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理天没亮就醒了,他不能闭上眼睛,一闭眼就看到瑞瑞的死状。他在床沿坐了良久,终于提起一口气起身准备早餐。
妻子住院,母亲卧病在床,父亲从未做过家务更别提做饭,一家人的伙食落在他身上,或许这也是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原因。
出事后他就向医院请了长假,主任很痛快就同意了,允许他晚点再补手续。真想就这样倒下一睡不醒,可是太痛了,痛得睡不着。
房间内传来母亲沉重的咳嗽声。
“儿子,我们家一定是被人盯上了!是谁,到底是谁?”母亲由最早的自怨自艾转变为疑神疑鬼。
“别胡思乱想,儿子煮了粥,你起来吃点。”父亲在小声安慰。
张理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他知道不该怪母亲,没有母亲一手承担带瑞瑞的重担,他和妻子的生活哪会这么轻松,可一想到瑞瑞被害的时候她忙着搓麻将,心里就一阵刺痛。也好,现在她将矛头指向外面,至少她自己能好受一些。
“我把粥盛好了,你们来吃吧,我先去医院给李丹送早餐。”
父亲将花生米、豆腐乳摆到碟子里,一边道:“这些天根本没心思准备饭菜,等下我从公安局回来就去菜场,买点蟹籽,炒个咸菜吧,简单又下饭。”
“你去公安局问进展?”
“他们昨天打电话过来,问我进去的事。这人啊,一旦被贴了标签,就难摆脱了!”父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父亲说得隐晦,张理这才反应过来是问坐牢的事。
“知道了,我先去医院。”
“路上千万小心,如果真有恶人盯着咱们家……”母亲的声音乏力又尖锐。
随着关门声,母亲的声音被隔绝在内。
张理抬起头,右侧池塘的芦苇叶片正在风里刮擦颤抖,发出阵阵喧嚣。他感到架在胸口的刀尖又开始剜心,得赶紧拿块大石头压住。
真是凉薄啊,心里忽然就冒出这句话来。
可能是刀尖锋利,胸口的石头不够硬,硬是剖出缝隙,让这句话冒了出来。
他忘不了父亲因为醉酒没能看好瑞瑞,可父亲似乎已经忘记了,只字不提,只有喝酒这件事是不会忘的。当然,就如父亲所说,都是凶手的错。
瑞瑞在的时候,父亲确是对他万分疼爱,那慈爱的目光做不了假。现在瑞瑞惨死,他却能想着今天吃什么菜。
不知不觉,中医院已在眼前。
台市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因为都是熟人,妻子这次住院特意选了人少的中医院。他们不想接受任何人的问候,每一次的问候都是将伤疤重新揭起。
“喝点粥吧。”他忽然注意到妻子的眼角有了深切的皱纹。
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在大学时遇到了同一届护理系的妻子,又将校园爱情转化为现实婚姻。妻子是邻省的,毕业后跟着他来台市,两人又一起进了台市人民医院。
婚后很快瑞瑞就出生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给家里带来了多少欢乐呀!母亲一贯能干,她一手承担了照顾瑞瑞和做饭的重任。每天下班,他载着妻子去母亲家,母亲总是烧好菜等着他们了,他们吃饭、聊天、陪瑞瑞玩,一家人其乐融融。晚上,瑞瑞和奶奶睡,他和妻子回市中心的新房,当时他还笑着说,这样既有天伦之乐,又享新婚生活。妻子说等瑞瑞上幼儿园就接回来自己带,可没等到上学就出事了。
如果一切是一场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还不如当初不要开始。
“我们离婚吧。”妻子忽然拿出结婚证摊到病床上,他这才注意到床脚还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你回过家了?”
“家里到处都是瑞瑞的痕迹,我无法再呆下去。”妻子捂住胸口。
“那就继续住院不回家,或者我去租个房子。”
妻子摇摇头:“我现在看到你、看到家里的任何东西,就想到瑞瑞,想到他小小的身体在死前遭受的痛苦,他得多害怕,他一定在叫着妈妈妈妈,希望我去救他,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他妈的在科室和一些不相干的人谈笑呢!我他妈的不配当母亲。”她反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定是你们家有仇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妈也是好人,一定和你爸有关。”
“现在警察还在查,一切都还不清楚,你没凭没据别这么说我爸!”
“好的,我们不吵,吵也吵累了。”妻子发出无力的叹息。
这几天,他们从相互责难到抱头痛哭再到自我伤害,痛苦的剧情周而复始,已无力继续。
“不要离婚,好不好。至少等查到凶手。”
“就算查到凶手,瑞瑞也回不来了。我已经办了离职手续。”
“你要去哪里?”他忽然明白自己劝不住她了。
“回娘家,我本来就不是台市人。我是因为你才来的,但现在我们之间的纽带已经断了。我恨这个地方!查到凶手,告诉我。其他事情,别联系我。”妻子甩开了他的手。
这个时候,张鹏飞已经坐在了台市公安局的传讯室里。
“陈建华的事,我纯粹是公事公办,他的条件按照当时的规定,就是那个级别,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当时厂里的规定,他一个搞技术的职工,我还没放眼里,多少市里的领导我要忙着打交道,我有必要针对他么,就是他自己想歪了,愣头青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
“至于徐雪燕,就更是冤枉我了。是她主动来缠我的,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围着我,她也不是里面最好看的,当然了,我确实是没把持住,男人嘛,哪个男人会拒绝?再说这也不犯法啊!但转正还是有很多硬性条件的,她文凭也没有,确实转不了,她倒好,还怨上我了!”
“说回我吃回扣的事,老实讲,那个时候,大家都这么干,只不过我倒霉被抓了,而且钱都是从公帐出的,根本没损害过个人利益,不可能因为这个事结仇,再说了,我都已经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赎罪。”
“警察同志,你们完全搞错了侦查方向,我当厂长的时候,不知道帮了多少人,你不指望他们报恩,但说要向我报仇就很可笑!希望你们理清思路,抓紧部署,尽快抓住杀害我孙子的凶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猜忌上。你们这一通操作,让我非常怀疑市局的工作能力……”
张鹏飞走时,王文文已在外面等了许久,见到叶静,她急忙站起来,一边绞着双手。
“是的,猫是艳艳捡回家的,那天我在,可以作证。”
“猫在你家呆了几天?”
“8天,捡猫那天是周日,丢猫则是下下个周一,那天艳艳晚自习回家后一直嚷着找猫,之后就再没看到它。”王文文的回答简洁利索。
叶静很难将眼前的女孩和别人口中的“不检点”联系在一起,消瘦矮小的身材,套着一件宽大的长袖厚衬衣,和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叶静的打量,王文文抬起头:“凶手是不是养了猫……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对上叶静的目光后,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证词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没问题。”王文文签好名字就默默离开了,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