看着北郁,敷衍道:“你先回去吧。” 俞林度顺着袁聂的目光看向北郁,“袁哥,你认识啊?” 袁聂声音沙哑,“嗯,朋友。” 俞林度没多说什么,打着哈欠走了。 俞林度走后,商店里只剩北郁和袁聂两个人。 袁聂将桌子收拾干净后,走到收银台前,他单手撑在桌上,隐隐发抖,“北郁。” 袁聂的轻唤戳破了北郁又薄又烫的脸皮。 北郁微微抬起眼睑,看向袁聂。 “我们聊聊。” “我在上班。” “几点下班?”“早上六点。” “行,我等你下班。” 袁聂就在这等着北郁下班,他去货栏上拿了一堆零食、果脯过去给北郁结账,结完账后,他没有拿的意思,这是他给北郁买的。 北郁没有要。 袁聂将东西放在收银台旁边的桌子上。 袁聂就这么干巴巴的等着,但他实在太困了,靠在桌子上睡着了。 在袁聂睡着后,北郁才敢正视他。 袁聂比记忆中的要瘦了许多,眼窝更深邃了,面部也显得锐利许多,浑身透着疏离感,看着冷冷的。 北郁不知道袁聂要和他说什么,不知道袁聂为什么要等他下班。 北郁坐着看了袁聂很久,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北郁觉得他北漂十年所吃得苦都没什么了。 袁聂没睡很久,总是断断续续的醒来。 一醒来他就看向北郁的方向,确定人还在,才松了口气。最后一个小时,袁聂强撑着没有睡。 六点出头,有人来换班了。 袁聂拎着一袋零食,跟着北郁离开商店。 深秋的十一月份,早上的天气有些冷,发梢被迎面的风吹起,金色的阳光洒下,两道身影踩着清风走在繁忙的街道上。袁聂主动牵引着话题:“你来北京多久了?” “……”十年整。 “北郁,十年前,我没想不告而别……” “嗯。”北郁侧头看向袁聂,眸光在袁聂的戛然而止中渐渐暗淡下去。 袁聂连个理由都说不出来。 “你现在……一个人吗?”袁聂语气试探。 “嗯。” “十年前我说的话,现在依旧算数。” 袁聂说过他是北郁的家人,会替北郁的爷爷照顾他,会养着他,会给他一个家。 十八岁意气风发时的承诺,在二十八岁,依旧有用。 微风吹过树隙,树叶簌簌作响,如指尖拂过北郁的发丝。 北郁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袁聂,我可以养活自己。” “北郁不用靠别人活。” 如果北郁要靠别人活,那他已经死在十年前了。 第10章 第 10 章 照顾北郁,是袁聂求来的特殊。 北郁残忍的收回了这样的特殊,清晨的秋风是寒冷刺骨的,北郁的话也是。 “袁聂,你现在当上医生了吗?”北郁忽然问。 袁聂想成为医生,北郁想成为小提琴家。 “快了,现在在读博。” “嗯……那就好……提前恭喜你了,袁医生。” 北郁鼻尖酸酸的。 袁聂在离开北郁的十年里,一直在按照计划追寻着他的梦想。袁聂的梦想,是踩着北郁的梦想上去的。 北郁手筋被砸断,推开了袁聂。 医生说,如果被砸的是袁聂,那个位置,大概是要砸到头的,或许会当场死亡。 北郁当时觉得十分庆幸,还好,被砸的是他的手。 还好,袁聂没事。 北郁自以为的庆幸,换来的是终身无法拉小提琴。 他被迫放弃梦想,爷爷问他后不后悔,北郁不后悔,甚至没有告诉别人,他再也没法拉小提琴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惊吓过度,无法再拉小提琴了。其实不是的,是他的手,再也拿不起小提琴了。 北郁不想袁聂自责,所以瞒着袁聂。一瞒,就是十年。 至暗的十年。 “你呢?” 袁聂反问北郁,北郁抽回了目光,低头笑了笑,“我不想当小提琴家了。” “还是害怕?” “嗯。” 一辆赶着出勤的小电动车从身后擦着北郁过去,袁聂眼疾手快的把人往怀里一拽,北郁扑入袁聂怀中,突然起来的触碰,让北郁本能的发抖,直到鼻腔中挤入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喘息才逐渐安稳下来。 “有车。”袁聂松开北郁的手解释道。 “嗯。” 北郁撑着发软的身体,重新站好。 “我送你回去。” 北郁没有说话,静静地与袁聂并肩走着。 北郁无比希望,路再远一点,时间再慢一点,就这么安静的多走一会,什么也不说,该有多好…… 袁聂送北郁回了家。 袁聂把手中的零食放在入口的玄关处,北京租房是寸土寸金的,北郁的出租屋很小,但很干净,被他收拾的井然有序。 他问北郁要了纸笔,留了电话号码,北郁小声说:“不用了……”袁聂抬头看向北郁,“可以打通,以后都能打通。” 北郁没再说话。 十年了,袁聂还是这么了解他。 袁聂离开时,看到了楼下的水泥柱上贴着招租启示,袁聂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五天后。 袁聂成了北郁的邻居。 北郁早上回出租屋时,在门口看见了一碗红豆粥,上面还有一张便签: 喝完再睡。 ——邻居袁聂。 北郁把粥端回去了,连着一个星期,他都是吃完早餐再睡的。 周末晚上,他给袁聂炖汤,敲了敲袁聂的房门,袁聂开门时,腰上只围了一件睡袍,应该是刚洗了澡,沟壑分明的肌肤上还有水痕。 袁聂从北郁手中端过汤,敞开门,“进来坐坐吗?” “好。”北郁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 袁聂从厨房里拿了两个碗,把汤盛进碗里,递给北郁一碗,北郁推回去,“你喝吧。” 这是他特地做给袁聂喝的。 袁聂没用勺子,就着碗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撑开的手掌遮蔽住了袁聂的难看的面部轮廓,此刻,他以一个自杀式的悲壮表情把碗里的汤喝完,一滴不剩。 这么好喝?北郁看着风卷残云的袁聂,端起面前的小碗,想自己尝尝。他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袁聂端了过去,挑眉一口闷。 喝完后两碗后,袁聂把剩下的汤放进厨房里。 没给北郁喝的机会。 袁聂再坐下时,北郁的眼神带有几分期待与喜悦,“很好喝吗?” 北郁从不煲汤,也不会做菜。 甚至不知道煲汤可以先尝尝味。 “嗯,好喝。”袁聂问,“晚饭吃了吗?” “没有。” “方便一起吃个晚饭吗?” 北郁顿了顿,“我一会还要去上班。” “那不出去吃,我做菜,很快的。” “好……”北郁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袁聂会出现在这,会成为他的邻居,会连续给他送一个星期的粥。 北郁知道袁聂的意思。 袁聂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袁聂或许当年离开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袁聂只是没说。 北郁给袁聂找着借口,袁聂去卧室换上衣服后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北郁靠在透明的玻璃拉门上,看着袁聂洗菜、切菜、炒菜。袁聂的动作麻利。 没一小时,北郁就吃到了热腾腾的四个菜。 热气在北郁眼前升起的时候,他眼眶湿润润的。 实际上,北郁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菜了。 他笨,学不会做菜。 “尝尝。”袁聂给他夹了一块肉。 北郁吃了一口,投以赞许的目光,“袁聂,你做菜真好吃。” “嗯,以后都给你做。” “不、不用。” 袁聂又给他夹了几块肉,“多吃点。” “嗯……” 北郁低头乖乖扒饭。 袁聂忽然说:“上周我身边的男人,是我同事。” “嗯?”北郁愣了一下,耳根烧红的“哦”了一声。 袁聂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浓密修长的睫毛,浅栗色的的头发,眼窝不深,挺鼻薄唇,清清冷冷的长相。 这张脸,近乎刻在了袁聂的骨髓里。 谁也没法抹去。 北郁吃完饭后,外面已经黑了。秋天的天色暗的很快。 袁聂摘下围裙,陪北郁走路去上班。 晚秋的风是凉的,可北郁却觉得有些燥,风从指缝中穿过时,像是有双手握住了他,暖暖的。 去商店的路很远,北郁走到半路的时候,抬头看向袁聂。袁聂比北郁要高许多,北郁只能够到袁聂的胸膛,仰头时连着星辰一起收入眼底。 璀璨、耀眼、夺目。 一切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袁聂。 “怎么了?” 袁聂察觉到了他炙热的目光。 “没什么。” 北郁摇摇头,他只是觉得掌心的风暖洋洋的,却没法给袁聂感受。 袁聂对他,是出于亏欠,是十八岁时的承诺…… 这些不是北郁想要的。 当然他也不敢奢求什么。 这份奇怪的感觉,在十年的时间里,似乎变质了。北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节点让他意识到了这份特殊。 大概从决定留在北京的第一天开始…… 北郁无法准确定义。 1997年,同性才合法。国内大部分人对这个词,是陌生的,是排斥的,甚至是闻所未闻。还有偏激的人将其划入变态的行列。 北郁不敢问袁聂,无法捅破这层关系。 但袁聂主动和他解释俞林度的事,或许…… 北郁心里隐有期待。 “袁聂,这十年,你交女朋友了吗?” 这是北郁斟酌过后,才从嘴里说出来的话。 袁聂跪在爷爷坟前,说会替爷爷照顾他,会给他一个家,这样的照顾,这样的家,是存在定位差异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北郁的呼吸缓慢,余光瞥向身侧的袁聂,神色略显局促。 “没有。”袁聂问:“你呢?” “没。” “那……男朋友呢?” “什、什么?”北郁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耳根透红,“没有。” 北郁北漂十年,连个朋友都没有。 他没有想到袁聂会问他这个,北郁的心里隐有期待,袁聂会和他解释上次遇见的那个同事,又问他有没有男朋友,是不是意味着…… 袁聂与北郁沉默的走了一路,二人都没再说话。 快到商店门口时,袁聂忽然问:“我吓到你了?” “没有。” “小郁……”袁聂喉咙沙哑。 久违的称呼,让北郁红了眼眶。 爷爷死后,没有人再这么叫他了。 “你对同性恋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北郁本身不算是个同性恋,但他喜欢袁聂。 十年里,他有想过这份喜欢是否是因为他成了世间的遗物,恰有人拾起他,他就将对方视作全部。 时间给了北郁答案。——不是。 在暴雨的夜里,袁聂跪在他爷爷坟前说要照顾他给他一个家前,眼前的这个人就在他心里彻彻底底扎根了。 这些年,恨意高涨却从未杀死北郁的爱。 北郁觉得自己或许是个贱骨头,看见袁聂就走不动道。 一点好,他就牢牢的攥住。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好了。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商店门口,一片落叶落在了北郁的头顶。 北郁和袁聂同时伸手去弄,滚烫的指尖相碰,北郁的手瑟缩了一下,抽了回来,袁聂替他摘下叶子。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下班。” “不用了……”这五天里袁聂也是早上才回来的,在急诊科轮转,昼夜颠倒,早上才下班,袁聂已经够累了。 “北郁,我的意思是,我想追求你。” “……” 北郁凝滞在原地,刺骨的风吹来时,莫名有些暖。 “如果你不厌恶的话,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袁聂紧接着又添了一句,“不行的话,还是朋友。” 北郁很小声的“嗯”了一声,脸颊烫烫的跑进商店。 袁聂回去的时候,收到了北郁的消息:注意安全。此刻,擦肩而过的风都是甜的。 街道两旁的枫叶红了。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枫叶正红。 北郁和袁聂不是一个班的,北郁在年段里小有名气,会拉小提琴,常登台表演,文艺汇演总有他的身影。 袁聂是学生会的主席,平时爱打篮球,成绩优异,他们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但袁聂打篮球的时候,球砸到了路过的北郁。 北郁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一下就晕过去了,袁聂赶忙把人抱去了校医务室。 汗水味混杂着荷尔蒙的气息,侵入北郁鼻腔,他难受的拧着眉,浑身没了力气,怎么也动不了,他只知道有一双手把他抱得很紧。 北郁没有被人抱得这么紧过,他生下来就是没人要的。 北郁醒来的时候,一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仰头喝着水,见他醒了给他递了颗糖过来,“校医说,你有点低血糖。” 北郁撑起身体接糖的动作有些狼狈。 袁聂把糖剥开,放进北郁嘴里。“是我把你砸晕的,抱歉。” 北郁摇摇头,“我身体不好。” “你叫北郁?” “嗯,你认识我?” “听说过。”汗水顺着袁聂的眉骨往下滑,他站在病床旁,陪北郁挂完了盐水。 挂完盐水后他送北郁回教室,路上,校园里的红枫叶被风吹落,一片枫叶刮入北郁怀里,他接住了枫叶。“枫叶红了。” 袁聂看着捏着一片枫叶的北郁,“我叫袁聂,你隔壁班的。” 后来袁聂总是会给北郁送吃的,在食堂给他打饭,和他一起上下学,二人逐渐成为了朋友。 北郁才知道,袁聂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他的父母出国做生意了,北郁知道后,常邀请袁聂去他家玩。 袁聂会陪北郁练琴,看书,会叮嘱北郁喝药调理身体。北郁会陪袁聂打篮球,会给他过生日,会给他拉琴,还会让袁聂打球的时候别砸到他。 袁聂没再砸到过北郁。 他以前不知道北郁身体这么差。 一次打比赛的时候,北郁坐在观众席前排,一场结束时,对手输球暴怒,直接把球用力往外一丢,正弹了回来,差点砸到北郁。 袁聂立马冲过去,北郁没受伤,但带来看比赛的热水被打翻了,洒了一地。这么小的一件事,袁聂在第二场比赛时,与对方用身体对抗时怒了,直接把球砸向对方。 两具身体扭打起来,袁聂被罚下场。 袁聂是团队主力,一声不吭地坐在北郁旁边。 “袁聂,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袁聂把自己的水递给北郁,“喝点水,外面冷,今天零下。” “我没受伤,你不要这么冲动,冲动是……”北郁说话轻声细语,像念经。 袁聂打断他,“喝水。” “哦……”北郁乖乖喝水,停止了说教。袁聂盯着北郁喝水。 三场比赛结束后,袁聂和北郁起身时,对方球员冲上看台,袁聂的队友围上来,血气方刚的年纪争执都用拳头解决,肌肉碰撞的声音在场地里格外清晰。 “袁聂,回去了。”北郁拽了拽袁聂的篮球服,“有点困了。” 袁聂眉头紧拧着,握住北郁的手腕,弯腰拎起杯子走了。袁聂身为大队长离开后,其余人自然也就散了。 迎着暖阳离开体育馆时,满地枯败的红枫叶,袁聂看向北郁,“不是冲动,他砸我可以,砸你不行。” 第11章 第 11 章 袁聂周末不上班,他定了个早上的闹钟。 在北郁下班前,他买好了早餐等在门口。 北郁下班出来的时候,袁聂把一条卡其色的围巾围在了北郁脖颈上,“今天入冬了,冷吗?” “不冷。” 北郁冻得僵硬,走路像企鹅,哆嗦着说着话,袁聂伸手将人搂在臂弯下,大手握住北郁的手,给他搓暖。 袁聂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北郁一哆嗦。 像是遭受了恶心且作呕的事,浑身僵硬着,不停地在发抖,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嘴里呼吸剧烈的喘动,神情麻木、惊恐。 袁聂捏紧北郁的肩膀,安抚性的轻轻地拍着。 “怎么了?” 袁聂一遍遍地喊着北郁,北郁眼睫颤动着靠在他的怀里,细嗅着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是一个令他安神的味道。 在灰暗的餐厅里,椅子上,恶心的场景一点点的翻涌上来,北郁忍不住地抖,害怕,他哭着喊着,最后一头撞在了墙壁上,额头上流着滚烫的血珠,他躲过了一劫。 但是工作没了。 那是北郁初入北京的至暗时刻。 无数个黑夜里,北郁一个人都难以入眠。 他害怕、恐惧、封闭……北郁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蜷缩起来,舔舐伤口,自我疗愈。 北郁没有好,或许永远都不会好。 只要有男性碰到他,他就觉得恶心。 就连袁聂也无法例外,这似乎已经成为了生理性的本能。 “没、没事的。” 北郁的呼吸在袁聂的安抚下,渐渐平稳。 袁聂看着北郁如此胆怯的模样,眼底只剩心疼,他想问些什么,但被吞咽入腹,袁聂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捏紧北郁的肩膀,回家。 到家后,袁聂恍若无事发生的给北郁倒了杯热水,哄着北郁吃早餐。 北郁其实这些年,很少吃这些。北京的房租,远超人的想象,他平时都是靠商店里便宜的临期面包和泡面过活的。 吃完饭后,北郁准备休息。 袁聂走了。 北郁刚刚躺下没一会,腹部忽然一阵反胃,他猛地站起来冲进厕所吐,刚刚吃进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他难受地干呕着。 北郁觉得,他好像是病了…… 最近总这样。 北郁漱口后,上床休息了。 明天是北郁的调休日,他不需要去上班,北郁睡到八点才醒……是被袁聂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拉开门时,一道黑色的身影遮在眼前,余光中紫色的闪电伴随着响雷与雨声一块挤入北郁的感官中。 他微微仰头,袁聂深刻凌厉的脸映入瞳孔,发丝、下颚挂着水珠,浑身湿漉漉的。 “袁聂?你怎么……” 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袁聂单手撑开门,将人翻身抵在墙壁上,大手把门关上。 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北郁清楚的看见袁聂喉结滚动,呼吸紊乱,深邃的目光自下而上,落在北郁的脖颈上,这样的眼神是带有侵略性、占有欲的。 同样身为男人,北郁太过清楚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袁聂忽然握住北郁的腰,掌心沁出细汗。 北郁低了低头,看向袁聂湿漉漉的衣服。 “你衣服怎么湿了?” “没事……” 袁聂看着北郁扇动的眼睫,口干舌燥,指腹收紧,这是一个试探的动作。今早北郁的厌恶眼神,像是绵绵细针刺入心脏,袁聂不敢轻易触碰。 他的试探没有遭到拒绝,这让此刻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袁聂几乎要撕碎最后一丝理智。 他想抱北郁,想与北郁亲近。 “袁聂……” “嗯?”袁聂身体一僵,漆黑的瞳孔中,渴求被压抑着,尚未冲破理智的牢笼。 袁聂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谨慎与受伤。北郁看的清清楚楚。 北郁拉开了浴室的门…… “不在这……” 北郁小声地说。 这样的话,无异于是邀约。袁聂单手将人抱了起来,进了浴室。 北郁不知道袁聂为什么会淋雨。 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北郁觉得今晚的袁聂十分奇怪,非常没安全感。他抱着北郁的时候,不断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爱他,说想他,说很早就喜欢他了,说自己要他…… 北郁无法推拒这份感情。 也没法拒绝袁聂。 他吻了吻袁聂的眉心,回应着他,说也爱他。 - 北郁醒来的时候,是半夜。 他躺在袁聂的怀里,袁聂紧紧地搂着他。 北郁有些饿了,他推开袁聂的手,想起床弄点吃的,他刚坐起来,袁聂瞬间被惊醒,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圈住他,“别离开我。” 袁聂的话,没由来的…… 北郁吻了吻袁聂的脸颊,“袁聂,我饿了。” 袁聂迷糊的“嗯”了一声,起床给北郁煮了碗面,北郁跟在袁聂身后,像个小尾巴,袁聂走一步,他就走一步。 袁聂把热腾腾的面端到北郁面前,北郁吃面时候,袁聂坐在身侧抱着他,一言不发的。 他看见了北郁脖颈上难以遮掩的吻痕,眸光黯淡。 袁聂伸手摩挲着北郁脖颈上的痕迹,内心五味杂陈的。 袁聂知道,他发病了。 他病了十年。 “疼吗?” 如此脆弱的北郁,被他弄成这副样子。 北郁放下筷子,看向袁聂,摇摇头。 袁聂拾起筷子喂北郁,北郁吃的比平时都要多,袁聂喂完后,忽然说:“你想离开北京吗?” 北郁怔了一下,“去哪?” “去哪都行。” 世界之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北郁盯着袁聂的眼睛,看穿一切,“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袁聂否认。 北郁知道,袁聂遇到什么事了。 袁聂的梦想,是在北京医院工作。他怎么会毫无原因的离开这个承载着梦想的地方? “袁聂,你一撒谎耳朵就会红。” 北郁无情揭穿,袁聂在他面前,说不了谎的。这些年,一直如此。 袁聂骗不了北郁。 袁聂低了低头,北郁摸摸他的脑袋,“想去哪,我都跟你。” “袁聂,我们现在是一体的。” 京城雷声大作,像是要将天地劈开,紫色的闪电穿梭在天穹之上,在黑暗中寻找出路。 袁聂听着这样的响动,单手将人再次抱上了床……北郁把工作辞了。 他准备和袁聂一起离开北京,对北郁而言,北京是因为袁聂而存在的。 北郁没有根,袁聂在哪,哪就是根。 袁聂和北郁坐上离京的火车时,袁聂也绝口没提过淋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北郁问过,袁聂不说,北郁就没再问。 所有的糟糕,随着他们的逃离落幕。 离开北京时,是深冬。天气很冷,袁聂和北郁去了一个南方的小二线城市,袁聂博士规培转城市去了个不那么发达的城市,对他以后留在北京工作没有好处。 北郁问袁聂是不是考虑清楚了,袁聂点头。 他攥紧北郁发凉的手问,“你冷吗?” 北郁点头。 “南方不会那么冷,以后我们就在南方生活。” “好。”北郁点头。 火车上人来人往,空气中掺杂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无法驱散,令人作呕。 袁聂也嗅到了这股味道,他说:“这两年会有点难,等熬过来,我们就会好起来。” 北郁靠在袁聂身上,“没关系。” 对坐的中年妇女看着二人无比亲热的一幕,笑着说,“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 北郁薄唇翕动,正要说话,袁聂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但他攥着北郁的指腹收紧了。北郁便没有再说话。 这个火车坐了将近一天。 临近过年,火车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北郁靠在袁聂的腿上睡了一会,但袁聂几乎没合过眼。出站时,行李几乎都是袁聂在拿,北郁跟在后面走。 袁聂时不时的回头看他,担心他丢了。 北郁笑着调侃,“我不会丢的。” “牵着才不会丢。” 北郁闻言牵住了袁聂的衣角,“这样放心了?” “嗯。” “袁聂,我如果丢了,你会来找我吗?” “会。” “要是找不到呢?” “就一直找,总能找到的。” “找到后呢?” “把你锁起来,*得你走不了。” 北郁瞪他,“犯法。” “嗯,所以你别走。” 袁聂说着话时,尾音都在抖,是在乎,是刻入骨髓的在乎。北郁感受到了。 袁聂和北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扎根,生存。晚上,袁聂会去接北郁下班。 袁聂忙的时候,北郁会给袁聂送饭菜,当然……不是他做的。 平静、安逸的生活过得很快。 快过年的时候,苏城下了一场雪。 仰头看的时候,白茫茫的一片,很漂亮。 第二天早上,楼顶堆了雪。 房东来扫雪的时候,袁聂和北郁正在楼顶玩,袁聂笑着和房东说一会他来扫,房东把扫把放下,北郁继续堆雪人。 南方雪不大,雪人堆的也不大。 北郁玩得很开心。 时隔十年,他又见到了袁聂。 现在,他们是相濡以沫,一起生活的爱人。 北郁玩完后,袁聂开始扫雪,北郁在旁边看,忽然问道:“袁聂,你今年要回家过年吗?” 袁聂沉默一会,“不了,在这陪你。” “可是你和叔叔阿姨平时本来就见不到,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见到。”北郁说,“你回家吧,我等你回来。” 北郁知道,袁聂的父母只有过年才会回国。 有几年忙的时候,过年都没有回国。 袁聂总是一个人过的年。 在袁聂高中时,北郁给过生日,袁聂许愿,北郁问他许了什么愿,袁聂说他希望今年父母会回家过年。 北郁知道袁聂父母对袁聂的重要性。 北郁已经没家人了。 袁聂还有,所以袁聂要回家。 袁聂没有说话,扫完雪后,袁聂把扫把还给房东,烧了壶热水给北郁洗手,“不想回家,想陪你。” “我回家,你一个人怎么过年?” 袁聂的话,勾起一层水汽蒙住了北郁的眼眶,北郁眼睛湿漉漉的,忍着鼻酸,摇摇头,“我没关系的。” 爷爷死后,北郁的一生都在做妥协。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小郁,你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在我这受委屈。” “嗯……”北郁想了一会,“那明年你再回家,今年陪我。” “好。” 袁聂答应北郁,倒了水后,他揉着北郁的手,“还冷吗?” “一点点。” “我给你捂捂。” 袁聂捂着北郁的手,给他搓热。外面的天气实在是冷,袁聂将北郁抱上了床,抱着他准备睡个午觉。 北郁仰躺着,伸手拉起窗帘,刺眼的太阳被遮挡住。他忽然说了句,“以后我们会一起过年吗?” 北郁说的我们,包含太大。 袁聂吻住他的唇,回应着他的话,“会,以后都会。” 下午,北郁和袁聂一起出去逛街,买了很多年货,还在门上贴了对联,装饰年味。 狭小的出租屋里,是袁聂与北郁的全部。 是他们的家。 北郁好久没有家了。 今年的过年,北郁又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北郁比以前都更黏着袁聂,时常勾着袁聂。上次吃不消,也要。 袁聂心疼他,所以每次都不过分。 但下雨打雷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时候,大多是袁聂黏着北郁。 不让北郁走,抱着他,吻着他,说爱他,喊他名字,恨不得将北郁这两个字,刻入骨髓。 袁聂正是这么做的。 在天气转好后,他带着北郁,去纹身了。 北郁怕疼,但也愿意纹。 袁聂没让,他让纹身师在他的大腿根纹上了北郁的名字。 北郁说他幼稚。 28岁的袁聂,难得幼稚。北郁喜欢袁聂的幼稚,袁聂越幼稚,越爱他。 …… 年后。 北郁和袁聂都开始复工。 袁聂比北郁要忙很多,北郁时常去医院给袁聂送餐,北郁一次到医院的时候,医院袁聂的同事看见北郁后,笑着回头喊袁聂。 “袁医生,你朋友来给你送饭了~” 在听见“朋友”这两个字眼时,北郁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怎么能是朋友呢…… 不是朋友的。 袁聂从办公室里出来,和北郁一起坐在外面的铁质椅上吃饭,北郁看起来情绪不好。 袁聂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北郁抿唇没说话。 一直到离开,他都没说话。 袁聂晚上值班,不回来。 第二天晚上,北郁一如既往地去送饭,眼眶红红的,袁聂伸手搭在他的手上,“小郁,你怎么了?” 北郁再次摇头。 一位女医生过来和袁聂打了个招呼,当着北郁的面,询问袁聂晚上诊室聚餐要不要来。 袁聂拒绝:“不了,这两天值班有点累。”北郁抽回了被袁聂搭着的手。 第12章 第 12 章 从北京到苏城的火车上,袁聂的不解释,一直像是一根刺,扎在北郁的心脏上。 现在,袁聂同事的话,搅动了那根刺。 北郁的心脏,鲜血淋漓。 在他的印象中,袁聂似乎从未对外承认过他们的关系。 从房东、同事……哪怕是陌生人。 袁聂都没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2002年,在一个二线的城市里,也依旧没有知道同性恋人群的存在。 他们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只能活在下水道里,无法看见明媚的阳光,一旦出现就被接受到异样眼光。 他们会被人用眼神欺凌、审判。 无声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将他们凌迟刮骨。 北郁也畏惧这样的眼神,可如果连袁聂都不承认的话,连他们都无法承认和正视的话,就好像真的是他们做错了一样…… 伴侣,爱人。 这两个字眼不是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吗? 北郁站起来,“我先回家了……” 北郁像是随时要碎掉。 他感觉好像世界出现了错误,或者,他们就是那个错误。 此刻,他看向女医生离开的背影,忽然就想问袁聂,如果我是女的,你是不是就不会不承认了? 可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袁聂不承认他,但爱他。 袁聂只是害怕世俗的眼光,北郁应该理解他,又不想理解他。 北郁回去的时候,袁聂薄唇张合着,手伸出来愣在半空,他是看着北郁背影离开的。 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了很久,没有握住北郁。北郁跌跌撞撞的背影,让他眼眶发酸。 十年前,他被父母带离海城,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有一本肮脏的日记,被发现了。 父母将他带走,关起来,不给他自由,不让他出去,每天都会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十八岁的袁聂回答无比坚定:喜欢北郁。 袁聂的父母觉得袁聂病了,开始给袁聂请医生,让袁聂吃药,可就是治不好。 父母怀疑过是医生的问题,所以他也给换了无数个医生,依旧如此。 后来,他们把袁聂关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哪也不让他去,甚至不让他读书。日复一日,迎接袁聂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每天都会问的话。 “还喜不喜欢了?” “喜欢。” 轻则打骂,重则给袁聂丢一把刀,让他要么自杀,要么把他们杀了。 袁聂的父母,将他视若精神病,把他当成狗拴着。 最严重的一次,袁聂差点死在了家里。他的父母给他一个又一个巴掌,骂他疯了,为了一个男人要和家人作对到这个地步。 他们对袁聂的看管更严。 整整半年,袁聂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从前过年都不曾回家,会忘记自己儿子生日,将其一个人丢在遥远海城的父母,现在因为他的取向,要挥动刀,叫嚣着杀死他。 后来,他渐渐地变了。 他不再忤逆父母,会顺着他们的话麻木点头,会说自己病了,自己是疯子,说会好好吃药,说以后会乖,会改…… 袁聂想离开这。 袁聂想去北京,要去赴约。 要给北郁一个家。可时间过了,他选择复读,进入北京医科大后,他四处询问北郁目标学校的音乐系,没有北郁这个人。 袁聂不被允许与从前的同学联系。 他的手机被砸了,他没有办法得知关于北郁的一点消息,除此之外,袁聂的父母害怕袁聂再犯,经常查岗。 袁聂又一次成了父母眼中的乖孩子,邻居口中的别人家孩子。每次得到夸奖时,袁聂父母脸上的骄傲总会掺杂着一丝尴尬。 因为他的顺从,听话,自我否定。 父母再没在他面前提过北郁,好像这一茬事,揭过去了。 没揭过去…… 在袁聂心里揭不过去,在袁聂父母那也揭不过去。 永远都不会揭过去。 疤是会留下痕迹的。 十多年的打压,袁聂早就活的麻木,如同一具冰冷的行尸走肉。 他一次次的自我否定,将内心的情感压抑,形成了终其一生的阴影。袁聂不自觉地会将外界的声音与自由挂钩,仿佛他一旦再次说出那个答案,就会回到那个无尽深渊中。 恐惧、无助包裹着他,吞没着他。 袁聂从内心深处也否定着这一切。 好像这些本身就是错的。 十年前,被锁在幽暗房间,毫无顾忌的袁聂被杀死了。 被父母,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当天晚上袁聂是不用值班的,但他没回去,他和北郁说医院临时加班,今晚要值班。 事实是袁聂坐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的花坛里,身上的温度被冷风一点点的卷走,抽了一晚上的烟,嗓子哑地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三十一分。 袁聂收到北郁的消息。分手消息。 内容只有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没有别的。 什么都没了…… 好像在下达通知。 此刻,北郁在家里收拾东西。他看着精心装扮的“家”,看着尚留有年味的家,好像昨天他们还在一起过年,突然就要分手了…… 北郁眼底铁青,他一个晚上没有睡。 他想了很多。 袁聂没有解释,没有追他,没有哄他,没有回家。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北郁,他们只是玩玩。 不会结婚的那种。 嗯……他们也没法结婚。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要走了。 他不想以后自己被袁聂抛弃,在这段感情里,都是袁聂在照顾北郁,哄北郁,好像北郁才是占上风的那个。其实不是。 北郁永远不会结婚,可……袁聂不一定。 袁聂还有家庭,现在二十八岁,等到三十岁,三十五岁,总会被催着结婚的。袁聂能把他带回家吗? 北郁不知道,他以前觉得是可以的。 现在觉得好像……不行了。 所以他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可他收拾着东西,发现,所有东西好像都是成双成对的。牙杯是,水杯是,鞋子是,衣服也是。 他大可带这些东西离开。 大可抽离出这段关系。 可北郁以后,还能活吗?北郁也不知道,他跌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在哭。 北郁,没地方去。 没有人说话。 他的十年,用来等袁聂了。 以后的每个十年,都会空给袁聂的,在回忆中度过。 这样的北郁,还能活吗?又是为什么活? 北郁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胡乱地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恨不得把袁聂那份一起带走。 恨不得把袁聂也带走。袁聂……北郁带不走。 北郁没有收拾多少东西,几件衣服,杯子,成双的东西,都被他收走了一半,他似乎想从这个地方抹除他存在过的痕迹。 北郁是个懦弱的人,也是个心狠的人。 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天亮了,他才给袁聂发去消息。 北郁怕袁聂来找他,怕自己心软。 他离开时,回头看了看紧锁的房门。 其实……他更害怕这里会住别人。 如果袁聂没有与他走下去的决心,那袁聂身边,会有别人。 北郁知道,但不想亲眼看见。 这样的事,足够压垮他。 对北郁而言,这与抛弃没有区别。 只要他不知道,袁聂就还爱他,在一个遥远的角落里爱他。 这些年,北郁从没有想死过。 他用臆想给自己造光,骗自己活下去,骗自己在北京等了十年。他每天都在和自己说,再多等一天,就一天。 袁聂会来爱他,袁聂只是没找到他。 没有爱的北郁会活不下去。 因为北郁什么都没了。 所以,现在的北郁选择携着最后一份爱意,独自离开,活下去。 北郁走了,电话也关机。 他坐着公交车去了火车站,站在火车站门口,不知要买去哪的票,没有家的人,没地方可去。 他找了个隐秘的角落蹲着,想把自己藏起来。 全国这么大,躲一个人很容易的。…… 袁聂看见消息的时候,手指都在抖。 他去了北郁工作的地方,店长说北郁辞职了。对方看着袁聂如此焦急的模样,“和小郁闹别扭了?他没和你说?朋友之间,喝点酒说开来就好了,别太往心里去。” 此刻,在听见“朋友”这两个字眼时,袁聂心里像是被线缠紧,绕了许多结,怎么也解不开,也有些喘不上气。 朋友……不是朋友的。 怎么能是朋友呢? 袁聂失魂落魄的回家,他颤抖着手,带着最后一丝期盼与希望,推开房门—— 家里整洁干净,但没人,东西也少了很多。北郁的杯子、身份证…… 整间屋子里,没有半点北郁存在过的痕迹。 好像这段时间,是袁聂的臆想。 袁聂的心脏猛的一抽。 袁聂给北郁打电话,还是处于一个关机状态。他焦急的往外走,想去找北郁,可刚迈出门的那一刻,他却愣住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找北郁…… 北郁没有朋友,没有家,像蒲公英一样,一松手就被风吹走了,随地可散,无迹可寻。 此刻,懊恼悔恨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袁聂鼻子发酸。 他把北郁弄丢了,又一次把北郁弄丢了。 十八岁的袁聂不对,二十八岁的袁聂更畜生。 他带着北郁南下,在苏城火车站时,袁聂怕北郁丢,要牵着他。他明明知道北郁这么容易丢,怎么就没有牵紧点?再紧点? 压抑了多年的感情,应该更深才对。 他昨晚怎么就没有开口留下北郁?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让北郁一个人回家?他明明可以留下北郁的。 可现在呢?他又是怎么做的? 不是演戏吗?不是为了离开家吗? 怎么演着演着,他自己都开始否定了? 明明他说过不会让北郁受委屈,不会再让北郁难过,不会让北郁等他,不会不要北郁的。 懊恼悔恨深深地包裹着袁聂,他一下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此刻只有疼痛能让他冷静。 袁聂冷静下来后,出去找北郁,小区、街道、附近的游乐场、火车站,从白天到黑夜,袁聂没有找到北郁。 晚上十点半。 苏城下了雨,袁聂曾被幽静半年,令人恐惧的黑暗与雷声暴雨一起在他心里生根,每每打雷,都会勾起最阴暗的回忆。 所以每逢这种时候,他都会紧紧地抱着北郁,*他,喊他名字,听北郁的声音,确认北郁在他身边,以此来短暂的驱散黑暗。 可现在…… 袁聂淋着暴雨,哆嗦着手,发疯似地喊着北郁的名字。 在车站,在城市的街道,在一切北郁可能藏在的地方,他撕心裂肺地喊。 像是位精神病。 失去北郁的袁聂,才是精神病。 喜欢北郁的袁聂,不是。 与此同时。 小区一楼的楼梯底下。 北郁藏在里面,蜷缩着腿,总会有人上下楼,他一个蜷缩在这,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买了去广东的车票,晚上的。下雨,延迟了。 火车站的雨下的很大,北郁把票退了。他知道袁聂怕雷,他就在这里缩着,等明天,或者后天再走。 北郁本来是蹲着的,然后腿麻了,他就坐着,坐了很久,没有等到袁聂。他不知道袁聂是不是在医院没回家,又或是回来了在楼上,北郁不能出去,他怕出去会遇到袁聂,他说了分手的,也收拾好东西走了的。 北郁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固执的有点轴。 尤其是在袁聂这里,他说走,又不走,如果被看见了,北郁脸皮薄,会红到脖颈,会很难堪。 就像他没有读大学,为了袁聂来北京,却在超市打零工,还被袁聂遇到一样的难堪。 但人总是心软的,袁聂在北郁心里不一样。 北郁总是会给自己找个借口,出来,在花坛里摘朵野花,抓在手里,数着花瓣,一片是要走,一片是不走。 走……不走…… 最后一片是走。 他又去拔了一朵花,重新数。 矛盾又割裂的北郁就这么一直数到凌晨。 北郁没等到袁聂。 北郁揉揉眼眶,他饿了一天,有些胃疼。北郁从楼梯底下出来时,他小心翼翼地上楼,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家门口。 里面没有灯。 暗暗的。 北郁靠在门上,抬起手,没敢落,他轻轻地抚摸着门,薄唇翕动没发出声,“袁聂,明天不打雷的话,我就走了。” “你以后……要开心。” “要找人结婚。” “要对他好。” 北郁吸了吸鼻子,他不敢要一个解释,也不敢敲门,做了决定也只会一个人躲起来,现在还偷偷的躲在这,舍不得走。 北郁是个懦夫。但是北郁没办法,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袁聂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的十年,没办法说不要就不要。 人的理性一旦陷入感情的旋涡里,就会反复挣扎,难以割舍。 北郁也难以例外。 第13章 第 13 章 北郁下楼,弯腰回楼梯底下,他准备在这里蹲一个晚上,等白天了,或者等雨停了再走。 他正弯腰要进楼梯底下时,碾着低洼的跑步声夹着喘息传来,北郁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一个冰凉、颤抖的怀抱之中。 袁聂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北郁。 惯性太大,北郁的身体撞在了铁护栏上,但袁聂的手垫着他,北郁并未撞疼,反倒袁聂出了血。 此刻,一切的疼痛早已没了知觉。 冰凉的两具身体紧贴着取暖。 袁聂恨不得将北郁糅碎在骨髓中,恨不得把北郁锁起来,再不让他走…… 他将头埋在北郁的颈窝里,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冰凉的水珠,顺着发丝、下颚,滴在北郁的肌肤上,粗热的呼吸萦绕在脖颈上。 “袁聂……你松开。” 北郁一根一根地掰着袁聂的手指。 袁聂的力气是那样的大,他的动作显得十分无力。 袁聂将人抵在护栏上,哆嗦的薄唇吻上了北郁的肌肤,此刻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直接。 “袁聂……” 突如其来的吻,带着浓郁的烟酒味,还夹着雨的凉意,北郁一天没吃东西,浑身使不上力。 北郁不停地用手肘推拒着。 袁聂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腹用力到发白,北郁能感受到袁聂钳制他的力度,这样的力道下,北郁根本无从反抗,只能由着袁聂将他抱上楼。 狭窄的楼道里,来往的人众多,二人如此亲密的举动,若是被人看见难免会让人多想。 “袁聂,你别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要是被人看见……”北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袁聂打断了。 “被看见就被看见。”袁聂的声音哑哑的,“没分手,我没同意。” “我提了,不用你同意。” “你那是提?”袁聂怒火中烧,“你那是通知!我一会收拾你!” 袁聂眼眶通红,他或许是疯了,狠狠地将人抵在墙壁上亲。 北郁推拒着袁聂。 这样的行为在袁聂看来,是北郁想走、想要离开他,袁聂眼神恐怖,“你还想走是不是?” 北郁总想着离开他…… 袁聂就要让他走不了路,北郁才不会离开他。 次日。 北郁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侧躺着的人烧得厉害。昨天雨下得很大,袁聂一直在找北郁,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发烧是在所难免。 袁聂虽然发着烧,但他抱着北郁的手格外紧。袁聂不让北郁挣扎,不让他走。 北郁的离开,快要将袁聂逼疯了。 袁聂才意识到,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北郁不行。 他无法接受北郁的离开。 等到中午,袁聂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给北郁做了饭,将北郁喊起来吃。 袁聂还在发烧,皮肤泛红发烫,整个人意识不清,动作迟缓。 做好饭端上桌,北郁太饿了,吃了三碗。 袁聂几乎没怎么动。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北郁,好像生怕北郁能从他面前跑了似的。 吃完饭后,北郁找药箱,发现家里的药没了。 袁聂烧得厉害,意识模糊时,他弓着脊背,颓废地撑着身体走到门口坐下,靠在门边守着,不让北郁走。 哪儿也不让北郁去。 北郁说要去给他买药,袁聂不让。 袁聂怕北郁离开……北郁蹲下来,给他换着毛巾,一遍遍和袁聂说:“我不走,我去给你买药,你生病了,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袁聂攥住北郁的手,一点点收进掌心中。 他斥着北郁,“你不愿意和我解决问题,不愿意和我说你受的委屈,你遇到事,只会走,只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北郁,全国这么大,你要是走了、丢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找?我让我怎么找……” 袁聂的身体越来越扭曲,手扶着额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另一只攥着北郁的手,在哆嗦,在抖。 是后怕,是担心,无数的情绪汇聚到脊椎中,四肢百骸如被针扎一般,袁聂的每一寸骨骼都疼。 在一起这几个月,袁聂对北郁无微不至,什么都紧着北郁。 可北郁遇到了事,第一时间不是想和他说明白,不是追问他要一个决定、一个答案,而是主动提了分手,躲起来,谁也找不到。 袁聂在街上,问了很多人,淋了很久的雨,他不管不顾地撑着墙壁去找北郁,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 他没找到北郁。 他拖着身体回家,走路犹如行尸走肉,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着北郁万一回家了呢?结果,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北郁要往楼梯底下躲。 十米外的昏暗灯光下,那样瘦削的背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袁聂像是疯了似的冲过来,将北郁抱住,亲吻他,占有他。 袁聂在怕…… 怕自己像十年前那样失去北郁,怕因为自己的怯懦把北郁弄丢了,怕北郁一个人过得不好。 北郁看着袁聂,从前那个高大、什么事都挡在他面前的人,此刻如此渺小、卑微。 袁聂想把他锁在这,只是因为怕他走。 无形的链子锁在北郁脖颈上,可袁聂好像才是那条犬,一条卑微索爱的犬。 北郁被袁聂骂着,没有说话。 袁聂最后将人圈在怀中,用脸颊蹭着。 滚烫的肌肤擦着北郁的后颈。“你走了……你走了,要我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生气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想要在外面承认你?为什么不说不承认就分手?你可以耍脾气,可以闹。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要走?” “北郁……小郁……”袁聂的声音在抖,一个字一个字往北郁耳朵里砸。 袁聂都知道,才会将北郁离开的原因说得那样清楚。袁聂只是没有那么做而已,这何尝不是一种选择? “我生气,你都知道。” 北郁低了低头,声音又轻又细,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样小声的话,一字不落被袁聂收入耳中。 袁聂的喉咙哽了哽,关于那个极度痛苦的回忆,还是被他咽进喉咙里,“我错了……” 他抱着北郁道歉。 北郁背对着他,瘦削的脊背是如此坚韧,如此薄情,如此决绝,他没有回答袁聂,只是一言不发。 沉默,是最致命的东西。发烫的袁聂抱着北郁道歉,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 袁聂抱着北郁的手,逐渐无力,最后坠落在地。 袁聂松开了北郁,北郁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人扶起来,放在床上。袁聂烫得厉害,北郁去给他买了药,喂下后,用毛巾给袁聂不停地擦拭身体,帮助他降温。 此刻,袁聂是抓不住北郁的。 但北郁没走,他把行李箱搬了回来。 到了晚上,袁聂才迷迷糊糊醒来,视线尚未清晰,就迷糊地喊着北郁的名字。北郁在厨房应他,袁聂撑起身体下床,进厨房时看见了北郁。 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小郁……” 袁聂从身后抱住北郁,动作格外轻,格外小心翼翼。他的眼睑下,北郁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色吻痕——那是袁聂留下的痕迹。 虽然浑浑噩噩的,记不太清,但大致还是有印象的。 他把北郁弄疼了,很疼。 北郁低头想用手探杯壁的温度,被袁聂捉住,“别用手试。” 袁聂松开北郁的手,抬起杯子,闻着里面的药味,吹了一会,浅浅抿了一口,确认水温不烫后把药喝完了。 袁聂喝完后,另一只手还搂在北郁的腰上。北郁没有推开,袁聂将人抵在角落里,手往衣服里伸。 “袁聂……” 北郁被袁聂烫得声音一抖。 “让我抱抱。” 袁聂现在还头疼得厉害,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明没有感冒,只是发烧了。 北郁没再动。袁聂抱着他,轻轻地用发丝蹭着北郁的脖颈,求他原谅,乞求时,袁聂的指腹总会收紧,会发抖。 袁聂在紧张。 在为一个尚且没得到答案的道歉而紧张。 北郁依旧没有给他答案,袁聂直起腰,“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 袁聂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食材,拉开冰箱那瞬间他忽然想到,北郁不会做菜,冰箱里应该也不会有食材。 可拉开冰箱时,袁聂在里面看见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北郁抽身走了,离开前他说:“我睡一会,好了叫我。” 依旧没有答案,但这样的话成了答案。 北郁没有走,袁聂将他的行李箱打开,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恍若无事发生。 第二天,袁聂去上班了。北郁辞了工作,没有去上班,想休息几天。其实在他准备离开袁聂、在火车站待着的时候,北郁想了很久要去哪。 他想回海城看看,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爷爷给他留了房子,还算是家。也想去北京看看,再之后……就不知道了。 如果北郁有一天真的快死了,他大概会去这两个地方。 就算袁聂来找他也没关系,全海城、全中国这么大,只要他藏起来,袁聂是找不到他的。 人潮拥挤,只要有一方的手没握紧,人群一冲即散。 周末的时候,袁聂所在的医院团建,可以带家属。 北郁成了家属,陪着袁聂一起出席。 北郁起初有些抗拒,就低头吃着饭,说周末要去找工作,袁聂握住了他的手。 “把你哄回来,不是让你委屈的。” 袁聂给北郁夹了菜,“就当陪陪我。” 北郁还是被说动了,他和袁聂一起出现在聚会上时,有人笑着调侃袁聂,“袁医生把弟弟带来了?”袁聂把外套脱了挂在椅子上,十分严肃认真地解释: “他不是我弟,他是我爱人。” 袁聂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 好一会,科室主任笑着出来打圆场,“来来,都坐下吧,站着做什么,都要吃饭不是?” 袁聂和北郁坐下。 一个小插曲并没有让难得的聚餐变得不悦,但以前在科室里与袁聂搭讪、谈笑的医生和护士明显安静了许多。袁聂条件优渥,学历在医院里是顶尖的,又是海城人,父母在外做生意,人也温和,长相清秀。 在医院里,暗恋他的女护士、医生不少。 袁聂一直是视若无睹的态度,这下众人总算是知道了原因。 今晚,北郁是开心的。 他喝了点酒,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醉醺醺地靠在袁聂身上。 他非要袁聂背着他走回去。 好在从这里回家并不远。 一路上,寒风迎着脸吹,北郁的皮肤滚烫,嘴里的酒味飘散。 他下颚靠在袁聂的肩膀上说:“袁聂,我好开心,真的。” 袁聂望着远处的皎洁明月。 “我也是。” 北郁蹭了蹭袁聂的脖颈,借着酒意将尘封在心里多年的话吐露出来:“我好爱你,袁聂……我等了你很久的……” “有多久?” “十年多……你为什么突然走了?” “都过去了,以后我不走了。” 袁聂的声音哑哑的。 在商店偶遇北郁时,他看着北郁的窘迫,只有心疼。他知道北郁这几年过得不好,可时间过得实在太久,他无法想象经过这十年的情绪堆积,北郁对他会是怎样的态度。袁聂只能一点点、一步步地向着北郁靠近。 他对北郁好一些,再好一些,把爱一点点灌进去,才得到了相处的机会。 一切小心翼翼的背后,是害怕。 豆大的泪水一颗颗砸在袁聂的颈窝上,北郁哭了,他滚烫的脸颊蹭着袁聂的颈侧,哭腔黏哑:“不……过不去。” “怎么哭了?” 袁聂顿下步子。 北郁用鼻尖蹭着袁聂,他的话像是寒冰一样砸在袁聂的心脏上: “我遇到了一个老板,他让我加班……我要回去的时候……他喝醉了,不让我走。他握着我的手,我想推开他,袁聂……我手好疼,我推不开。” “然、然后呢?”袁聂的声音在抖,气息单薄,双眸下透着浓浓的怒意,但他的语调是柔和的。 “他说要和我试试,我害怕,我不要。我喊人……可是没有人来救我,太晚了……然后我一头撞在了墙上,都是血……” 北郁以死要挟,满墙的红让对方一下子清醒了,兴致没了,也有些后怕,就让北郁走了。 北郁离开时不停地在哭,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念头:如果他的手筋没有断,是不是就不会在这里给人打工、差点被欺负,是不是就可以反抗了? 他曾无比绝望地想着,如果袁聂在就好了…… 可是袁聂不在。 现在在了。 北郁委屈地用额头蹭着袁聂的皮肤,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怨,“你看,现在还有疤。” 北郁最怕疼了。 可是那晚的绝望,像是有什么虫子深入骨髓,将他畏惧的一切啃咬殆尽,摁着他的头撞在墙壁上,鲜血淋漓。 北郁的工作丢了。 也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不再喜欢别人碰他,甚至厌恶接触。北郁是干净的,他要干净。 他剩下的东西不多了…… 第14章 第 14 章 袁聂用额头上的皮肤轻轻地感受着北郁的疤痕,听着北郁一寸寸揭开自己的伤疤,千万根绵针刺入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像要了他的命。 袁聂在内心深处谴责着自己。 “都怪我,以后不会了……不会让你这样了。” 袁聂和北郁做着承诺,北郁眼眶湿润地靠在袁聂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肩窝,声音沙哑:“都怪你。” 都怪袁聂。 “嗯……怪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漫天星辰下,袁聂一遍遍地斥责着自己。 但他与北郁说的,不是一件事…… 第二天北郁睡醒时,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迷糊地动了动,袁聂紧紧地抱着他,滚烫的热气洒在他的发间,“小郁……” “嗯?” 北郁迷糊地应着,明显感受到肩膀上的手收紧了些,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往袁聂怀里蹭了蹭。 “小郁,以后不吵架。” “嗯?”北郁仰头看着袁聂,“没吵。” “以后别离家出走。” “别不要我。” “不开心就说出来,我改。” “什么都能改,别提分手。” “小郁……再等几年,我养你,你就在家里,养养猫,养养狗,早中晚,我都回来给你做饭。” 袁聂的话掷地有声,泛着泪水的眼神里带着坚毅。 北郁笑着说:“不要你养,我可以养自己。” 袁聂纠缠地吻上了他的唇,窗外风吹得呼呼作响,还卷着雪花。南方的雪不大。 北郁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早上,眼底满是血丝、疲惫至极的袁聂抱着他说的这番话。 每一个字,都被北郁镌刻入心,入骨。 北郁找了份相对轻松的工作。 但这点工资,根本不足以养活他和袁聂,存款肉眼可见地减少。 袁聂在做实习医生,尽管学历在同事中数一数二,但现在确实挣不到什么钱——学医本就如此,得等自己开设门诊,才能不再往里面倒贴钱。 袁聂也知道这样的生活艰难,于是下班后偷偷去打兼职。长此以往,袁聂的疲惫,北郁不可能看不出来。 北郁不希望袁聂太累。 晚上,袁聂给北郁做完饭后,匆匆扒了两口就要往外走,北郁忽然喊住他,从柜子最下面取出一个红色的房产证,放在桌上。 这是北郁爷爷留给北郁的财产。 袁聂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很紧。 他单手撑在门上,指节都在抖。袁聂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房产证对北郁的含义:北郁自幼父母双亡,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北家算是书香门第,爷爷是书法协会的,北郁也写得一手好字。 只是爷爷走得早,北郁实在倒霉,北家没落,再无亲人,北郁头顶的伞,被风刮走了。 他手中的房产证,是唯一继承的东西,也是北郁的底气——就算以后再落魄,他也能把房子卖掉,回家做个小本生意,不至于过得太惨。 北郁在北京最难的那两年,都没考虑过变卖房产。这不是一本简单的房产证,对北郁来说,是家,是归宿,是根,是最重要的东西,也是爷爷存在的证明。 现在是夏天,是北郁和袁聂和好的第二年夏天,蝉鸣不止,仿佛回到了北郁陪袁聂打球、挥汗如雨的岁月。 爷爷走后,北郁就没有家了。 如今北郁有家了,所以房产证也没那么重要了——他这样自我说服着。 门外阳光刺眼,袁聂背着那束光,五官埋在阴影中。北郁眼睛有些睁不开,看不清袁聂脸上的情绪,便微微眯起瞳孔。 看清了些…… 袁聂像个天使,是带他回家的那种天使。 袁聂把北郁的房产证放回原位,怒气冲冲地将人摁在墙壁上吻,恨不得把人亲到窒息。 袁聂炙热的呼吸洒在北郁头顶,带着怒意,用命令的口吻说:“北郁,不许再把房产证拿出来。” “我就算不做医生,也不会让你把房子卖了。” 晚上,袁聂没有去兼职。 他把北郁摁在沙发上,狠狠地“惩罚”了一通。这次无论北郁怎么求饶、道歉、喊停,都没有用。 北郁知道,袁聂是真的生气了。 袁聂脾气很好,很少发火,可今天不仅生气,还罚了他。那之后,北郁再也没把房产证拿出来过。 北郁眼眶湿湿的。 当年冬天,北郁和袁聂没买一件过年衣服——没钱,过得很辛苦。大过年的,一碗水饺,就足够了。 袁聂还是没回家,说等明年转正、工作轻松些再回去。北郁点点头:“也对……不能让叔叔阿姨担心。” 他紧紧地抱着袁聂。 桌子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是北郁吃过最好吃的饺子,真的。 北郁喜欢袁聂做的饺子,喜欢和袁聂一起过年。 第二天睡醒时,北郁在枕头旁边看见了一件新羽绒服。“存钱给你买的。”袁聂说。 北郁“啊?”了一声——袁聂哪来的钱?袁聂的工资全在他这,肯定是又出去打工了,又背着他偷偷“加班”了。 “快换上,新年要穿新衣服。” 北郁点点头,换好衣服出来后看向袁聂:“你的呢?” “我的明年再买。” “明年给你买两件。”北郁眼眶湿漉漉的,比了个“二”的手势。 袁聂握住他的手指:“嗯……给我暖一下,好冷。” 袁聂拉着北郁的手往被子里钻,让北郁给他暖手。 北郁趴在床上,头靠在枕头上,无意间拽着床单时,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了一个红包——里面是袁聂给北郁的压岁钱。 北郁的眼眶更湿了,视线都模糊了。 袁聂总是这样出人意料,总给他惊喜,总把他放在首位。 袁聂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抱住他:“小郁,再等等我……” “嗯。” 北郁点头如捣蒜,又乖又听话。 他等了袁聂很多年,也会一直等下去。 第二天,袁聂出去买菜,回来就感冒了。北郁照顾他,可自己不会做菜,袁聂只好戴着口罩在厨房做好菜,端上桌。 北郁摆好筷子准备吃,袁聂嗤笑两声:“我要是不在家,你不得饿死?” 北郁立马质问:“你为什么不在家?是不是外面……” “没有外遇,不会出轨,只有你一个,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喜欢你。不会不回家,见过很多人,有钱也不会变坏。” 袁聂打断北郁的话,一口气说了许多。 北郁眯起眼:“哼~” 袁聂烧得厉害,北郁想带他去医院,袁聂却紧紧攥着北郁的手:“不去,乖……” 北郁知道,袁聂是怕花钱——他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件衣服,怎么会舍得用钱看病?可袁聂烧得实在太厉害,快到四十度了,北郁是真的害怕。 袁聂这才说了几种药,让北郁去附近药店买。北郁买回来后,给袁聂泡药、喂药。 袁聂喝完药躺下,呼吸声很大,听着有些喘不上气。北郁就坐在床边看着他,时不时探探他的呼吸、脉搏。 袁聂被他逗笑,攥住他的指尖:“别闹。” 北郁指尖颤了颤,把袁聂的手往被子里放,掖好被角,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只要袁聂伸手,就有一杯水递过去。 袁聂烧了两天才退,北郁这两天几乎没睡。袁聂好转的当天,北郁困得连续睡了十四个小时。 袁聂摩挲着北郁的鬓角,俯身轻轻吻了吻。 他在想:北郁这么好,他得攥紧些……再紧些。 北郁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袁聂知道他困,没喊他。等北郁醒后,袁聂已经做好菜等着他。吃完饭,两人出去散了会步。 街上,北郁看见一个老大爷拎着笼子,像是在卖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窝白绒绒的小兔子,漂亮得让他走不动道。 老大爷笑眯眯地问:“小伙子,要买一只兔子吗?” 北郁揉了揉口袋:“不了。” 走远后,北郁低着头,眼中满是遗憾。 “要养吗?”袁聂问。 “不养。”北郁说,“养兔子很麻烦的,要清理,要打扫,要驱虫,兔子是直肠动物,吃完就拉,家里太小了,很难散味。” 他说了很多养兔子的弊端,可越是这样,袁聂越清楚——北郁想养。 袁聂把胳膊搭在北郁肩上,看向蔚蓝的天空,和他勾画未来:“以后我给你买一窝小兔子养。” 第三年,夏。 袁聂的工作步入正轨,北郁和他不再需要为物质发愁。只是北郁的手疼得更厉害了,袁聂理所当然地担起照顾他的担子,让北郁辞了工作。 北郁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嘴上笑着说要袁聂养他,可真闲下来时,又会莫名彷徨。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做,就试着在网上写小说。起步时稿酬不多,但也算找了件事做。 北郁还是不会做菜,却会早上出去买菜——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等袁聂中午回来做。 袁聂正如从前所说,每餐都会回家给北郁做饭,还会揉揉他的脸蛋,嫌他养不胖:“怎么养都不胖,也不知道吃哪去了。” 北郁一本正经地说:“没那么快养胖的,要多点耐心。” “好,那我慢慢养。” 袁聂笑着亲了北郁一口,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放进洗碗池。洗碗时他接了个电话,急匆匆撂下碗筷、擦着手就要走。 北郁正站在厨房门口,看袁聂的神态就知道他要去医院,便说:“碗我洗吧,你先去医院。” “不用洗,等我晚上回来。” 袁聂捧着北郁的脑袋亲了一口,急匆匆地走了。这个暖暖的吻,轻易勾着北郁去洗了碗——袁聂工作忙,他理应为对方分担。 北郁洗好碗后睡了一觉,快傍晚时出去买菜。他坐公交车到附近超市,买完菜出来,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北郁?” 熟悉的声音让北郁抬起头——是季尧成。 季尧成是北郁的高中同班同学,还是班里的班长,为人温和谦逊。两人做过半年同桌,季尧成很照顾他。当年北郁高考失利,季尧成还劝过他复读。 北郁拒绝了——因为他要去北京赴约,不想食言,便直接去了北京。其中的缘由,季尧成至今不知道。 北郁笑着打招呼,问他怎么会来苏城——在另一个城市的超市门口遇到老同学,这样的运气很少见。 “这边有个项目,公司派我过来的。”季尧成看向北郁手里的菜,尴尬一笑,“瞧我问的是什么傻问题。” “我住在这附近。”北郁没隐瞒。 “我还在海城,还以为你会留在那。”季尧成说,“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了,既然这么巧遇上,我在这也没什么朋友,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季尧成热情相邀,北郁不好推脱。季尧成从北郁手里接过沉重的购物袋:“我车就在这边,先送你回去。” 北郁点点头,坐上季尧成的车后,给袁聂发了消息,却迟迟没收到回复。 季尧成问起北郁现在的工作,北郁顿了顿,沉默片刻才说:“在家写书。” 季尧成也沉默了一会,问:“你的手……” 高中同桌那半年,正是北郁为了救袁聂、手被重物砸伤的时候。从那以后,北郁就很少练琴了。当时他说自己有心理阴影,不敢拿琴,可季尧成不信——他曾见过北郁的手抖得很厉害,似乎留下了病根。 以前季尧成问起时,北郁只抿着唇,淡淡地说“没有”,现在也一样。 北郁总把事往心里藏,可有些事不说,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季尧成转开话题:“怎么会突然想来苏城?” 北郁含糊找了个借口,季尧成便没再问。车开到小区楼下,季尧成帮北郁把购物袋拎上楼,北郁给季尧成倒了杯水。 季尧成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目光锐利地环顾四周——常年在商场打磨,他的观察力比常人敏锐得多。很快,他在北郁家的冰箱贴上看到了一张合照:是北郁和袁聂的合照。 季尧成放下水杯,眸光暗了暗。 “小郁,我们出去吃饭吧。” 第15章 第 15 章 季尧成带北郁去了一家高档餐厅,点餐时季尧成笑着将菜单递给北郁,主动拿起水壶给他倒了杯热水,目光落在北郁过于纤细的手上。 “小郁,我记得你对鸡蛋过敏,现在还会吗?” “嗯……现在好点了。” 北郁点了一道菜后将菜单递回给季尧成。 “你点吧,我吃的不多。” “好。” 季尧成接菜单时,指腹碰到了北郁的手背,他含笑着说了句“抱歉”。 北郁:“没事。” 季尧成点完餐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看向北郁——北郁说不清那眼神,没有攻击性,却烫得有些灼人。 这是临江的座位,窗外景色一览无余:阳光、波光粼粼的绿江、两岸依依的杨柳、洁净的城市道路,本该让人心情愉悦。 可此刻,北郁却莫名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季尧成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 北郁实在觉得别扭,主动开口:“你在哪工作啊?” “海城,在商业大厦的证券交易所。” “哦~和你以前的梦想一样,恭喜你啊。” “谢谢。其实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梦想,我最期待实现的那个,还没成。”季尧成喝了口水,笑着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慢慢来,祝你成功。” “希望吧,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季尧成聊起高中时的事:说许多同学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工作,讲海城这两年的变化…… 北郁附和着听。这些事在他眼里,早已与自己无关——他像个被世界撕裂开的个体,虚无缥缈地存在着。 或许多年后,没人会记得他;看着毕业合照上的自己,别人可能指半天都说不出名字,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班里的同学…… 但这些对北郁而言,并不重要。 北郁不薄情,恰恰相反,他重情如命。只是他只把自己喜欢的人放在心上,不懂处理外界关系,也不会维系人脉,很少社交——他觉得这些都是没意义的事。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能真正陪伴着走下去的,不过一位。 北郁只爱那一位。 服务员端着菜上来,摆在北郁面前的,全是他爱吃的。季尧成笑着让他动筷,北郁拿起筷子吃饭,这家餐厅的味道确实很好。 吃到一半,北郁的手机响了——是袁聂的电话。 北郁抬头看向季尧成,季尧成挑眉示意他接,北郁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袁聂略带疲惫的声音:“小郁,我刚从手术台下来。” 北郁关心地问:“是不是很累啊?” “嗯……还好,想抱你。” 北郁咳嗽两声,耳根瞬间红了。 他瞥了眼对面的季尧成,轻声说:“我现在在和季尧成一起吃饭,就是我高中的那个班长同桌。你下班了吗?” “地址给我一下,我过来。” 袁聂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北郁敏锐地捕捉到这变化,提醒道:“好,路上小心。”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 “老婆,帮我给季尧成带声好,我过来要十五分钟,你等我一下。” 滚烫的称呼钻进北郁耳朵,他耳根更红了。袁聂不常这么叫他,只有在床上时才会喊得这么暧昧。平日里,袁聂都叫他“小郁”,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喊他——而袁聂很少跟他生气,也不敢跟他生气。 “嗯……我先挂了。” 北郁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季尧成。 季尧成唇角还带着笑,面部肌肉却比方才紧绷许多,看起来皮笑肉不笑的,有些僵硬。 “尧成,袁聂也在苏城,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小郁。”季尧成顿了一下,“我刚才在你家冰箱上看到了合照,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找到袁聂了?” “嗯。” “你等了他多久?” 季尧成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北郁猛地一僵——他在北京等袁聂的事,从没跟外人说过。一来是北郁没什么朋友,二来是没有家人,这十年的等待,只是他一个人的固执。 整整十年里,北郁是孤单的、落寞的。 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以为会藏一辈子。 “没……没多久。”北郁下意识地否认。 季尧成没有戳破,眸光暗了暗:“小郁,等待是辛苦的,恭喜你得偿所愿。” 北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要不要跟季尧成坦白自己和袁聂的关系?季尧成能接受、理解同性恋吗?或许季尧成说这句话时,已经明白他们的关系了? 北郁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谢谢。” “小郁,不必说谢谢。这些年我一直托朋友打听你,只知道你离开了海城。当时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都石沉大海,担心了好一阵子。现在知道你和袁聂在一起,也算放心些了。” 季尧成高中时在班里就格外关心同学,这番话在北郁听来没什么怪异。对于多年前的事,北郁略感抱歉:“当年我离开海城……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只是那时他不知道怎么跟季尧成说——离开海城是为了赴袁聂的约,可袁聂不告而别,他自己也高考失利,而季尧成当时还在劝他复读…… “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季尧成说,“我很开心你能有自己的生活,但也不能忘了朋友,对吧?得空了,和袁聂一起回海城看看,我……我们都很想你。” “好。” “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季尧成说到这,拿出手机,“小郁,我们好像还没加联系方式。” “嗯……” 北郁立刻拿出手机,和季尧成互换了电话。 “大作家,介意我‘骚扰’你几天吗?我刚到苏城没两天,路不熟,工作也还没展开,实在无聊。” “好……我可以陪你逛逛。” 季尧成勾唇笑了笑:“吃菜吧,你太瘦了。” 北郁点头夹菜,对面前的季尧成,他始终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陌生,是因为季尧成现在的成熟稳重,和高中时大大咧咧的性格截然不同;熟悉,是因为季尧成说起的高中往事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像不久前发生的一样,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吃到一半,袁聂来了。 他穿着白色T恤,手里拎着一袋礼盒朝二人走来。季尧成事先让服务员添了碗筷,又加了两道菜。 “现在该叫袁医生了吧?” 季尧成眯起眼睛,眼神里透着几分张扬的挑衅。 季尧成和袁聂之间,一直是这样的。 还记得蝉鸣的盛夏,袁聂和同学揣着篮球去篮球馆时,季尧成背靠着墙壁站在走廊上,挡住了他的路:“前两天,就是你把北郁砸晕了?” 季尧成作为班长,出了名的护短。得知北郁被砸晕后,他心里一直憋着气。 “嗐,哥们,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得像袁聂故意砸的一样?球离了手又不长眼……”袁聂的朋友往前站了一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是不是故意,轮得到你说?你又算什么东西?”季尧成丝毫不让。 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旦肢体碰撞,很容易就会厮打起来。季尧成的朋友也围了上来,一副“想干架就来”的架势。 季尧成护短,身边的朋友也够铁;况且袁聂确实砸了人,季尧成为同桌、同学要个说法,本就没什么错。 袁聂冰冷的目光落在季尧成身上,眉头微微蹙起,少年的眉宇间透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凌厉和盛气。 从热水间接完水的北郁正好撞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立刻挤到二人中间,对季尧成说:“班长,他不是故意的。” “他没把我砸晕,是我低血糖犯了。” 北郁又扭头用眼神示意袁聂离开。袁聂蹙着眉,扬着下颌,擦着季尧成的肩走过时,故意把人往后撞了两步,随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当天的事并没有结束。 晚自习结束后,季尧成靠在袁聂教室门口等他,约他去小树林“谈谈”。 中午走廊里那两个眼神,满是男性的占有欲和挑衅,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心思。 于是,他们达成了一个“君子协议”。 周末时,北郁同时收到了袁聂和季尧成的邀约——袁聂想让他陪着去打篮球,季尧成买了音乐会门票,问他要不要去看。 最后,袁聂赢了。 赢得彻底。 哪怕后来袁聂不告而别,他在北郁心里的位置,也不是季尧成能比的。 季尧成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狼狈。 但有一件事,袁聂也“胜”过了他——袁聂的等待,并不比他少。 很早以前,袁聂就知道了北郁的存在。那个皎皎如明月的人,早已在他心里扎了根。当年那个砸向北郁的球,带着少年人的幼稚,也藏着所有的勇气,一切都是“蓄意”。 只是袁聂没想到,北郁的身体会这么弱。 袁聂把手中的礼盒放在季尧成面前:“来晚了,刚下手术台。” “不晚。”季尧成笑了笑,把礼盒挪到一边。 袁聂在北郁身边坐下,手很自然地搭在北郁手背上:“怎么这么凉?” “不凉。” 袁聂伸手搓了搓北郁的手,北郁赶紧抽了回来——夏天哪会凉?他都快被袁聂的体温烫出汗了,何况季尧成还坐在对面。 北郁虽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季尧成是他的朋友,他会在意朋友的感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朋友在自己面前亲热…… “他知道。”袁聂说。 “知道什么?” 北郁愣了一下,目光错愕地看向袁聂,又转头看季尧成。 “小郁,我能接受的,我没这么封建。”季尧成说。 这声“小郁”,让袁聂面色微僵。 “老婆,这个笋不错,多吃点。” 袁聂夹了块笋给北郁,北郁脸颊一烫,赶紧环顾四周,随后凑到袁聂耳边小声说:“你在……外面,别这么喊……” “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 袁聂一这么叫他,北郁就会想到床上的事,根本没法说出口,只能压低声音再警告一次:“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得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袁聂很少这么固执地跟北郁说话,北郁耳根的红一直散不去。 直到这顿饭结束,北郁的耳根还是红通通的。 袁聂主动结了账:“哪有让你请我们的道理?你到苏城,该是我们尽地主之谊。” 他的话里,处处把自己和北郁捆绑在一起,刻意将季尧成推远。这话在北郁听来没什么问题,在季尧成耳中,却变了味。 “袁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没变。” “你也是。” 袁聂笑着回应,那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盛夏。 胜者是袁聂,永远都是袁聂。 回家后,袁聂把北郁扛上了床。 “老婆。” “嗯……?”北郁轻轻应着,总觉得今晚的袁聂有些不一样。 袁聂伸手去扯北郁的衣服,北郁赶紧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很想你。” “想我不是这样想的……” 袁聂松开手,修长的指骨搭在北郁脖颈上,挑起他的下颚,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乞求:“小郁……” 北郁永远无法拒绝这样的袁聂,轻易就把自己交付出去。 袁聂在北郁这里,永远是特殊的。 特殊到,连北郁自己都羡慕;特殊到,他北上找了袁聂十年,见到对方时,没有怨怪、没有憎恨、没有质问……只有满心的自卑。 他的爱,在腐烂的泥地里盛开,卑微又可怜。 此刻的袁聂,也同样卑微可怜。他俯身亲吻着北郁细长的脖颈,说着爱他的话,乞求着北郁也同样爱他。 只要北郁稍有拒绝,袁聂就会蹙眉说:“你今晚总是在拒绝我。” “没有……我答应尧成了,这两天陪他逛逛苏城。” “所以,是因为他?” “不是……”北郁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你喊他‘尧成’,喊我‘袁聂’。我比别人少一个字,就要连名带姓地喊?”袁聂的话里,酸溜溜的。 北郁这才反应过来——袁聂吃醋了。 “你……吃醋了?酸死了,隔着八百米都能闻到。” “没有。” 袁聂矢口否认,却又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在你这里,我应该再特殊些。” “多特殊?” “至少,不能再喊我‘袁聂’。”袁聂俯身,在北郁肩胛上轻轻咬了一口。 “袁聂……你幼不幼稚?” “幼稚。”袁聂不否认。 他的确幼稚,所以才会反复跟北郁确认这份“特殊”——他期望,也想成为北郁的“唯一项”。 可袁聂早就是北郁的唯一选项了。从北郁喊他“老公”,哄着他拿毯子、倒热水,再到哄着赖床的自己起床,袁聂总能轻易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第16章 第 16 章 “你,幼稚。” 北郁把脸埋进被子里,羞赧地喊了句:“老公。” “嗯。” 袁聂凑近北郁,“老婆,以后都这么喊,行吗?” 北郁:“你得寸进尺。” “嗯,想听。” “好吧好吧……” 北郁向来惯着袁聂,在这些小事上,从不会和他争执。 第二天北郁要陪季尧成逛苏城,早上袁聂出门前,抱着北郁亲了好一会,还在他脖颈上留下明显的痕迹才肯走。 北郁有些苦恼地嘟囔:“夏天,没法遮的……” “那就不遮。” “袁聂……” “不想给季尧成看见?” “不是。”北郁只是觉得别扭。 袁聂拉了拉衬衣,弯腰凑近北郁:“来,亲我一口,我也不遮。” 北郁报复性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又一口,袁聂却毫无不情愿,反而笑得眉眼弯弯。 北郁摆摆手,笑他幼稚,催他快去上班。袁聂又亲了亲北郁的手背,叮嘱他吃了早饭再出门,还说晚上会来接他,一起吃饭。 北郁点点头,乖乖坐在桌边喝起粥。 喝完粥,北郁刚准备出门,就接到了季尧成的电话——对方说已经在楼下了。 北郁赶紧换鞋出门,下楼时还顺手带了个面包和牛奶,怕季尧成没吃。拉开车门上车,他问:“尧成,你吃了吗?” 季尧成瞥见他手里的面包,摇摇头:“没呢。” “那你先垫垫。”北郁把早餐递过去。 这个简单的动作,忽然让人想起高中时光:北郁从小身体不好,像个“药罐子”。有次课间接水被撞,杯子摔碎,手背还被烫伤,从那以后,季尧成就主动帮他接水。北郁为了感谢,总给他递面包、水果,每次递之前都会问“你饿吗”“你累吗”。 “谢谢。” 季尧成接过早餐,一边吃一边听北郁规划行程:“一会去石园,然后逛古城,下午去博物馆和寺庙——寺庙的树上挂着祈福带,特别好看。” 季尧成笑着说:“都听你的安排,不过……小郁,我打个申请,能不能别玩这么紧?我怕我活不到明天。” 北郁愣了一下,被逗笑:“那咱们慢慢来。” 北郁笑起来时,微风拂过发梢,阳光落在脸颊上,眉眼清秀,格外好看。 早上,两人去了石园。北郁趴在水池边看锦鲤,季尧成在旁边护着,怕他掉下去。从前的季尧成是个粗心的人,可在商场打磨多年,早已变得细致周到。 中午,北郁请季尧成在附近餐馆吃饭,季尧成的目光却总不自觉落在北郁的脖颈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炙热。 下午逛了博物馆,晚上袁聂赶来,三人一起吃了饭。第二天,北郁依旧出门陪季尧成——在他眼里,季尧成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在北京的那些年,北郁早已没了朋友。他性格孤僻,不爱说话,身体又不好,还把人际关系分得格外清楚。能走近他的人很少,需要足够的耐心,季尧成有这份耐心,却少了点机遇,只能止步于“朋友”。 这两天逛苏城时,北郁说的最多的,全是袁聂的事。季尧成听着,眼眶悄悄泛酸。 第三天,北郁提议去寺庙——明天开始要下雨,就看不到晚霞了。夏日的晚霞最耀眼,可季尧成眼底的光,早就沉了下去。 “小郁,等我离开苏城那天,你再陪我来寺庙,行吗?” “嗯……好。” 即便这话来得没头没尾,北郁还是答应了,还笑着补充:“你得提前两天说,咱们挑个好天气来。” “好。” 季尧成开车送北郁回家,路上北郁睡着了。他把车开得又慢又稳,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再死缠烂打一点,如果这条路再长些、再多几个分叉口,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车停在小区楼下时,北郁还没醒。季尧成轻轻抬起手,心底的贪念一点点冒出来,微微颤抖的指尖刚要碰到北郁的脸颊,北郁忽然醒了。 季尧成猛地抽回手,故作自然地问:“你脸红红的,是太累了还是感冒了?” 北郁摸了摸脸:“没有……还好不烫,可能是热的。” 季尧成递给他一瓶水:“小郁,这两天谢谢你陪我逛苏城。回海城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好好招待你。” “好。”北郁笑着下车,和季尧成道别。 傍晚的风,吹得季尧成眼底热烈的光,一点点漾了出来。 北郁上楼没一会儿,袁聂就回来了,手里拎着菜——今晚要在家给北郁做饭,独属于两人的烟火气,渐渐在屋里升起。 袁聂轻轻抱住北郁,他从不是大度的人,清楚季尧成的心思,却没法剥夺北郁交友的权利,更不想在北郁面前戳破这层窗户纸。他知道季尧成有分寸,也明白这是北郁唯一的朋友,有些话一旦说出口,这段关系就回不到从前了。 北郁被抱着,忽然想起什么:“过两天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嗯……都行,看老婆想送什么。” “那我想想。” “好,慢慢想。” 北郁打趣:“我去楼下捡垃圾,给你攒功德当礼物?” “可以啊,我的大善人。” 袁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坐着等吃饭。 季尧成离开苏城那天,天气并不好,空气湿哒哒的黏人,没下雨,却也看不到晚霞。 北郁问他要不要多留一天,等天气好了再走,季尧成说公司忙,一天都耽搁不得。 当天北郁早早就出了门,给季尧成买了送别礼物。季尧成笑着道谢,眸光比任何时候都灼热:“小郁,能答应我一个小要求吗?” “什么?” “今天能只陪我吗?每次你都要和袁聂聊天,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啊……好。”北郁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早上两人逛了博物馆,中午在商场吃饭。饭后路过一家金店,北郁忽然走了进去,挑了款式,要定做两枚素圈戒指。 季尧成看着他的手,忽然问:“小郁,你的指围是多少?” 店员报出之前测量的尺寸,季尧成看向北郁:“小郁,我爱人的手和你差不多,你能帮我挑枚戒指吗?我不太懂这些。” 北郁愣了一下:“我也不太懂。” “给点建议就好。” “好。”北郁陪他看了一圈,指着一枚铂金戒指说:“这个挺典雅的,我觉得不错。” 他看了看季尧成的手——上面没有戒指,又多问了一句:“是求婚用吗?” “是。”季尧成没犹豫,对服务员说:“就这个,有现货吗?” 店员查了查库存:“女戒尺寸有,男戒只有小一寸的。” “没事,包起来吧。” “先生,不用多等两天吗?” “我马上要离开苏城了,就这个。”季尧成态度坚决。 服务员打包时,北郁小声问:“尧成,你有爱人了?之前怎么没说?这是要结婚了?” “也不算爱人。” “啊?” “得看他同不同意我的求婚。” “?” “没交往,我单方面喜欢他很多年了。” “你这是跳过过程要结果啊,会不会太急了?” “再不急,就没机会了。”季尧成勾唇笑了笑,“偶尔疯一次也没什么。” 北郁笑着没再说话。 下午,两人去了郊外的寺庙。恰逢周末,庙里人很多,排队买票进去后,最先看到的是一片石碑和石亭,高耸的树木下,青草沾着水珠。古黄色的墙、黑色的石碑、郁郁葱葱的草木,看着格外清爽。 往里走,路中央种着许多挂着彩带的树,旁边的长廊古色古香。北郁介绍时,季尧成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脸上,灼热得让人无法忽视。 寺庙建在山上,往上走到主殿,两人买了香,虔诚跪拜后插进香炉。出殿时,很多人登上高处俯瞰郊景,天上灰蒙蒙的,白雾绕山,微风带着凉意吹过来,还飘起了细雨。 “今天天气不好,看不到落日了。”北郁笑着说,“等下次你来,我陪你看一次落日。” “小郁……” “祝你求婚成功,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北郁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尧成,我没什么朋友,我希望我们能一直是朋友。” 后面半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季尧成心上。他怎么会不懂北郁的意思?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 季尧成看着绕山的白雾,眼底一片灰蒙。两人迎着风站着,周围的人在雨中渐渐散去。 季尧成捏着口袋里硬邦邦的绒盒,指腹反复摩挲,内心无比煎熬。他终于把盒子拿出来:“小郁……” 北郁面色一白,急忙打断:“我们下山吧,雨要下大了。” 季尧成攥住他的手腕:“能听我说完吗?” 这是他最后的选择。 “你说。”北郁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艰难得像要耗尽力气。 “小郁,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请原谅我的自私和唐突。”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你去了北京,可北京城太大,找一个人太难。我晚了他一步……” “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晚袁聂一步。这几年我总在想,如果当初不做什么‘君子’,不遵守那个约定,会不会不一样?” 季尧成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人的确该疯一次。” “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想让你知道,你有选择,有退路。袁聂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 “我知道你们现在是伴侣,我的行为不道德,很冒犯,但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把这份感情说出来。” “小郁。” 这个称呼里,藏了太多没说出口的情绪。季尧成深吸一口气,打开绒盒,把戒指递到北郁面前。 北郁眉头紧锁,眼眶发红,呆呆地看着他:“为……为什么?” 今天他早该察觉季尧成的异样,再加上这段时间袁聂奇怪的占有欲,北郁不是傻子。可他从没想过季尧成是同性恋,更没想过对方对自己的感情超过了友谊。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觉得自己有能力让别人等这么久、爱这么久。他多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多希望能留住这份弥足珍贵的友谊。从金店开始,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却一直自我欺骗,甚至主动暗示季尧成——他想留住友情。 北郁是自私的,因为他已经没什么东西了,连一份简单的友情都不想失去。 “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了……” 季尧成把戒指收回去,看着北郁发红的眼圈,心里隐隐作痛:“别难过。” 该难过的人是他才对。季尧成声音微哽:“以后还是朋友。” 北郁摇了摇头:“对不起。” 他没法在对方戳破感情后,还心安理得地以“朋友”身份接受对方的好。有些关系,一旦迈出去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在北郁这里尤其如此。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也不觉得这份感情能抵过时间,可当下,他不能装作无事发生,更不能愧对袁聂。 季尧成没再说话,他尊重北郁的所有决定,就像多年前那样,无声退出,无声结束。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风轻云淡的样子,不过是最好的伪装。 可这份伪装,北郁一眼就看穿了——他太懂这种“无声等待”的心情,所以更不能给对方希望,那太残忍、太不公、也太自私。 两人在细雨中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季尧成先开口:“下山吧,雨要下大了……” 北郁“嗯”了一声,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阴雨天看不到落日,尺寸不合的戒指戴不上,季尧成晚了袁聂一步,这一步步堆积起来,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袁聂在北郁心里,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是永远的胜利者,无论谁来,都改变不了,就连北郁自己也不行。 季尧成离开苏城那天,没在山顶看到落日,以后也不会再看到了。他在蒲团上许的愿,永远没法实现。北郁是袁聂的,只会是袁聂的。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只是想给自己多年的等待,一个交代。当所有期待落空的那一刻,季尧成觉得自己像个空壳,往后只能带着这份沉重继续走下去。 有些话说出口,就没了回头路。他和北郁,再也不会见了。 下午四点,北郁回了家,桌上摆着一个小蛋糕——今天是袁聂的生日。 袁聂傍晚六点才到家,刚进门,北郁就从身后窜出来,抱住了正在换鞋的他。 “老婆?怎么这么主动?”袁聂笑着单手搂住他的腰,把人往身前带,“等会儿,我先换鞋。” 他低头换鞋时,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北郁腰上,语气是藏不住的温柔。换好鞋,袁聂单手把北郁抱起来,用鼻尖蹭他的下颚,还亲吻着他的喉结、锁骨。 北郁被吻得一个激灵,袁聂把他抱到沙发上,瞥见了茶几上的蛋糕。北郁背靠沙发,单手搭在袁聂胸膛上,拉开一点距离:“生日快乐。” 炙热的呼吸洒在袁聂耳边。 “嗯……”袁聂眸光亮起来,故意逗他,“所以老婆,今天真去捡垃圾给我攒功德了?还是说,一会一起去?” 他挑眉笑着,伸手要撩北郁的衣服。 “没去……” “那一会一起去。” “袁聂。”北郁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他。 “嗯……?”袁聂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思考自己是不是犯了错。 北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穿过发丝:“谢谢你。” “谢什么?”袁聂忽然想到什么,动作顿住,语气带着点威胁,“你要是敢提分手,我把你锁起来,再……” “不分手。”北郁吻了吻他的眉心,“袁医生,你这个行为是犯法的。” “嗯……那你送我去蹲监狱吧。”袁聂满不在乎,没什么比失去北郁更让他害怕的。他不是没被“锁”过,骨子里早已被过去的阴影侵蚀。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事,就是把在意的“东西”锁起来,彻底占有,不断洗脑——他曾被这样对待,所以清楚人的顺从性。 “不行。进了监狱,就没人给你过生日了。”北郁笑着说。 他还记得第一次给袁聂过生日的场景:北郁从小在爱里长大,哪怕父母离世,爷爷也把他宠得很好,每个生日都有特别的礼物。可袁聂不一样,他长期和父母分居,缺少关心。北郁画画时偶尔落下的笔,袁聂都会偷偷收好,视若珍宝。 北郁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双篮球鞋,不算昂贵,袁聂却总穿着去打球,就算后来脱胶了也没舍得丢。袁聂说,那是他第一次收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他父母很少记得他的生日,就算补,也多是学习用品。在他们眼里,成绩才是“好孩子”的标准,袁聂一直按着他们的期待活,可一旦忤逆,就成了“叛逆的坏孩子”。曾经常年霸占年级前三的他,只因为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就成了父母口中“难以启齿”的存在。 袁聂“嗯”了一声,在北郁口袋里摸索着“生日礼物”。他果然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绒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对素圈戒指。 三十岁生日,他从没想过会收到戒指。袁聂取出戒指,要给北郁戴上,北郁却攥紧了手:“袁聂,我们没有结婚证,但戴上戒指,就算是结婚了,以后你就归我管了。” “我不是一直归你管吗?” “那你以后不能摘下来,嗯……做手术的时候可以摘。” “好。” 袁聂吻了吻他的唇,对这份礼物的喜欢,早已溢于言表。戒指不贵重,是北郁用自己的积蓄买的,却是袁聂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这段时间,季尧成的出现让袁聂惶恐不安,他把不安藏在心里,却忍不住一次次向袁聂索取、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以此宣告主权。北郁从前没察觉,直到今天明白季尧成的心意,才猛然看懂袁聂那些行为背后的“不安”。 他要给袁聂安全感——这枚戒指、这个家,就是最好的安全感。 北郁被袁聂抱着亲吻,呼吸有些急促,推搡着他说:“还没……还没许愿呢……” “不用许,今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袁聂抹了点蛋糕上的奶油放进嘴里,笑着问:“很甜,老婆要不要尝尝?” “太甜了,我不……” 后面的拒绝被彻底吞噬,袁聂俯身狠狠吻住了他。 当晚,北郁半夜才吃上饭——袁聂把人抱在怀里喂,不抱的话他根本直不起腰。吃面条时,袁聂还替他揉着腰,手法专业得让北郁忽然警觉:“你工作的时候,是不是也给别人揉腰?” 袁聂是骨科医生,确实有这种可能。 “老婆,我……” “别解释,我不听。” 袁聂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嗯,那我用行动赎罪?” 北郁摸了摸腰,小声服软:“那你还是解释吧。” “医生面前无性别,都是正常诊疗。” “哦。” “?”袁聂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你这声‘哦’是什么意思?吃醋了?” “也还好。” “你要是去医院待半天,就不会吃醋了。” “为什么?” “骨科来看诊的,不是扭伤就是腰疼,大部分是小朋友和中老年人。” 北郁“唔”了一声,瞬间没了醋意,还侧头亲了袁聂一口:“原谅你了。” “医院又不是按摩店,我这是正规服务。”袁聂看着他要撂碗,碗里还剩两口,便抬手把碗递到他嘴边,“吃完。” 北郁一脸恳求地看着他,袁聂却视若无睹,他只好乖乖把最后一口粥喝了。袁聂总想着让他多吃点,养了三年,北郁却始终没胖起来,嘴倒是越养越刁。 吃完后北郁困得睁不开眼,袁聂却强拉着他看电视,说等消化完再睡。看电视时,北郁靠在袁聂身上,用指节推开他面前的书:“袁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季尧成的心思了?” 袁聂的眉头瞬间皱紧——这个表情,已经给了北郁答案。 袁聂不仅知道季尧成喜欢男人,更知道季尧成喜欢的是自己。这些天,他眼睁睁看着北郁陪季尧成逛苏城,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可他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方式,牢牢抓住属于他的人。 第17章 第 17 章 “他和你……说了?” 袁聂眉头微蹙。他以为季尧成会把这份感情藏好,却没料到对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十多年的感情,总归要有个结果。袁聂能理解季尧成。 “嗯。”北郁轻轻点头。 气氛凝重了两秒,陷入一片安静。 北郁抬手抚开袁聂眉间的褶皱:“袁聂,你不开心,可以跟我说的。” “没有不开心。” 袁聂的话带着几分违心。 任哪个男人知道自己的伴侣被人暗恋十多年,还眼睁睁看着他们相处,都不会真的毫无波澜。十多年前的君子约定,季尧成遵守至今……袁聂敬重季尧成,也信任北郁,可心里终归有些难受。 他忍不住会想,季尧成是怎么说的,北郁又是怎么回应的? 但此刻,北郁站在他面前,陪他过生日,他手上还戴着北郁送的戒指——这些,似乎又让那些纠结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成年人之间,多留两分体面总归是好的。 “我和他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北郁坐起身,亲吻着袁聂的发丝。 袁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好。” 季尧成的事,就此揭过。 当晚,北郁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圈紧了袁聂的腰,声音细细的:“袁聂,我只有你了。”千万别让我输,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 袁聂将他抱得更紧,在心里回应:我也是。浮沉喧嚣的人世间,他们只剩彼此了。 2004年,冬。 过年前一个月,北郁就开始购置年货,前前后后买了很多东西,狭窄的出租屋几乎要装不下。 袁聂下班回来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眼望去,全是箱子。 北郁蹲在地上拆箱子,袁聂连他的脑袋都看不见。他把钥匙放在置物架上:“老婆,明年春天房子到期,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住吧?” “嗯?” 北郁只听清了“老婆”这个称呼,从一堆箱子里探出头来。 袁聂被他逗笑,换了鞋走过去,把沙发上的箱子挪到茶几上,将北郁抱在怀里亲了两口:“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你都两年没回家了,今年该回去了。两年不回,叔叔阿姨肯定生气。这些东西带回去哄一哄,大过年的,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北郁笑着说。 可袁聂一听到“回家”两个字,脸色瞬间煞白,眸光晦暗。十八岁最阴暗腐烂的记忆,正侵蚀着三十岁的他。对所有人来说,“家”是温暖的代名词,可在袁聂心里,这个词和人间炼狱没什么区别。 北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沉默:“怎么了?” “没事。” “你说过的,今年回家。” “嗯……”搪塞了两年,袁聂再也找不出借口。他轻轻圈住北郁的腰:“我想在这陪你。” “明年再陪我。” “嗯……”袁聂看着满地的箱子,鼻子酸酸的。 北郁让他先去洗澡,说自己很快就能拆完箱子,一会一起下楼丢垃圾。袁聂应了一声,走进浴室。 北郁把礼物都归到沙发边,又和袁聂一起丢了垃圾。 接下来的日子,袁聂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地上那堆礼物,心里莫名堵得慌。 临近过年,医院终于放假。袁聂带北郁去附近的城市玩了三天——这三天里,袁聂黏得厉害,恨不得挂在北郁身上。北郁笑他是“离别焦虑症”。 回苏城没两天,就到了小年。南方很少下雪,海城和苏城都在南方,所以两人以前才会相约去北京读书。 小年这天,袁聂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往冰箱里塞了很多包好的水饺,叮嘱北郁饿了就煮,说楼下开了家面馆,晚上可以去吃,中午也能去三百米外的小餐馆。 北郁“嗯”着点头,面前的电视机播放着喧闹的节目,他的眼眶却悄悄覆上一层泪膜。 袁聂收拾完、洗完手过来,一眼就看见他泛红的眼眶:“怎么了?” “没事,这电视剧好看。”北郁瞥向他,含着泪花的眼里藏着太多情绪。 “傻瓜,又不是不回来了。” 袁聂揉了揉他的头,把人抱上了床。南方潮湿,尤其是筒子楼,可这几天袁聂把被单床单都洗了,被子也晒得松软,今晚的被窝格外暖和。 袁聂的手搭在北郁小腹上,北郁脸颊一烫,本能地按住那只手。 “嗯?” 袁聂挑眉吻了吻他的脖颈,带着询问的意味。北郁慢慢松开手:“你手烫……” “想什么呢?我给你捂一会。” “……嗯。”北郁羞得耳根发红,在白炽灯下,这团红晕还在一点点扩散。 袁聂的指骨修长分明,因为常年学医写字,指腹带着薄茧。北郁总爱轻轻捏他的指腹,袁聂也很享受这个小动作。 今晚也不例外。袁聂笑着亲了亲北郁的发鬓:“舍不得我?” “没有。” 北郁其实舍不得,可袁聂总得回家。 袁聂替他揉着小腹——北郁胃不好、身体差,容易着凉,睡觉还不老实爱踢被子,稍微不注意就会感冒。以前一起睡时,袁聂总要手脚并用:一只手捂他的小腹,一只脚压着他的腿,防止他踢被子。 “自己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知道吗?”袁聂叮嘱道。 “嗯。”北郁回头看向他,袁聂的轮廓锐利又英俊,他看得有些出神。 “看什么?”袁聂勾唇笑了笑。 “没……”北郁用半边枕头盖住脸,收回了把玩袁聂指腹的手。 “不看了?” 袁聂低头吻上他的脖颈,在上面留下淡淡的吻痕。 今晚,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向对方索取着——因为明天,袁聂就要走了。 第二天一早,北郁看着袁聂把东西一点点搬上车后备箱,跟着上下楼跑了好几趟,手里却什么都没提。 袁聂搬完最后一箱东西,北郁就呆呆地站在车旁看着他。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 北郁穿着浅灰色羽绒服,戴着黑色针织帽,围着黑色围巾,站在一楼楼梯外。寒风刮过,把他的鼻尖冻得通红,瘦削的身子在风里晃了晃,像随时会被吹倒,脆弱得让人心疼。 这么脆弱的人,根本没法好好照顾自己。 袁聂推开车门下来,紧紧抱住他:“不走了……不走了……” 北郁被抱得几乎窒息:“袁聂……” “嗯。” 北郁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松开。袁聂这才放手,低头替他整理围巾和帽子:“快走吧,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北郁笑着说,可袁聂从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难过:“不走了。” “要回家的。”北郁把冰凉的手递给他,“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你还有,你都三年没回家了,该回去的。” 这三年,袁聂一直没和家人联系,像私奔一样。北郁不希望他这样,他想和袁聂一起站在阳光下。 可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不是阳光,而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袁聂替他搓手的动作一顿:“我就是你的家。” “嗯。”北郁点点头,眼泪却流了出来。 “别哭。”袁聂伸手擦去他的眼泪——北郁虽然身体不好,却很少哭,他一哭,袁聂的心就颤颤地疼。 北郁忍着鼻音点头。袁聂摩挲着他的眼尾,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 北郁的薄唇微微哆嗦,把袁聂推上车,目送车子离开。 袁聂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后,北郁像雕塑一样站在雪里,很久都没动。 他孤零零的,没有家,连一句明确的承诺都没有。袁聂甚至没说过,要带他回家看看…… 北郁低头看着指节上的戒指,习惯性地把所有话咽进喉咙,闷进胸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总这样,别扭、矫情,还敏感得要命。 回到出租屋,北郁浑身疲惫——一晚上没睡,按理说该沾床就睡,可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熬到中午,手机响了,是袁聂的电话。 “老婆?” “嗯,你到了吗?” “到了,刚进门,准备先洗个澡睡一会。你呢,吃饭了吗?” 北郁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眼眶忽然就湿了。朝夕相处的人突然离开,他难免不习惯,声音带着哽咽:“还没……” “怎么还没吃?冰箱里有饺子,冻硬了要多煮一会,或者下楼吃也行……” 北郁没胃口,打断他:“我知道的,你吃了吗?” “没呢,一会吃。” “嗯……” “怎么了?心情不好?”袁聂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袁聂……我……” “怎么了?” “我有点想你了。” “我也想你,大年初二我就回来。” “你不去拜年吗?” “不去了,我想你。”袁聂的声音很温和,北郁听着心里暖洋洋的。 “嗯……那我去吃饭了。” “好,晚点再聊。” 挂了电话,北郁下楼吃了碗面,吃到一半时,突然一阵反胃,胃里绞痛得厉害。他捂着嘴跑到门口,吐了出来——吐出的食物里,黏着骇人的血丝。 北郁也被吓坏了,结了账就去了医院。年关将至,外地打工回来的人带着老人来检查,医院里人很多,每个人身边都有陪同。 只有北郁,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就诊室外等叫号。他想给袁聂打电话,可手机刚拿出来,又放了回去。算了……万一没什么事,只会让袁聂提心吊胆,大过年的,别因为自己搅得他不安生。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身上,好像没那么冷了。周围人来人往,医院里明明很嘈杂,北郁却觉得莫名温馨——只是这份温馨,没落在他身上。他看着身边互相搀扶的人,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 北上十年,他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可此刻的孤独,比在北京淋雨回家、感冒时独自坐公交去医院,还要让他难过。或许是和袁聂生活了三年,被照顾得久了,对方一离开,心里的落差就格外大。 北郁揉了揉脸,才发现自己已经这么依赖袁聂了。 “23号,北郁。” “来了!” 北郁起身走进诊室,医生让他先抽血检查,还说要做胃镜,让他明天禁食六小时后再来。抽完血,北郁就回了家。 他在网上查了胃镜的步骤,越看越害怕,额上直冒冷汗——应该会很痛吧? 还是等袁聂回来再说吧,北郁想。 下午,他睡了很久,一直到晚上七点,才被袁聂的电话吵醒。北郁迷迷糊糊地接起,声音懒洋洋的:“我刚刚……在睡觉。” 袁聂悬着的心才落下,叮嘱他先吃点东西再睡。北郁应了一声挂了电话,这才发现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全是袁聂发的。 他饿得胃疼,起来煮了饺子,这次没吐,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没事的,应该没什么事…… 晚上,北郁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给袁聂回了电话,那头也传来电视的声音。 “袁聂,你在看哪个频道?” “央视,怎么了?” 北郁拿起遥控器,调到和他一样的频道,笑着说:“一起看电视。” 电话那头传来袁聂淡淡的笑声:“吃晚饭了?” “嗯。” “吃的什么?” “饺子。” “几个?” “不知道,一二三四五……好多个。” “老婆……” 袁聂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咬了根烟,站起来点燃,靠在落地窗前。袁聂很少抽烟,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抽两支。 “怎么了?”北郁忽然察觉到不对,“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不在,他们出去买东西了。” “哦……” “我很想你,明年不回家了,让我陪你好不好?”袁聂的声音黏哑,一缕缕烟从眼前升起,挡住了他的视线。烟丝被锁在玻璃窗内,散不去,也飞不到万里之外的北郁身边。 电话那头的北郁沉默着抿唇,没回答。 袁聂低头又说:“老婆,我想你。” “听见了,我也想你。” “像敷衍。”袁聂抖了抖烟灰,深邃的瞳孔里一片幽暗。 “真的想你……” 北郁蜷缩成一团,把下巴抵在膝盖上,低头剪着指甲。小小的一团,格外惹人怜惜。 “那我早点回来。” “大年初二已经很早了。” “……”袁聂沉默了一会,“过两天我要下乡看外婆,那里信号不好,可能没法给你打电话了。” “没事,你注意安全。” “好,我会的。你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买。” “嗯……袁聂,你要记得回家。”要记得回来,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他一个人丢下。 “傻瓜,会回来的。”袁聂隔着电话都觉得心酸,“剪指甲小心点。” “额……说晚了……” 指甲已经剪破,开始流血了。 北郁的眼眶瞬间泛红,掌心里全是血。怎么会这么多血……而且这些血,好像不是从指甲缝里流出来的。“笨,快拿纸擦一下。” 袁聂说话时,北郁正疯狂抽着桌上的纸——血汩汩流出,很快就在白色毛衣上留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北郁觉得呼吸都变重了,不停擦着鼻血,可怎么也堵不住。他眼眶泛红,声音哑哑的,带着哭腔:“袁、袁聂……” “怎么了?” “我……我……”北郁用面巾纸堵住鼻子,微微仰头,“我有点想你了,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我大年初一就回来。” “嗯……那我先去消毒,一会就睡了,我挂了……” 北郁颤抖着挂断电话,胃里突然一阵恶心,捂着嘴冲向卫生间。他趴在洗手台上呕吐,水流开得再大,也盖不住呕吐的声音。血滴进水池,很快将池水染成粉红。 北郁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病了? 现在是腊月二十七,还有几天,袁聂就回来了。他不能说,想让袁聂在家过个好年——袁聂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北郁趴在洗手池边,腹部突然痉挛,疼得他冒了一头冷汗。他蜷着身体跪在地上,好不容易缓解些,血也止住了,可刚想站起来,脚却麻了。 那种麻像有电流穿过,动一下都疼得厉害。但这疼,更多是心里的绝望。北上十年,他最无助的时刻,从不是独自看病、雨天淋雨回家,而是出门忘带钥匙没人开门,是发烧到起不来床连泡药都做不到,是腿麻抽筋时只能在地上打滚——明明是旁人伸个手就能帮的小事,他却只能自己扛。 他要是死在这出租屋里,或许十天半个月,直到尸体发臭,都不会有人知道。 北郁不知道维持着姿势等了多久,腿麻才消退。回到床上后,他缩在被子里,用手机给袁聂编辑了一大段短信,最终却没发出去。他紧攥着手机,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北郁发烧了。 不是高烧,可他身体底子差,一发烧就容易昏睡,这次尤其明显。袁聂打电话来时,他迷迷糊糊应了两声。袁聂知道他发烧后,托同事送了粥和药过来——北郁开门时,脸色惨白得吓人。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同事吓了一跳,发烧的人本该脸颊、唇色偏红才对。 这位医生让北郁躺下,量了体温:37.8度,低烧。他给北郁烧了水,放下粥:“这是我老婆熬的,你尝尝。袁聂说这两天去下乡看外婆,没信号,你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大过年的发烧,太遭罪了。” 医生和善地留了电话才走。北郁起来喝完粥,又躺回了床上。 北郁烧了好几天,这期间袁聂没打过电话,他发的消息也石沉大海——袁聂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北郁时常盯着手机发呆,觉得身体更疼了。 大年初一,北郁醒来没看到袁聂,也没等到电话,一整天只喝了一碗粥。 大年初二,他下楼扫雪,戴着针织帽,纤细的手握着竹扫把,冻得瑟瑟发抖。房东心情好,给了他半盒新鲜水果。 大年初三,楼下的面馆、附近的餐馆都没开门。夜里炮竹声不断,烟火绚烂时,北郁站在窗口看了很久。 大年初四,烧终于退了,胃口也稍好了些。他散步时不知不觉走到医院门口,手里还攥着之前的检查单——哦,大年初四不吉利,不能去医院。他又默默回了家。 大年初五,房东拎着箱牛奶来,提了涨租的事。北郁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可能要退租。房东愣了愣,让他再考虑,说毕竟租了三年,涨租的事可以缓一缓。 大年初六,冰箱里的饺子吃完了。 大年初七,北郁买了张回海城的高铁票,想初十回去看爷爷,可很快又换成了火车票——火车票要多坐两小时,能省点钱。 大年初八,他四处逛,看哪家店铺门口有招工启事。 大年初九,收拾回海城的东西到半夜,凌晨时又给袁聂打了次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大年初十,北郁到了火车站。门口有个女人问他要联系方式,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说自己结婚了。入站时,他把戒指摘下又戴上,眼眶雾蒙蒙的——袁聂好像不会回来了。他真没用,北郁自怨自艾地想。 火车快发车前,北郁检票时,手机突然响了——是袁聂的电话。 他颤抖着手走到一边,接起电话,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说。 电话那头呼吸很重,袁聂的声音格外急切:“老婆,你在哪?” 这几天多亏袁聂的同事常来探望,送些吃的喝的。北郁频繁反胃呕吐,已经有些脱水,本就枯瘦的身体显得更单薄了,连医生看了都心疼。他发烧到过年当天,医生见他家里空荡荡的,没朋友、没年味,邀他去吃年夜饭,北郁以不舒服婉拒了。后来医生送了些热饭菜来,他给对方孩子递了两个过年红包。 医生走后,北郁躺在沙发上看春晚,吃着饭,时不时摸一下手机——明天袁聂就该回来了吧?他还会回来吗?眼底湿漉漉的,他想:要是袁聂回来,看到自己这样,肯定会心疼的;要是一觉睡醒能看见他,该多好。 可他只吃了两口就饱了,仰躺在沙发上掰着手指头数时间:晚上六点、七点、八点、八点半……袁聂还是没打电话。北郁既着急又怕打扰他陪家人,直到八点半才试着拨过去。 他摸着脖颈上的围巾流苏,听着听筒里的铃声,心里默默数着秒——一分钟后,传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又打了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没通。或许袁聂在乡下信号不好,北郁这样安慰自己。他抱来被子裹在身上,想着袁聂明天回来,一进门就能看见自己,想着想着竟觉得满足又开心。 可……袁聂还会回来吗?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抛弃? 北郁不知道。他只知道,凌晨12点时,电视里的倒计时结束,“新年快乐”的欢呼声响起。窗外,筒子楼下有人放烟花,小孩的呐喊声传来,有人喊了句“下雪了”,不少人开门出去看雪、放仙女棒,大人拿着围巾手套追在后面:“穿好衣服鞋子再出去,感冒了怎么办?” 楼梯间里脚步声不断,所有的热闹、冲破黑暗的烟火,都与蜷缩在沙发上、紧攥手机的北郁无关。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这个世界隔得死死的。他总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会从指缝溜走——他是厄难,是不幸本身。 北郁摩挲着指节上的戒指,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袁聂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他答应过自己,还要陪自己去看病呢。这个寒冷的新年,他在心里砌了道高墙,把期待和信任一点点填了进去。 “你没有老婆了……”北郁声音哑哑的,拎着行李箱走向公共厕所。门口有男人抽烟,呛得他直咳嗽。 “对不起……老婆,我有事耽搁了……对不起,你在哪?我来接你……你别走好不好?对不起……”袁聂在电话里一遍遍地道歉。 北郁不说话,袁聂就不停道歉。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北上十年,相处三年,袁聂早已刻进他大半人生里。袁聂是他的根,是他活着的支撑,只要还活着,就没法切断这份联系。 “请你解释。”北郁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需要一个解释。 “我家里人生病了,我在医院陪他……我……” “袁聂,陪家人忙到连电话都不能接了,是吗?”北郁的声音带着悲悯的哭腔,心里翻涌着委屈:你在陪你的家人,那我呢?我发烧、呕血的时候,我的家人在哪?不是你说我是你家人的吗?你却连我电话都不接……这么忙,怎么还会想起我?是不是把家里的事处理完了,才轮到我? 北郁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恶劣,知道该关心袁聂的家人,可这半个月里,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怨恨积压在胸口,根本纾解不了。他呕血时有多害怕?怕到把沾血的衣服丢掉,怕到不敢去做胃镜,怕到每天在手机上写一份遗书…… “不是……”袁聂的声音嘶哑,极度痛苦地靠在墙上。他穿着黑色卫衣、厚厚的羽绒服,脊背贴墙时,尚未愈合的伤口一碰就溢出血来。 “袁聂,我讨厌你。” “没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就够了……你告诉我你在哪,打我、骂我、恨我都好,我都受着,你想怎么样都行。”袁聂的话全是乞求,心脏的钝痛远比身体的伤更致命。他回家时看到行李箱不见了、北郁不在、身份证和常用的东西也少了大半,心一下子就慌了——他怕北郁又一声不吭地走了。全中国这么多城市、这么多人,手一松,人一跑,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怕自己又要找上好几个十年。 电话那头的北郁沉默了很久,挂了电话,靠在厕所隔间的墙上,蹲在地上无声抽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往海城的火车发车了——北郁没上车。他退了票,捏着行李箱的手不停发抖。手机里,袁聂的电话、短信接连不断。 北郁最终回复了一条短信:【火车站】。 半小时后,袁聂开车到了火车站门口。在拥挤的人潮中,他很快找到了靠在墙边的北郁,冲过去紧紧将人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要把北郁嵌入骨髓、揉进血液里。他弯腰把下颚抵在北郁头顶,声音发颤:“小郁……小郁……我以后不回去了,不离开你,我都陪你……” 袁聂卑微地讨要着机会,周围来往的人投来复杂的目光,他全不在乎。北郁想推他,可袁聂抱得太紧,越推抱得越紧。最终,北郁轻轻伸手搭在袁聂腰上,拍了拍,鼻尖发酸:“行了……我不走,你抱得太紧,我快喘不上气了。” 袁聂身体抖了一下,慢慢松开手。他拎过北郁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北郁乖乖坐进副驾,一路上盯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袁聂问他有没有吃饭,他摇摇头——袁聂带他去了常去的餐馆。 吃饭时,北郁取下围巾,下颚上一点肉都没有,侧面看棱角分明,瘦得夸张。 “瘦了好多……”袁聂往他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 北郁低头吃饭,不说话也不看他——袁聂知道,他还在生气。吃到一半,北郁说饱了,扒拉着米饭小声问:“谁生病了?” 袁聂眉心一沉:“我爸。” “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袁聂回来时,父亲还在ICU。 北郁猛地抬头:“严重吗?” “不好说。” “那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怕你没法照顾自己。”袁聂说得风轻云淡,没提消失十多天里的任何事。可北郁看着他紧蹙的眉,就知道袁父的病肯定不轻——这个节骨眼上袁聂还能回来,他没理由再生气了。 他放下筷子,袁聂却拿起勺子,又喂了他几口:“半个月,怎么瘦这么多?” “最近没什么胃口。” “发烧好了?” “好了。”北郁点头,袁聂又舀了一勺掺着肉的饭递过来,他强行咽了下去。 吞咽时,北郁突然注意到——袁聂的指节上,没戴戒指。 “袁聂,你戒指呢?” 第18章 第 18 章 “戒指磕坏了,我拿去修了。” 北郁心里一紧,“坏了?怎么坏的?” “送我爸去医院的时候磕到了。” “你受伤了吗?” “没有。” 袁聂笑着说,北郁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哦”了一声。这些年,袁聂每个月都会把工资上交。 但袁聂不知道的是,北郁在他不知情时开了三个账户——一个是袁聂的,一个是自己的,还有一个用于共同支出。北郁的工资不比袁聂,但房租、水电等共同开支,他一分没少出;袁聂买车的钱,他也掏了一半。北郁没多少积蓄,却从没想过要靠谁养着。 他给袁聂买的那枚戒指,几乎花光了自己账上的钱,对他而言,这枚戒指的意义远超价格本身。 “能修好的……一会我先带你去买枚新的。” 袁聂伸手搭在北郁手背上,北郁沉默片刻,轻轻抽回手:“没关系,能修好就不用买了。” “也戴了挺久,有些旧了,我再给你买一枚。” 袁聂说这话时,语气像在替换一件不算珍贵的东西。北郁抬眸望他,眼底泛起一层水雾:“不用……我不想换。” 他抿紧唇,神情难掩难过。袁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和北郁吃完饭后回了家。袁聂单手拎着行李箱,单手牵着北郁,像刚从老家回来的情侣,亲昵又自然。 袁聂放下行李箱,一件一件往外拿东西,在最深处,他看到了一张合照——原本贴在冰箱上的那一张。自从高中小提琴演出事故后,北郁就有些抗拒拉琴,也抗拒拍照。这张照片,是袁聂缠了他好久才拍成的。照片里的北郁眉目清秀,意气风发,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可今天,北郁差点独自带着这份期许离开。袁聂的手陡然攥紧,默不作声地把合照重新挂回冰箱上。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速冻馒头、饺子,旁边还放着泡面,连一点肉都没有。北郁不会做菜,袁聂从没让他学过——原来北郁就是靠这些过的年…… 北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里的春晚已经反复播放了几十遍,他几乎能记住每个场景。跨年当晚,他蜷缩在沙发上等袁聂,兴奋得彻夜未眠,可第二天从早等到晚,没等来袁聂,电话也打不通。直到腹部绞痛提醒他该吃饭,才勉强喝了半碗粥。 北郁记不清天是怎么暗的,也不知道窗外的太阳何时落下……他麻木地坐在沙发上,抿着唇把自己卷成一团,努力汲取着被子的温暖。好冷,南方的冬天居然也这么冷。 袁聂走到沙发边,伸手把北郁抱进怀里,一边道歉,一边逐一解释短信里的误会。北郁的掌心被他一点点捂暖。 北郁一直是个懂事的人——懂事意味着不无理取闹,会听对方解释,会站在对方角度考虑,会把自己的感受往后放。这些,都是爷爷教他的。爷爷还在世时,总跟他说:“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惯着你,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人都有耐心耗尽的那天,人世间所有情分,只要欠着就得还,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牵扯不清的关系。” 北郁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听多了这些道理,比同龄人成熟,也更难亲近。他带着这样的性格,一直活到31岁。 袁聂摩挲着北郁手上的戒指,说以后不回老家了,每年都在这陪他过年。北郁抬头看他,眼神湿漉漉的,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老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都行。”北郁扣紧袁聂的手,“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怎么了?你不舒服?哪不舒服?” 袁聂立刻警觉地把手放在北郁额头上探体温,确认没发烧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我……这两天吃不下饭,胃疼。” “行,那明天一早起来我就带你去。”袁聂吻了吻北郁的唇,把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第二天凌晨五点,袁聂被医院的电话叫醒——救护车送来了一位急需手术的危重病人。他来不及洗漱,穿好衣服就往外走。北郁被冷风冻醒,含糊地“嗯”了一声,袁聂的吻落在他额头上。 “老婆,你一会直接来医院,我让同事帮你挂号,等我下手术台就陪你去看医生,早餐先别吃。” 袁聂风风火火地走了。北郁没说什么,没抱怨他食言,也没要求他等自己——袁聂是医生,是救命的医生,而他只是北郁。如果拦着袁聂,就像在鬼门关里拽着别人的命往地府拖。他不能自私,必须懂事。 早上八点,北郁又咳血了。他看了眼手机,没收到袁聂下手术台的消息,狼狈地洗了个澡,收拾好东西出门了。他没去袁聂所在的医院,而是去了之前就诊的那家——上次的血检报告没拿,时间太久没法打印,好在医生电脑里有存档。北郁挂了号,准备做胃镜。 医生做好消毒后,取出一根细软的管道插进北郁口腔。北郁不停泛呕,反复试了好几次才勉强适应。整个过程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东西在搅自己的胃,喉咙也堵得慌,想吐却吐不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滑到发鬓,黏成一片。 做胃镜只是不适,不疼,北郁是心里难受——袁聂回来了,他却要一个人来做检查。做完胃镜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没那么害怕,不至于非要等袁聂陪。 北郁擦去生理性的泪水,医生摘下手套丢掉,把活检钳取出的粘膜标本递给北郁,让他去三楼窗口送活检。 “嗯。”北郁应了一声。 医生洗好手擦干,抬头看了眼门口:“你一个人来的?” “嗯。” “你家人呢?” “我家人他很忙。”北郁顿了顿,声音发紧,“怎么了?很严重吗?” “你知道自己以前有胃病吗?” 北郁愣了一下。以前他在北京工作时,确实经常胃疼——那时候吃得没营养,三餐也不规律,疼了就去药店买胃药,吃了能缓解些。他大概是有胃病的吧?可他从没去医院看过。 面对医生的问题,北郁茫然地摇头:“我以前偶尔会胃疼。” “多少年前的事了?”医生低头看着他的血检报告。 “大概……五六年前吧。” “你还严重贫血。” “……” “最近有呕血、流鼻血、食欲不振的情况吗?” “有的……”北郁看着医生紧锁的眉头,像有根刺扎在喉咙里,不敢多问,却连呼吸都觉得疼。 医生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虽然现在活检报告还没出来,但十有**能确定,你得了胃癌。” “晚期。”医生补充道。 北郁的脸色瞬间煞白,手紧紧攥着裤子,指节不停哆嗦。他忽然笑了笑,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医生……是不是弄错了?我最近才这样的,以前没不舒服过……怎么会是晚期呢?就算有胃癌,也该是早期啊。” 他清秀白皙的脸上满是悲痛,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眼里还亮着一丝期待。可在医生抿紧的嘴唇和抱歉的眼神里,这份期待彻底落空。北郁攥紧裤子,指甲深深掐进大腿肉里,微微仰起脸忍着鼻酸:“医生,我还能活吗?” “还是有希望的,现在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三天后病理结果出来,你再和家人一起来一趟吧。” 北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就诊室的,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他在医院门口的圆形花坛旁站了很久,卖手抓饼的老人见他手里攥着东西,脸色惨白,身边又没人,好心递了个手抓饼给他。北郁捧着热乎乎的手抓饼,掌心的温度透过包装纸传来。 “没事的,吃饱饭,都会好起来。” 老人把饼塞给他时,北郁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都会好起来吗?他还能好吗?“胃癌晚期”这两个词,哪怕分开看都让人恐惧,合在一起,连一点机会都没给他。 北郁一边往回走,一边啃手抓饼,吃到撑、吃到反胃、吃到吐出来,却还在往嘴里塞——好像多吃点,病就能好一样。他知道这没用,浑身发软地蹲在地上,背对着车道,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自尊。 无数念头涌进脑海:他不相信自己会得胃癌,他才31岁,还这么年轻;他和袁聂在一起才三年,可他等了袁聂十年,怎么就只换来了三年?上天好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或许他北郁本身就是个笑话。 31岁这年,北郁才发觉自己是个苦命人,是灾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他五岁时车祸离世,爷爷在他十八岁时突发脑梗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得了胃癌晚期。 不知道哭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北郁哭得浑身发抖,反复擦着朦胧的眼睛,把眼皮都磨红了,才看清来电显示是“袁聂”。他此刻像只受伤的动物,濒死时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手机响了一分钟,北郁咬着自己的手背忍了一分钟,情绪才慢慢稳定。直到第二个电话打来,他才平复好语气接起。 “老婆,我在医院给你挂好号了,你醒了吗?可以过来了。” 北郁心里五味杂陈,有释然,有疲惫,还有种莫名的委屈,所有情绪堆在一起,压得心脏发疼。 “不想去了,改天吧……我好困。” 他的声音很淡,带着几分沙哑和鼻音。 “怎么了?感冒了?我马上回来。” “没感冒,刚才在睡觉。” “我马上回来给你带点吃的,你再睡会儿。” 袁聂的语气很温柔,明明没做错什么,北郁却觉得他哪里都不好——袁聂十多天没打一个电话、没回一条消息;戒指坏了,就算家里有事,也不至于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发烧了,袁聂知道,却还是不联系他……这些事没有解释,也没法从北郁心里彻底抹去。 这次和好,就像浮在表面的一层纸,一戳就破。可就算这样,北郁还是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觉得,自己爱袁聂,比袁聂爱自己多得多。就连得知胃癌晚期,他最先想到的还是“只和袁聂在一起了三年”——他嫌三年太短,还想要好几个三年,想让袁聂陪着自己,什么都不做,直到自己离开。可这对袁聂来说,太痛苦了吧?还是不要这样了。 袁聂回家时,北郁正躺在床上。他买了早餐回来,喊北郁吃饭。北郁走过来时,眼眶红红的。 “怎么哭了?”袁聂立刻察觉不对,坐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吻着他的发顶。北郁心里有气,却没推开——现在他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确定的。 “你能不能……陪我一段时间?” 这是北郁第一次提这种“无礼”的要求,他从没跟袁聂闹过脾气,这是头一回。 “嗯?”袁聂没立刻答应,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说原因。 “我们还没一起爬山、野营、滑雪、看日出……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多做些事。” 北郁把头靠在袁聂胸膛上。袁聂想了想:“医院今天早上急诊送来个孩子,恶性骨癌,自杀没成功,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医院对这事很重视,我估计一时半会走不开。” 他抱紧北郁:“我知道过年没陪你是我的错。小郁,以后过年我不回老家了,你在哪,我就在哪过年,行吗?” 北郁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好像该点头,该懂事,不该闹——所有人都这么跟他说,他也一直这么做。可现在,他忽然不想懂事了,可就算不懂事,也没什么用。只有偶尔懂事的人,才会得到糖吃,而他从来没吃过糖。 袁聂亲了亲他的额头:“等我空下来,就把工作辞了,陪你先玩一个月。爬山、看日出,周末就能去。我们晚上去买装备,就这周末,我带你去爬山、搭帐篷、看日出。” 袁聂向来是行动派,答应北郁的事从不会拖延。北郁点点头,亲了亲袁聂的唇:“那过两天,陪我去医院。” “好。”袁聂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怎么还委屈上了?” “你总不在。”我生病的时候,你总不在……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呢? “对不起。”袁聂蹭了蹭他的额头。 “你也不解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袁聂吻住北郁发抖的唇,换气时不停喊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锐利的瞳孔里满是悲凉。北郁知道,袁聂一定是遇到事了,只是还没准备好说。他抿了抿发苦的唇:“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 “……小郁,给我点时间。” 袁聂什么都会告诉北郁,只是他现在浑身是伤,伤口血淋淋地疼,不想让北郁看见。等伤口愈合结痂,等他有了说出口的勇气,会把心里最深处的黑暗一点一点挖出来,摊给北郁看——他想让北郁心疼自己,心疼到再也舍不得离开。袁聂是个自私的人,想把北郁永远捆在身边,让他成为自己的私有物。 可北郁,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他…… 晚上,袁聂又去了医院,半夜也没回来,说ICU的小男孩还在观察期,得有人盯着。北郁睡不着,也去了医院,给袁聂带了换洗的衣服,黏着不肯走。袁聂要值班,电话一个接一个。他拿着手机,和北郁一起坐在办公室门口,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眉头紧锁,面色冰冷时,轮廓都显得锋利。他背靠在墙上,微微仰头,看起来有些颓废。 “怎么了?”北郁轻声问。 “没事……”袁聂把北郁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ICU的小男孩,才七岁。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问我能不能别救他了。” 袁聂说话时,手在抖,掌心下北郁的手,也在抖。 “他或许是太疼了……”北郁轻声说。人生病的时候,真的会很疼。他经历过这种疼,也有过转瞬即逝的轻生念头,可他没那么做——因为袁聂还在,他还想多陪袁聂一会儿,多一天,多一小时,多一分钟都好。 第19章 第 19 章 北郁怕疼,也怕死。 懦弱是人的本性,求生是人的本能。 世界上有成百上千种死法,如果让北郁选的话,他一定会选择一种最安静,最不疼的。 北郁连药都觉得苦,在疼痛中死去,对他来说是最过于痛苦的事。 现在,活着也成了一种痛苦。 北郁现在像是一个装着蜜糖的瓷罐,掉地上砸碎了,瓷渣和糖混在一块。破碎的瓷瓶,吃了会划破喉咙的糖…… 北郁横竖都疼。 第二天的时候。 ICU病房的小男孩醒了,转进了普通病房,袁聂去看他的时候,年幼的孩童瞳孔中透着麻木与一丝厌恶…… 在父母出去给他接水时,他抹了抹眼睛,惨白的唇瓣张合着,“医生……” “不是说别救我的吗?” 小男孩小声低喃着:“我们家没有钱了……我想妈妈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妈妈很辛苦……爸爸也是,他们还会有健康的小孩。” 袁聂的心头一颤。 他难以想象如此成熟的话,是从一个七岁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袁聂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小男孩神情淡漠。 远超于年龄的冷静,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小男孩的父母端着热水壶回来,袁聂做完检查后,小男孩的父亲跟着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他问起了手术医疗费的事。 袁聂大致说了个数。 男人的面色一白,抿着的唇松开,小幅度的颤抖着。 袁聂明白,作为医者他只有治病的义务。他看着男人背影沧桑的往病房里回,鬓角的白发飞长,中年的男人恍惚间老了十几岁。袁聂的瞳孔也随之涣散。 傍晚,袁聂再去做检查的时候,带了一颗糖,他把糖给小男孩,陪他聊天,哄他吃饭。 小男孩笑着对袁聂说:“哥哥,你真好。” 袁聂摸着小男孩的头,“爸爸妈妈也很好。” 小男孩重重点头,“那我以后还能做他们的孩子吗?” “能的,一定能的。” 袁聂经常陪着小男孩,回家时,说的也都是这个话题,北郁只是点点头,然后笑着说:“袁聂,我也想你可以这样陪着我。” 袁聂还没说话。 医院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是小男孩突然发烧,进入危险期了。袁聂撂下筷子就要走,北郁忽然喊住了他。 “以后陪你。我先去医院看看,他还小,要是高烧不退,可能活不了了……”袁聂亲吻着北郁的额头。 “我也小……” “是是是,你最小,以后出去给你买儿童套餐。” 袁聂笑着摸了摸北郁的肩膀,北郁没有说话,他就站在屋子里,目送袁聂离开。 情绪被漆黑的夜幕裹挟着,找寻不到一丁半点的光。 袁聂走了,第二天也没回来。 北郁又自己一个人去医院了,医生见北郁还是一个人,他眉头紧蹙着,“你家人呢?” “他很忙。” “再忙陪你来医院的时间都没有?你的情况很严重。” 北郁低了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我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他抬头看着医生,等待医生宣布着他的病情。 在医生确诊北郁是胃癌晚期时,北郁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淡淡地问:“还能治吗?”医生摇了摇头,“已经没有手术机会了。” 北郁“哦”了一声,“那有什么药吗?可以活久一点,不那么痛一点。” 医生在电脑上给北郁开药,北郁盯着看,“可以多开点吗?医生……我很怕疼的。” 医生打字的手抖了一下。 在医生拿着单子,出就诊室去药房的时候,医生说:“你不问问还有多久吗?” 北郁回头看着医生,“还有多久?” “好好化疗,好好吃药,好好吃饭,还会有五年的生存期。” 北郁闻言往回走了两步,“要多少钱啊?” 医生大致说了个数,北郁的面色惨白的厉害,窗外镀金色的光洒在北郁的头顶,薄薄的眼皮下,睫毛颤着。 “化疗,是不是很疼……” “不疼。” 北郁轻轻点头,走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还有五年,他还有五年时间可以陪着袁聂。 五年加上三年,好短啊…… 北郁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囊中羞涩的口袋,“也好费钱。” 北郁在医院门口买了个手抓饼,回家了。回家的时候,袁聂给他打了电话。 北郁抿着唇,“不用了。” 袁聂电话来的有点晚,人也是,好像每次都要晚一些。 袁聂还想说什么,主任着急着喊人开会,他只能匆匆挂掉电话。 会议开到中午饭点,结束后又要查房,袁聂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抽空给北郁发了消息,说他在忙,让北郁下楼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北郁:【嗯。】 北郁下楼吃饭,吃完饭后又在小区外的公园里坐着,坐在秋千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微眯着眼,休息着。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北郁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个黑色人影遮盖住他眼前的光,他才迷糊的睁开眼。 一位五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女人五官锐利,眼神冰冷,眼睫下泛着乌青,手臂上跨着一款名牌包,一副商业场中的精英相。 “北郁,是吗?” 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疲惫,眼底的血丝连着瞳孔都泛着红,像是没日没夜的哭了几个昼夜。 “嗯……你是?” 北郁看着面前,略微眼熟的女人,他不记得在哪见过,眉眼间却莫名觉得眼熟。 “我是袁聂的母亲。” 北郁闻言,立马站了起来,“阿、阿姨好。” “我们找个咖啡馆谈谈吧?” “好……” 江琴和北郁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后,江琴直接点了两杯咖啡。 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前,江琴目光毫无遮掩,眼神如刮骨刀一般,将北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个遍。 最后,江琴把目光落在北郁指节的戒指处。 “袁聂因为你,三年没回家。”江琴的语气中带着质问。 “对不起。” 北郁没有解释,袁聂这三年里没回家,的确有一部分是他的原因。 “我真是小看你了。” 江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 面对突如其来的话,北郁整个人愣了一下,好一会才抬头,眼神略带茫然地看向江琴。 从一开始,江琴的语气就不是很好。 完全是以长辈、上位者的姿态在对北郁说话,北郁能感受的出来。但对方是袁聂母亲,不管怎么样,有怨也好,北郁都不想和她起冲突。 他不希望袁聂为难。 江琴见北郁不说话,看他一副怯弱尊敬的样子,更是厌恶。就是靠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才把他儿子骗的团团转吧? 十年,又三年。 江琴对眼前的人,实在生不起半分怜惜。 “你开个价吧,我给你钱,离开袁聂。”江琴说这话时候,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仿佛,钱是万能的。 “我不要钱。” “你不要钱?”江琴嗤笑一声,“五十万够不够?能续命,还能让你好好的过好接下来的五年。” “……” 北郁眉头蹙的紧。 他明白女人的意思。 这是要花五十万,买他的命。 “你觉得我值五十万?那袁聂值多少?我要把他买来。”北郁的语气不再柔和。 他不奢求江琴对他有多少喜欢,对他与袁聂有多少肯定。 但江琴最起码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像催命符一样说这些话。 北郁的命,不贱也不卖。 多少钱都不卖。 北郁从来没有自私过,但是现在,他想自私一次。他要袁聂陪他,五年也好,三年也好。他等了十年,为了袁聂手筋断了,失去梦想,放弃学业,他要袁聂八年来赔,一点都不过分。 北郁态度忽然的转变,让江琴对他的厌恶更胜,既然金钱利益无法让北郁离开,江琴就得换种方式。 江琴从包里,取出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与北郁手中的戒指是一对。 在北郁看见这枚时,心脏抽了一下。 “北郁,这枚戒指对你很重要是吗?” “……”北郁不置可否。 “袁聂并不珍惜他,你没有发现袁聂这次回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吗?” “他没有不一样。”袁聂只是最近有点忙。 “北郁,袁聂今年三十一岁,他和你认识很久,但他从出生起就是我江琴的儿子,是袁家的独子。两个男人……两个男人是没有可能的。” “他现在31岁,大好年华,你家人去世的早,没有家。但他有家,你想拖着他到什么时候?到你死?你想让36岁的袁聂跪在你坟前发誓终生不娶吗?” “北郁,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是不是袁聂一辈子都要绑在你身上才甘心啊?” “你没多少年活头了,也盼着袁聂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这三年你还嫌不够?” 江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进北郁的心里。 北郁的脸被骂的发燥。 好像他的病会传染一样。 北郁被人指着骂没有家人、自私、活不长,他的自尊碎了一地,拼不起来。 尽管如此,北郁也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愤愤的抬起头,看向江琴,眼神中再没有半分尊敬。 “我家人是去世的早,但我北郁不是没有教养、没有礼义廉耻的人。我没做错什么事,我家里长辈如果还在世的话,也不会去这样数落别人,更不会随意干预别人的生活。” “我和袁聂怎么样,要怎么过完以后的日子,也轮不到外人来说。”“就算要结束也是袁聂和我提!” “如果他主动和我提,那我北郁也不会舔着脸央求他!” “你是长辈,是袁聂的母亲,我敬重你才没有说重话的,但我认为尊重是相互的,你今天带给我的侮辱,让我没法再将你当长辈对待。”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袁聂,也请你不要干预我和他的生活。” 北郁起身要走的时候,江琴最后说了一句话,轻飘飘的,不咸不淡,“你是这么想的,袁聂也这么想吗?他真的会为了你不结婚吗?人心是会变的。” 北郁顿了一下,结账走了。 江琴看着北郁的背影,握着戒指的大手用力,恨不得将其捏碎。 在北郁从玻璃窗前离开时,她冰冷的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江琴常年混迹在商业圈,31岁的北郁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她能轻易的操控人心。 她能将十八岁的袁聂拉回正轨,也同样能将三十一岁的袁聂拉回正轨。袁聂,就应该按照她的规划,娶妻生子,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要手段够硬,袁聂就会听话。 会变成从前那个成功、令人引以为傲的乖儿子。 北郁回家后没一会,袁聂回来了。 袁聂回来的时候,手中戴着一枚戒指,手里拎着一大袋菜。与北郁手中的是一对。 “老婆,我回来了,晚上给你做油爆虾吃。” 袁聂把菜放在厨房,迟迟没得到回应,从厨房里往外探出头,看向卧室的位置,“老婆?” “嗯……” 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回应。 袁聂倒了杯热水走进去,卧室里漆黑一片,窗户关着,连窗帘都紧闭着。 门打开的时候,一束光从屋外透了进去,袁聂看见被子里隆起一个弧度,他进去后把杯子放下,轻轻地拍了拍蜷缩成团的北郁。“怎么了老婆?” 袁聂触到了北郁的腰线,轻轻地捏了一下。 北郁动了一下,“没事。” 袁聂揭开被子一角,把手搓热伸进去,触上北郁缩着的大腿,手往下摸,将人拉直。 “别缩着睡,越缩越冷。” “嗯……” 北郁声音闷闷地应他。 袁聂脱了鞋子,往床上爬,大手托着北郁的腿,靠在自己腰上,另一只腿压在北郁腿上,给他取暖。 “还困呢?” “嗯。”北郁鼻音重重地。 “感冒了?” “没有。” 袁聂伸手摸了摸北郁的头,皮肤有些闷热,红红的,烫烫的,但脚又冰的厉害,被窝也不暖。 袁聂将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嵌在怀中。 暧昧的吐息萦绕在北郁的脖颈上,北郁将手往袁聂的皮带上伸,这是一个无比主动的行为。袁聂和北郁在这种方面,向来都是袁聂主动的。 他要,北郁就不会拒绝他。 “要我给你暖暖?”袁聂暧昧地咬了咬北郁的耳朵。 冲动涌上大脑的时候,是可以轻易将人理智摧毁的。 何况这是难得的主动。 男人总归是神经大条一些,在这样的昏暗的环境,暧昧温热的触感下,没有人会往下多想一步,只会本能的去迎合这样的行为。 袁聂不会知道,北郁主动勾他的那天,是确诊胃癌晚期当天,是被袁聂母亲蔑视侮辱的傍晚。 夕阳浮沉,北郁坐在袁聂身上,攥着他的手,触到了那枚冰凉的戒指。北郁把手扣紧,和袁聂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袁聂,我爱你……” 北郁的主动,换来的是翻天覆地的疼痛,从心里到骨子里的。像是蚂蚁爬进骨髓,撕咬着血管,咬破皮肤,在腐烂的躯壳里来回钻。 晚上,袁聂给北郁做了油爆虾吃。 虾壳很脆,虾线已经去除了,不用剥可以直接吃。 袁聂直接咬着吃,但递给北郁的,总是剥去虾壳的虾肉。北郁看着那双沾满油烟味的手,以及戴在袁聂指节上的亮面戒指。 袁聂注意到了北郁的目光,笑着说:“今天刚修好。” 北郁“嗯”了一声。 吃完饭后,北郁没由来地问了一句:“袁聂,你想要孩子吗?” 关于“孩子”的话题,北郁和袁聂两个人在一起从来没有提过。两个男人没法有孩子,未婚的男人想领养孩子也十分的难。 这个话题像是一个难以言说的隐疾,双方谁都没有提过。 “怎么了?你能给我生一个?”袁聂打趣道。 “不能。” 北郁看向袁聂,“你要是想要孩子的话,可以……”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嘴就被袁聂用手堵住了。袁聂脸色阴沉的厉害,清冷无欲的眸里裹着怒火。 “可以什么可以?” 袁聂从未想过,北郁会从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过于的委曲求全,像是将他往外推。袁聂将北郁再次抱到了床上,关了灯,在无尽的黑暗中狠狠地惩罚他,让北郁知道错。 北郁闷着嗓子,将字咬紧在喉咙里。 不道歉,不说错。 倔的要命,还顶嘴。 袁聂泄气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把头埋在北郁的颈窝中,亲昵地喊着北郁的名字。 “老婆,别说这种话……我没想要孩子,我只要你……你陪着我就好了。孩子不重要的。”这是三十一岁袁聂说的话。北郁回蹭着袁聂的头发,声音哑哑的,“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袁聂说,“我太生气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我怕你把我推开……怕你不要我。” “不会的……”北郁活着就不会不要袁聂。 “以后不说这个。” “好。”北郁仰头吻了吻袁聂的下颚,袁聂穿好衣服,起身去收拾餐桌上的碗筷了,北郁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他又呕血了。 北郁把水开的很大,水声溅在瓷砖上,连他呕吐的声音都能压过。 江琴的话伴着水声,砸在北郁身上,一遍遍的在他脑海中回响。 “你想拖着他到什么时候?到你死?你想让36岁的袁聂跪在你坟前发誓终生不娶吗?” “你没多少年活头了,也盼着袁聂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这三年你还嫌不够?” “你是这么想的,袁聂也这么想吗?他真的会为了你不结婚吗?人心是会变的。” 北郁没想拖着别人死…… 三年是不够,所以北郁还贪着袁聂的五年。 但北郁没想让袁聂跪在他的坟前,终身不娶。 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的才行。 北郁不确定他死后,袁聂是否还会有新的伴侣,他希望袁聂有,因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会很难受。 他又害怕袁聂有,怕自己被遗忘。 再没有人会记得北郁了。 意气风发,会拉小提琴的天才小提琴手北郁死在了十八岁。 现在漂泊半生,北上十年吃尽苦头,好不容易遇到袁聂的北郁,或许会死在36岁。 北郁不能这样自私的告诉袁聂他生病了,他即将命不久矣。 袁聂或许会给他完完整整,全部陪伴的五年。可五年后,袁聂还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 北郁不能太自私。北郁纤瘦的脊背靠在墙面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似乎做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与十八岁时一样。 他手筋断了的事隐瞒至今,现在命不久矣,也苦苦瞒着,北郁总在替人想,却也难得自私一回。 他想,再过四年、五年,到他身体撑不下去那天,北郁就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一次,他会像袁聂多年前凭空消失那样,人间蒸发。 北郁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极度记仇,报复心强的人。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袁聂不要他的事,还在他心里扎着根,难以磨灭。 或许是因为这个事从未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所以难以翻篇。 北郁洗好澡出了浴室。 袁聂刚洗好碗,手里似乎攥着什么。 “洗好了?” “嗯。”北郁盯着袁聂的手看。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袁聂手中的药膏已经不见了,袁聂将北郁抱到沙发上去看电视,然后拿了件衣服往浴室走。 男人很少有穿睡衣的习惯,但袁聂和北郁有。北郁是怕冷才穿的,冬天睡衣毛茸茸的,很厚实。 袁聂家里有钱,从小穿着精致的丝绸睡衣,习惯了,所以也一直穿着睡衣。 但此刻,袁聂手中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睡袍,并不单薄。 好像是前几天买的,昨晚袁聂也这么穿。 袁聂的身体很热,像个小火炉,北郁和袁聂一起睡觉,冷的时候就会把手放进袁聂的衣服里取暖,薄薄的真丝睡衣最方便。 最近袁聂回家晚,北郁睡得熟,也没怎么注意,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袁聂注意到了北郁的目光,解释道:“最近下雨,衣服还没干。” “嗯。” 北郁抽回目光。袁聂去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将北郁抱上床休息了。他将北郁抱在怀里,捏着北郁的手,捂在掌心中。 “两次要去医院都没去,是哪不舒服?”袁聂温和的问。 “大腿,老抽筋。” 袁聂替北郁捏着大腿,“应该是缺钙了,要常出去晒太阳,要运动,不能一直在家里写书,知道吗?” “嗯。” “周末不下雨的话,带你去爬山。” “好。” 北郁感受着大腿上的手替他舒缓着肌肉,格外舒服的靠在袁聂身上,他想着……如果能一辈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该有多好? 自从得知自己胃癌晚期后,北郁对许多事都变得敏感起来。 他不喜欢一切关于“以后”的词汇,他害怕自己没有以后。 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冷,莫名的冷,没由来的,吃饭的时候,他也常觉得胃疼,好像随时要吐血,好像有血沫卡在胸腔里,吞不下去,也没法吐出来。 只能在胸腔里散开,犹如侵入肺腑的毒素。 周末的时候,下雨了。 鹅卵石上湿滑一片,没法去爬山了。 袁聂已经把装备都买好了,但爬山的事只能往后延期。 北郁窝在家里写书,睡觉。袁聂就陪着他,下午午睡的时候,北郁靠在袁聂身上,没由来的问了许多话。 北郁问袁聂,“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给我守寡吗?” 袁聂是个无趣的人,“没有这种如果。” 北郁:“假设嘛,如果呢?你会怎么做?” “给你守寡。” “守多久?” “一辈子。” “不要。” “那我来陪你。” “……不行。” 袁聂侧眸瞥着北郁,“那你给我一个答案。” 北郁说:“好好活下去,然后……我每天晚上偷偷来看你。” “为什么要偷偷?” “因为变成鬼了,你会怕。” “不会怕,是你就不会怕。” “好吧。那你还会喜欢别人吗?”北郁忽然支起一半的身体,认真地看向袁聂。 “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北郁闻言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蹭了蹭,“袁聂,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我希望……” 袁聂捂住了他的嘴,“没有如果。” 北郁掰开他的手指,“我认真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结婚,或者也有人能陪你。”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北郁说,“我要去投胎了。” “那我们就遇不到了,我还是来陪你吧。”袁聂笑着拍拍北郁的肩。 北郁不理他,合上眼睡觉。 他会来看袁聂的,不会一个人去投胎。 北郁想等袁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生与死都无法阻拦他。 当然……如果袁聂太爱那个男人或是女人,北郁可能就会走了。 袁聂曾是他的,如果要成为别人伴侣,北郁看见会难过的。 难过就会想走。 如果袁聂没有人陪,他会陪着袁聂,如果袁聂有人陪,北郁就会一个人先走。 因为祝福和希望都是假的,北郁只是没得选,只是必须得这样…… 袁聂占据了他人生中大多的时间,他没法看着袁聂爱别人。 北郁最近都在吃药,容易犯困,他靠着袁聂睡着了,一滴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滴在了袁聂的胸膛上。 傍晚北郁醒的时候,被拉着换了衣服。 他一脸懵的仰头,“嗯……?” 袁聂给他换上卫衣,戴上围巾耳罩帽子,然后又套上羽绒服,北郁才明白,这是要出门的意思。 “去、去哪?” 北郁打了个哈欠,又往下倒,在床上滚了小半圈。 “爬山。” 北郁看向窗外的夜色,“这么晚了……今天刚下雨,很危险的。”“不是想看日出吗?” “……嗯,但是太危险了,不能去。”北郁攥住袁聂的手臂,很认真地说。 袁聂被他逗笑,“傻瓜。” “不傻……”北郁松开手,捋好头发,弄了弄帽子,然后把腿伸出来,让袁聂给他穿鞋。 袁聂蹲下身体给北郁穿鞋,动作很轻柔。 穿好衣服后,北郁和袁聂在附近的餐馆吃了晚饭,袁聂开车出发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热水袋塞进北郁手里。 “睡一会,到了我喊你。” “好。”北郁刚合上眼,睡了没一分钟,忽然直起腰看向袁聂,“你带手电筒了吗?” “没带。” “那我们一会在路边买个手电筒吧。” 袁聂摸了摸北郁的头,“傻瓜,不是去爬山。山上有野草,积水多,下了雨都成烂泥了,容易摔。我怎么可能大晚上带你去爬山?” “嗯?”北郁蹙眉,“你骗我……” 袁聂看见脸上有些委屈的北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捧着北郁的脸哄了一阵,北郁“哼”了一声,偏过头。 “扯平了。” 北郁双手抱在胸前,看向窗外。 “老婆,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袁聂笑着说,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 “对,你最好小心一点,别犯错。” “不敢不敢。”袁聂发动车子,“乖乖睡一觉,到了喊你。” 北郁躺在车座上,侧眸看向袁聂。光影在袁聂的眼睑下闪过,记忆中青涩的脸随着光怪陆离的化为如今的稳重自持。 这张脸,像是有一种魔力,让北郁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怎么了?”袁聂车停在红绿灯前,握住北郁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 北郁抽回了手。袁聂的侧廓、发丝,在隧道中一点点的模糊,重合。 漫长的隧道里,北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围,他好像觉得眼前的人,这些年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回忆好像能镀金…… 袁聂怎么就这么好看?怎么能让他这么喜欢? 北郁热爱袁聂每一个模样,每个时间段的袁聂。 是以后要见不到了,所以北郁每分每秒都珍惜着,时间从他离开医院开始倒数,五年,一共一千八百二十六天而已。 车从苏城开到了金陵,袁聂的腿都麻了,下车时缓了好一会。 袁聂单手搂着北郁的腰说:“老婆,我们明天晚上再回去。” “我们来金陵做什么?” “来玩,时间紧,这边比较近。我们明天玩一天,晚上我开车回去。”在一起三年多,袁聂没有带北郁出去玩过。 他能感受到北郁最近有些奇怪,他也奇怪,他们都需要好好的沉淀一下,好好的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放松一下。 北郁捏捏袁聂的手指,“辛苦了。” “没事。”袁聂找了家酒店住下,放好东西后带着北郁出去逛街,在秦淮河附近的街上,袁聂给北郁买了条彩色的祈福手串。 北郁戴在手上,有些大,给袁聂带刚好。 但不会掉下来。 北郁很喜欢,就一直带着。 袁聂牵着他,感受着金陵的夜市。最后在一家出名的大排档吃夜宵,风吹来好冷,袁聂紧紧攥着北郁的手,用身体替他挡着风。 “冷吗?” 北郁摇摇头。袁聂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两只手在口袋中十指紧握,两枚戒指碰撞在一起,擦出痕迹。 北郁和袁聂排到的时候,下雪了。 店里的人很多都跑出来看雪,北郁也靠在门边看雪。 “袁聂,下雪了。” 下雪了,雪花落在发丝上,肩上,北郁这次站在屋檐下,没有跑出去玩,只是眼睛里亮亮的看着袁聂。 袁聂抱了他一下,哄人回去吃东西了。 吃完饭二人回酒店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长发的女人,很标准的南方长相,娇小可人,精致可爱,她羞涩地拿着手机来问袁聂电话。 袁聂把戒指给对方看,“我结婚了。” 女人遗憾地叹了口气,祝福后就走了。 北郁盯着袁聂的手中的戒指看,忽然想起之前他说的幼稚话。 北郁说,他们不会有结婚证,戴上戒指就算结婚了。袁聂和他结婚了。 北郁回去的路上,缠着要袁聂背他。 袁聂笑着蹲下来背北郁,北郁穿的实在太多,整个人有些臃肿,但北郁很瘦,袁聂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只有心疼。 “老婆,你好像养不胖。” “你要有耐心一点。”北郁亲了袁聂一口。 “很有耐心了。从医学角度出发,一般来说吃不胖是胃不好,没法吸收营养,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做个检查吧?” “会疼吗?” “不会。” “那再看吧。”北郁拖延着,又不能表示的过于抗拒。 “一定要去看看。” 袁聂的态度有些强硬。 北郁不说话,仰头,雪花落在他病白的脸上,一点点的融化。北郁忽然说,“袁聂,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大作家想到什么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和袁聂,也算是白首不离了…… 回酒店的路上,灯光灰暗。 皑皑白雪在地上铺路,一个人深刻的脚步在雪地里独行。 他肩上背着一个人,轻飘飘的一个人。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从金陵回来后,北郁自己去医院做了化疗,化疗一般是三四个星期一周期,还要配合吃药,北郁提着瓶瓶罐罐回家。 胃癌的药物对体内的癌细胞产生毒性作用,同时也会损伤正常细胞,北郁会感到疼痛异常,每次都沁出一背的冷汗。 整个人蜷缩着在床上打滚。 怎么会这么疼的…… 疼到北郁已经分不清是恶化晚期的骨髓疼痛,还是药物的疼痛,又或者内心的绝望。 北郁不知道。 他只是在等,等袁聂带他去爬山,等袁聂空下来,等日子一天天,慢慢的过去,等昼夜更迭,笑着迎接每一个黎明。 真好,又熬过了一天。 等着等着,北郁就觉得好像是否看日出,做许多尚未做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能在家里等袁聂回来,能像以前一样,过着无比寻常的日子,也是个很好的死法。 北郁又开了一本新书,但这次写的明显比之前慢了一些,书名叫:《人世间的最后一封信》。 但很快,他就把名字删掉了。名字什么的,以后再想吧。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本书是北郁写给袁聂的。 袁聂或许不会看见,因为北郁从来就没有和袁聂说过他的笔名,他一直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开。 创作对他而言,是**的。 就算是袁聂,也不告诉。 北郁落笔的时候,其实不知道从哪开始写……思考了很久,写了好几个开头才定版。 回忆汹涌,北郁写的很快。 疼痛也来的很快,快到北郁自我怀疑,能否写完这本书。 北郁上网搜了一下,胃癌晚期的患者,能有五年存活期的不过是6%。北郁的心头一颤,或许…… 他连五年都没了。 北郁当天哭了很久,再没有事会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晚上袁聂回来的时候,低着头,整个人垂丧着脸往厨房走。北郁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袁聂。 “怎么了?老公好像心情不好?” 北郁的一声老公把袁聂的心都喊化了,他回身摸了摸北郁的脑袋,“没事。” “说出来吧,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心里总憋着事,会把人憋坏的。” “你先出去坐着,这里油烟味大,一会和你说。” 北郁用脸颊蹭蹭袁聂的后背,“让我做你的小尾巴吧。” 袁聂实在拿北郁没办法,允许他待在厨房里,北郁寸步不离的跟着袁聂,揪着他的衣服,做袁聂的小尾巴。 袁聂做好菜端上桌,北郁吃了两口,袁聂才开始说,“那个小男孩……出院了。” “是上次在ICU,才七岁的小孩吗?” 袁聂点了点头,“家里负担不起,出院了。没多少日子了……” 袁聂在医院里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身为医生同理心很重要,但是不能过度泛滥,医生需要理智,这也是专业能力之一。 袁聂一直是个很有理智的人。 但这段时间,有些不一样。 北郁摸摸袁聂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或许真的太疼了,他自己也不想治了。” “嗯。”袁聂往北郁碗里夹菜,“吃饭。” 北郁眯眼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袁聂心情一度郁结。袁聂越是这样,北郁患病的事就越不敢让袁聂知道。 一位素未相识的人都能让袁聂产生如此之大的情绪波动,何况是他…… 要是哪天,北郁真死在袁聂面前,袁聂会怎么办?会不会疯掉……北郁不敢去想,但心里始终是后怕的。 他更加肯定,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孤独死去。 绝对不能死在袁聂面前。 …… 晚上,袁聂很晚下班。 北郁睡得不熟,被开门声吵醒。 北郁知道是袁聂回来了,他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袁聂神色憔悴,像是疲惫过度。 袁聂连熬两个通宵,北郁都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疲态。 “这是怎么了?” 北郁给袁聂倒了杯水,袁聂没喝,只是说太累了,想睡觉。 北郁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在这个时候,北郁不能以自我的主观意识,拉着袁聂不许他睡,非得让袁聂说出个所以然来。 袁聂草草洗漱,就往床上躺。 袁聂一贯是睡外侧的,因为他半夜可能突然会去医院。 北郁躺在床内侧,袁聂抬手关了灯。整个房子陷入一片黑暗后,北郁伸手轻轻地抱住袁聂的腰,从后面抱住袁聂睡。 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黑暗的环境中,袁聂的瞳孔睁开。 眼底,是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占据心头,让他在北郁昏睡过去后,将北郁的手从腰上拿开,独自去书房睡了。 第二天北郁醒来的时候,袁聂已经不在了。 中午的时候,袁聂发消息来说医院有同事请假,下午、晚上他要帮忙查房,所以走不开,没法回家,让北郁去附近的餐厅吃。 北郁只说让袁聂注意休息。自己吃药、睡觉、工作。 北郁把罐子里的药倒出来,放在维生素的瓶子里,他一粒一粒的数着,像是在给自己的生命定一个期限。 他吃药的时候,总在想,我又吃完一瓶药了,又活过多少天了,我又多爱了袁聂一天,又多陪了袁聂一天。 北郁是个极度怕疼的人。 但他爱袁聂,超越一切。 疼也没关系,只要能陪着袁聂就好了。 袁聂是这浮浮沉沉的人世间,唯一能抓住他的人。 北郁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为袁聂活的。 晚上,袁聂又是半夜回来。 半夜回来的时候,北郁在床上等着袁聂,袁聂迟迟没回卧室,他才出去看,看见袁聂往书房走,北郁喊住了他。 “你要睡书房吗?” “我怕把你吵醒。”袁聂的话挑不出错处。 “我没关系的,来床上睡吧,睡书房不舒服,还容易感冒。”北郁过去把袁聂手中的被子抱住,让袁聂来了卧室。 袁聂躺下的时候,北郁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他。 “袁聂,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 北郁声音很轻,但带着几分委屈,这样的委屈,一贯是袁聂最心疼的,可此刻,他却没有心疼,只有自我谴责。 “太累了……医院很忙。” 袁聂轻轻地拍了拍北郁的手,“快睡吧。” “好。” 北郁点点头,睡了。 袁聂有些失眠,他伸手往床头柜里摸,想找褪黑素。 他摸出一个瓶子,正拧开时,北郁忽然支起身体,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不是褪黑素。”“那这个是什么?” “是我买的维生素。”北郁从袁聂手中拿过维生素,爬下床,“我去给你拿褪黑素。” 他把白色的瓶子带出了卧室,放进客厅的角落里,然后把褪黑素拿了进来,连着一杯水一块递给袁聂。 袁聂把褪黑素吃了后,北郁再次抱住袁聂。 北郁始终有些心惊,因为袁聂最近很忙,晚上回来的晚,袁聂本身又不怎么开床头柜的抽屉,北郁上次吃完药后嗜睡,顺手就把药放在抽屉里了。 他没想到,差点就被袁聂吃了。 还好…… 袁聂没吃,也没起疑。 北郁凑近袁聂,用脸颊贴在袁聂的后背上松了口气,睡了。 袁聂再次将北郁的手从腰间拿开,这次,北郁迷迷糊糊的醒了,问了句,“怎么了?” “上个厕所。”袁聂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北郁睡着了。袁聂侧靠在床上,没碰到北郁,望着北郁的脸,望着窗外淡薄的光。 他觉得,他和北郁之间,好像出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 袁聂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二天的时候,北郁醒来,袁聂以一样的借口,没有回家。 北郁坐在电脑桌前,盯着手机消息看了好久。 他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楼下的面不好吃……” 袁聂以前说,每天都会回来给他做饭的。 都一个星期了。 袁聂这一个星期里,每晚都是半夜回家的。 如果北郁睡着,他连袁聂一面都见不上。所以每晚北郁都不敢睡,只是偶尔会昏睡过去,好在他心里有惦念的东西,半夜会醒来。他醒来后,生怕袁聂不在似的,本能的抱住袁聂。 抱住他的命。 就算晚上北郁抱得再紧,第二天,袁聂都会悄无声息的离开,然后发条短信让北郁自己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北郁哪还有钱…… 化疗花了他好多钱,再这么下去,北郁连病都看不起了。他在网上找了人,把海城,爷爷留给他的房子租出去。 租金远远够不上北郁的看病开销,所以他都节省着,只吃面,不吃饭。 北郁第一次觉得活着原来是这么难,这么苦的事。 北郁今天忍不住的给袁聂发消息。 【晚上回家吗?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好一会,没得到回复,北郁又补充了一句。 【很忙的话就算了。】 袁聂一直到中午才回他:【很忙,抱歉。】 再没有别的话了。 北郁眼眶湿漉漉的,他觉得袁聂好像真的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没有任何的征兆。 北郁一下就想到了江琴说的话。 人心是会变的。 北郁从没觉得他和袁聂的感情会变,现在突然发现,好像是他过于的理想化了。 人只能保证自己,没法评断他人。 即使对方是最亲密的伴侣。 北郁晚上去菜市场买了排骨,买了花菜,准备自己做菜吃。 结果是,他被烫伤了,菜做的也很难吃。可北郁还是一口一口的往里塞,他想,袁聂真的好厉害,怎么能把排骨做的这么好吃? 怎么他就不行?为什么他不行…… 北郁觉得自己好没用。 北郁给自己上了药,去书房工作了。他发完书,吃完药后,就昏睡过去了。 他在书房睡了一个晚上,没有人发现。 袁聂没来找他,他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袁聂不在。 北郁的手机里收到与从前一模一样,像是机器人发送的消息。 北郁的心凉了半截。 他在书房里躺了一个晚上,袁聂怎么会不知道的…… 细想起来,北郁才发觉,袁聂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抱着他睡了。 北郁总是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宽厚的后背。 北郁抿紧唇,他不知道袁聂现在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是腻了、倦了,想结束但不知道如何开口,冷暴力去处理这件事想让北郁主动提? 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加上这两天睡眠不熟,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北郁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他更希望是第二种。 下午,北郁买了饭菜去医院,想等袁聂一起吃。 医院里不少同事都知道北郁与袁聂的关系,看见北郁都会笑着打招呼,今天也不例外。 北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他没在袁聂的办公室里看见袁聂,问了隔壁房的医生才知道,袁聂和新来的医生一起去查房了。 北郁的心陡然一紧,“新来的是女医生吗?” 对方了然的笑了笑,“男的,袁医生以前的同学兼同事,你和袁医生认识这么久了应该见过的,不用担心。” 北郁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是查岗,是一种没有信任的表现。 北郁是个没安全感的人。袁聂这段时间也实在是奇怪。 隔壁房的医生说袁聂一会查完房就会回来,北郁在袁聂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短暂的半个小时里,他头晕泛呕,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疼痛…… 北郁强忍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药往嘴里塞。 缓和一些后,他看见远处袁聂和一位比他矮了十公分,笑容灿烂,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说话。 北郁对那个人有些眼熟…… 等走近后,他才发现,对方就是当时深夜和袁聂一块来商店吃泡面的男人——俞林度。 袁聂看见北郁的那一刻,眉头微蹙。 “你怎么来了?”袁聂的声音,算不上柔和,与从前说起情话时腔调完全不一样。 大概是见过袁聂太多的温柔,眼前的冷冽像是刀一样砸在北郁的心脏上。 “来找你一起吃饭。” 北郁把手中的餐盒提起来。 袁聂看向俞林度,“你先去吃饭吧。” “好。”俞林度冲北郁笑笑,“那我先去吃饭了,你们聊,拜拜~” 袁聂和北郁找了个没有人的休息室,坐下吃饭。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诡秘的安静,让人发怵。 沉寂许久,北郁先开了口。 “这个豆芽挺好吃的。”北郁把菜夹到袁聂碗里,声音发紧,听着有些抖。 “那你多吃点。”袁聂给北郁夹了两筷子。 “嗯。” 北郁低下头,气氛再次凝结。“我和他没什么,只是同学和同事。” 袁聂主动开口解释道。 北郁猛的一抬头看向袁聂,湿漉漉的眼眶裹了层泪膜,泪水一点点地往外涌。 是委屈,是放松,是苦涩…… 数不尽的情绪涌了出来。 明明去金陵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那两天也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袁聂不回家,看见他皱眉,也不和他说话,不抱他,不与他有肢体接触…… 北郁好像被判了死刑。 身为死刑犯,他连知道自己罪行的权利都没有。 北郁不知道自己是哪做错了。 一切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比病痛时带来的疼痛还要让人窒息。 在袁聂与北郁解释的那一刻,北郁像是服了颗药,缓和许多。 袁聂看着北郁难过的样子,伸手轻轻地擦着他的眼眶,指尖都在颤。 “哭什么?”袁聂的声音也哑的厉害。 北郁躲了躲,把眼泪擦干净,把眼皮都擦红了,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袁聂,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 袁聂听见了,回答了他。 “如果你不要我的话,你可以和我说,不要这样子对我。我又不会缠着你,我一个人也能生活的。” 北郁声音更哑,“我没有真的要你养我一辈子。” 虽然北郁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是袁聂欠他的,袁聂就该养他一辈子。他用自己的前途做垫脚石,给袁聂铺路,袁聂就该对他负责。 是袁聂欠他的。但北郁是个矫情的人,也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性子,他没法受委屈,不爱了他就会走,会断干净,反正他也没多少活的日子了。 离开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活着才是难事。 是感情,是不舍,是眷恋把他强留在这的。 袁聂伸手摸了摸北郁的头,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说没有不要他,不会让他走,不会不养他。 北郁把这样的话,当作是和好。 他靠在袁聂身上,头发轻轻地蹭着袁聂的脖颈,“要回家,我一个人在家里等你,会很害怕。” “知道的,忙完这阵子就陪你。” 袁聂低头,看着北郁的额头,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吻下去。 北郁准备回去的时候,袁聂开车送他。 北郁的心情好了很多。 但在回家后,北郁扶着墙刚进玄关处就呕了一口鲜血,习惯性的呕血让他本能的用手捂住了,飞速冲进浴室,靠在洗手台上吐。 胃痉挛让他疼的直不起腰,最后跌坐在地上,疼的乱滚。 整块脊背都被汗水洇透了,发丝黏着汗珠,水流的哗哗声没断。 北郁缓和一些后,翻身仰躺着,看着灯泡,眼神涣散的大口喘息着。 在胸腔里还堵满血水的此刻,北郁唯一庆幸的是,袁聂很忙,没有送他上楼。 北郁一想到这,忍不住地开始抽泣。 …… 袁聂晚上八点要开车回去休息的时候,一辆奔驰别住了他的车。 袁聂看着车牌,瞳孔骤缩。 他知道是谁。 袁聂从口袋抽出一支烟,点燃,叼在薄唇上手微微颤动着。明暗交错的火星下,袁聂单手插兜,等待车上的人下来。 江琴从奔驰上下来时,看见袁聂的那一刻,不由分说的甩了一个巴掌在袁聂的脸上,“袁聂,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 烟落在了地上。 清脆的巴掌,让袁聂无比清醒。 江琴这一巴掌用足了力道,她在商场上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但在家里,更希望去做一位贤良淑德的老婆,温和的母亲。 只是现在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偏偏袁聂还要与她作对,难免发怒。 江琴手心发麻,她知道自己打重了,看着袁聂发红的半侧脸,薄唇张合了一番…… 安慰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你爸的尸体现在还停在停尸房里,就等着你回去看一眼。你倒好,就非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江琴说到“男人”的时候,四周瞥了瞥,然后压着嗓子。自己儿子和男人私奔,在她眼里是十分上不了台面的事。 “是。” 袁聂的态度强硬。 十八岁的袁聂,会被关起来,二十八岁的袁聂会被监视。 但三十一岁的袁聂不会,他努力的冲破牢笼,为自己争取自由,争取身为人的权利。 过年回家时,他本没有回去的想法,他找了酒店住,然后把东西放在了袁家门口,没想到会正巧撞上从外面回来的江琴。 江琴扶着袁复,刚从医院回来。她看见三年毫无音讯,犹如人间蒸发的袁聂在过年出现在家门口,面色一沉。 已然分不清是惊喜还是厌恶。 又或许是两种都有。 一个人,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会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这是真的。 十八岁的袁聂曾在母亲眼里看见过这样的神情,犹如漫天霓虹中的灰色色彩,一点点的将所有的颜色化作黑白的绝望。 连落地的血,也是黑色的。“进来!” 袁复厉声开口,江琴打开门,亮着暖色灯光的落地别墅内,在袁聂的瞳孔中是可预见的黑白。 袁聂离开京城,不告而别,江琴和袁复能猜到大半,他们前往京城,托关系找到了俞林度和几个袁聂同学,问了才知道,袁聂突然结束了实习,离开了京城。 他们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询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袁复一气之下心梗,进了医院。 自此之后心脏一直不好,江琴每年都会陪袁复做复查。袁聂进了别墅,铺天盖地的惩罚鞭在他的身上,皮开肉绽,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一切。 袁聂硬着头皮,顶着盛怒,被身上的伤要了半条命,日记本被撕碎。江琴骂北郁是个恶心的东西,骂袁聂是个异类…… 江琴抽的手都疼了,哭着抱住袁聂,说要把他关起来,就不该让他出去,可这次袁聂推开了江琴。 他看着怒视而坐的袁复,看着泪流满面满脸懊悔的江琴,眼中只有冰冷。 “继续打吧,如果我今天活着出去,以后就没有你们的儿子袁聂了。” 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三年未归的儿子,回来就是和他们断绝关系的。 没有一对父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袁复心梗复发,捂着胸口,整个人往后仰,嘴里大喘着气,一点点的倒在袁聂眼前。 江琴立马打急救电话。 袁聂并不知道袁复心脏病的事,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倒在眼前,即便他们中间有再多的隔阂,再多的不理解…… 血脉相连,袁聂难以违背医德、道德的双重压力狠心离开。 这一次,他又被绑住了。 袁复被担架扛去医院,推往急救室时,袁聂将手搭在铁质扶栏上。 袁复攥紧他的手,扣着上面的戒指,袁聂手指麻木,指头像是都要被掰下来了。袁复的动作格外的固执,袁聂的手指充血发紫。 医生、江琴都劝说着袁聂把戒指摘下来。 袁聂一声不吭地没有说话。 江琴大怒,将袁聂的戒指硬生生的给扣了下来,送进袁复手中。 “老公,没事……没事的,他不会再走了,真的!我会劝他的,他把戒指都给你的……”江琴哭着说。 袁聂麻木地目送着袁复被送入医院。 整整十天,袁复躺在ICU里没醒过。 袁聂曾想给北郁打电话,但电话被江琴砸了,如果袁聂给北郁打一个电话,江琴就马上从楼上跳下去。袁聂被逼着,被监视着,被锁在家里。只有每天的一个小时ICU探视,他才被允许离开家。 袁聂焦虑、不安。 直到十天后袁复醒来,江琴逼着袁聂离开北郁,让他守在袁复身边尽孝道,找个人结婚,像个正常男人一样。 袁聂没有说话。 晚上,他坐在床上,手肘下压着被撕碎的日记本,一页一页的重新拼凑着。 袁聂是留守儿童,他回家后,每天面对都是冰冷的墙面,没有人可以说话。 他只能把有趣的事写在日记本上,等父母回国,一页一页的翻出来,和他们说。这是袁聂的习惯,所以少年悸动时,他也将这样的感情写在了日记本上。 密密麻麻的日记本里,还夹着一张北郁拉小提琴的照片。 江琴和袁复回国,想给袁聂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他了。他们擅自翻动袁聂的日记本,想着寻找出袁聂近来的喜好,给他送个礼物。 看完日记本后,江琴和袁复面色煞白。 他们对着上面的字眼,反复考究。 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儿子是gay。 在袁聂回家后,他们把日记本丢到袁聂面前,要袁聂给一个解释,袁聂没有解释,大方承认。 甚至阔谈以后。 江琴一怒之下,将这个从小被他们视若优秀的儿子打了一顿,第二天给袁聂办了退学手续,连夜将人带离了海城。 他们把袁聂关起来,带他治病,给他喂药,打他,批判他,侮辱他最纯粹的感情,不让他上学。 直到袁聂将“病”治好为止。 袁聂没病,病的是眼前陌生的父母。 他辍学半年,最后在妥协中得到了离开地下室的机会,为了生活回归正轨,他一遍遍的在江琴和袁复面前自我否定。渐渐地…… 江琴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像好了,袁复也松了口气。 那个乖顺,优秀的儿子,半年后又回来了。 袁聂重新复读,考上北京医科大学。 变成了许多人口中的榜样。 这些在袁聂眼中,荒诞如戏。 如今挨的这一巴掌,也是。 袁聂的唇角溢出鲜血,他伸手抹了抹。 “袁聂!你心呢?你心呢?!你亲生父亲躺在医院里等着见你最后一面的时候,你正在和一个男人卿卿我我的!” “袁聂,如果没有北郁你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他就是杀人凶手!你也是,你和他都是杀人凶手!你把你的亲生父亲气到ICU,气的心梗!就为了一个男人……” “他是不是比所有人都重要?” 江琴的质问声下,只有无尽的沉默。 “袁聂,你……你……”江琴气的大喘息,捂着胸口的手都在抖。 “午夜时分的时候,你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哦……对,两个杀人凶手躺在一块,有什么好愧疚的?嗯?” 江琴左一个杀人凶手,右一个杀人凶手,这样尖锐的字眼扎在袁聂的心脏上,让他感到窒息。 没有人会被亲生母亲指着鼻子骂是杀人凶手。 袁聂的手微微的在抖。 江琴察觉到了袁聂细微的动作,一点点的缓和下来。 江琴这一生在商场上如鱼得水,阅人无数,如何操控一个人,拿捏一个人,击溃他的防线,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她知道,袁聂并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不会放弃北郁。 “你父亲的尸体还停放在停尸房里,等你接他回家。袁聂,回家。”江琴的语气缓和许多,“我今年五十三了,不想和泼妇一样在你面前发疯。你父亲出丧,亲戚都会来,至少别让我难做。” 一位母亲,一个丧夫的女人,一位商业场里的精英人士,是脆弱的,好面的,也是艰难的。 袁聂没有说话,拉开车门上车,江琴拉开了奔驰车的车门,最后看了袁聂一眼,这一眼,裹满血丝的眸子里,填满了疲惫、期待、颓废。 在江琴侧身上车时,袁聂看见了江琴斑白的发鬓。 记忆中的人,老了许多。 江琴走了。 袁聂坐在车的驾驶座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三年,他与北郁一起生活,给北郁做饭、洗衣服。可他身为独子,什么都没为自己的亲生父母做过,就连最基本的赡养都没能做到。 自责、愧疚包裹着袁聂熬过的这一个星期。 现在这种情绪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