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成带北郁去了一家高档餐厅,点餐时季尧成笑着将菜单递给北郁,主动拿起水壶给他倒了杯热水,目光落在北郁过于纤细的手上。
“小郁,我记得你对鸡蛋过敏,现在还会吗?”
“嗯……现在好点了。”
北郁点了一道菜后将菜单递回给季尧成。
“你点吧,我吃的不多。”
“好。”
季尧成接菜单时,指腹碰到了北郁的手背,他含笑着说了句“抱歉”。
北郁:“没事。”
季尧成点完餐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头看向北郁——北郁说不清那眼神,没有攻击性,却烫得有些灼人。
这是临江的座位,窗外景色一览无余:阳光、波光粼粼的绿江、两岸依依的杨柳、洁净的城市道路,本该让人心情愉悦。
可此刻,北郁却莫名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季尧成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
北郁实在觉得别扭,主动开口:“你在哪工作啊?”
“海城,在商业大厦的证券交易所。”
“哦~和你以前的梦想一样,恭喜你啊。”
“谢谢。其实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梦想,我最期待实现的那个,还没成。”季尧成喝了口水,笑着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慢慢来,祝你成功。”
“希望吧,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季尧成聊起高中时的事:说许多同学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工作,讲海城这两年的变化……
北郁附和着听。这些事在他眼里,早已与自己无关——他像个被世界撕裂开的个体,虚无缥缈地存在着。
或许多年后,没人会记得他;看着毕业合照上的自己,别人可能指半天都说不出名字,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班里的同学……
但这些对北郁而言,并不重要。
北郁不薄情,恰恰相反,他重情如命。只是他只把自己喜欢的人放在心上,不懂处理外界关系,也不会维系人脉,很少社交——他觉得这些都是没意义的事。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能真正陪伴着走下去的,不过一位。
北郁只爱那一位。
服务员端着菜上来,摆在北郁面前的,全是他爱吃的。季尧成笑着让他动筷,北郁拿起筷子吃饭,这家餐厅的味道确实很好。
吃到一半,北郁的手机响了——是袁聂的电话。
北郁抬头看向季尧成,季尧成挑眉示意他接,北郁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袁聂略带疲惫的声音:“小郁,我刚从手术台下来。”
北郁关心地问:“是不是很累啊?”
“嗯……还好,想抱你。”
北郁咳嗽两声,耳根瞬间红了。
他瞥了眼对面的季尧成,轻声说:“我现在在和季尧成一起吃饭,就是我高中的那个班长同桌。你下班了吗?”
“地址给我一下,我过来。”
袁聂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北郁敏锐地捕捉到这变化,提醒道:“好,路上小心。”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
“老婆,帮我给季尧成带声好,我过来要十五分钟,你等我一下。”
滚烫的称呼钻进北郁耳朵,他耳根更红了。袁聂不常这么叫他,只有在床上时才会喊得这么暧昧。平日里,袁聂都叫他“小郁”,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喊他——而袁聂很少跟他生气,也不敢跟他生气。
“嗯……我先挂了。”
北郁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季尧成。
季尧成唇角还带着笑,面部肌肉却比方才紧绷许多,看起来皮笑肉不笑的,有些僵硬。
“尧成,袁聂也在苏城,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小郁。”季尧成顿了一下,“我刚才在你家冰箱上看到了合照,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找到袁聂了?”
“嗯。”
“你等了他多久?”
季尧成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北郁猛地一僵——他在北京等袁聂的事,从没跟外人说过。一来是北郁没什么朋友,二来是没有家人,这十年的等待,只是他一个人的固执。
整整十年里,北郁是孤单的、落寞的。
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以为会藏一辈子。
“没……没多久。”北郁下意识地否认。
季尧成没有戳破,眸光暗了暗:“小郁,等待是辛苦的,恭喜你得偿所愿。”
北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要不要跟季尧成坦白自己和袁聂的关系?季尧成能接受、理解同性恋吗?或许季尧成说这句话时,已经明白他们的关系了?
北郁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谢谢。”
“小郁,不必说谢谢。这些年我一直托朋友打听你,只知道你离开了海城。当时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都石沉大海,担心了好一阵子。现在知道你和袁聂在一起,也算放心些了。”
季尧成高中时在班里就格外关心同学,这番话在北郁听来没什么怪异。对于多年前的事,北郁略感抱歉:“当年我离开海城……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只是那时他不知道怎么跟季尧成说——离开海城是为了赴袁聂的约,可袁聂不告而别,他自己也高考失利,而季尧成当时还在劝他复读……
“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季尧成说,“我很开心你能有自己的生活,但也不能忘了朋友,对吧?得空了,和袁聂一起回海城看看,我……我们都很想你。”
“好。”
“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季尧成说到这,拿出手机,“小郁,我们好像还没加联系方式。”
“嗯……”
北郁立刻拿出手机,和季尧成互换了电话。
“大作家,介意我‘骚扰’你几天吗?我刚到苏城没两天,路不熟,工作也还没展开,实在无聊。”
“好……我可以陪你逛逛。”
季尧成勾唇笑了笑:“吃菜吧,你太瘦了。”
北郁点头夹菜,对面前的季尧成,他始终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陌生,是因为季尧成现在的成熟稳重,和高中时大大咧咧的性格截然不同;熟悉,是因为季尧成说起的高中往事栩栩如生,历历在目,像不久前发生的一样,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吃到一半,袁聂来了。
他穿着白色T恤,手里拎着一袋礼盒朝二人走来。季尧成事先让服务员添了碗筷,又加了两道菜。
“现在该叫袁医生了吧?”
季尧成眯起眼睛,眼神里透着几分张扬的挑衅。
季尧成和袁聂之间,一直是这样的。
还记得蝉鸣的盛夏,袁聂和同学揣着篮球去篮球馆时,季尧成背靠着墙壁站在走廊上,挡住了他的路:“前两天,就是你把北郁砸晕了?”
季尧成作为班长,出了名的护短。得知北郁被砸晕后,他心里一直憋着气。
“嗐,哥们,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得像袁聂故意砸的一样?球离了手又不长眼……”袁聂的朋友往前站了一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是不是故意,轮得到你说?你又算什么东西?”季尧成丝毫不让。
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旦肢体碰撞,很容易就会厮打起来。季尧成的朋友也围了上来,一副“想干架就来”的架势。
季尧成护短,身边的朋友也够铁;况且袁聂确实砸了人,季尧成为同桌、同学要个说法,本就没什么错。
袁聂冰冷的目光落在季尧成身上,眉头微微蹙起,少年的眉宇间透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凌厉和盛气。
从热水间接完水的北郁正好撞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立刻挤到二人中间,对季尧成说:“班长,他不是故意的。”
“他没把我砸晕,是我低血糖犯了。”
北郁又扭头用眼神示意袁聂离开。袁聂蹙着眉,扬着下颌,擦着季尧成的肩走过时,故意把人往后撞了两步,随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当天的事并没有结束。
晚自习结束后,季尧成靠在袁聂教室门口等他,约他去小树林“谈谈”。
中午走廊里那两个眼神,满是男性的占有欲和挑衅,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心思。
于是,他们达成了一个“君子协议”。
周末时,北郁同时收到了袁聂和季尧成的邀约——袁聂想让他陪着去打篮球,季尧成买了音乐会门票,问他要不要去看。
最后,袁聂赢了。
赢得彻底。
哪怕后来袁聂不告而别,他在北郁心里的位置,也不是季尧成能比的。
季尧成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狼狈。
但有一件事,袁聂也“胜”过了他——袁聂的等待,并不比他少。
很早以前,袁聂就知道了北郁的存在。那个皎皎如明月的人,早已在他心里扎了根。当年那个砸向北郁的球,带着少年人的幼稚,也藏着所有的勇气,一切都是“蓄意”。
只是袁聂没想到,北郁的身体会这么弱。
袁聂把手中的礼盒放在季尧成面前:“来晚了,刚下手术台。”
“不晚。”季尧成笑了笑,把礼盒挪到一边。
袁聂在北郁身边坐下,手很自然地搭在北郁手背上:“怎么这么凉?”
“不凉。”
袁聂伸手搓了搓北郁的手,北郁赶紧抽了回来——夏天哪会凉?他都快被袁聂的体温烫出汗了,何况季尧成还坐在对面。
北郁虽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季尧成是他的朋友,他会在意朋友的感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朋友在自己面前亲热……
“他知道。”袁聂说。
“知道什么?”
北郁愣了一下,目光错愕地看向袁聂,又转头看季尧成。
“小郁,我能接受的,我没这么封建。”季尧成说。
这声“小郁”,让袁聂面色微僵。
“老婆,这个笋不错,多吃点。”
袁聂夹了块笋给北郁,北郁脸颊一烫,赶紧环顾四周,随后凑到袁聂耳边小声说:“你在……外面,别这么喊……”
“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
袁聂一这么叫他,北郁就会想到床上的事,根本没法说出口,只能压低声音再警告一次:“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得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袁聂很少这么固执地跟北郁说话,北郁耳根的红一直散不去。
直到这顿饭结束,北郁的耳根还是红通通的。
袁聂主动结了账:“哪有让你请我们的道理?你到苏城,该是我们尽地主之谊。”
他的话里,处处把自己和北郁捆绑在一起,刻意将季尧成推远。这话在北郁听来没什么问题,在季尧成耳中,却变了味。
“袁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没变。”
“你也是。”
袁聂笑着回应,那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盛夏。
胜者是袁聂,永远都是袁聂。
回家后,袁聂把北郁扛上了床。
“老婆。”
“嗯……?”北郁轻轻应着,总觉得今晚的袁聂有些不一样。
袁聂伸手去扯北郁的衣服,北郁赶紧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很想你。”
“想我不是这样想的……”
袁聂松开手,修长的指骨搭在北郁脖颈上,挑起他的下颚,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乞求:“小郁……”
北郁永远无法拒绝这样的袁聂,轻易就把自己交付出去。
袁聂在北郁这里,永远是特殊的。
特殊到,连北郁自己都羡慕;特殊到,他北上找了袁聂十年,见到对方时,没有怨怪、没有憎恨、没有质问……只有满心的自卑。
他的爱,在腐烂的泥地里盛开,卑微又可怜。
此刻的袁聂,也同样卑微可怜。他俯身亲吻着北郁细长的脖颈,说着爱他的话,乞求着北郁也同样爱他。
只要北郁稍有拒绝,袁聂就会蹙眉说:“你今晚总是在拒绝我。”
“没有……我答应尧成了,这两天陪他逛逛苏城。”
“所以,是因为他?”
“不是……”北郁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你喊他‘尧成’,喊我‘袁聂’。我比别人少一个字,就要连名带姓地喊?”袁聂的话里,酸溜溜的。
北郁这才反应过来——袁聂吃醋了。
“你……吃醋了?酸死了,隔着八百米都能闻到。”
“没有。”
袁聂矢口否认,却又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在你这里,我应该再特殊些。”
“多特殊?”
“至少,不能再喊我‘袁聂’。”袁聂俯身,在北郁肩胛上轻轻咬了一口。
“袁聂……你幼不幼稚?”
“幼稚。”袁聂不否认。
他的确幼稚,所以才会反复跟北郁确认这份“特殊”——他期望,也想成为北郁的“唯一项”。
可袁聂早就是北郁的唯一选项了。从北郁喊他“老公”,哄着他拿毯子、倒热水,再到哄着赖床的自己起床,袁聂总能轻易被他哄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