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张鹏飞?他出狱了?”人来人往的中心菜场,最大的猪肉摊前,徐雪燕大嗓门一吼,将刀往砧板上一扔,刀锋立刻陷入木头。那木头油腻极了,表明布满刀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砍得次数太多,似像海绵一样软,大刀立马立在了上头,惊起一摊苍蝇。
“那会儿啊,我是坐办公室的,在统计科打下手,可不是车间的工人,不过不是正式工。后来他将我提拔到厂长室,也没什么事,就是接接电话,端茶倒水,比原来更是轻松,说老实话,统计的活我真不感兴趣,我看一堆数字就头痛。他说做事要从小事做起,他会培养我,以后还能转正。后来他总是对我动手动脚,外出开会、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公干机会都带着我,我算是明白了,但他那时都已经结婚了,我也和统计科的张华谈着呢!所以每次外出公干我都很小心,避免和他独处。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有一天下班,他直接在办公室就……”徐雪燕讲到这里,忽然拿起案上一根肋排,三下五除二,刀影翻腾,肋排碎成八段。
李一澄浑身一颤:“姐,你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徐雪燕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俗话说得好,大隐隐于市,这里反而安全,再说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挥挥手,不知道是挥苍蝇还是当年的事情。
李一澄想说,俗话不是这样用的,想了想改成:“当年你怎么不去告他?”
徐雪燕似乎在笑:“小伙子,那可是十几年前,就算现在不也一样?而且他还是一厂之长。我那时还想嫁给张华。”
“就算不告,你也可以申请调离厂长室。”叶静道。
“姑娘,你可比这小伙还天真,我要是提出调离厂长室,跟陈建华当众和他理论有什么区别?”
叶静下意识摇了摇头。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厂里也传开来,我和张华吹了。更可恶的是,他说我工作能力还差了点,一直没有转正,我呸!”徐雪燕再次伸手握住刀把。
“像吞苍蝇一样恶心!还真他妈小。”她指着隔壁摊位的广式小香肠,“比那还小。呸,恶心。”
徐雪燕又拿出一根肋排,李一澄想劝她别剁了,但手起刀落间,肋排碎裂。
“张华后来出车祸死了,还好我没嫁给他,多少年前的事,我如今管摊子都忙不过来,我老公还盘了个摊位,必须得雇人才行。我自己也有两个儿子,我怎么会对孩子下手,真是造孽,这么对个小孩子是人干的事么?”
“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天天在这里,从早到晚,大家都能作证。我晓得大家背地都喊我龅牙西施,我的名头在中心菜场谁不知道,随便你们去问……”徐海燕一边挥舞剁肉刀,一边指向左右摊位。
临了终于放下刀,将肋排全装起来递给李一澄,“这排骨剁都剁好了……”
李一澄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收东西……”
徐雪燕露出一口大白牙:“想什么呐?小伙子,我跟你说,我家的肋排你吃过以后保管还来,我给你打折,剁都剁了,还怎么卖?”
“太好了!很久没吃肋排了!”李一澄拎着一大袋肋排,兴冲冲走在菜场拥挤的人群里。
案子没有线索,叶静的心情不算美妙,但她意识到,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案子。
她无法理解当初徐雪燕的容忍,要是自己的话,必定拒绝调去厂长室,或者干脆一脚踢翻这个贱人。但她忽然又意识到,或许自己和徐雪燕也并没有区别。
第一次和夏津道约会时,他们去了图书馆。她看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他看了什么,她记不清了。然后去吃饭,是她喜欢的餐厅,他一直殷勤周到,聊的是她工作上碰到的问题,他总能耐心倾听,又能一针见血给出极好的意见。
变故发生在他们告别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抱她,她感到对方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朵上,湿热,还带着陌生的味道,她不喜欢。同时,作为跆拳道黑带4段以及擒拿冠军,她的身体对突然袭击有本能的反应,结果就是,夏津道被她摔在了地上,但他丝毫也不生气,还保证以后未经她允许,绝不碰她。她感到愧疚,于是拒绝的话语也没能说出口。
“刚才在图书馆还有餐厅,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不是吗?以后会一直这样愉快的,我保证!”他拍着身上的尘土,冲她笑。她同意了,于是约会继续。只是她回家后,将耳朵洗了一遍,上面似乎粘着怪怪的味道。
“你怎么了?”李一澄的声音将她拉回菜场。
叶静皱起眉头,问道:“你说徐雪燕为什么能容忍张鹏飞的所作所为?”
李一澄想了想,说道:“对上位者的惧怕和下意识的顺从、对转正的渴望、舆论压力,种种交织在一起,还有就是,以我的观察,女性似乎总能忍受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不知道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不对,但对于男性来说,至少我自己,是不能忍受的。”
叶静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还是想想肋排吧!”李一澄又高兴起来,“峰哥是北方人,他做肉可是一绝,还有他手工和的面,劲道!我们抓紧回局里,不然肉就老了。”
叶静挑挑眉,吃个肉能高兴成这样,这个人的构造似乎和自己不大一样。
回到局里正好中午,李一澄精准逮住胡峰,“什么时候能吃?”
胡峰打开看了一眼:“好肉,剁得也碎。晚上六点来我宿舍,要先腌制入味。你干嘛破费?”
“叶队出钱,不破费。”
“便宜,实际有9斤,只收7斤的钱。”叶静说道。
胡峰狐疑地看一眼叶静:“你还价这么厉害?多少钱一斤?”
“68一斤,还抹了零。”李一澄答道。
“哦……”胡峰看了看两人,表示沉默。
“到时我会带上自酿的杨梅烧酒。”低沉的声音传来,陈星辰已然悄无声息站在身后。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再说我们也没邀请你啊!”胡峰捶了他一拳。
陈星辰嫌弃地避开,抬了抬眼镜:“那么就期待接下来的晚餐了,我午饭会少吃五分之三,给你的肋排留下肚子。我毫不怀疑你的手艺,但出于对美食的尊重,你处理肋排前务必把手清洗干净,能消毒一下最好。”
“真好吃!”叶静大声发出赞叹。
僧多肉少,她和李一澄抢得不亦乐乎,陈星辰则一脸淡定,吃得甚是优雅,但下筷可称得上稳、准、狠,叶静怀疑他才是四人里吃得最多的那个。
“老胡,莫非你以前在部队里是炊事兵?”叶静一边嚼一边问。
胡峰像被踩到了尾巴,“炊事兵怎么了,除了烹饪,其他兵种要完成的射击、战术,所有的一切训练,炊事兵可是一个不落。”
那就是了,叶静心想,又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没有歧视炊事兵的意思。”
陈星辰忽然笑出声来,“你的情商……有些配不上你的颜值。”
叶静夹起碗里最后一块肉:“这总比颜值配不上情商要好!”
“竟然很有道理。”李一澄点头道,“不过,这两者也并非不能两全,比如区区在下,就是集颜值和情商于一身啊!”
真狗腿,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此番言论遭到了其余三人的统一白眼。
李一澄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峰哥的手艺好在哪里吗?肉炖得软烂,骨头能吸出汁,这对肋排来说很不容易。更绝的是,肉软却有风骨,肉里的每个脂肪细胞已和瘦肉按照黄金比例完美融合,用软来形容,是亵渎。是嫩!”他竖起大拇指,“不,不,不,嫩还不足以形容,那是……润啊!肉经过峰哥独家酱料的滋润,肌理之间携带了浓郁的肉汁,肉和汁之间顾盼生姿……但是,到这个级别,也只能说是极品,更神的是,外层还用果木烤得焦脆:果木的香味是原野的风,是拂过少女长发的情人的手,而焦脆的感觉,是脚踏实地的烟火气息,是厨房里母亲忙碌的背影……”
“你喝醉了。”陈星辰道。
胡峰却十分受用:“这都能让你说出个球来,还有吗?再说点。”
“只有我现调的微醺杨梅葡萄酿才配得上此等仙品肋排。”陈星辰举起酒杯。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晃着酒杯,不紧不慢说道:“杨梅在酒里泡了2周,此时饮用,酒和杨梅风味俱佳。加入葡萄去皮冻成的冰块,则清凉甘甜。故名:微醺杨梅葡萄酿。
叶静又饮下一口,清凉酸甜的果味在酒精的发散下,顿时弥漫了整个鼻腔。
“你们先吃着,剩下的汤汁我做面条。”胡峰接着去厨房忙碌。
面条是自己揉粉做的,配上酱香浓郁的肉汤,只放了葱花提香。叶静吸了一口,呲溜一声,爽滑筋道的面条带着肉香浓厚的汤汁,从唇齿间流过。四人吃得大汗淋漓,一口热面一口冰酒。
最后一根面条下肚后,叶静感觉四周安静了许多。抬头一看,话最多的李一澄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难怪。
“这位号称台市含笑半步倒,意思就是,平时看着总是乐呵呵的,酒后走不到半步就能倒头睡。”陈星辰慢条斯理解释道。
“好名字!”叶静笑着凑过去看了看,李一澄的睫毛细且长,全都乖顺地贴着下眼睑,眼睛因为闭着,内双就成了明显的双眼皮,大耳朵高高撑起,露在自然卷的头发外面,耳垂白净多肉,看起来挺好捏的样子。
叶静一时没忍住,就伸手捏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抬起头,正好对上陈星辰和胡峰八卦的目光。
“手贱手贱,”叶静急忙解释,“你们不要见怪,哈哈哈。”
有什么见怪,你们连吻都接了,还差这个?胡峰在心里腹诽。怎么感觉不太像呢?陈星辰则将杨梅烧酒一口饮尽,又抬了抬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