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队系列——本案母爱值爆棚》 第1章 楔子 他看着脚下小小的尸体,脸上现出悲哀的神色。 可现在并非伤感的好时机,下一秒,他熟练地套上手套,将男孩的身体翻了过来。 男孩双眼紧闭,睫毛似乎还轻轻颤抖了下,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尸体的面部明显肿胀,呈灰败的青紫色,四肢疲软,裤子也尿湿了,这一切都昭示着男孩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进行过剧烈挣扎。 他脱光男孩身上的衣服,全部放入背包,又拿出指甲钳,将死者的指甲细细修剪……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且有条不紊,就像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最后,他带手套的手握住了身旁一杆标枪。 第2章 油锅炸泡虾 临近8点,天色早已黑透,此时的公交车里已没剩几个人。这几站都无人上下车,司机便按着喇叭,一路奔驰。随着车身停靠,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响,然后整个车便抖了抖,发出一声叹息。 下车后,借着路口昏黄的路灯,王文文看了一眼表。 路灯似有些倾斜,从下往上看,顶端的灯泡绕着很大一圈黄色的光晕。无数飞蛾在光晕里狂舞,然后拼着全力朝中心的火光飞扑过去。黑色的电线圈密密匝匝缠绕在一起,水泥灯柱上贴满了各色广告。 邓阿婆依旧在路灯下支着小摊,似乎有十几年了,阿婆炸的泡虾味道一直没变,但她的头发已从花灰变成雪白。 王文文忽然就生出想吃的念头来,“来一个,要现炸的。” 阿婆也不抬头看人,不慌不忙将面糊倒到一块薄木板上,放入腌好的瘦肉、葱花、两颗鲜虾,馅被面团包裹,唯独弯弯的虾尾留在外头。 待阿婆将木板上的面糊整个刮到油锅边缘,王文文又道:“拖尾要长点。” 阿婆拿着勺子,将锅里的油往面团上淋,面团便缓缓顺着油锅壁往锅底滑,一路留下又薄又长的尾巴,很快就被热油炸得酥脆。 阿婆不住往上淋油,直到整个面团彻底脱离锅壁,投入翻滚的沸油里。 “要焦脆一点。”王文文又加上一句。 阿婆拿着加长的筷子将油里早已成型的泡虾翻了个身,待从油里捞出来时,那露在外面的两对虾尾壳已和面皮融在一起,变得焦黄。 她吃得很慢,从路口一路往巷子里走。这里约200米的路程都没有路灯,只周边零星几户人家的自建房里,透出些幽幽暗暗的光来。 穿过巷子,一栋栋四层楼的楼房出现在眼前,每栋楼前都是低矮的自行车库。 这是一片老旧小区,原是台市一些国企的集资建房,在80年代也曾风光过一阵,随着国企改革、工人下岗,如今早已没落。 墙体斑驳,外墙的涂料已剥落得七七八八,只能勉强看出以前应该是土黄的颜色,而顽强的苔藓四处攀爬,将剥落处的伤口遮遮掩掩。 如今但凡家里有些钱的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一些老人,剩下的房子要么空置,要么租给外来的打工人员。 拐角处有个水泥封起来的露天垃圾桶,垃圾已经倒满延伸到路面上,王文文将吃完后的尼龙袋卷成一团,丢了过去,不出意外惊起了一群苍蝇,苍蝇忽得散开,发出嗡嗡声响,又渐渐归于平静。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如果沿着池塘那条路走,可以直接到家。 “妈,我回来了。” 客厅的装修非常陈旧,昏暗的灯光下,罗绮霞抬起头,露出躁动不安的脸。 王文文看着她肥胖的身躯,以及为了掩盖身上的肥肉而穿的一身黑衣,忍不住问道:“妈,都这么晚了,你要出去么?” 平时在家的时候,罗绮霞总拿以前的旧衣服当睡衣穿,现在她身上这件黑色外套是今年新买的,还是王文文硬拉着她去百货商场才买的。 “我要去老厂长家,看有需要帮忙的没。” “帮忙?” “出了这种事,肯定要去帮忙。” “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么,”罗绮霞加重了声音,“老厂长的孙子死了!就死在他们家旁边的池塘里,死得很惨,那边都是警察!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不去了,这会儿艳艳晚自习就快结束,我等在家给她开门。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死了?” “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奶奶还和我一起打麻将,后来她不是要做饭嘛,4点没到就往家赶,那局刚好是我和呢。结果过了一会儿她又急匆匆回来,说孙子不见了,我让她赶紧打电话报警,她还不大情愿,说不至于这么严重,她这个人你也知道,向来犹犹豫豫,结果只打了电话给她儿子,要我说,当时就应该报警。” 罗绮霞再一次梳理头发,将头顶的碎发弄得蓬松,又偏分开来留出一簇刘海,“你看我这样分头路行吗?” “行!刚刚好!”王文文连忙附和,要是说不行,她能再分上一个小时。 “可我还是觉得太偏了点。”罗绮霞又重新开始梳,一边继续说道:“当时我就让我们这一桌麻将搭子帮她一起找,找了一圈没找到,他奶奶向来没主意,只会在那边念叨,光念叨有什么用?还得靠我。我叫上周围的邻居、居委会冯主任,能叫的都叫上了,人多力量大嘛,结果就听说在池塘里发现了尸体,现在那边拉了警戒线不让靠近……我这黑上衣配黑裤子不好吧,你说我换那条绛紫的裤子怎么样?” “那条屁股的地方都松垮了,走形,不好看。” “也是,这条黑裤子确实显人瘦。”罗绮霞又拉了拉上衣。 王文文忍不住道:“上次去百货商场试的那条咖啡色裤子就好配黑上衣,什么时候我们去买了。” “不要不要,那条实在是太贵了,再说吧,说不定以后会打折……不说了,我先过去。” “艳艳现在上初中学习压力大,我烧点绿豆汤给她当宵夜。” “你看吧……”罗绮霞的声音已经飘远。 第3章 局长,我年纪还小 叶静半坐在台市公安局局长室的会客沙发上,身姿挺直。 她看了眼手表,一点三十分,刚好上班时间。敲门声从另一边传来,沙发正对的屏风那边,还有扇门。 “局长,新摘的羊岩勾青,没打农药,朋友的茶园,我没花钱,不算送礼!”声音鲜活,应该是个年轻人。 “李一澄,难得你主动跑来我这,出事了?”局长的声音响起。 “省厅擒擒子什么时候来?” 局长正色道:“人家从省厅到咱们地方上来,这种绰号不能乱叫……你不知道绰号的真实意思?” “知道,她拿过两次全国警察大比武擒拿组冠军、三次射击组冠军,当然重点不在这里。因为长得过于好看,省厅的青年才俊无不折腰,是实打实的擒男好手。最后只有谈判专家夏津道赢得芳心,成为她的未婚夫,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在成为未婚夫之前就拒绝了。”叶静心想,鉴于自己正在听关于自己的八卦,显然并不是纠正的好时机。 “这回咱们台市公安局的青年才俊要高兴坏了!但你……下班了去我家吃饭,我女儿亲自下厨,你们很久没见了吧?” “局长,我年纪还小!”李一澄回答。 “哼!什么叫你年纪小,难道我女儿年纪大?”局长开始拍桌子。 叶静挑眉,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要不要先悄悄撤离?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怎么想的,擒擒子她未婚夫那么优秀,省厅最年轻的谈判专家,前途无量,说蹬就蹬了,亏得人家还拼命为她说好话,现在好了,名声搞成这样,只好跑到咱们这小地方来,虽然是当刑警支队长,可毕竟不比省厅啊!我要是她爸,估计能气到进医院……” “我把茶叶放进去。”李一澄的声音忽然就靠近过来,随即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越过屏风,映入眼帘。 此时叶静还未退到门边上,眼看这家伙已张开嘴,即将发出一声惊叫,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叶静抬起头,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反正只有局长。 但没有预料之中的惊呼,李一澄只是张着嘴巴,定定看着她。 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大且内双的眼睛黑亮有神,牙齿整齐洁白,局长女儿的眼光不错! “见鬼了?”局长的脚步声踱过来。 李一澄面不改色心不跳,忽然以热情的声音喊道:“您找局长么?门开着,您请进。” 局长进来时,叶静刚刚来得及翻完一个白眼。 局长在沙发上坐定,表情严肃,一身正气,以上位者威压的目光打量叶静。 叶静始终站得笔直且云淡风轻,这种淡然超脱,一身无辜的站姿,她甚是娴熟,特别是在领导和长辈面前。当然,她完成工作向来出色,这种站姿,通常用在闯祸之后面对父母的时候。 印象中比较大的一次闯祸,是在小学的时候。母亲一定要她学芭蕾,那种绷紧收敛的感觉,她很不喜欢,可母亲说她的身形特别适合跳芭蕾,母亲就是因为身材发育,只能放弃芭蕾,改学中国舞。 一次芭蕾课上,一个长得很丑的小胖子伸手去掀前面女生的短裙,她一脚踹他屁股上,于是小胖子屁股朝天,在地上滑行了老远,头撞到了镜面墙壁。 幸好,镜子没碎!人也没事,可惜小胖子的父母不这么认为。她拒绝道歉,因为她向来不多废话,所以,她不用再去上芭蕾课了,老师还体贴地退了学费。母亲很是生气,就好像自己的梦想被她破灭了一样。 “既然你这么喜欢踢人,就去学跆拳道吧,把腿练粗了最好!”从芭蕾舞教室出来,母亲转头进了舞蹈室对面的跆拳道馆。所以母亲这么做,是为了要她主动道歉吗?这些大人,特别是女人,总是口是心非,麻烦! 叶静很喜欢跆拳道,去道馆上课,母亲自然不愿意接送,她乐得自己一个人过去。但母亲只交了一年的学费,她正烦恼怎么和老爸说,教练倒是急冲冲联系了家里,说她是个好苗子,只要她肯来,全部免费。“既然教练这么说,就去吧,但女孩子打打杀杀总不是个事情,芭蕾不学,加个钢琴学!”母亲终于同意了。 “坐下吧,千万别拘束。”局长笑了起来,“老队长和老李、老刘今年都退休了,咱刑警支队的人手一下少了很多,以后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了!” 接下来免不了一番寒暄和自我介绍,局长的目光也从威压变得亲切,只是最后这目光又变成了隐隐的担忧,特别是当她离开局长室,李一澄自告奋勇带她熟悉环境时。 叶静对这目光疑惑了一秒:怎么像是自家的好白菜要被我拱掉似的? 5月11日下午5点10分,台市南城派出所接到报警:南城路池塘发现一具孩童尸体,派出所确认后当即上报至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发现尸体的是几个小学生,如今正集合在池塘旁的居委会办公室内,事发突然,只好将这里作为临时询问场所。尽管房间里有很多人,却异常安静,显得头顶那台老式空调发出的声音愈发响亮。 孩子们身上沾满淤泥,正小口小口喝着热水,视线不时碰撞在一起,又快速分开,仿佛这样就能不想起刚才惊恐的画面。 “你们回想仔细,再一个一个说。”叶静冲孩子们摆摆手,今天是她来局里报道的第一天,结果当天就有命案发生。 其实她不善长和小孩子打交道,每当她和亲戚朋友的小孩们呆在一起时,他们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吵吵闹闹,将四周弄得乱七八糟,她也只是瞪了他们几眼,他们就小嘴一撇,发出永远无法停息的哭喊……幸好,现在这群小孩子没有一个在哭。 个子最高的孩子忽然放下茶杯站起来,冲叶静道:“我先来说,我叫李明,上五年级。” 他因为紧张而双手发抖,牙齿打颤,但讲述得很清楚:“我们几个都是南城小学的,放学后常来捉龙虾玩,池塘的中央水深,芦苇又高又密,平时我们不会走到这么里面,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那片芦苇不一样,四周的叶子倒下去很多,仔细看还有根棍子斜着露出来。昨天还没有这样,里面肯定有东西,我们很好奇,就踩着石头和烂泥过去看……一开始我以为是玩具娃娃,走近了才发现是真人,那棍子,不,是标枪,是我们体育课用的标枪……就插在……屁股整个裂开了……我吓得大叫,急忙往回跑,他们几个都跟着我跑,有人还摔到水里,我回头把落水的拉上来,又去找大人……” 池塘岸边,居委会冯主任正扶着死者奶奶王秀玲。 王秀玲用双手使劲捶打胸口,一边哭一边喊:“天哪,我的瑞瑞心肝,哪个杀千刀的会干这种事情,我的瑞瑞啊,谁会这么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打麻将……” 尽管是老旧小区,四周总是不缺看热闹的人。 “你不晓得啊,他奶奶一下午都在打麻将,孩子丢了都不知道,等她打完麻将回家一看,孩子没了!当时还叫了不少人帮着找,哪里晓得孩子会在池塘里……” “听说他爷爷喝了酒还在睡,呼声响得来!这一家人真不靠谱……” “说不定就是家里得罪了什么人。” “肯定是恋童癖,专挑小男孩下手!” “臭小子,快跟我回家,以后别往外乱跑,乖乖呆家里!” 第4章 长得好,但是缺根筋 李一澄正看着这些人,这些人的议论是人类面对个体的不幸时最常见的态度。或惋惜、伤痛,或担忧、害怕,或侥幸、庆幸,或嘲笑、打击,甚至幸灾乐祸。这些情绪有着不同的色彩,如同各种颜色的河流在翻滚流动。 他长呼出一口气,跳出这些涌动的河流,同时头脑开始思索:根据犯罪心理学,凶手杀人后常会回到现场,如果能把每个围观的人都拍下照片就好了。 “拍把,你拿相机。”忽然有女声响起,像一股清凌凌的风略过耳边。 李一澄下意识回答:“不光要拍照,还要排查,再就是和以后查到的线索对比,说不定就能因此抓到凶手,咦,叶队,你录完孩子们的口供了?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叶静看了一眼李一澄:“你长了一张昭然若揭,不,是一目了然的脸。” 刑警胡峰也正看着这群人,确切的说,是这群人留下的脚印,两条浓眉深深搅在了一起:“这是赶集吗?一个个往上凑!小李,快把这些叽叽歪歪的无关人群送走,现场被他们搞得一塌糊涂!屁渣都不剩!”此人皮肤黝黑,五官轮廓分明,还有着足以与之配套的强健体格,一边骂人一边指挥派出所的民警疏散人群。 “拍吧。”叶静冲李一澄点头示意。李一澄明白过来,立刻取出相机对着他们,果然还不等按下快门,人群立刻做鸟兽散去。 “搞定!”李一澄得意地冲叶静和胡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早把之前想将他们全部拍照留档的想法抛诸脑后。叶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个刑警?虽然长得好,但似乎少了一根筋。 “法医还没到么?”叶静有些不耐烦起来。 “路太窄,不好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清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叶静随声音望去,一辆白色雷克萨斯已经停在通往池塘的小路口,车窗大开着,一只白净好看的手正搭在车门上:手指纤长有力,指节分明,指甲光滑整洁,微微透着粉色的光泽。手的主人打开车门,将一双光亮的皮鞋踏在了泥泞地面上。 来人的个子比李一澄、胡峰略矮,身形也单薄些,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此时正望着鞋边泛起的泥花皱眉。 李一澄冲叶静介绍道:“老陈是我们台市鼎鼎有名的**医,他是z大的研究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工作出色,经验老道,所以我们都叫他老陈。” 似乎是为了佐证李一澄的说法,陈星辰抬了抬金丝眼镜,露出一张娃娃脸,不紧不慢说道:“算不上**医,还过得去吧。虽然说工作了没必要提读书时的事情,我还是要纠正一下,我是七年制,高考直接进的z大,不是什么半吊子的本科毕业后再考的研。” 他熟练地套上手套,迈步朝芦苇丛走去。不久,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孩子还这么小。” 李一澄看着放了孩童尸体的担架抬出,忽然转过身,朝一旁跳出几大步,窜到了角落。胡峰和陈星辰似乎见怪不怪,头也没抬。 李一澄在叶静诧异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头自然卷的黑发,解释道:“我见不了尸体,因为会有很多情绪,影响我的判断。不过你放心,不影响查案,我会仔细看现场照片,照片能有效隔绝情绪的干扰,我的破案率,一直稳居局里前三!”讲到这里,他又化尴尬为得意,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一个见不了尸体,情感丰富且情绪变化大,一个长得像高达,看起来有点愣,还有一个娃娃脸小法医貌似有洁癖,台市公安局真是……包罗万象啊,叶静的脑子里飘过以上内容。 叶静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池塘,又在塘边来回走动,之后在李一澄身边站定。 “被害者身上插了标枪,凶手显然是通过标枪将尸体投掷到芦苇丛里。”叶静习惯性地避免使用孩子等容易激发自己愤怒怜悯情绪的字眼,而选择如被害者、尸体等相对更为中性客观的词汇。 “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距离尸体发现点最近,别担心,看不到。如果是你,你能投到芦苇丛那个位置么?” 李一澄估摸了一下,摇头说道:“恐怕有难度!我们可以用同样长度的标枪绑上同样长度重量的人体模型测试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如果像你这样四肢发达的年轻人都投不到,凶手怎么能一次就投那么远?这里虽然人不多,却正对着老年协会麻将室门口,凶手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确实,在这里投掷有很大的风险。或许是趁中午大家都在午睡,人少的间隙干的。无论如何,凶手的臂力肯定很强。不过,我不一定就投不到,要试了才知道。” 叶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一澄:“我刚刚说你四肢发达,仅仅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李一澄瞬间气闷,口中不忘嚷嚷:“叶队,我的破案率可是实打实的稳居前三!” 叶静抬头望向池塘旁边的楼房,又伸出手示意:“如果从这两栋楼的楼顶往下投的话,不用很大力气就能投到。我去这栋楼,你去那栋看看。” “好勒。”李一澄明白过来,立刻雀跃起来,兴冲冲跑开了。 “楼道也可能留下了痕迹,注意保护。”叶静不放心地加上一句。 “知道知道。”李一澄边跑边挥手。 这里的每栋楼都有四个单元,全是一样的格局,叶静套上鞋套,选择从一单元进入。刚才做笔录的居委会办公室就在一单元101室,而死者奶奶打麻将的老年协会活动室则在101对面的102室。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楼道破旧狭窄,堆满了杂物,楼梯的扶手沾满灰尘,扶手下方的金属锈迹斑斑。一路拾级而上,都没有可疑的痕迹。四楼上方还有几级台阶,一扇铁门通往楼顶平台,门上装着金属插销。 叶静戴上手套,小心打开,铁门发出闷响,打开的瞬间,潮湿的空气透着霉味扑面而来,楼顶长满了青黑色的苔藓,可惜没有任何脚印和人活动的痕迹。 “叶队,叶队,有发现,叶静!”对面忽然传来李一澄的声音,叶静眼睛一亮。 第5章 躯壳还在,人生已停止 张理接到电话时正在台市人民医院药房窗口发药。 药房就在门诊大厅旁,最是喧嚣纷扰。这喧嚣声似乎也削弱了电话里母亲的声音,以及声音里的焦急担忧。 “还要等多久?再不发药就下班了。”窗口第一排的大爷使劲挥着取药单。 张理下意识看表,4点20分,距离下班也只差10分钟,但取药的队伍还很长,队伍里人头攒动,仿佛感受到了自己这一排的窗口可能取不了药,开始骚动起来。 药房总共3个窗口,张理又看看其他窗口的队伍,一样扭曲漫长,窗口发药的同事此时正埋头核对。 “儿子,这可怎么办,瑞瑞不会被人贩子拐跑了吧!”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理回过神,急忙安慰道:“肯定不会的,就是调皮乱跑吧,能有什么事?这样,你多找几个人继续找,我马上就下班了,等我先回家。” 第一排的大爷开始加大嗓门,他放下电话,急忙跑去窗口。 随着张理坐回窗口,队伍安静下来,而他自己却悬起了心。 4点30,他再一次看表,可队伍里还有七八个人,还是抓紧干吧。 “李丹,又来接你家老公啊!”配药的同事已经完工,正脱下白大褂。 “可不是,怕他会迷路!”妻子笑着打趣。妻子就在感染科做护士,个性活泼开朗,她这么一说,同事们都跟着笑。 张理感到放松许多,冲她露出笑容:“马上好,5分钟搞定。” “什么?4点20就接到电话,你怎么现在才说?”妻子得知经过,声音骤然加大,但她没有急着责备,只是马上催他回家,“快,快开车。” 妻子就是这点好,不会像母亲唠个不停,张理按下愧疚,加速行驶。 “要不我们先去报警?”坐在电瓶车后座的妻子紧紧捏着他的肩膀,随即又松开一些,“到时医院里同事肯定要笑你,为了评先进,硬是把报警时间拖延了20分钟。” “评比时你可得给我作证。”他知道妻子在开玩笑,心下一松,“别的同事也都在忙,我也不想麻烦大家。再说瑞瑞肯定不会有事,说不定等我们到时,瑞瑞早已经在家了。” 张理到家时,门口已经堵了很多人,还有警察。 “这是报警了吧?这么多人来帮忙找孩子吗?咱家挺有威望啊!”妻子又开起玩笑来,可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这不是孩子爸妈吗?他们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自己的表情似乎意味深长,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抬出来了。”人群在窃窃私语。 夕阳已下,只留下血红的云层,投在暗红的天空上。 夕阳下,一架小小的担架,担架上一撮毛茸茸的头发,在晚风里轻轻抖动着。 他迈着打颤的腿向担架走去,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什么?这是他的瑞瑞?多么荒诞的笑话!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听到妻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母亲忽然跑上来,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别去看!别去看!”母亲脸上的泪已经哭干,就像一颗蔫了的花菜,她似乎在朝自己说着什么,自己却怎么都听不真切。 妻子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她像一只夕阳下心碎的乌鸦,面对着满窝破碎的鸟蛋,发出无望的哀嚎。他下意识挣开母亲的手,跑过去扶她。 在妻子晕倒的瞬间,他看到了瑞瑞,眼睛紧紧闭着,小脸糊满了泥巴,而下面…… “对不起,对不起!”又是母亲的声音,可她为什么要向自己下跪,她一定是糊涂了,“今天中午,我给瑞瑞喂好饭,他就自己上床午睡,他很乖很乖,我收拾好后就去老人协会搓麻将,我……我每天都去搓,瑞瑞啊,对不起……我不该搓麻将啊……我该死!我该死!”母亲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朝他磕头。 渐渐地,耳朵好像恢复了功能,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怎么这么吵?为什么每个人都来说话,瑞瑞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 张理忽然拉住担架,用颤抖的手抚摸下去。但被胡峰及时阻止:“对不起,现在还不能碰……我们需要先验尸。” “我明白,对不起,对不起!”张理急切地不住点头,“我不会碰到,我不碰他!我只是想要摸摸他,他一定很疼,非常非常疼……比剜了我的心还疼……” 他开始用隔空的方式抚摸着孩子的尸体:“瑞瑞,爸爸在这里,别怕,别怕,爸爸摸摸就不疼了……” 胡峰偏了头,不忍再看,远处的李一澄不断揉着眼睛,他瞪着红通通的双眼冲叶静说道:“这一次隔离有些困难……我一定会抓住凶手。” “孩子死得不痛苦,是死后才被……”一向冷淡的陈星辰忽然开口。 “谢谢,谢谢。不痛就好,不痛就好……”张理举着颤抖的双手,不住朝他点头,“最后一次,我再摸最后一次。” 陈星辰和胡峰对视一眼,默默将担架放在地上。张理跪坐到地上,继续一遍一遍地隔空抚摸着。 人群又开始围观过来,叶静冲李一澄示意,李一澄再一次拿出相机。 人群终于全部散去,这时池塘徒留蛙声,尤显寂寥。张理还跪在担架前,动作和神情就像在哄孩子睡觉。 “儿子,我们先回家,警察还要问话。”父亲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似乎刚刚醒了酒,暗黄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但手的触感却温暖真实,张理被这双手牵着,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步步往家走。 上一次这样被父亲牵着手,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而自己这样牵瑞瑞的手,却还近在眼前,晚了,如今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问讯就在家里进行,母亲不住地喃喃重复:“让我去死,让我去换瑞瑞……”妻子一直在床上昏睡,似乎只要不醒来就不用面对瑞瑞的死亡。 只有父亲尚能理智地和警察交谈,他作为曾经的一家之主,这时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警察同志,我每天中午都要喝点酒,就着下酒菜,年龄大了,没别的爱好。我一边听戏一边喝,喝着喝着可能就喝多,之后就眯了一会……估计瑞瑞睡醒后自己开门去隔壁楼找奶奶,以前也常这样,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给我们瑞瑞一个交代。出了这种事,我们整个家庭都不好了!我老婆最自责,但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凶手,你说对吧?” 凶手,这个字眼落入心中。他的心早已被那杆标枪撕裂,但这个字眼依然惊起惊涛骇浪。 是啊,瑞瑞是被害死的!可为什么有人要害瑞瑞?怎么会有人要害瑞瑞? 张理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他的人生也不会再有白天,即便躯壳还活着,他的生命已经停止在这一天。 第6章 为什么血少了? 5月12日上午8点,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李一澄正在陈诉案情:“死者张瑞瑞,男,4岁,和爷爷奶奶住南城新村1号楼一单元101室。5月11日中午,死者吃完中饭后上床午睡,奶奶王秀玲则去了旁边的2号楼102室,即老年协会活动室搓麻将。王秀玲约下午4点到家,发现门半掩,张瑞瑞不见了,当时爷爷喝了酒还在睡觉,王秀玲和邻居四处寻找,直到几个小学生发现死者尸体报警......” 胡峰用大嗓门补充道:“王秀玲基本天天都是这个日程,张瑞瑞要下半年才上幼儿园,他睡醒后要么自己呆家里玩,要么跑去老年协会找奶奶,周围邻居都知道。” 叶静看向照片: 第一张是死者被发现时的状态,头面部已没入淤泥当中,臀部开裂像破碎的娃娃,暗红的血迹和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张照片里,头部的淤泥已被清洗干净,仰面躺在解剖台上。头面部肿胀发黑,头部有明显的撞击痕迹,有的地方已经凹陷进去,脖子以下又苍白得可怕,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第三张照片则是1号楼的楼顶平台。“可以确定,楼顶平台是第一案发现场。” “楼顶平台上布满苔藓,按理肯定能留下脚印。可惜脚印和痕迹都被凶手破坏殆尽,而且是用铲子之类的工具刮擦掉的,处理得很彻底。现场还被非常仔细地清理过,半根毛发也没留下,我们这边算是一无所获。”痕检的同事叹了一口气。 “但我们在1号楼,也就是张瑞瑞家的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平台角落,发现了一根动物的短毛,估计是猫毛,已经送去鉴定,目前不能确定这根短毛是否和本案有关。” “1号楼一单元共8户人家,3户房子已空置,其余5户均未养猫,整个楼道也没放吃的东西,野猫不大可能跑过来。猫毛的位置,就在张家门口楼梯往上的平台,”叶静开口,“很有可能是,凶手用猫吸引张瑞瑞上顶楼,再实施犯罪。” 胡峰摇头道:“我不认同这点,太武断了。”他看了一眼叶静,又加上一句,“我是部队转业,说话直来直去,你别介意。” “我就喜欢有话直说!”叶静点点头,转头问老陈:“尸检结果怎么样?” 陈星辰的语气一贯平静:“推断死亡时间为5月11日中午12点到下午2点之间,死因为窒息,是被绳索之类的物体勒死,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应该被凶手带走了。死者□□结构已被完全破坏,无生活反应,□□及体内未检出□□类物质。而且,孩子的指甲被剪过,指甲缝和身体都被84消毒液仔细擦拭过。” 李一澄感到阵阵寒意穿过脊背:“孩子是被勒死,在挣扎的时候可能会在指甲缝里留下凶手的皮屑,所以要剪指甲、清理指甲缝,但为什么要用84消毒液?” 陈星辰悠悠道:“我估计,用消毒液是为了破坏DNA,以免留下自己的生物信息。” 叶静眯起了眼睛,“凶手将张瑞瑞带到楼顶,用绳索类物体勒死,再脱光衣服,用消毒液清理指甲和身体,插入标枪,投进池塘。最后用刮刀破坏脚印等痕迹,清理现场后将东西全部带走……这一套操作下来,要多少时间?” “我昨天晚上已经模拟过整套流程,”陈星辰说道,“我想我干活应该算干脆利索,如果凶手和我的速度差不多,那至少也要35分钟。” “干得好!”叶静忍不住发出赞赏。 “还过得去吧!”陈星辰得意洋洋抬了抬他的金丝眼镜。 “从孩子被害到发现楼顶的第一现场,足足3个多小时,时间足够。” “还有个奇怪的地方。”陈星辰道。 “哪里?” “标枪从□□处插入后进入腹腔,腹主动脉和脏器都破裂了,按理会流很多血,但留在现场的血比较少。” 叶静问道:“会不会是血液积在胸腹腔里,所以流出来的少,后来在投到池塘的过程中洒在外面了?” 陈星辰摇头:“我想过这种可能性,今天一早还特意沿着标枪的飞行路线仔细查找过,并没有发现血迹。” 李一澄忽然道:“难道也和指甲衣服一起被凶手带走了?” 胡峰瞪大了他的大眼睛,说道:“把指甲衣服带走是为了掩盖痕迹,把血带走做什么?你在讲恐怖故事么?太离谱了!” 李一澄挠挠头发:“或许是一种仪式,很多连环杀手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甚至可能是战利品。” “我只是陈诉结果,查案还是靠你们。”陈星辰忽然叹了一口气,“□□没有生活反应,所以是死后再被插入标枪,至少,死得没有那么痛苦。” “人渣。”李一澄眼前又浮现出昨天张理隔空抚摸的画面,握紧了拳头。 “没有□□类物质,能排除性侵么?”叶静静静凝视着照片。 陈星辰道:“□□被标枪破坏得太厉害,不好确定。” “以凶手用消毒液清洗指甲缝的屎性,如果有性侵的话,肯定也会用消毒液清洗□□……所以应该没有性侵。”叶静再次眯起眼睛,“但用标枪插入,仅仅是为了方便投掷吗?还是带有性侵的意味?” 胡峰的浓眉已经打成结:“我以前就碰到过性无能的变态,用这种方式发泄,这些人应该全抓起来枪毙。” “我认为凶手将标枪插入□□的举动,有两种可能:象征着性侵或者单纯泄愤,这点必须先搞清楚,不然我们就不知道凶手到底是性变态还是向张家复仇,性变态的话就麻烦了,很可能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如果是复仇,一样麻烦,谁知道凶手会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别的同事纷纷发表意见。 叶静将一缕头发整理到耳后,说道:“那根标枪,目标这么大,凶手不可能扛着来作案,应该是提前就放到楼顶。他还知道张瑞瑞经常在午后跑去老人协会找奶奶,凶手是一个熟悉张家的人。” “凶手具备相当的医学知识,从杀人再到清理现场,有条不紊,非常冷静。真恶心、真变态,让人……寒毛直竖。”李一澄感到悲伤和愤怒再次充斥着胸口,“那么小的孩子,人生还没有开始! “现场留下的线索太少了,我们现在连凶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我感觉,这案子不好搞。”胡峰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叶静却感到了阵阵兴奋,不是那种不用脑就能抓到凶手的案子,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开始上下抖动,就像在弹奏钢琴。 她又将手放到桌子下方,抬头道:“现在布置接下来的任务。第一,排查可疑人物和目击者,范围是张家所在的1号楼、老年活动室所在的2号楼及周围几栋楼,周边主干道通往1号楼的所有路径。特别注意携带标枪或猫的人。第二,排查周边养猫的住户,同时核查有无作案时间。第三,从标枪入手,看能否找到出处。第四,查历年案卷,有无类似的作案手法。第五,查张家有无仇敌。” 第7章 猫 “我养猫都快6年了,这是花花。”冯主任说着摸了摸趴在自己膝头的狸花猫。她灰白的头发被黑色发网仔细兜住,一丝不苟。 现在已经少有这样的打扮,十几年前倒还多些,许是这样的打扮代表着她曾经美丽的年轻岁月,又或者她只是重复年轻时的打扮,忘记了改变,李一澄在心里得出结论。他瞪着狸花猫,狸花猫却不看他,还以慵懒的姿势眯起眼,享受主人的抚摸。 “瞧我,光顾着说话。”冯主任站起来,狸花猫似感应到主人起身,早一步跳起,飞快掠过叶静的小腿,窜出门外。 “这孩子,可真顽皮。”冯主任用抚摸猫咪的手抓起一撮茶叶放入茶杯,叶静想谢绝已然来不及。 李一澄看着端上来的茶水,重重打了个喷嚏。 “不在场证明?我当然有,中午12到1点我在家休息,我老伴能作证,1点到2点,我就在这个办公室里,对门来搓麻将的邻居们都能作证。你们喝茶啊,别客气!”冯主任讲话甚是干脆利索。 “其他养猫的人?我想想……对了,罗绮霞前段时间好像抱养了一只猫,有一次还带来过麻将室,不过她和张家关系挺好啊,常和王秀玲一起搓麻将来着,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嫁两次都死了老公,各留下一个女儿,人家都说她克夫,我也不是故意要嚼舌根……她两个女儿都姓“wang”,可一个是王,另一个是黄。” “台市土话里,王和黄是同个音。”李一澄向叶静解释道。 冯主任继续说道:“大女儿王文文作风不好,长年和小混混厮混,有这名声估计是嫁不出去。她现在只能靠小女儿,她家黄艳艳很是聪明伶俐,成绩很好……好了好了,我也不好说别人家的闲事,对了,警察同志,猫的事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我们经常碰到的,她要是知道了多尴尬!”冯主任特别叮嘱。 “猫?警察同志,你是在怀疑我吗?”罗绮霞肥胖的身躯抖了抖,“我以前就是台市医疗设备厂的职工,做统计工作的,我那个时候就有大专文凭,我父母都是小学老师,我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和老厂长一家很熟的,我和秀玲还经常一起搓麻将,我一直很尊敬老厂长,老厂长是老知识分子,他可是z大毕业的。他做厂长的时候也一直很照顾我,看我死了老公不容易,哎,说起来我真是命苦……”罗绮霞开始擦眼睛。 叶静预感接下来的话题就要转向,正寻思怎么打断,李一澄已经开始安慰:“罗阿姨,您别难过了,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这周围每个人都要问的。那只猫您能说说么?” “对了,小伙子,谁告诉你我家猫的事?是不是冯主任?她那小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就好管别人家闲事!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她?” 李一澄觉得自己是茫茫大海里的舵手,许是罗绮霞的吨位太重,要扭转话题的方向有些困难,他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那是谁说的?”罗绮霞不依不饶。 一阵烦躁掠过叶静心头,她不知不觉捏紧了双手。 李一澄看了叶静一眼,正色道:“这里的每个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不光是你们家,这是命案调查,你明白吗?你刚才也说了,你和张家很熟,你也希望早点抓到凶手是不是?如果有什么线索,更要详尽告诉我们,这和说闲话是两码事,明白吗?” “我晓得,晓得的。”罗绮霞放低了声音,“一个多月前,我女儿黄艳艳是带回来一只猫,路上捡的,可她上初中学习忙着呢!哪里有时间养?肯定是我养着呀,可待了不到几天就自己跑了,野猫嘛,养不熟,就这么点事。” 罗绮霞说着冲厨房喊道:“艳艳,快出来,快和警察同志说说,你之前带回来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立刻探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来,和罗绮霞的塌鼻梁不同,黄艳艳鼻子挺直,配上浓眉大眼,有血色的嘴唇,这对母女一点不像。 “大概在3月底,”艳艳从厨房端了一碗绿豆汤出来,“我记得是周末,我去同学家玩,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只猫,正往垃圾桶的方向走,就是一楼外墙那边的垃圾桶。我看它长得可爱,就拿零食喂它,还和它玩了一段时间,期间一直没人来寻,应该是野猫,我就抱回来了,那会王文文就在家,她可以作证。她人呢?” “文文!”罗绮霞又冲卧室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艳艳哼了一声:“这么晚还不回家,早过下班时间了吧,难怪都说她不正经!” 罗绮霞瞪了艳艳一眼:“不要在警察同志面前说这些。” 艳艳轻哼一声,偏过了头。 “没事,明天让她来趟公安局,打电话也行,和我们确认下就可以。对了,你们描述一下这只猫长什么样。” “这个我最清楚,我来说!”艳艳挥挥手,“咦,这绿豆汤怎么上面都是水,豆都沉在碗底,还是硬的!” “早上文文煮的!”罗绮霞也尝了一口。“对了艳艳,你怎么光顾自己吃,快给两位警察同志盛一碗。” 艳艳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可真是不大好吃啊!她还往里面放了红糖!哪有绿豆配红糖的!红糖是热性的,绿豆是凉性的,相冲的好不好!” “不好吃我们就不吃了。”李一澄正色道,“你小孩子还懂中医呀!” “我可不是小孩子,我下学期就初二了!” “我们还是来讲讲猫吧。”叶静开口。 从罗绮霞家出来已近中午,叶静叹了一口气:“据她们所说,猫早在十天前就跑了,如果明天王文文来确认这点,这家也排除了。或许我一开始的推测就是错的,案子和猫并没有关系。1号楼和2号楼离得近,可能就是冯主任的猫,闲暇时去1号楼逛了一圈,留下一根猫毛当做到此一游的标记。” 李一澄道:“说不定它还目睹了案发经过,可惜不说人话。”他想到那对瞪着自己的灰绿色猫眼,以及猫咪窜过自己脚边时那矫健敏捷又毛茸茸的触感,再一次打了个喷嚏。 “刚才你为什么烦躁?”他忽然发问。 叶静一愣,刚刚那个瞬间,为什么就想到了自己母亲身上呢?许是罗绮霞不依不饶的态度,尽管这两人的外表天差地别。她的母亲美丽而脆弱,需要很多的呵护,甚至蛮狠不讲理的时候也任性可爱,永远需要别人包容…… 叶静甩了甩马尾,将这些思绪甩出脑海:“想起一个和案子无关的人,不过,我好像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吧,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奇怪吧,身边的人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怎么会不知道?真要说的话,可能是体内激素的变化、血管的收缩、心跳的改变、呼吸节律的变化、全身肌肉的收紧或松弛、头脑里的风暴、腺体气味的变化,零零总总汇聚在一起,我就感受到了。”李一澄挠挠他的自然卷。 “这不科学!”尽管嘴上这么说,叶静还是快速后退,和李一澄拉开几步距离,刚才她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有发生这些变化,只是一点非常轻微烦躁的感觉而已,这个人是什么怪胎? “所以你觉认为,我感知情绪的能力和距离成反比?”李一澄噗嗤一声笑了。 叶静抬起头反问:“是这样吗?” “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测试一下。”他忽然朝她跨近了一步。 叶静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是台市当地人么?你讲的土话和冯主任他们有点不一样。” “很明显么?”他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自学的,这边年纪大点的人基本不会普通话,要和他们交流必须用当地土话,我来这边才一年,只学到这个程度。对了,我同你一样,也是警察学院毕业,来这边一年了。” “你既不是台市人,为什么会来这边的刑警队,按理毕业后都是回原籍工作吧?” “我妈是台市人,后来在杭城安家,现在就剩外婆一个人留在台市,老人家很固执,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老家,所以我就过来了。” “小伙子很有孝心啊。”叶静总结道。 第8章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匆匆扒拉了午饭,胡峰打算不休息,继续查监控。他瞪了一眼旁边翘着二郎腿的陈星辰,后者端起洁白的杯子,浅浅喝了一口意式咖啡,还冲他笑了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胡峰忍不住开口:“下班了已经,你干嘛呆在这里,你很闲吗?” “是啊。我这边的活都干完了,又没有新的死者。”陈星辰耐心解释了一下。 “你闲回你自己那去,干嘛赖我们这边?”胡峰的大嗓门起来了。 “嘘,已经是第三个了。”陈星辰忽然将头往北边的窗子偏了偏。 胡峰望过去,公安局后院的围墙边上,叶子像针一样散开的杉树下,叶静正笔直站着,她的对面,还有一个人,正将双手按在胸口,似在诉说。 胡峰立刻将眼睛瞪得像铜铃,感到体内的八卦之火已经熊熊燃起:“这不是反诈支队的某某某,他这是在表白?这厮平时看着一身正气,竟然这么直接?速度这么快?” “不算快,信息科的某某、技术科的某某某已经表白过了,当然,都是垂头丧气走掉的。这还是刚刚半个小时里我看到的情况。” “不愧是擒擒子啊!”胡峰发出感叹。 “你就没点意思?”陈星辰忽然发问。 胡峰摇头:“太过好看了,反而没了想法……更何况,按照普世规律,最先表白的,肯定是炮灰。” “真的假的?你在她面前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还文绉绉起来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是么?”胡峰哈哈一笑,“这是男人面对美女的本能反应吧,我真没什么想法。哎,你死赖在这里,莫非也是想……?” “怎么可能!”陈星辰立刻放下咖啡杯,“我是很有原则的,我的标准,你们都知道的。” “胸大无脑呗,你不知道叨叨多少遍了。”李一澄走了进来。 “太粗俗了,我需要纠正一下,”陈星辰正色道,“颜值高于95,智商低于120。颜值的满分是100,智商则以成人韦氏智力测验为标准。” “叶队16岁就参加高考,数学满分,以碾压一众考生的成绩进的警察学院,她的成绩进清北都绰绰有余,虽然颜值妥妥的95以上,但智商达不到你的标准。这么一来,至少有50%不达标,你就死心吧!”李一澄凑过来。 “是啊!”陈星辰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而且她爸是我母校的数学教授,有个太聪明的岳父大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你恐怕想得太多了。”李一澄道。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陈星辰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总是盯着我看,之前还公然赞赏我的工作表现,如果她坚持的话,我也是可以考虑考虑……放弃我50%的标准。” 胡峰和李一澄狐疑对视的时候,叶静已经走了进来,陈星辰立马挺直了身体。 “你们都在啊!”叶静冲他们点点头。 “叶队,我们有事问你。”李一澄忽然开口。 “说!” “你为什么总是盯着老陈看?” “哦!”叶静走到陈星辰面前,专注盯着他看。 陈星辰感到自己的心跳像太阳下的海浪拍打着洁白沙滩。 “我就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他老是要抬眼镜。” 李一澄捂住了嘴,胡峰则默默转过了身。 “你……你弄明白了吗?”陈星辰也看着叶静。 “因为你的脸不对称,导致耳朵一高一低的缘故。”叶静解释道。 “这正说明老陈左脑过于发达,右脑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老陈啊。”李一澄开始找补。 “所以老陈到底是左脑发达还是右脑发达?”胡峰补刀。 陈星辰扶眼镜的手在半空顿住:“就这?真的没有点别的什么了?我知道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没有。”叶静顿了顿,加上一句:“你要坚守自己的标准,绝不能轻易妥协。” “说得好!”陈星辰站起来,“我也是怕你被我的外表和专业能力迷惑了,既然是误会,那我就放心了。”他端起咖啡杯,走得甚是干脆利索。 这边李一澄已经凑到叶静跟前,“叶队,我的脸对称吗?要不你给看看!” 胡峰感到自己的老脸一阵抽动,这小子知道自己长得好,很懂得发挥优势啊,呸!真不要脸,于是说道:“叶队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你好意思让叶队饿着肚子研究你的脸?” “食堂到1点就下班,所以我打了饭。”李一澄忽然拿出两个食盒,“台市公安局食堂必吃榜单第一名的炸鸡块,配了解腻的豆芽海带丝。” 炸鸡金黄酥脆,散发出阵阵香味,海带丝透出些许醋味,叶静的肚子立刻叫了一声,然后双手已经捧住了食盒。 “有一份是我的,你别都拿走。”李一澄道。 “哦!” “还有咖啡!”李一澄又端上来三杯美式。 “好咖啡,真香!”叶静吸了吸鼻子。 “老陈的吧?”胡峰拿起一杯,“这家伙就喜欢捣鼓这些装逼玩意,专门在自己办公室配了台咖啡机,还有据说各种珍稀的咖啡豆,我可吃不出来好坏,能提神就行,哎,他今天这么慷慨?平时不是宝贝得紧?你偷拿的吧!要是被他发现,肯定要炸毛!” “他刚才不是在这里忙么,我就抽空去泡了三杯。”李一澄打开自己的食盒,坐在叶静旁边吃起来。 “不是要看脸么?”吃过饭,叶静忽然主动提出来。 “好啊!”李一澄立刻兴高采烈凑过来。 “你坐这里。”叶静示意他坐下,“可以了,脸再过来一些。” 一旁的胡峰立刻竖起耳朵,什么情况? 叶静眯起眼睛,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些来表白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一个一个拒绝,实在麻烦。 “你很闲?”叶静忽然转向胡峰。 “我……不闲……”胡峰退得飞快,他当然不会退得太远,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隔着玻璃窗瞪大了双眼。 叶静站到李一澄对面,背对着窗户,忽然就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李一澄愣住了,一动不动。 脸色白净,胡子也刮得干净,微微有些扎手。眉毛浓密,眼睛黑亮,鼻梁高挺,可见骨相甚是立体优越,但也不是完美无缺,鼻尖有颗小痣,且鼻头的形状略显圆钝,使得整张脸没有攻击性,多了点蠢萌的意味。叶静的视线往下移,鼻唇沟和嘴唇仿佛雕刻出来的,线条立体,嘴唇比鼻子要宽不少,并不算小,且唇形饱满,嘴角天然地微微上扬。 “你的脸……很对称啊!”叶静放下双手,看了一眼墙上的钟,1点30,正好上班时间,正是走廊里人最多的时候。 她又微微回头撇了眼窗外黑压压的人影,冲李一澄笑道:“上班了,你和胡峰一起看监控,抓紧!” 李一澄视线被叶静挡住,且并没有看向窗户,他看着叶静缓缓道:“我怎么觉得……你笑得意味深长!” “你想多了!”叶静又笑了,“那么,你抓紧工作吧!” 那时是五月,台市的气温已然有些闷热,李一澄却在下班时以及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内,感受到了阵阵寒风,那是来自同事秋风扫落叶般的眼刀,伴随这些眼刀的,是一记传言:擒擒子和李一澄接吻了! 传言经过几天发酵,又变成了:擒擒子拿下了李一澄。有青年才俊不死心,当面来问叶静,叶静未置可否,于是众人只能将眼刀投向李一澄:那小子除了长得好,也没有什么优点啊!等着吧,看他什么时候被蹬!言而总之,来向叶静表白的人数锐减。 第9章 有仇要当场报 “张家每个人都矢口否认结仇。”李一澄将汇总的资料放到叶静面前。 叶静的手指掠过资料。 父亲:张理,台市人民医院药剂科药师,性格温和,否认和他人结仇。 母亲:李丹,台市人民医院感染科护士,性格开朗,活泼爱开玩笑,否认和他人结仇。 爷爷:张鹏飞,强势健谈,原台市医疗设备厂厂长,2003年因犯贪污罪坐牢十二年,半年前出狱。出狱后一直待在家,和奶奶王秀玲一起带孙子张瑞瑞,好喝酒,酒量大,否认和他人结仇。 奶奶:王秀玲,性格温和,原台市医疗设备厂职工,她和张鹏飞是同乡,早年是车间临时工,后被提拔到办公室做文员,现退休在家。否认和他人结仇。 “台市医疗设备厂是国营工厂,当然现在早就倒闭了。”胡峰说道,“在80、90年代,能在国营工厂上班就是铁饭碗。当年的贪污什么情况?” “被厂里的职工实名举报,这名职工叫陈建华,是z大毕业的高材生,原本在技术科,按规定工资是第九级,但张鹏飞硬是要给他降到第十级,陈建华不服气,找张鹏飞理论,张鹏飞当众骂他不识时务,让他回去反省。陈建华反省后又去当时直管工厂的台市工业局投诉张鹏飞,结果非但没把工资涨回来,还被调到车间做工人,这回他没有再闹。后来大概过了两年时间,他向上一级检察院举报张鹏飞卖医疗设备时收受不法回扣。经查实贪污19万元,坐了12年牢。” “陈建华后来怎么样?” “还是继续在车间当工人,不久工厂就倒闭了。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他现在的地址,你们知道我怎么找到他地址的吗?” 没人接腔,李一澄依旧笑容灿烂:“工厂倒闭后,厂里的正式工都办了社保,联系方式都留着呢。” 陈建华身着鲜艳上衣,古驰皮带绷紧了圆圆的肚皮。他正坐在厂长室,慢条斯理泡着茶。 李一澄看他将白开水注入茶杯倒掉,一会儿又将茶水注入茶杯倒掉,倒腾了好一会儿才泡上两小杯。 “这可不是普通的自来水,今早从九峰山运来的龙口舌,茶叶是安吉溪龙的,今年的新茶,来尝尝味道。”陈建华操着一口典型浙普,热情地招呼着。 待两人喝下,陈建华又问:“怎么样?” “谢谢。”李一澄点点头。 “我们还是聊聊你的不在场证明。”叶静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其实我也喝不出来有什么好,”陈建华哈哈一笑,“我父母都是农村的,我虽然z大毕业,其实算不得文化人,更不会品茶这一套。上学的时候靠着一些理科上的小天分上了z大电机系,那时工作是包分配的,我是台市人,毕业后就糊里糊涂被分配到了台市医疗设备厂。那时年轻,可以说是愣头青一个,职场那一套,家里更没人能教我,现在回想起来,张鹏飞估计是给我个下马威,挫下我的锐气,只要我服个软,多拍拍他马屁,回头工资也会给我加回来。可我年轻气盛,把事情愈发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你后悔去举报张鹏飞?” “后悔,怎么会!我父母虽是农村的,但自小教我有仇必报。而且,报仇我一般当场就报了,不会等这么久,更不会报到小孩子身上。工厂倒闭后,我自己出来闯,混得挺好!我现在也和他一样坐厂长室,不同的是,整个厂都是我自己的。我这厂不光模具年产量上了千万的规模,这整片厂房,都是我自己买的。就这个办公室,你们看看,这些桌子、椅子、隔断屏风,都是缅甸柚木做的。”陈建华将手指向屏风上厚重又繁复的木雕,忽然放低了声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这个办公室,结构和摆设完全是按照张鹏飞当年的办公室建的,当然更大更贵,他用红木,我就用缅甸柚,他当年可没这些雕刻,还有沙发,宾利的,和我的宾利车是一套,比张鹏飞当年的沙发宽多了,想来他这他十几年吃牢饭,住的地方也没我的沙发大吧,哈哈。” 陈建华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加大,一边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叶静:“叶队长啊,看外表还真看不出来你是刑警队长……” 叶静“砰”的一声放下茶杯:“11号你在哪?” 陈建华立刻端正了态度:“整天都在隔壁市蓝湖度假区陪客户,司机送我们去的,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来,别客气,再来一杯茶降降火。” “有人能证明吗?” 陈建华立刻唤上来一个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冯,你列一下有哪些人可以作证,把名单给两位警察同志。对了叶队长,你一定要原谅我刚才的失态,我对一切贵的和美丽的,都有天生的好感……我在西城那边也买了地,下一步要正式进军房地产行业……” 李一澄开口阻断了他的继续发挥:“你知道张鹏飞还有其他什么仇人么?” “这个嘛,”陈建华想了想:“他这人就是脾气大,想所有人都服从自己,不服他的,打击,服从他的,给甜头,当年也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拥护他的,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了厂长的职位,就什么也不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想好像没有比我跟他更大的仇了吧。真要说起来,应该是他恨我才对,他因我丢了厂长的位置,坐了十几年牢,叶队长,我会不会有危险?” 这陈建华可丝毫看不出当年愣头青的模样,继续滔滔不绝:“现在的年轻人真幸福,看你们两个,比我当年还要楞,不也在一线忙忙碌碌么……不过都十多年了,谁报仇会等这么久,那得是什么仇,你们是不是搞错调查方向了……”声音微微一顿。 叶静眯起了眼睛:“你想到什么?” “……其实我当年那份举报材料,是别人给我的,我还近不了张鹏飞的身,拿不到这样的一手材料,不知道这算不算。” “谁?” “徐雪燕,她算是张鹏飞的秘书,个子高挑,长得不错,不过稍微有点龅牙,可惜了,要是不龅牙就是大美女级别……至于她为什么偷偷把材料给我,让我去举报,我没问,反正不会是为了帮我,当时我答应不会牵扯到她,这么多年过去,厂子都倒闭了,她应该不会怪我吧。叶队长啊,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哎,不过一猜就知道铁定是我。” 第10章 手贱,不要见怪 “谁?张鹏飞?他出狱了?”人来人往的中心菜场,最大的猪肉摊前,徐雪燕大嗓门一吼,将刀往砧板上一扔,刀锋立刻陷入木头。那木头油腻极了,表明布满刀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砍得次数太多,似像海绵一样软,大刀立马立在了上头,惊起一摊苍蝇。 “那会儿啊,我是坐办公室的,在统计科打下手,可不是车间的工人,不过不是正式工。后来他将我提拔到厂长室,也没什么事,就是接接电话,端茶倒水,比原来更是轻松,说老实话,统计的活我真不感兴趣,我看一堆数字就头痛。他说做事要从小事做起,他会培养我,以后还能转正。后来他总是对我动手动脚,外出开会、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公干机会都带着我,我算是明白了,但他那时都已经结婚了,我也和统计科的张华谈着呢!所以每次外出公干我都很小心,避免和他独处。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有一天下班,他直接在办公室就……”徐雪燕讲到这里,忽然拿起案上一根肋排,三下五除二,刀影翻腾,肋排碎成八段。 李一澄浑身一颤:“姐,你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 徐雪燕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俗话说得好,大隐隐于市,这里反而安全,再说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挥挥手,不知道是挥苍蝇还是当年的事情。 李一澄想说,俗话不是这样用的,想了想改成:“当年你怎么不去告他?” 徐雪燕似乎在笑:“小伙子,那可是十几年前,就算现在不也一样?而且他还是一厂之长。我那时还想嫁给张华。” “就算不告,你也可以申请调离厂长室。”叶静道。 “姑娘,你可比这小伙还天真,我要是提出调离厂长室,跟陈建华当众和他理论有什么区别?” 叶静下意识摇了摇头。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厂里也传开来,我和张华吹了。更可恶的是,他说我工作能力还差了点,一直没有转正,我呸!”徐雪燕再次伸手握住刀把。 “像吞苍蝇一样恶心!还真他妈小。”她指着隔壁摊位的广式小香肠,“比那还小。呸,恶心。” 徐雪燕又拿出一根肋排,李一澄想劝她别剁了,但手起刀落间,肋排碎裂。 “张华后来出车祸死了,还好我没嫁给他,多少年前的事,我如今管摊子都忙不过来,我老公还盘了个摊位,必须得雇人才行。我自己也有两个儿子,我怎么会对孩子下手,真是造孽,这么对个小孩子是人干的事么?” “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天天在这里,从早到晚,大家都能作证。我晓得大家背地都喊我龅牙西施,我的名头在中心菜场谁不知道,随便你们去问……”徐海燕一边挥舞剁肉刀,一边指向左右摊位。 临了终于放下刀,将肋排全装起来递给李一澄,“这排骨剁都剁好了……” 李一澄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收东西……” 徐雪燕露出一口大白牙:“想什么呐?小伙子,我跟你说,我家的肋排你吃过以后保管还来,我给你打折,剁都剁了,还怎么卖?” “太好了!很久没吃肋排了!”李一澄拎着一大袋肋排,兴冲冲走在菜场拥挤的人群里。 案子没有线索,叶静的心情不算美妙,但她意识到,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案子。 她无法理解当初徐雪燕的容忍,要是自己的话,必定拒绝调去厂长室,或者干脆一脚踢翻这个贱人。但她忽然又意识到,或许自己和徐雪燕也并没有区别。 第一次和夏津道约会时,他们去了图书馆。她看自己喜欢的推理小说,他看了什么,她记不清了。然后去吃饭,是她喜欢的餐厅,他一直殷勤周到,聊的是她工作上碰到的问题,他总能耐心倾听,又能一针见血给出极好的意见。 变故发生在他们告别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抱她,她感到对方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朵上,湿热,还带着陌生的味道,她不喜欢。同时,作为跆拳道黑带4段以及擒拿冠军,她的身体对突然袭击有本能的反应,结果就是,夏津道被她摔在了地上,但他丝毫也不生气,还保证以后未经她允许,绝不碰她。她感到愧疚,于是拒绝的话语也没能说出口。 “刚才在图书馆还有餐厅,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不是吗?以后会一直这样愉快的,我保证!”他拍着身上的尘土,冲她笑。她同意了,于是约会继续。只是她回家后,将耳朵洗了一遍,上面似乎粘着怪怪的味道。 “你怎么了?”李一澄的声音将她拉回菜场。 叶静皱起眉头,问道:“你说徐雪燕为什么能容忍张鹏飞的所作所为?” 李一澄想了想,说道:“对上位者的惧怕和下意识的顺从、对转正的渴望、舆论压力,种种交织在一起,还有就是,以我的观察,女性似乎总能忍受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不知道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不对,但对于男性来说,至少我自己,是不能忍受的。” 叶静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还是想想肋排吧!”李一澄又高兴起来,“峰哥是北方人,他做肉可是一绝,还有他手工和的面,劲道!我们抓紧回局里,不然肉就老了。” 叶静挑挑眉,吃个肉能高兴成这样,这个人的构造似乎和自己不大一样。 回到局里正好中午,李一澄精准逮住胡峰,“什么时候能吃?” 胡峰打开看了一眼:“好肉,剁得也碎。晚上六点来我宿舍,要先腌制入味。你干嘛破费?” “叶队出钱,不破费。” “便宜,实际有9斤,只收7斤的钱。”叶静说道。 胡峰狐疑地看一眼叶静:“你还价这么厉害?多少钱一斤?” “68一斤,还抹了零。”李一澄答道。 “哦……”胡峰看了看两人,表示沉默。 “到时我会带上自酿的杨梅烧酒。”低沉的声音传来,陈星辰已然悄无声息站在身后。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再说我们也没邀请你啊!”胡峰捶了他一拳。 陈星辰嫌弃地避开,抬了抬眼镜:“那么就期待接下来的晚餐了,我午饭会少吃五分之三,给你的肋排留下肚子。我毫不怀疑你的手艺,但出于对美食的尊重,你处理肋排前务必把手清洗干净,能消毒一下最好。” “真好吃!”叶静大声发出赞叹。 僧多肉少,她和李一澄抢得不亦乐乎,陈星辰则一脸淡定,吃得甚是优雅,但下筷可称得上稳、准、狠,叶静怀疑他才是四人里吃得最多的那个。 “老胡,莫非你以前在部队里是炊事兵?”叶静一边嚼一边问。 胡峰像被踩到了尾巴,“炊事兵怎么了,除了烹饪,其他兵种要完成的射击、战术,所有的一切训练,炊事兵可是一个不落。” 那就是了,叶静心想,又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没有歧视炊事兵的意思。” 陈星辰忽然笑出声来,“你的情商……有些配不上你的颜值。” 叶静夹起碗里最后一块肉:“这总比颜值配不上情商要好!” “竟然很有道理。”李一澄点头道,“不过,这两者也并非不能两全,比如区区在下,就是集颜值和情商于一身啊!” 真狗腿,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此番言论遭到了其余三人的统一白眼。 李一澄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峰哥的手艺好在哪里吗?肉炖得软烂,骨头能吸出汁,这对肋排来说很不容易。更绝的是,肉软却有风骨,肉里的每个脂肪细胞已和瘦肉按照黄金比例完美融合,用软来形容,是亵渎。是嫩!”他竖起大拇指,“不,不,不,嫩还不足以形容,那是……润啊!肉经过峰哥独家酱料的滋润,肌理之间携带了浓郁的肉汁,肉和汁之间顾盼生姿……但是,到这个级别,也只能说是极品,更神的是,外层还用果木烤得焦脆:果木的香味是原野的风,是拂过少女长发的情人的手,而焦脆的感觉,是脚踏实地的烟火气息,是厨房里母亲忙碌的背影……” “你喝醉了。”陈星辰道。 胡峰却十分受用:“这都能让你说出个球来,还有吗?再说点。” “只有我现调的微醺杨梅葡萄酿才配得上此等仙品肋排。”陈星辰举起酒杯。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晃着酒杯,不紧不慢说道:“杨梅在酒里泡了2周,此时饮用,酒和杨梅风味俱佳。加入葡萄去皮冻成的冰块,则清凉甘甜。故名:微醺杨梅葡萄酿。 叶静又饮下一口,清凉酸甜的果味在酒精的发散下,顿时弥漫了整个鼻腔。 “你们先吃着,剩下的汤汁我做面条。”胡峰接着去厨房忙碌。 面条是自己揉粉做的,配上酱香浓郁的肉汤,只放了葱花提香。叶静吸了一口,呲溜一声,爽滑筋道的面条带着肉香浓厚的汤汁,从唇齿间流过。四人吃得大汗淋漓,一口热面一口冰酒。 最后一根面条下肚后,叶静感觉四周安静了许多。抬头一看,话最多的李一澄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难怪。 “这位号称台市含笑半步倒,意思就是,平时看着总是乐呵呵的,酒后走不到半步就能倒头睡。”陈星辰慢条斯理解释道。 “好名字!”叶静笑着凑过去看了看,李一澄的睫毛细且长,全都乖顺地贴着下眼睑,眼睛因为闭着,内双就成了明显的双眼皮,大耳朵高高撑起,露在自然卷的头发外面,耳垂白净多肉,看起来挺好捏的样子。 叶静一时没忍住,就伸手捏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抬起头,正好对上陈星辰和胡峰八卦的目光。 “手贱手贱,”叶静急忙解释,“你们不要见怪,哈哈哈。” 有什么见怪,你们连吻都接了,还差这个?胡峰在心里腹诽。怎么感觉不太像呢?陈星辰则将杨梅烧酒一口饮尽,又抬了抬眼镜! 第11章 凶手是不是养了猫? 张理天没亮就醒了,他不能闭上眼睛,一闭眼就看到瑞瑞的死状。他在床沿坐了良久,终于提起一口气起身准备早餐。 妻子住院,母亲卧病在床,父亲从未做过家务更别提做饭,一家人的伙食落在他身上,或许这也是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原因。 出事后他就向医院请了长假,主任很痛快就同意了,允许他晚点再补手续。真想就这样倒下一睡不醒,可是太痛了,痛得睡不着。 房间内传来母亲沉重的咳嗽声。 “儿子,我们家一定是被人盯上了!是谁,到底是谁?”母亲由最早的自怨自艾转变为疑神疑鬼。 “别胡思乱想,儿子煮了粥,你起来吃点。”父亲在小声安慰。 张理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他知道不该怪母亲,没有母亲一手承担带瑞瑞的重担,他和妻子的生活哪会这么轻松,可一想到瑞瑞被害的时候她忙着搓麻将,心里就一阵刺痛。也好,现在她将矛头指向外面,至少她自己能好受一些。 “我把粥盛好了,你们来吃吧,我先去医院给李丹送早餐。” 父亲将花生米、豆腐乳摆到碟子里,一边道:“这些天根本没心思准备饭菜,等下我从公安局回来就去菜场,买点蟹籽,炒个咸菜吧,简单又下饭。” “你去公安局问进展?” “他们昨天打电话过来,问我进去的事。这人啊,一旦被贴了标签,就难摆脱了!”父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父亲说得隐晦,张理这才反应过来是问坐牢的事。 “知道了,我先去医院。” “路上千万小心,如果真有恶人盯着咱们家……”母亲的声音乏力又尖锐。 随着关门声,母亲的声音被隔绝在内。 张理抬起头,右侧池塘的芦苇叶片正在风里刮擦颤抖,发出阵阵喧嚣。他感到架在胸口的刀尖又开始剜心,得赶紧拿块大石头压住。 真是凉薄啊,心里忽然就冒出这句话来。 可能是刀尖锋利,胸口的石头不够硬,硬是剖出缝隙,让这句话冒了出来。 他忘不了父亲因为醉酒没能看好瑞瑞,可父亲似乎已经忘记了,只字不提,只有喝酒这件事是不会忘的。当然,就如父亲所说,都是凶手的错。 瑞瑞在的时候,父亲确是对他万分疼爱,那慈爱的目光做不了假。现在瑞瑞惨死,他却能想着今天吃什么菜。 不知不觉,中医院已在眼前。 台市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因为都是熟人,妻子这次住院特意选了人少的中医院。他们不想接受任何人的问候,每一次的问候都是将伤疤重新揭起。 “喝点粥吧。”他忽然注意到妻子的眼角有了深切的皱纹。 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在大学时遇到了同一届护理系的妻子,又将校园爱情转化为现实婚姻。妻子是邻省的,毕业后跟着他来台市,两人又一起进了台市人民医院。 婚后很快瑞瑞就出生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给家里带来了多少欢乐呀!母亲一贯能干,她一手承担了照顾瑞瑞和做饭的重任。每天下班,他载着妻子去母亲家,母亲总是烧好菜等着他们了,他们吃饭、聊天、陪瑞瑞玩,一家人其乐融融。晚上,瑞瑞和奶奶睡,他和妻子回市中心的新房,当时他还笑着说,这样既有天伦之乐,又享新婚生活。妻子说等瑞瑞上幼儿园就接回来自己带,可没等到上学就出事了。 如果一切是一场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还不如当初不要开始。 “我们离婚吧。”妻子忽然拿出结婚证摊到病床上,他这才注意到床脚还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你回过家了?” “家里到处都是瑞瑞的痕迹,我无法再呆下去。”妻子捂住胸口。 “那就继续住院不回家,或者我去租个房子。” 妻子摇摇头:“我现在看到你、看到家里的任何东西,就想到瑞瑞,想到他小小的身体在死前遭受的痛苦,他得多害怕,他一定在叫着妈妈妈妈,希望我去救他,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他妈的在科室和一些不相干的人谈笑呢!我他妈的不配当母亲。”她反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定是你们家有仇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妈也是好人,一定和你爸有关。” “现在警察还在查,一切都还不清楚,你没凭没据别这么说我爸!” “好的,我们不吵,吵也吵累了。”妻子发出无力的叹息。 这几天,他们从相互责难到抱头痛哭再到自我伤害,痛苦的剧情周而复始,已无力继续。 “不要离婚,好不好。至少等查到凶手。” “就算查到凶手,瑞瑞也回不来了。我已经办了离职手续。” “你要去哪里?”他忽然明白自己劝不住她了。 “回娘家,我本来就不是台市人。我是因为你才来的,但现在我们之间的纽带已经断了。我恨这个地方!查到凶手,告诉我。其他事情,别联系我。”妻子甩开了他的手。 这个时候,张鹏飞已经坐在了台市公安局的传讯室里。 “陈建华的事,我纯粹是公事公办,他的条件按照当时的规定,就是那个级别,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当时厂里的规定,他一个搞技术的职工,我还没放眼里,多少市里的领导我要忙着打交道,我有必要针对他么,就是他自己想歪了,愣头青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 “至于徐雪燕,就更是冤枉我了。是她主动来缠我的,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围着我,她也不是里面最好看的,当然了,我确实是没把持住,男人嘛,哪个男人会拒绝?再说这也不犯法啊!但转正还是有很多硬性条件的,她文凭也没有,确实转不了,她倒好,还怨上我了!” “说回我吃回扣的事,老实讲,那个时候,大家都这么干,只不过我倒霉被抓了,而且钱都是从公帐出的,根本没损害过个人利益,不可能因为这个事结仇,再说了,我都已经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赎罪。” “警察同志,你们完全搞错了侦查方向,我当厂长的时候,不知道帮了多少人,你不指望他们报恩,但说要向我报仇就很可笑!希望你们理清思路,抓紧部署,尽快抓住杀害我孙子的凶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猜忌上。你们这一通操作,让我非常怀疑市局的工作能力……” 张鹏飞走时,王文文已在外面等了许久,见到叶静,她急忙站起来,一边绞着双手。 “是的,猫是艳艳捡回家的,那天我在,可以作证。” “猫在你家呆了几天?” “8天,捡猫那天是周日,丢猫则是下下个周一,那天艳艳晚自习回家后一直嚷着找猫,之后就再没看到它。”王文文的回答简洁利索。 叶静很难将眼前的女孩和别人口中的“不检点”联系在一起,消瘦矮小的身材,套着一件宽大的长袖厚衬衣,和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叶静的打量,王文文抬起头:“凶手是不是养了猫……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对上叶静的目光后,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证词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没问题。”王文文签好名字就默默离开了,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第12章 第二具尸体 “猫这条线,彻底断了。排查了周围所有养猫的住户,案发时间都有不在场证明,罗绮霞家的猫,在案发前6天就不见了踪影,基本排除和楼梯上的猫毛有关联,这根猫毛,看来和凶案无关,是我想多了。”叶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标枪这条线也断了。这杆标枪出厂至少都十年了,已经找不到生产厂家,跑了全台市所有的体育用品商店,找不到同款,我还查了台市各个学校的体育教研室,也没有丢失标枪的记录。”李一澄叹了一口气。 胡峰说道:“这里是老小区,监控不多,周围这几栋楼、周边主干道以及通往一号楼的所有路径,全都排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和目击者。” “陈建华和徐雪燕都有不在场证明,张家仇敌这一块……我觉得张鹏飞的愤怒是真实的,不像有所隐瞒,我们是不是真的搞错了调查方向?”李一澄挠了挠自然卷。 “查案总是这样,干扰因素众多,我们的工作,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不要紧,再找新的线索就是。旧案有发现吗?”叶静望向胡峰。 “台市及周边所有县市的卷宗都查了一遍,没有类似的作案手法。无论是被器具破坏□□、遗留猫或猫毛,甚至丢失血液。”胡峰冲李一澄咧了咧嘴,“但有一起自杀案件,就发生在台市,现场有猫,确定就是死者养的猫,按理应该和本案无关,不过我把资料打印出来了。” “我去看看。”叶静接了过来。 此时电话响起,传来冯主任惊恐的声音,“又死人了……快,快来人。” 1号楼和池塘的水泥地上,王秀玲头朝下趴着,头上盖着一件外套,但盖不住四散开来的血迹。 “谁盖的衣服?”陈星辰的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我……是我,太惨了,秀玲是个体面人,向来拾掇得妥帖,她肯定不想自己这幅样子被别人看到,那是我自己的衣服,我没碰别的……”冯主任站出来,腿还在打颤。 陈星辰取下外套仔细查看了一番,放入证物袋,开始勘察现场。 他一边勘察一边用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着:“死者全身衣物完整,表面看尸身没有被蓄意破坏的痕迹。死者应该是从1号楼楼顶自行跳下或被推下,下落时头部朝下,直接撞击在水泥地上,所以头骨碎裂,脑浆……”一旁的助理仔细记录着。 “我们还是去居委会办公室说。”叶静冲冯主任点点头,冯主任一把抓住她手臂,叶静眯了眯眼睛,过于靠近了,但她没有推开。 不等进去,冯主任就像竹筒倒豆子般一路往外吐露:“我今早就碰到过秀玲,那时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我要是知道会出事,我肯定会寸步不离跟着她!”冯主任又是一拍大腿,“我哪会知道啊,我……” “你别着急,慢慢讲。”李一澄一边安慰,一边扶住冯主任的手臂,将她安顿到椅子上。 “你们是几点碰到的,她是专门来找你的么?说说当时的情况。” “我不知道,我觉得可能就是刚巧碰上了,那会8点还不到,我是走路来上班,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在那碰到她。”冯主任指了指池塘边的水泥道路。 “是我先打她招呼,瑞瑞的事情发生后她一直不大好,整天窝家里。早上我看她肯出门了,人也收拾得整齐,心里还替她高兴。当时她拉住我的手说,我家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带,他爸忙厂里的事,后来又进去了。我不光准备一日三餐,上下学全是我接送,他每周日晚上去少年宫学奥数,还是我接送。儿子带出了头,孙子当然也是我带,这孙子也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喂得白白胖胖,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明明没做过一点坏事,老天爷却要这样对我!上面就是她的原话。我一个字没漏。” 为什么要说带儿子时的事呢,张理不好好的么?或许是为了强调自己辛苦,或许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随口一说,叶静想着。 冯主任的声音在继续:“刚才我等你们来的时候,把整个过程仔仔细细回忆了好几遍,我知道这特别重要,要记录下来的。你们放心,我记性向来好。这些天我基本天天去她家陪她安慰她,她这些话啊,老实说,也是和我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因为赶着上班打卡,我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我原本打算晚点再去她家跟她说道说道,谁知道……” “那时是几点?” “应该是8点差5分左右,我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到办公室。” “她之后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是怪我……” “后来呢,有发生别的事情吗,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没发生什么事,我一直在办公室,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开始还以为哪里打炮仗,但只有这么一声,我就出来看看,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太惨了,我当时又怕又不忍心,不知怎么的就脱下外套给她盖上,可能多想想就不会这么做了,我回头还吐了好一阵,然后我就给你们打电话。” “这期间有见到其他人吗?” “没有吧,居委会就我一个人上班,对门是老年协会的活动室,要10点半开门,他们来打麻将基本都在11点以后。” “1号楼有人出入吗?” “我不知道……当时慌兮兮的,我没注意……都怪我!” 叶静朝李一澄使个眼神,李一澄立马上前说道:“主任你可千万别责备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 “家属到了。”门口传来同事的声音,张鹏飞手里还拎着菜,散发出阵阵咸腥味。 “我刚从菜场回来。”他将菜放在门旁的地上,上前握住叶静的手,和早上的态度截然相反,“叶队长,辛苦你们!”叶静感到那咸腥的味道粘在了手上。 张鹏飞已经率先说起来:“我早上离开时她还没起床,我不是去你们公安局了么,你们都知道的,之后我去菜场买菜,刚刚回来。”他叹了口气,“她对瑞瑞的死一直自责,老说自己不该去打麻将,说是自己害死他的,这怎么能怪她呢?我一直这么安慰她,儿子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她一定是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哎,是我的错,我对老伴的关心还是不够。我听说……很惨,我实在不忍心过去看,麻烦你们给她收拾一下,她生前向来把自己收拾得妥帖。” “你放心。但现在死因不明,我们还是需要解剖。” “明白的,你们安排就好,我一定全力配合。不过,”张鹏飞抬起头,“她就是因为自责才自杀的吧?我们张家真没有仇人。” “具体要等解剖结果出来。” “当然,我明白,拜托你们了。”张鹏飞再一次去握叶静的手,叶静仿佛没有看见,慢慢合上了笔录本。 第13章 黄艳艳 5月17日早上8点台市公安局 “老陈,你开始吧。”叶静示意。 “死亡时间是5月16日上午10时,死者双上肢骨折,颅骨粉碎性骨折,死亡原因为撞击所致脑损伤,大脑损伤部位和头骨着地部位吻合。死者体内未检出药物、麻醉剂及有毒物质,体表无防卫性伤痕。结论是:死者双手和头朝下坠落,当场死亡。” 胡峰说道:“昨天我们第一时间封锁了1号楼1单元的楼道和楼顶平台,经过勘察,且和张瑞瑞被害案所拍的照片做了比对,痕检部门得出结论:楼道无异常发现,楼顶平台只有王秀玲一个人留下的脚印和指纹,可以看出,她一个人在上面徘徊了一段时间,未发现第三人脚印及指纹,未发现打斗挣扎痕迹。” “可以得出自杀的结论。”叶静点点头,“只是王秀玲在8点碰到冯主任,至10点死亡,这段时间是一直在楼顶徘徊么?” “王秀玲自杀的结论毋庸置疑,也不必纠结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虽然王秀玲排除了他杀,但张瑞瑞的案子毫无进展,如果我们能早点破案,王秀玲未必走到自杀这一步。”李一澄道。 “王秀玲家属来了。”张鹏飞、张理父子站在办公室门口,旁边还多了个罗绮霞。 叶静看了一眼几乎贴着张鹏飞站的罗绮霞,问道:“罗阿姨,你怎么一起来了?” 罗绮霞立刻像小媳妇红了脸,又轻轻碰了碰张鹏飞,小声说道:“厂长,我嘴笨,你说吧。” “哎,多少年前的事,现在可别再叫我厂长啦!”张鹏飞似乎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叶队长,这位是我以前厂里的统计,她说秀玲……哎,秀玲昨天去过她家,我就赶紧带她过来找你们。小绮,你别怕,把整个过程仔仔细细跟叶队长讲清楚。” 张鹏飞的安慰起了作用,罗绮霞开始细声细气地讲述起来:“这是昨天早上的事情,秀玲来的时候我正在整理衣服,这不夏天到了,薄的衣服我要全部拿出来洗一洗,直接穿可不好,有潮气!今年夏天真是热,以前可没热得这么早!我还找到文文以前穿的连衣裙,有的还很新,现在看还是很好看,给艳艳穿也刚好,艳艳这孩子却说不穿旧衣服,要我给买新的,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我就说她,小小年纪不要讲究吃穿,我们正说着呢,秀玲她来了。” 看来到重点了,叶静眯起眼睛。 “是艳艳开的门,然后我们就聊了几句,我让她注意身体,别想太多,回头一起打麻将。然后她就走了。” 李一澄忍不住扬了扬眉,这位证人似乎没有冯主任贴心,还提打麻将呢,这不往人家心口扎刀。 “你们聊了什么?”叶静问。 “就是平常的聊天呗,她说很久没来我家了,我说那有啥,咱在老人协会打麻将几乎天天能碰到呢。我让她注意身体,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估计十分钟都不到。”罗绮霞说完看了眼张鹏飞。 “还有聊别的吗?你仔细想想。” “真没有啊。” “那她走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吧,她没说再见,转身就离开了,艳艳关门时还嘱她路上小心。” “她为什么去你家,只为打个招呼么?” “是的吧……我和她的关系一直非常好,老厂长他知道的,我们当麻将搭子好多年了。” “当时你的两个女儿都在家?” “大女儿不是去你们公安局了嘛,就是猫的事情,你们让去的呀!她前脚刚走秀玲就来了,就小女儿在家,昨天周末休息。我也是一直挂心秀玲的事,昨晚一夜都没睡好,今天特意起了大早就去找老厂长。哎,以后都不能和她一起打麻将……老厂长,还有小理,你们不要太伤心……” 张理像霜打的帖子蔫在一旁,一言不发。 “经过查验,我们确定王秀玲是自杀,你们来签个字,将遗体领回家吧。” “果然是自杀!”张鹏飞忽然提高了音量,随即叹息道,“她啊,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哎,秀玲啊……我带你回家去……” “老厂长,你别太伤心了!你要保重身体……我来帮你一起……”罗绮霞扶住张鹏飞。 张理还是呆呆站着,李一澄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对视间,李一澄感到巨大的悲伤化作洪流,从自己的身体流过。 张理忽然开口:“自杀、他杀!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终归是人都没有了……” 李一澄感到眼眶湿润了,他急忙擦了擦自己通红的双眼。张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跟上张鹏飞。 这天傍晚时分,王艳艳来到了公安局,径直要找叶静,“叶警官,我有情况反应。” “你学校请假出来的?吃晚饭了么?”叶静问。 “没有呢!我向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就直接过来了。” “上初一?” “嗯,下学期就是初二啦。” “走,带你去食堂。” “叶警官,秀玲奶奶是个很和气的人,"艳艳开始大口扒饭,显然已经饿了,“她每次碰到我,总是拉着我的手说上几句,如果兜里带了零食,就会拿出来给我,但她不喜欢我姐,见到她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给零食。” “你姐是大人,自然不用给零食。”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秀玲奶奶对我和我姐的方式不一样!”王艳艳急得放下筷子,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了!秀玲奶奶对我姐真的很冷淡,我看得出来,她常常故意不看我姐避免和她打招呼。” “为什么呢?” “可能……可能是王文文她名声不好!她初中没毕业就和混社会的小流氓好上了,在课堂上宫外孕大出血,闹得大家都知道!” “初中?那是十几年前了吧!你那时还没出生吧。” “但我就是知道,我今天之所以来,是觉得秀玲奶奶的死很可疑。” “理由呢?” “昨天秀玲奶奶来的时候,王文文也是刚刚出门,我觉得她们很有可能碰到。” “所以你认为……” “秀玲奶奶一直不怎么搭理王文文,可能她怀恨在心,就冲秀玲奶奶说了难听的话,别看我姐这人不怎么说话,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 “看来你不喜欢你姐!” “谁喜欢她!” “为什么?她对你不好?” “因为她名声不好!” “她对你好吗?” “就算她对我好,也是为了赎罪!”黄艳艳眼睛忽然红了,“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就死了,都是因为她!她自己鬼混导致初中没毕业被学校开除,一直呆家里没工作。我爸花钱给她重新找了学校,为了给她凑学费读书,他每天晚上去骑黄包车,他白天要做木工,晚上又不休息连轴转,太累就出事了!那天晚上……黄包车撞到了路过的大卡车,当时我爸本可以弃车跳下来的,跳下来就不会有事,他却一心将黄包车拉出来,就为了那个破车子,就为了保住车子可以继续赚钱,他整个人被卷进车底,拖了很远……他那时该多痛啊!” 艳艳捂住脸,大声抽泣起来。 叶静难以想象,要是自己的亲人遭遇这种痛苦,该如何是好。但她也不大会安慰人,就默默递上了纸巾。“我再给你打一份炸鸡块,加杯冰可乐?” “好的。”黄艳艳点点头。 她乖巧点头的样子,让叶静想起了那天传讯室里点头签字的王文文,这对姐妹外表相差甚大,但低头的神态却是极像的。 “叶姐,我觉得你和王文文挺像的。”黄艳艳已经把叶姐二字叫得十分顺溜,“都是冷冰冰不吭声,坐在那里像座雕像,但你好看,好看很多……” “你慢点吃,等下我送你回家。” 第14章 自杀的女孩 第二天一早,叶静拿出那起自杀案件的卷宗,一个是他杀,一个是自杀,她知道不能因为都有猫就瞎联系。而且,张瑞瑞的案子里那根猫毛根本无法确定是凶手留下的。 “按理应该和张瑞瑞的案子无关,但还是有些在意。”叶静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那就别想了,走!”李一澄已经站起身。 “这个案子我印象很深。”砚池派出所民警张小芳拧了眉,“死者叫陈娇娇,刚满18岁,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那天是我值班,上午接到群众报案,灵芝路13号发出难闻的臭味已经好几天了……我去的时候周围围了一圈人,邻居说很久没见过屋主。门在里面反锁着,我们叫了锁匠开门……房间很小,开门之后,陈娇娇就躺在正对着门的床上,床单上、地上都是血,一只猫正围着尸体打转,皮毛上粘满了血,血里又混着猫的粪便和蛆虫。那味道,我现在还忘不了。” “嗅觉记忆是所有记忆中最牢固的。”李一澄道。 “难怪啊!” “猫有啃食尸体么?在国外的案件中,如果宠物和尸体共居一室,常有这样的情况。” “没有,可能是因为主人留了不少猫粮在床头,也或许这只猫有灵性,不忍伤害主人,尸体完好无损。” “叶队,你说这会不会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密室杀人事件?”李一澄忽然两眼放光。 “那个,有遗书,确认是死者的笔迹。确切的说,是一打遗书!”张小芳道。 “一打?” 张小芳伤感地点点头:“她自杀了很多次,两只手的手腕上布满陈旧的疤痕,最后这次割得特别深,整个动脉都露出来了,那得多疼啊……” “或许对她来说,□□的疼痛比不过心灵的伤,我们……想看看遗书。”李一澄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遗书显然被滴上了很多泪水,以致表面凹凸不平,拿在手里厚厚一叠。叶静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张,这纸又脆弱极了,像经久不愈的伤口。 “妈妈,我又求别人借手机给我,拨打你在日本的号码,可和上几次一样,怎么都打不通。写给你的信都被退回来了,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却没有途径…… 这段时间他越发骂骂咧咧,说你已经死在了国外,我到处打听你的情况,只得到消息说你早就离开工厂。 妈妈,你离家那年,让我好好听话,照顾好这个家,我一直都记着。因为有你这句话,我才能坚持下来,现在,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妈妈,我很怕你出了意外,我常在噩梦中惊醒,梦中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必再等呢?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了,我活着本只是为了等你回来。” “妈妈,他忽然就死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也不能打你了!如果你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好孤单,这个世界太可怕,我不想再呆。只有你在我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我才能活下去。妈妈,你一定会骂我肉麻的,你别生气……” “妈妈我敖不下去,即便他死了,日子也没有好过一些。如果你得知我死的消息,一定会从日本赶回来吧。你会不会怪我不听话,没有等你呢?你一定会很伤心吧?” “妈妈,今天收到你寄给我的钱了,我好开心,妈妈果然惦记着我!这钱不是通过邮局汇款,是从门缝塞进来的,你是托国内的朋友转交给我的吧…… 妈妈你就回来吧,他已经死了,我也快满18岁,我可以工作,家里就不会缺钱,你也没必要在国外打工,我其实不想要钱,我只想要你回来……” “妈妈,我听一个回来的工友说碰到过你,她说你嫁给那边的人,重新组建了家庭!不,我不相信!我还在等你回家呀妈妈!我自杀过很多次,看着伤口的血喷涌而出,就像对你的思念,一想到你看到我的尸体该多么伤心,我拿刀的手就不忍划得太重,这痛感也提醒着我,自己还活着…… 妈妈,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孩子?我在你心里还重要么?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大人们总是说,满18岁就是大人,可我觉得,没有了妈妈,才不再是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可我不想成为大人,我想一直一直做妈妈的孩子。” 看完遗书,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张小芳叹息了一声:“她想用自己的死唤回母亲,可她到死也没能唤回她的母亲。” 李一澄用拳头捶了一下胸口,仿佛要捶去心口冻结的寒冰。 “遗书里的他是谁?” “陈娇娇他爸陈贵,实打实亲生的,”张小芳加上一句,“他原本在台市中医院的中药库工作,喝酒误事,导致库房失火,工作也丢了。他老婆是家庭主妇没工作,这下没了来源,他喝酒反倒是变本加厉。喝醉了就打老婆、打女儿,闹得周围邻居都知道。后来这边的服装厂招女工去日本工作,工资比国内高很多,她老婆就去了。听说刚开始每个月寄钱回来,后来电话打不通,钱也不寄了。他爸就整天喝酒、骂老婆,打女儿,以前落在她老婆身上的拳头都双倍落在陈娇娇身上。他老婆离开的时候,陈娇娇才7岁,自杀的时间是她18岁的生日。” “那她妈,真的在日本重新嫁人了?” “我联系过那家服装厂,厂领导说是她自己擅自离厂,合同期都没满。遗书里说的那位见过她的工友确有其人,她说在日本期间有一次在超市碰到她,怀里抱着小婴儿,正和一个男人一起选购婴儿奶粉,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张小芳迟疑了一下又说道:“陈娇娇三代以内没有直系亲属,她的后事是我替她料理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我割伤了手指,我妈都心疼得要命。可陈娇娇手腕上那么多伤口!那么深!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妈肯定会发疯,拼了命也要保护我。” “我很心疼陈娇娇,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太脆弱了,就算妈妈不回来,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既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李一澄说道。 “应该说,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从来都缺乏自救的力量。”叶静这一次难得说了比较多的话,声音倒是一贯清冷,像一把柳叶小刀剖开了伤口,“所以缺钱的人难赚到钱,缺爱的人难得到爱。” 张小芳显然是那个幸福的人,是被母亲的爱滋养着长大的孩子。在她眼中,世界安全而光明,即便长大后遇到困境,她都能乐观地看待问题,有力量保护自己。 而陈娇娇,一生都在寻求母亲的爱,也正因为得不到,才会拼命追求。她没有母爱给她的底气,她无法穿越黑暗看到光明。这种绝望,是张小芳无法体会的。 第15章 孩子的执念 “办理完陈娇娇的后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好像魔怔了一般,承接了她的执念。”张小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叶静一眼,“遗书里有一张纸特别旧,上面只有一串数字,前面几个数字是日本的国家区号,我想那就是她妈的电话号码。” “我想去拨,又害怕,心情异常忐忑。我甚至幻想着,当我把陈娇娇自杀的死讯告诉她时,她会怎样地痛哭流涕、后悔不已,我还要告诉她陈娇娇是如何期盼她回来,我要把每一封遗书都读给她听,我要让她知道,是她的冷漠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李一澄点点头:“可能我也会这样做的。” “我打通了!在办完陈娇娇的丧事一个月后,我终于决定拨打这个号码,而且一打就通。”张小芳愤慨地提高了声音。 “请问您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温柔声音提醒着我,这不是做梦。当时,我的脑子有一瞬空白,等回过神来,我连忙表明身份,并告知陈娇娇的死讯。然后我就停下来,等待着,等待电话那头会传来怎样的反应。” “然后呢?”这回是李一澄焦急地加大声音。 “妈妈,妈妈抱!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然后那个温柔的声音开始唱起儿歌,我定定地举着话筒,似乎被冻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女孩没了声音,该是睡着了,又传来轻微离去的脚步声,接着便没了声响,我还是举着话筒,呆坐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又过去了多久呢?我不知道,忽然,话筒里又传来温柔的声音,只是音量明显小了,还在吗?她问。是,我在,我连忙回答。 那个孩子啊,在我肚子里时就不让人省心,折腾得我吐了足足5个月。生下来后更是闹腾,别的孩子三个月就能自己睡,可她足足三年,每天半夜总会醒来,非得喂奶才行,奶粉贵就不说了,那三年,我没睡过一个整觉,天天顶着黑眼圈,整个人因为缺觉而焦躁不安,可别人都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好像你当了母亲以后,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要是不做就是罪大恶极!凭什么? 这个孩子就算是长大了一些,也作得很,送幼儿园时蹲门口不肯进去,就算进去了也老是哭闹要找妈妈,那段时间我一听到她的哭闹声就浑身颤抖……后来终于上小学了,我想总该好些了吧,然而并没有。一到放学就粘着我,这么大个人,还整天妈妈抱妈妈抱,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能在她上学的时候缓一缓,那时我就想,怎么上学的时间那么短!一眨眼她爸又将她接回家了! 就算她现在长大了,也是一样的看不懂眼色只想着自己,她打来电话我都给挂了,她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还是死命地打。” 张小芳呼出一口气,又拿起茶杯猛灌了几口,继续诉说。 “说起那个男人,当初嫁给他的时候,看他是医院的正式工,收入有保障,他家连婚房都没有,还是用的医院职工宿舍,父母一身病,没有退休金。没用的家伙,喝酒喝得工作都丢了,我们只能从医院宿舍搬出来去外面租房,房子破,房租又贵。而他更是差劲,找不到工作钱一分赚不来,就只会喝酒和打我,最后只能我一个女人出国打工。我赚的都是辛苦钱,天天坐在缝纫机前,眼睛都要盯瞎了,腰酸背痛,椎间盘突出就是那时落下的,一个月辛辛苦苦下来,全部都寄给他们父女,自己买新衣服、护肤品的钱都没有,凭什么?我也是一个人啊,难道我就该自己省吃俭用去供养他们而让自己活得灰头土脸吗?” 张小芳接着说道:“那时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我知道她说得不对,可站在她的角度似乎又没错,结果绞尽了脑汁什么也反驳不出来!只能听着她颇为自豪的声音接着往下讲。” “我现在的老公不光能挣钱,还把所有工资都给我,女儿乖巧可爱,非常听话!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大概是天意吧,让他们父女都死掉,我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然后呢?”李一澄愤怒地追问。 “当时我预感她快要挂电话了,我竟如陈娇娇一样生出乞求的心来,努力想再说点什么维持对话,只求她不要挂掉。” “我急忙说手里还有陈娇娇的遗物,让她留个地址,我好寄过去。但她轻哼了一声,问我有没有留下钱。哪里有钱,陈娇娇住的房子是租来的,钱包里的钱不到一百块。她似乎笑了笑,说果然是这样,遗物你处理掉吧,我不需要。”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张小芳垂下头,“这三年来,我时常想着该怎么铿锵有力地反驳她,就是没想到最是一针见血的。” 李一澄挠挠头发:“我想想,我来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女人做了母亲,爱孩子、照顾孩子就是天经地义,自古传下的理。”旁边一个民警大声说道,“她那是弃养,要不是躲在国外,就该抓起来!如果不是她不接电话不回信,她女儿怎么会自杀!就是她害死自己女儿。” “她婚后的生活,也确实很难。”张小芳小声说。 “就算再难也不能逃避母亲的责任。” “照你这么说的话,这天底下有多少母亲是合格的,我小时候我妈就天天揍我,你看我还不是茁壮成长了!” “你那是茁壮成长吗?你看你走路驼着个背,正所谓从小缺爱,长大缺钙!” “喂喂,那你给我点爱呗……” 母亲和孩子,有时也会是对立的关系,此消彼长。孩子吸食母亲的心血才能成长,母亲就渐渐消瘦了。若是母亲不肯给出,甚至恨上了孩子,有谁会体谅母亲?人们只会说为母则刚,当了母亲就必须如何如何……而这个孩子,这个被母亲恨上的孩子,又该如何? 叶静觉得,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母亲,如果不能心甘情愿地给出自己的心血,就不应该生下孩子。那些被生下后不被善待的孩子,都是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吧?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叶静甩了下马尾,将这些无关的想法甩出脑海,继续发问。 张小芳垂下了头:“料理完陈娇娇的后事,我才想起来它,我重新去她家找过,但没找到。” “虽然有猫,但应该和张瑞瑞的案子没什么关系。”回来的路上,李一澄一边喝着枸杞泡水,一边总结。 叶静看了眼他的自带茶杯,一脚踩下油门:“也是医院的。” “什么?” “陈娇娇的父亲、张理,都在医院上班,虽然这个联系很牵强,还是有些让人在意。” “陈娇娇的父亲在医院是十几年前的事,张理入职肯定不到十年,你恐怕想多了!” “确实,就算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也总能找到不少联系,应该是我想多了,不过,你去查查,陈娇娇遗书里说他父亲死了,你查查什么情况!” 第16章 你是你妈的零头 男人看了看表,说道:“现在是11点21分,没到下班时间,我在这等9分钟。我是私事来找叶静,不能占用上班时间。” 他的衣领翻得笔挺,白衬衫上没有一丝污渍,黑色的长裤用皮带系在白衬衫外面。灰白的头发显示来人至少有四十多岁,但皮带系着的腰部没见一丝赘肉,背部挺拔,看身形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李一澄,你前辈到了,还不速来迎接!”陈星辰表情夸张,声音却极低。 “什么前辈……”李一澄话没说完,就被陈星辰拉到了墙角。 陈星辰继续压低音量:“你看……这人讲标准普通话,明显不是台市的,长得也不错,明显和我是同个类型。” “所以这个人是谁?什么前辈?” “夏津道啊!他是前任,你是现任,你说他算不算你前辈?话说你和叶静……好像没什么下文啊?”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李一澄半晌才道:“我怎么就……但这个人年纪有点大吧?你确定他是夏津道?” 那人再一次抬手看表,随后拿出一块眼镜布开始擦拭自己的黑框眼镜。 “确实和你是同款,但……”李一澄看了看陈星辰,“身材保持得比你好,你最近胖了。” “你肯定是看岔了,我明明瘦了……小声点,他进去了。” 11点30分,来人准时进入叶静的办公室。 刑警支队长办公室和外面的大办公室只隔了一道玻璃墙,因此八卦二人组可以窥见里面的情形。 “你看,他们隔着桌子坐,不像是情侣的距离。” “因为已经分手了吧。” 玻璃墙那一面,叶静淡淡道:“你是来劝我的?”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不该过来。” “我不会回去,你不必劝说。” “其实是他求到了她那里,她让我过来再劝劝……他说不过是一句玩笑,不要当真就好,他爸是烈士情况特殊,他也不是真的就要你马上生孩子……” 玻璃墙外的八卦也在继续。 “你看叶队的表情,没有表情,你再看他的表情,没有表情,这哪里像是情侣?” “都是一样的没有表情啊!” “你再看叶静的姿态,像不像你面对局长时的姿态?这分明就是面对上级的姿态。” “真是蠢到家了!你们看看他和叶静的五官、表情、姿态……分明就是父女。”胡峰的大嗓门忽然响起,八卦二人组浑身一震。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胡峰的眼神顿时充满敬佩。 “怎么样,他们在聊什么?”胡峰凑过来,八卦二人组正式升级为三人组。 “他求到了你妈那,你妈一定要我过来。前面是他的原话,话我已经给他带到了。”叶父说道。 叶静挑了挑眉:“真没想到他会找我妈,她向来反对我和他一起,这回却来劝我,真是……奇怪!”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我其实就是过来看看你。” “我在这里挺好。” 叶父笑了:“你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你和我一样都是倔脾气。” 叶静也笑了,刚才她一直绷紧了身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感觉现在放松多了。 “记得你小时候,为了继续学跆拳道,答应了你妈练钢琴,你不喜弹钢琴,你妈怕你偷偷溜走,每次都让我将你送到琴室,我没想到你能坚持三年,我一直以为你坚持不了一年。” “原来你早知道我不喜欢,那为什么坚持送我过去?” “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你妈想你去啊!” 叶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这次也一样,妈让你过来,你就顺便来看下我,了解了。”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能坚持三年。” 叶静耸耸肩:“那个琴室楼下是小广场,广场上有个射击摊位,花一元钱能打三枪,如果打中对面的一个气球,就能再打一枪,每次练完琴,我都过去玩。一开始只能打掉半面墙上的气球,后来能打四面墙,那摊位总共也就四面墙的气球,全部打完我也只能回家了,那摊位摆了三年,我就坚持了三年钢琴。” “那摊位后来不摆了?” “是啊!真可惜!” 叶父摇摇头:“希望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对了,他说你在这边第一个案子就不顺利。” “他还关注了我这边的情况?”叶静不悦地皱起眉头,“不顺利才好,我就喜欢难破的案件。” “对了,”叶父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叶静,“你现在一个人在外地,这张卡里的钱拿着应急,反正你一时半会也嫁不出去,找不到人养,你放心,养你一辈子我也养得起。” “还是爸爸好!”叶静立刻用手捧住,“里面有多少钱?” “9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咱们家的老规矩,你若是用掉了我会给你充,保证余额永远是9万。” “怎么只有妈的零头!你给妈的卡不是39万么?我这也少太多了吧!” “那能一样吗?3月9日是我和你妈的结婚纪念日,那卡是我向她求婚的时候送的,当然不好比。” 叶静叹了一口气:“确实不能比,我应该庆幸,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是3月9日,而不是3月1日。” 手机响起,叶父看了一眼,立刻接起来。电话里女声柔美,叶父整个人也柔和起来,脸上的表情开始生动。 “话都带到了,照你的意思劝了很久,希望她能听进去吧,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接着叶父的声音又变得担忧起来:“你头晕得厉害么……我现在就回去。” “那就这样!你妈不舒服,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叶父焦急地站起来,“不用送,我打车去高铁站。” 叶静也丝毫没有留和劝的意思,仿佛对父亲的焦急见怪不怪。 叶父走后,叶静打开玻璃门,对八卦三人组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瓜吃饱了,就不用吃中饭了吧!” 三人撤得飞快,叶静却留在办公室,拿着陈娇娇的遗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7章 叶队你孩子都有了? “我理解你,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婚的,还留下个三岁的娃对方带,养孩子太苦了,根本就不想养。”预感到对方马上要挂电话,叶静急忙抛出一句。 感到对方顿了顿,叶静又道:“前夫还借此扯皮,我算是净身出户,现在一年足足要付9万的抚养费。” 李一澄听到这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哟,9万块在国内还是挺多的,在这边就还好!” “太多了,付掉后几乎连吃饭的钱都剩不下,更别说买衣服了!”叶静的表情夸张。 “我那时把打工的钱寄到国内,每个月足足一万块。” “这么多!那么多年前,可是一笔巨款啊!” “可不是,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算是老天有眼,把他们都收了,不用我再寄钱。” 叶静心想:你早就没寄钱了好吧,嘴上说道:“他一个大男人还靠女人养,你真是仁至义尽了,根本就没必要寄钱。” “你让你现在的老公帮帮你呗!”对方取笑道。 “我现在一年欠9万,哪个男人肯要我!现在一直单身,周围都是歪瓜裂枣,根本找不到像样的。” “那你是够倒霉的,这做女人就是吃亏,还好我现在的老公工资都上交。” 这算是隐隐的炫耀吧,叶静心想,据说人类的谈话,三分之一是探究别人的痛苦,三分之一是炫耀自己的所有,至于方式,或迂回或直接。那么这一次的谈话,至少这三分之二都有了。 “我看到那张照片了。”叶静忽然改了方向。 “啊?什么照片?” “娇娇的遗物,她一直珍藏的宝贝,或许也是她赖以生存的养分吧,那张她满月时照的全家福,一家三口都笑得很开心,照片的背面,她的母亲亲笔写着:愿娇娇快乐成长。”叶静放缓放柔了声音,“当每个母亲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她肯定不后悔给予孩子生命,当母亲把出生的孩子抱在怀里,也曾怀抱无上的喜悦和憧憬。那时怀抱孩子的母亲是否想到,这孩子的以后的命会这么苦?” “反正都这么苦了,还是早点死掉的好!算是好事!”对方的语气立刻变得生硬。 “是啊,孩子既是天使,也是恶魔。育儿的艰辛,生活的磨难,对女人来说都是一道道坎,如果没有丈夫的体贴帮衬,没有物质上的支持,没有孩子可爱的笑脸来抵消养育的无望琐碎,没有哪个女人能敖下去,所以我理解你。你说的养育娇娇的痛苦,没当过母亲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叶静在这里停住,对方也并不接腔,时间仿佛在这里停住了。 叶静继续说道:“同样的,在抚养的过程中,娇娇作为孩子可爱如天使的那一面,也一定被你收在心底,只是你没有说出来而已。我和你一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上一通电话里,你只抱怨娇娇不好的一面,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减少一些愧疚吧。我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你现在有新的家庭,我由衷希望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活出更好的人生。刚才和你说过,我们怀疑你前夫可能和一件凶案有关联,如果你有什么线索,任何让你有怀疑的都可以,请务必告诉我,让国内这一段彻底结束吧。” 李一澄看到叶静的眼睛一亮,迅速拿笔记下什么。待她放下电话,连忙问道:“叶队你孩子都有了?看身材完全不像啊!” 叶静翻了个白眼:“为了套话,杜撰的。” “你辛苦了,专门写了1000字的小作文吧,感觉你来这里后讲的全部话加起来都没这通电话多。” “我也感觉自己挺不容易的。” 李一澄将食盒递过去:“今天没有炸鸡块,打了糖醋排骨。” “可以……老是让你破费,下回用我的饭卡。” “好,不过你为什么会打陈娇娇母亲的电话?” “我好像被张小芳传染了执念,总想要证明一点什么。”叶静皱起好看的眉毛,斟酌着词句。 她的额头光洁饱满,从李一澄的高度看去,柳叶眉,眼型偏长,鼻子秀气,整张脸有恰到好处的留白,颇有点中国山水画的古典韵味。 李一澄点点头:“如果能证明陈娇娇的母亲也曾怀着一份对孩子的善意,哪怕不多,也会让人心里好受一点,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那么令人绝望。” 叶静抬头看他:“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而且,我还是放不下那个巧合。” “陈娇娇他爸和张理都在医疗系统的事?” “嗯。”叶静一边吃一边点头。她并非瓜子脸,应是鹅蛋脸,似乎比鹅蛋脸还要更肉嘟嘟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嘴里塞了糖醋排骨的缘故,李一澄见她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一上一下动个不停,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叶静瞪圆了眼睛看他,他急忙道:““那个,有什么发现?” “她说出国之前,陈娇娇父亲提过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那有个饭局,飞天茅台当水喝,下酒菜都是鲍参翅肚,主任曾邀他一起去玩。出国后有几次寄钱晚了或少了他就在电话里骂人,又提起那个饭局。” “什么饭局?” 叶静摇摇头:“不知道,但又是台市人民医院。” 李一澄难掩雀跃:“张理就在台市人民医院药剂科!猫、医院,两个巧合,在概率上,两个巧合都是巧合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说人话。” “对了,陈娇娇他爸即陈贵的死,我查过了。陈贵是酒后意外溺亡,死在离家不远的池塘里,尸体在第二天早上被路人发现的,没有目击者。他家就剩下陈娇娇一个人,遗体在居委会帮助下很快就送去火化,目前来看并无蹊跷。” “就算有台市人民医院药剂科这个纽带,张家和陈家的联系还是很薄弱,在逻辑上无法闭环。看不出对查张瑞瑞案有什么帮助。” “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就查一下台市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李一澄倒是信心十足。 第18章 头七里的结婚酒席 张理站在办事大厅门口,目送妻子离开。 这段时间,办理母亲的丧事、处理诸多杂事,妻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一直都是很好的妻子,但他也一直知道,离婚这件事已无法挽回。 “今天去办吧。”今天早上他主动提出来,钝刀子割肉,比尖刀直接扎更疼。 妻子默默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箱行李。五年,来的时候她眼里有光、欢声笑语,走的时候形影单只、心口有洞,是自己对不起她。 刚才她忽然伸出双手,手掌打开,这是大学时她常用的手势。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垂头靠在她掌心。妻子,不,是前妻,照旧摩挲他的耳朵和鬓角,并在他额头留下带着冰凉泪水的吻。 “别送!”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丧子、丧母、离婚,张理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爆炸,尚不及恢复,脑子更无法思考。只是不知不觉地,身体已经向公安局走去。 “案子有进展么?我在旁边办事大厅办事……办离婚,想着过来问问。” “暂时没有进展,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李一澄垂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对了,你们药剂科的前主任汪祥华,你有印象吗?” “汪祥华……”张理似乎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里,“他是医院的劳模,大概三年前吧,突发心梗,死在了工作岗位上,院里还举办了盛大的追悼仪式,台市各大电视台媒体都有报道……那时我来医院一年多,主任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他来药剂科主要是安排日常工作,我和他就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说起来还真没有太多的接触,我也不喜欢拍马屁,每天就是上班干活、下班走人那种,和他也没有私交。他和瑞瑞的案子有关吗?可他不是三年前就过世了吗?” “是不是有关现在还不确定。”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后面忽然传来声音,罗绮霞肥胖的身躯像一艘航母,急匆匆行驶进来。 “警察同志,我要给我们老厂长正名!”她上前抓住李一澄的手。 “罗阿姨,你慢慢说。” “老厂长是好人!他是老z大毕业的,当年的z大,多难考啊。听说你们在排查跟他有仇的人,现在到处在传是老厂长在外结了仇,报应到孙子身上,还害得妻子自杀!太过分了。老厂长当年对我就很照顾……就算有仇也是他们家其他人。” 李一澄默默看了一眼张理,心想,这位罗阿姨说话得罪人的本事挺大。 张理的耳边却响起妻子,不,是前妻的声音:一定跟你爸有关! “这几天我联系了好多厂里的同事,我们都可以为老厂长正面,如果你们需要,我们就签字,联名上书……” “不至于,不至于,罗阿姨,我们只是查案,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和张鹏飞有关……” “那你们能表个态吗?告诉大家这事和老厂长无关……”耳边罗绮霞的声音越来越响,好聒噪,张理用力甩甩头,他冲正在努力解释的李一澄点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走到公安局门口,才发现电瓶车还停在办事大厅那边。 张理走得很慢,这些天,他下意识不去想瑞瑞的死状,更不能想瑞瑞骑在自己肩头,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咯咯笑不停的那些场景。每次下班回到家,瑞瑞总是急忙跑来开门,白白胖胖的小腿登在地板上发出的哒哒哒的声响。瑞瑞吃得胖胖的有点下垂的侧脸,微微上翘的柔软鼻尖,粉红稚嫩的皮肤上细细柔柔的汗毛……不,不要想,不想的话就能隔离痛苦和仇恨。 他也下意识不去想自己对母亲的怨恨和愧疚。他搞不清楚,瑞瑞死后自己对母亲的态度是否过于苛责,他明明没有表现出来,又或者掩饰得不好?他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态度在导致母亲自杀的原因里占了多大的比例,如果占的比例少,会不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要归咎于一个冷血无情的凶手,还是自己的家人? 刚才李一澄的问话让他的头脑重新开始思索,警察不会无缘无故问起汪祥华,可汪祥华到底和瑞瑞、自己、或者张家有什么关系? 案发至今,张理直到此时才开始真真切切琢磨起凶手是谁的问题来。不知不觉,他站在电瓶车前良久。 “小理,你回老厂长家么,我们刚好同路。”思绪被打断,罗绮霞庞大的身躯又一次映入眼帘。 “罗阿姨,我要回单位。”张理看一眼罗绮霞,这位阿姨对自己一直很热情,但目前他并不想听到这些安慰同情的话语,只好撒了个谎。 “我刚才专门去公安局澄清老厂长的人品……老厂长是什么人我们这些老员工都清清楚楚,我这些天一直在联系厂子里的人,让他们去跟警察同志反映一下,可别查错了方向!那些闲言闲语你可别理会。” “谢谢罗阿姨,我赶着上班。”张理发动了电瓶车。 “好的好的,路上慢点啊!”罗绮霞目送着张理,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罗绮霞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迈着轻快的脚步去了居委会。 “冯主任,明天有空吗?陪我去趟百货商场,我买条裤子。” 冯主任摆摆手:“那里的衣服动不动就几百上千,买不起,正好我也想买裤子,我们去小商品市场买。” 罗绮霞垂了头,有些扭捏地说道:“老厂长让我去百货商场买,我老早就看中一条紫色的裤子,他出钱。” 冯主任顿了顿,似乎没反应过来。 罗绮霞加大了声音:“后天我和老厂长办酒席,你可要来参加,不用随礼,就是吃个饭,喝喝酒。” “办酒席,办什么酒席。” 罗绮霞觉得冯主任一定是故意的,再一次大声道:“我和老厂长的酒席,我们就办个简单的婚礼。” 冯主任把嘴巴张大成了o型,半天没有合拢。 “你们领证了?” “都一把年纪了,领不领证的有什么好计较,老厂长说了,婚后家里的钱都交给我管。” “你两个女儿能同意?”冯主任的眼睛转了一圈。 “大人的事情,又不需要小孩子同意……我其实,其实对老厂长……一直有好感,他当年在厂子里就很关照我,我还没跟她们说,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你。也不知道请多少人来合适,老厂长说就摆一桌,让周围邻居来凑个热闹就好,真不用随份子钱,你们只要来吃席就好,这不,大伙都还不知道,你现在去老人协会那里帮我说一声。” 冯主任站起身来:“我去说,你自己不去么?” “我当然和你一起,你先帮我说一声,这会儿人多,我再出来邀请大家。” “不过秀玲的头七还没过吧?”冯主任顿住脚步。 罗绮霞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对老厂长说的,但他很是着急,我实在拗不过他,走,我们快走……” 第19章 一针见血地不要脸 罗绮霞穿着紫色的裤子,不住对着镜子照。 “我觉得腰这里勒得太紧……可大一号屁股又松,不行,我还是去换大一号,艳艳,你帮我看看。” “我不看,你对不住我爸。”黄艳艳将书包往地上重重一摔。 “都怪冯主任,她就没安好心,她非说这条好,你们看,这里勒太紧了,文文,你来看。” 黄艳艳立刻冲王文文道:“你别看,你看我就不理你!” 王文文叹了一口气,默默进了厨房。 “你们说我上面穿黑的可以吗?黑的显瘦。” “挺好挺好,刚好可以纪念秀玲奶奶。” “你这孩子……要不我再去买件紫的上衣,顺便把裤子也换大一号。” “你又要麻烦冯主任陪你一起去啊,冯主任很忙的好吗!” “我不用她陪,她眼光不行,文文,你陪我去。” “王文文,你别去!” “紫配紫啊,紫里紫气的。”王文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对了文文,明天中午的酒席要准备九菜一汤,你早点帮我把菜备好,先在这边洗好切好,到那边直接就可以烧,明天我亲自下厨,你们帮我把备好的菜拿过去。” “明天我绝对不会去,王文文也不会去。” “别说傻话,明天街坊邻居都来,你们俩是我女儿,必须都去。” “气死我了,你不能丢下我们去结婚,我去找叶姐管管你。”黄艳艳打开门跑了出去。 叶静也想不明白,黄艳艳怎么老是跑来找自己,她可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黄艳艳用可怜巴巴的红眼睛望着她,眼眶里还含着泪。 “结婚的事警察能管吗?我妈不能结婚,她这样做对不起我爸,也对不起秀玲奶奶。” 叶静连忙向李一澄使眼色,后者竟然当作没看见,拉住胡峰就跑了。 “这好像不太厚道,你不是最擅长哄小孩,你还是去哄哄。”胡峰说道。 李一澄连忙摆手:“她这年龄可不算小孩,正是狗都嫌的时候,你看她虎头虎脑的样子!还有她妈罗绮霞,嚷着要给张鹏飞搞什么联名上书,昨天闹得我头昏脑涨,现在这两人居然要结婚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劝慰的话自己也不大擅长,叶静想了想,说道:“上次的炸鸡块喜欢吃吗?” 黄艳艳吃了两份炸鸡块,外加一杯冰可乐,圆溜溜的眼睛不红了,开始咕噜噜转个不停。 “叶姐,你长得真好看。” “感觉好点了?” “好多了。” 正说着,王文文跑了进来,带着一身雨气。 “叶警官,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王文文连忙道歉。 “叶姐请我吃鸡块,真好吃。”黄艳艳站起来,随即问道,“妈呢?” “去商场换裤子了。” “气死我了,你不拦住她!” 王文文道:“忽然就下了大雨,我不是要给你送伞吗?这大概算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就更气了!”黄艳艳几乎跳起来,“送伞就送伞,你说那么多干嘛!你送伞怎么这么久才来!” 叶静忍不住要说,你这孩子这么无理取闹。 王文文却只是笑了笑,说道:“煮绿豆汤耽搁了,上次错放了红糖被你叨叨了好几天,这次改用冰糖,清凉降火,保证效果。回家你多吃一点,吃到明天酒席结束都管够。” “你要保证,明天不准去酒席!” 王文文总算带走了黄艳艳,两姐妹的声音越来越远,叶静呼出了一口气。 但这件事显然还有后续,第二天上午,张理也来了公安局。 “我妈不是自杀!我有重要的线索!”张理急匆匆冲进门,“是罗绮霞,凶手是罗绮霞!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李一澄站起来。 “你跟我来,晚了赶不上!”张理边挥着手边往外走。 李一澄看了眼张理的小电驴,说道:“我载你,不过这是要去哪?” “我家,不,我爸家。” “所以你开着警车去了他们的婚礼?”回来后叶静问李一澄。 “老小区,路窄,我车停在路口!”李一澄看了眼叶静,又小声道:““不过我还穿了这身警服。” 叶静也瞄了一眼,身形高挑,腰窄腿长,不错不错。 “快说快说,婚礼上发生了啥有趣的事不?”胡峰把眼睛瞪得像铜铃。 “罗家两姐妹在场吗?”叶静也很是好奇。 “说是婚礼,其实就是请了一桌子人吃饭!菜是罗绮霞自己张罗的,来的都是街坊邻居,居委会冯主任也在,双方亲戚都没来,罗家两个女儿也不在,只有张鹏飞儿子去了,可惜是借警察,不,借我的名义去砸场子。叶队您别急,我可没上当!” “我妈火化才三天,你们是不是太着急了!”张理的声音震得楼都在晃,“着急得让我怀疑是你们杀了妈!” 周围那是一片静默,张理又举手指着罗绮霞,一字一句道:“我妈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逼得她跳楼?或者是你哄骗她去楼顶,将她推下去,李警官,我认为罗绮霞为了嫁给我爸,蓄意杀人!” 李一澄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枸杞泡水,他见叶静抬起了眉,急忙继续:“我咳嗽一声,正色道,楼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没有证据支持他杀的结论。” 张理却继续指着罗绮霞:“你就是想嫁给我爸,别以为大家不知道!张鹏飞,”他又把手指向他爸,“你对不起我妈!你在里面的时候她一个人带大我,全心全意等着你!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全部!现在她刚死你就找新的,还找了个年纪比你大,样样不如她的,你是不是昏了头?” 在场的个个垂了头,竖起耳朵。 张鹏飞缓缓站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梁思成在林徽因死后也娶了个不如她的,儿子,对不起,你以后总要再成立家庭,我也不想赖你来照顾我,我老了,一个人很孤单。” 张理听后沉默一瞬,又道:“你们就算要一起,怎么不等上一等,我妈尸骨未寒,你们等个一年半载,就算等几个月也好吧!” 李一澄继续:“这时冯主任用手指敲我胳膊,还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没领证呢!就是办个席!不是都说她死了两个老公……克夫嘛,估计张鹏飞也担心,不肯领证,罗绮霞还闹了呢……” 冯主任还在说,张鹏飞又开口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我也是身心俱疲,我也需要人宽解啊!小绮她始终相信我,我们王家没有什么仇人!这件事虽然说清者自清,但她专门跑去警局为我正名,我很感激。小理,你作为儿子,也不可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啊!当然,我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比我更苦,更难受,哎!” 张鹏飞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小绮急着要照顾我,我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儿子,你当体谅体谅我一个老人家,我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年,我就想尽量疗愈瑞瑞和你妈死后带来的这一身伤,想剩下的日子能好过就好过一些。” 听到这里,叶静和胡峰也是无言反驳,“然后呢?张理怎么说?” “当时所有人都沉默着,一些年纪大的也跟着叹气,然后罗绮霞从酒席的位置上走出来,走到张理面前,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道,小理啊,我们为什么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你知道秀玲她自杀之前为什么来找我吗?之前我不明白,这几天我一直琢磨,终于想明白了!她是担心自己走后留下老厂长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顾,实在放心不下,她是希望我照顾他呢!所以她才去找我!所以我们才着急摆席,也是为了顺应秀玲的遗愿,秀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胡峰忍不住道:“这不能吧,她口供里不是说王秀玲就是寒暄了几句,什么都没说么?” 叶静皱了眉:“这话肯定是杜撰的,要真如此,她早在口供里这么说了,当时黄艳艳也在场的……只是,罗绮霞不是挺傻气啰嗦的一个老阿姨吗,居然能这样讲,真是……一针见血,不要脸的一针见血,估计张理都无言以对。” “确实是这样。”李一澄点点头,继续往下讲述。 张理发出了两声干笑,用手指了指罗绮霞,又指了指张鹏飞:“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 “他又转向我说: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了!已经中午,你留下吃饭吧,看看他们!说不定对查瑞瑞和我妈的案子也有帮助。” “然后你就留下吃饭了?”胡峰冲李一澄竖起大拇指。 “我本来要拒绝的,人都站起来了,罗绮霞一把拉住我的手,她力气可真大,硬是将我按在了座位上,这不已经是下班时间了,盛情难却嘛……” “好吃吗?”叶静问。 “我正要说呢,罗绮霞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连咱们食堂都不如,所以我其实没吃啥,我还饿着肚子啊!” 第20章 忙着波动情绪 叶静和李一澄先去了台市人民医院行政办公室。 “汪祥华主任是我们医院的骨干份子,常年忙碌在一线,三年前在工作的时候心梗发作,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现在的药剂科主任姓李,他是汪主任的徒弟,他对汪主任的情况比较了解,有什么事二位可以问他。” 有关汪祥华的情况,李主任说的和行政办大同小异,并无异常发现。 “以前汪主任会经常办饭局、酒席吗?”叶静又问。 “你是说汪主任自己操办酒席?不可能,倒是经常有厂商代表来请吃饭,汪主任推了很多,来请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汪主任要想喝酒吃饭,和他们说下就行,他们巴不得有机会请客。再说现在要请客,都是在酒店下订,自己办多麻烦。” “张理和汪主任关系怎么样?”李一澄问道。 “就普通上下级关系,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私交,其实汪主任的私事你们应该去问他儿子汪铭,他也是我们医院的,消化内科的医生。” 碰巧汪铭休息,李主任就打了他的手机。 电话里汪铭的声音冷淡极了:“你把地址给他们,让他们来我家,最晚9点30分要到,我9点50分外出有事,预留的时间不多。” 李一澄看了一眼表,9点25分,他心里直想骂娘。 汪铭住的地方至少有15分钟车程,叶静把车开到飞起,堪堪在9点35分赶到。 这是一个异常破旧的院子,外墙是红砖砌的,墙面的水泥掉了大半,墙头则插着绿色的啤酒瓶碎片。李一澄想起了小时候装汽水的那种小玻璃瓶。 外墙上嵌着铁门,可敲了数次,丝毫没有回应。 时下正值杨梅摘收的季节,天空下着点点细雨,天气潮湿闷热,像蒸在桑拿房里。 “过分了!不会是耍我们吧!”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落在李一澄自然卷的发梢,他往小腿上一拍,拍死一只不要命的花斑蚊。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进来,在两人旁边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挺拔英俊的年轻人,他下车的动作慢条斯理,只是面无表情,脑门刻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汪铭也不看两人,不紧不慢打开院子大门。 李一澄急忙上前表明身份。 “知道了,你们问吧。”汪铭的语气也像一潭死水。 他的回答和前面两人并无不同,除了脸上总是一付别人欠他一百万的表情。 “酒席?我家就我爸和我两个人,办什么酒席?” “哦,那你妈呢?”李一澄问。 汪铭看了李一澄一眼:“早死了!你们真是警察吗?问的问题都这么莫名其妙?警官证看一下。” 李一澄差点要跳起来,可摸了半天,自己偏偏还真忘记带了。 “在这里。”叶静掏出她的证件。 汪铭仔仔细细查看了五分钟之久。 “看个证件这么久,你不是说9点50分有事?”李一澄忍不住反唇相讥。 汪铭讥笑道:“当时以为你们是诈骗电话才这么说,现在证明是真的,我也不介意多给你几分钟。” “你……”李一澄已经握紧了拳头,察觉叶静拍了拍自己的背,李一澄这才闭紧嘴巴,感觉一列火车从自己胸口呼啸而过。 “张理家里出事我自然知道,但你们问的问题,很是弱智,我爸三年前就死了,除非他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人,再说我爸从来没办什么酒席,就算他办了席,还犯法不成?还有我妈,死在几十年前,关她什么事啊,两位真是……思路清奇。” “那么慢走不送,下次如果再来,务必把警官证带身上。”汪铭的面瘫脸消失在铁门后面。 李一澄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回到车上后,一口气喝光了整瓶枸杞泡水。 叶静倒不生气,只是将警车停在了离汪铭家约50米开外的一处拐角,又示意李一澄下车。 “怎么了,你要回去揍他?”李一澄发问。 叶静翻了个白眼,同时压低声音:“刚才有人一直在偷偷朝我们看,应该是找汪铭的,回去瞧瞧。” “是么?我怎么没发现?” “可能是你忙着波动情绪吧。”叶静淡淡道。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在敲门,可敲了半天,汪铭也没来开门。 妇人喊起来:“铭铭!铭铭!” 妇人又喊了有10分钟左右,铁门终于开了,汪铭却靠在门口,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妇人的嗓门很大:“铭铭,我好歹是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医院的同事要是知道你连门都不让你妈进……”妇人的眼睛四处乱转,脸上的皱纹刻着精明。 汪铭似乎在笑:“这么老的房子,邻居都搬走了,恐怕没人能听你诉苦。” “你也说这么老的房子,又不值钱,怎么就不能和你弟一起住呢,你弟媳又有了,加上小健他们一家就有四口人,和我们老两口挤在一起,你说说,6个人挤40平,上厕所都要排队,你一个人却住这么大的房子,别人听了肯定要说你不懂事,对不对?你怎么就不能帮帮你弟呢?” 汪铭淡淡道:“弟媳毕竟是女人,和我这个外人住一个屋肯定不妥。别人怕也是会说闲话。” “那好办,你就住到单位去,你们医院不是有免费的职工宿舍吗?”妇人见汪铭没有吭声,讪笑道:“我们家就你一个人有正式工作,又有这么好的福利,免费的住房,我们想享受都享不到!你有这个机会当然要用。” “再不行就我和你爸搬来和你一起,那边让给你弟!但小健马上要上小学,把他户口迁过来,这儿学区好。” “你说句话,到底怎么样?当初要不是我将你过继给你舅,你能吃饱饭念大学进医院?能有大房子住?不还得和我们挤一起?现在你条件好了,该是你报答父母的时候了!” “自从8岁被过继给舅舅,你们一家子也没来看过我,当时我偷跑回家,你把门关了,任我怎么敲都不开,记得吗?当时我就知道,我和你们不再是一家人。今天却又拿着父母的姿态来命令我,我有今天,靠的是我舅,不是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呆你舅家……你现在还在怪我当初选你不选你弟……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好,你弟可没你的福气,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你弟那时才6岁,你毕竟是哥哥……你舅也说你聪明长得好指明要你……咱家那时饭都吃不饱,我也很舍不得可没办法……哪个当妈的舍得呢!”妇人抹着眼泪,说得细碎。 汪铭静静盯着她的脸,似乎在仔细分别眼泪的真假:“是呀,妈妈,你一定是舍不得我的。” “那当然,我那时偷偷哭了很久。”妇人不住点头。 “妈妈,你为我哭了很久吗?” “是啊!” “原来妈妈是想念我的。” “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呢。” 汪铭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又将手指对着阴暗的天空细细看:“好吧。” “真的?”妇人停了哭泣。 “小健快8岁了吧,和我当年的年龄差不多,把小健过继给我吧,他就可以读好的学校,这房子以后也是他的。”汪铭平静的脸庞忽然现出神采。 “这……就小健一个人?” “是啊,只能这样了,妈妈,你不会不答应吧?” 第21章 我的脸好用 张理正站在消化内科病区门口。消化内科对面就是感染科,前妻所在的科室,这是以前的自己每天下班都会经过的地方。 张理看了看表,4点35,刚过下班时间5分钟,走廊里出现了汪铭高瘦的身影。 张理就站在走廊门口看着汪铭,对方也看着他,表情毫无波澜。 越走越近,双方都没有说话。一步之遥时,汪铭转弯,跟张理擦身而过。 今天公安局来查汪铭的不在场证明,尽管并不张扬,消息却很快在整个医院传开来,当然也传到张理耳朵里,一时间沸沸扬扬。 台市人民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理这一天都在回忆,可自己和他确实没什么交集。 汪铭一向不怎么搭理别人,也不是只对自己,是对所有同事都一视同仁的冷淡。有人说汪铭仗着自己爸是药剂科主任高冷不可一世,加上他人长得高大白净,是不少小护士的梦中情人,但也没见他搭理她们。 后来汪祥华过世,汪铭没了靠山,他对别人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张理并不觉得他的高冷是一种骄傲,更像是心死没了波澜,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张理慢慢走向医院停车场,他一边想着一边推出电瓶车,余光处,汪铭正将黑色轿车开出停车区域。 他已经回到药房上班,必须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然会发疯。 既然汪铭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那就说明他和瑞瑞的死无关,况且任自己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到什么。张理甩甩头,发动了电瓶车。 父亲再婚后,他将老屋里所有和瑞瑞相关的东西都搬回了自己家。父亲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留张瑞瑞的照片给他都没提。这是当初那个抱着瑞瑞不停叫心肝宝贝的父亲吗? 而罗绮霞这个可恶的女人,借口打扫将家里所有母亲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父亲也是没有反对! 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张理心里冒出来这个疑问,父亲就只是父亲而已。也许作为孩子,很难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父母,因为血缘的纽带捆绑了理智,因为情感的偏爱蒙蔽了双眼。 关于汪祥华,他也问过父亲,父亲说并不认识,看神情并不像说谎。前面是红灯,张理停下了车,等待的间隙,他脑中又浮现出父亲那暗中带黄的脸庞、消瘦佝偻的身形。 父亲坐牢时正值盛年,意气风发、声音洪亮,回来时已是老态龙钟,话也少了很多。或许是自己对他太苛刻了。 母亲一直说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学习天分,其实上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不算出色。四年级的时候,父亲让他参加了少年宫的奥数班,每周日都让母亲送他去,一呆就是两个小时。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才能,学了半年就不想再去,父亲说男子汉必须学会坚持,自己当年数学就特别好,作为父亲的儿子,一定不会差。母亲也说,听父亲的安排总没错 。 父亲出事时,他愤怒地质问母亲,父亲是不是坏人?母亲抱住他,说父亲是好人,他都是为了这个家。 父亲坐牢,母亲下岗,但家里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当然也不富裕。这一点,他不愿深究。 到初中,他的成绩反而好了一些,主要是理科成绩还不错,母亲说他果然是遗传了父亲的聪明。这时,他保持每个月看一次父亲的频率,但父子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 直到填报高考志愿,根据他的成绩,父亲让他报了药学,说毕业后能给他安排进医院,会有事业编。原来父亲一直都是为自己考虑的,他这才真切地觉得自己和父亲的距离缩短了。 更幸运的是,大学时还遇到了同一届护理系的妻子,妻子是邻省的,毕业后跟着他来台市,这回又是父亲帮忙,连妻子的编制也一起解决了,那些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工资和福利跟编制内的没法比。 甚至结婚用的新房,母亲说老家拆迁,外公外婆就她一个女儿,钱都给了她。但他知道外公外婆的房子很小,应该没有那么多钱。他想起过母亲以前说的话:父亲都是为了这个家。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父亲托人安排了自己和前妻的工作。而就算汪祥华有这个能力,这个帮忙的人也必然不会是他。要么是台市医院的其他领导,要么是卫生系统的干部,可以帮忙的人太多了。 父亲没有必要说谎,既然父亲已经否认了认识汪祥华,自己也不应该继续纠结在这件事上。 张理的手还紧紧捏着刹车,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侧面验证父亲的话,但……后面不住传来催促铃声,张理急忙发动车子。 所以凶手不会是张家仇人,和父亲没有关系,自然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瑞瑞是被一个陌生的变态杀害的,他只是运气太差,他就是命不好,因此被凶手盯上。这是一种把罪责归结于命运的逃避之法,借此让自己保持清白无辜之感。 但这套说辞并没有让张理好受一些,回到家后,他就开始整理。不,已经没有家了,这充其量是一间装东西的房子而已。 房间已经被他整理得很干净,但他又一次把所有瑞瑞的东西整理了一遍,上面有瑞瑞的味道,不能洗,洗了就没味道了,所以要小心保存。 他把瑞瑞最爱的毛绒玩具放在枕头上,自己也躺在旁边,睡吧,今晚一定能梦到瑞瑞。 ——————————— 叶静开始在白板上写字。 张鹏飞陈贵 = 汪祥华 张理陈娇娇汪铭 ‖ 张瑞瑞 = 猫 胡峰说道:“昨天我们再次传讯了张鹏飞,他否认认识陈贵和汪祥华。说起来,昨天还是他和罗绮霞新婚第一天,两个人一起来的,罗绮霞这次的嗓门比之前大了不止一倍,什么话都抢在张鹏飞前面讲,她那庞大的身躯和张鹏飞矮廋的身材站一起,就像一对母子……想想一周前张鹏飞就在这里领回了他老婆的遗体,真是……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叶静看着白板说道:“陈贵认识汪祥华,张鹏飞不认识陈贵和汪祥华。” 她把笔重重点在“猫”字上面,“目前要把王家和陈家联系到一起,要基于两个假设,第一,凶手在陈娇娇死后带走了她的猫,第二,凶手利用猫杀害张瑞瑞。你们说,这假设算不算思路清奇?” 胡峰点点头:“两个假设,确实算得上。” 李一澄则显得无精打采,连自然卷都耷拉在脑袋上,没有高高翘起来。“除非能证明王家和陈家相识,否则……汪铭的话就没说错。” 胡峰看了一眼李一澄,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叶静淡淡道:“他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般的剧烈波动,暴怒、被打击、直到认同,简单来说,他被汪铭Pua了。” 李一澄抬起头:“我讨厌这个人,从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开始就讨厌上了。” 胡峰点点头:“这恐怕算不了工伤,你……要保重。” 叶静道:“说不定汪铭就是要故意激怒你,老陈说,凶手可能有医学背景,汪铭他就是医生……但这样的联系还是牵强,逻辑不通。” “除非是张鹏飞撒谎了。” “目前没有证据。” “还有陈娇娇她妈说的什么酒席,根本就打听不到。” “但她没有必要撒谎,这应该是一个隐秘的饭局,暗藏猫腻。” “没有证据表明这个酒席和张瑞瑞被害案有关,酒席的事,还是放放。” “既然凶手可能有医学背景,我们就查查汪铭的不在场证明。” 叶静点点头:“如果张瑞瑞的死亡时间他有不在场证明,那我这块思路清奇的白板只好抹去了。” “我感受到了恶意,”李一澄忽然站起来,“来自汪铭,很大的恶意!那个孩子,那个叫小健的孩子,真是让人担心。你们查汪铭,我先出去一趟。” 这是台市的一处狭窄老街,地面还是青石板铺的,李一澄正站在老街中央一栋木制墙面的房子面前。 他迈过破败不堪的木头门槛,屋内的地势显然比外面要低,地面是泥的,在这样的梅雨天,隔着鞋底也能感到泥泞粘稠。 汪铭提到小健时忽然容光焕发的脸又开始在李一澄脑子里盘旋,天气开始变得更加闷热,让人透不过气。 穿过昏暗的过道,眼前终于透出点光亮。过道的尽头是一个极小的天井,天井四周的房子被分成很多间,汪母家在最里面。 木门敞开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正躺在竹床上扇着扇子。 “请问这是夏明家吗?” 见女人没有什么反应,李一澄又问了一遍。 “你找我儿子什么事?”一旁传来汪铭母亲的大嗓门,“她老婆是聋哑人,夏明和他爸都出去拉车了。” 李一澄知道附近有个建材市场,门口有不少人等着接单,用手推车拉货。 “公安局的?”汪母放下手中正洗的衣服,急忙站起来。 “你别急,是这样,汪铭可能和一桩案件相关,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案件?什么案件?我们跟他也不怎么来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案件的事情我们要保密不能跟你透露,他是你的……侄子?” “是啊,他又没和我们一起住,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他的事我们根本都不清楚。”汪母急着撇清关系。 李一澄忽然替汪铭感到悲哀,“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子,你不担心?” 汪母摆摆手:“哪里担心得过来,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我要操心的人太多了……他毕竟只是亲戚,又不是身边养大的。” “妈妈妈妈!”一个小男孩忽然冲出来,扑进孕妇怀里。 “小健!啊呀你这捣蛋鬼,别造孽,你妈怀着弟弟现在身子重……”汪母开始骂骂咧咧。 孕妇已经坐起来,将扇子对着小健轻轻地扇,又用手抚摸孩子的额头,擦拭他头上的汗珠。小健则对着母亲发出一连串快活的笑声。 “警官,喝点水,这天气就是难受。”汪母端出来一个缺了口的蓝边白瓷碗,碗里的清水泛着浅浅油光。 这应是他们家吃饭用的碗,恐怕是因为没有专门待客用的杯子。 “警官,你说汪铭要是坐牢,那他的房子归谁?不行,得抓紧过继……” 李一澄意识到自己似乎帮了倒忙,连忙补救:“阿婆,你刚才是说过继吗?别着急啊,等我们把案子查清楚再说呗。再说,不过继也有可能房子归你们的呀……” 汪母的眼睛转来转去,透出喜色来:“还有别的办法能拿到房子吗?警官你快说说!” 李一澄回到公安局时天色已暗。 “叶队,我可能搞砸了。李一澄垂头丧气,情绪比去时还要低落。 “去汪铭他妈那了?”叶静抬头。 “你怎么知道?” 叶静耸耸肩,“怎么样?” “我不知道,”李一澄感到疲惫又无力,“我反复暗示,让她别过继至少别着急,但汪铭的母亲,一心只想着给她另一个儿子搞到汪铭的房子,当然,他们现在住的环境确实很差……怎么办?我已经打草惊蛇!对了,你们查得怎么样?” 叶静正在擦拭白板,她擦得很慢。 “放心,没有打草惊蛇,已经证实,汪铭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张瑞瑞的死亡时间是5月11日中午12点到两点,那天汪铭上班,有考勤记录,而且那天是周五,每周五他们消化内科都会开一周总结会议,然后在中午聚餐,汪铭全程都在。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 “思路错了,那就从头再来。我让胡峰重新翻查旧案,扩大到全省范围,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件。我们这边呢,重新看本案的卷宗,把相关人员再走访一次,找找灵感。”叶静把白板上的最后一点字迹擦拭干净。 “可我还是放不下小健,就算汪铭不是凶手,他对小健绝对是恶意满满。问题是我根本劝不了他们一家。” “要过继,得经过民政局,现在都在办事大厅办理吧……” 李一澄眼睛亮起来,情绪跟着高涨:“太好了,我现在就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如果汪家人来办过继,就让他们立刻打电话通知我们,可是过继又不犯法,我们也不能阻止……” “只能到时再见招拆招吧。不过你要和那边所有人都打好招呼,也不知道到时誰在窗口。” “这好办,那边大部分都是女同志,我的脸好用,毕竟像我这样集颜值和情商于一体的帅哥可不多见!” 叶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正色道:“工作是工作,别太拼,保护好自己。” 第22章 你更胖了 冯主任在上班的路上总会碰到熟人,被拉住聊上几句更是常事。 今天一早,她碰到了罗绮霞。这也不奇怪,张鹏飞家就在居委会办公室隔壁那栋楼,罗绮霞既然搬过来住,碰上的机会自然多了。 “冯主任,今天这么早?” “老样子,跟平时差不多吧,你买菜呐?” “去菜场给老厂长买点下酒菜,最近他胃口好了,吃得多。” 显然罗绮霞也是,冯主任觉得她肉眼可见的更胖了。 “他现在又恢复了早锻炼,每天5点不到就去长跑,气色也比之前好!他还同意让艳艳搬过来住,我现在住这边,就是不放心艳艳,她还小,她姐一个人照顾不好。”罗绮霞脸上透着喜色,拉住冯主任的手不放,“冯主任,我跟你说,秀玲在那会儿,他可没有现在这么精神吧,你说我是不是比她照顾得更好?那林啥音,按理说应该是我,我是大专文化,父母都是老师,虽说在学校没当上官,我两个兄弟也都是老师,在我们台市,我们家算不算书香门第?你说是吧?王秀玲她家就是农村的,现在那边发展起来了才并到城里来,说是什么什么街道,放到十几年前,那一片就是个大农村。我家可是实打实城关镇的,祖上三代都在城里。她本来是在车间干活,字都识不全,要不是嫁得好,怎么可能调去办公室!我就是运气不好……我和她家比,你说谁更书香门第?还有,不瞒你说,其实是老厂长主动追求我的,根本不是你们传的那样是我上赶着……” 冯主任下午上班时又一次碰到罗绮霞。 “你有看到我家老厂长吗?” “没呀,他没回来?” “是啊,早上出去锻炼就一直没回来。我下酒菜都买好摆上了。” “会不会有什么事耽搁了,他有手机吗?” “没有啊,怎么办?会不会出事!” 冯主任眼睛转了转:“不会是……不都说他们家有仇人……你要不报警?” “不可能,我家老厂长没有仇人,我还给他联名上书过,你可别乱说!” 张理在下午四点见到罗绮霞。 “振国、振国,你爸不见了。” 张理正在医院窗口发药,望向她时有一瞬茫然。他已经回医院上班,或许这是暂时忘却痛苦的唯一方法,至少发药的时候,效果不错。 排在窗口第一位的瘦阿婆声音不小:“阿婆,你别插队!” “我有事找小理,我是家属……” 张理呼出一口气:“你到旁边说。” 罗绮霞的声音絮絮叨叨,张理忽然就想起瑞瑞出事的那天来。 “报警吧!”张理拿起电话。 “先去家里汇合,警察马上过来。”张理丢下这句话就走出药房。 “那我怎么回去,你载我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同事众目睽睽,后面罗绮霞的声音越来越近,张理急忙加快步伐。 叶静仔细查看了张家,一套老旧的环形沙发占了客厅大部分面积,沙发是牛皮的,皮面依旧光亮,在当年恐怕价格不菲。饭桌摆在一旁,桌上放着下酒菜,还有一瓶当地产的宁溪糟烧。 “平时张鹏飞什么时候回来?” “十点的样子吧,他早锻炼后在外面吃早餐,再慢慢走回来。警察同志,我魂都要跑掉了,先是去医院通知小理,又急匆匆赶回来……”罗绮霞不住说着,张理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们分开人手,沿着的他跑步路线寻找。” “我和你们一起去。”张理站起来。 罗绮霞说张鹏飞会沿着南官河晨跑,但具体路线并不清楚,吃饭的早餐店也不固定。 叶静将张鹏飞的照片打印出来,划分每个人的搜索区域,除了寻人,还要注意路边有无挣扎打斗的痕迹。 “不可能真出事了吧?老厂长他可能就是碰到熟人去别人家玩了。”罗绮霞拉住李一澄的胳膊。 李一澄道:“罗阿姨,你在家等着。如果张鹏飞回来,你马上通知我们。” 晚上8点,几个人再次在张家汇合。张鹏飞没有回来,搜寻也一无所获。 “这里去南官河有四条路,也不知道张鹏飞往哪边走,况且他也不一定就去了南官河。区域太广,这给搜寻带来很大难度,现在天黑又看不清。”胡峰说道。 “先回去调监控,明天上午再找派出所的人帮忙一起搜查。”叶静道。 “那怎么行,万一老厂长就这会儿出事了呢?这周围一圈你们找了没有?” “都找过了,你们把张鹏飞可能会去的亲戚朋友的电话列出来,晚上先打去问一遍,有消息随时联系。” 罗绮霞还是不肯,但张理已经站起来:“就这么办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黄艳艳到家也是晚上8点,王文文正在收拾她的衣物。“非得去那边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觉得是我害了爸。但也没必要去那里!那毕竟死了两个人。” 艳艳嗯了一声不说话。 “不行你也可以住校,住宿费我给你出,周末你就回这里来。” “住校也要等下个学期。” “那就下个学期去,现在离下学期就三个月时间,别折腾搬来搬去。” 急促的敲门声后,传来罗绮霞的声音:“王文文……王文文,艳艳!快开门。” “妈怎么回来了?”艳艳跳下椅子。 “老厂长不见了,早上出去早锻炼就一直没回来。” “那你报警呗。” “已经报警了,警察在外面找很久也没消息。” “又出事了?”王文文探出头来。 “那我就不用搬过去了吧?”黄艳艳发问。 “你们真是……一个个都来气我,他儿子也是过分,我好心去医院通知他,他自己骑电瓶车快得很,留下我又眼巴巴走回来。” “他那电瓶车你也坐不下啊。” “你再说!警察真不像话,天黑就收工,明明没认真找,要我说,这周围一圈,就该再找一次,警察说这里周围都找过了,我看是他们是懒得找骗我……” “是叶姐吗?不会的,她不骗人。”黄艳艳说道。 “那他们也是没仔细找,你们俩和我一起去周围看看!” “我不去。我要看电视。”黄艳艳摇头。 王文文站起来:“我和你去,艳艳呆家里吧,她明天还要上学。” “文文,你说不会真有事吧?我才刚嫁过去没几天,到时冯主任不又要说我克夫?呸呸,乌鸦嘴,不可能的。” 5月25日早上7点45分,冯主任再一次拨打叶静电话。 “警……察同志,张鹏飞在……在天台,死了!” 第23章 是什么样的屈辱 叶静到时,罗绮霞正瘫坐在皮沙发里,不住用手捶打胸口:“我的命苦啊!我就说出事了,出事了!难怪我昨晚怎么都睡不着……” 叶静将目光投向冯主任,她立刻站起来:“早上我来找老罗,想问问老张回来没,来的时候就觉得很臭,这个气味很奇怪,虽然味道淡,却特别难闻……老罗叫我和她一起出去找人,我们锁门的时候,我觉着味道好像是从楼上来的,就说上去看看……” “是我先发现楼上的味道不对劲,要求上去看的!老厂长这是在向我托话啊……”罗绮霞急忙插嘴。 “我们就走到了铁门口,没有上去,什么也没动!那铁门就这么大开着……造孽呀,我们一上到四楼就看到了!”冯主任道。 张鹏飞全身**,四肢蜷缩,侧身躺在1号楼的楼顶平台,头斜靠在铁门的水泥门槛上,面向楼梯。 “脸朝外,门大开,凶手是生怕我们发现不了啊……”叶静被气笑了。 “昨天下午肯定没有味道,我鼻子很灵。”胡峰道。 李一澄则远远看着,有些沮丧:“昨天下午找了半天,就是没上来看,感觉脸被打得啪啪响。” “相信老胡的鼻子,尸体可能是昨天晚上才放上来的,先等验尸结果吧。”叶静眯起眼睛。 “别叫我老胡,我才三十多岁。”胡峰吸了吸鼻子。 “胡哥,你都奔四了吧!帮忙抬一下尸体,在下赶着验尸,谢谢。”陈星辰低沉的声音响起。 当天下午,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就张鹏飞被害案进行案情分析。 陈星辰正在讲述:“死亡时间推测为昨天上午8点到11点,死因是外伤所致的大出血。死者□□被切断,凶器估计为剪刀,□□被匕首类物件多次捅入,□□结构完全破坏,□□内没有发现□□。不同于张瑞瑞的是,□□断口和□□均有生活反应。” “那就是活活疼死的。”李一澄倒吸一口凉气。 “死者胃内容物几乎完全排空,据罗绮霞所说,张鹏飞早锻炼中途会自己找个早餐店吃饭,因此可以确定,他在早餐前已被凶手控制。” “难怪我们昨天下午跑那么多地都一无所获,他那时已经被害了。” “这种死法,第一现场肯定会留下大量血液,所以喷水池只是抛尸现场。” “和张瑞瑞案一样,被害现场和抛尸现场是分开的。”叶静忽然道,“这有些让人在意。” 胡峰说道:“现在可以确定,这是针对张家的仇杀,既然是同一个凶手,犯案手法肯定是相似的。” “死者双手双脚有被胶带捆绑的痕迹,嘴巴也被胶带封过,在抛尸现场没有发现胶带,凶手在张鹏飞死后撕掉并清理了胶带。” “胶带容易留下指纹,凶手真是……心思细密。” 陈星辰又道:“同张瑞瑞一样,死者的指甲被剪,指甲缝等容易留下DNA的地方,都被84消毒液仔细擦拭过……可以说,张鹏飞全身上下被清理得很彻底、很干净。这家伙,如果来当法医……肯定有前途!” 李一澄打了个冷颤,眼前浮现出一个人不慌不忙、慢条斯理清理尸体的画面来。 “有意思的是尸体被发现时的姿势。”陈星辰打开现场照片,张鹏飞犹如胎儿一般,四肢蜷缩在一起。 “就像胎儿在母亲的羊水里啊。”李一澄喃喃说道,“凶手在向我们传递信息。” 陈星辰瞪了李一澄一眼:“我的重点不在这里,尸体被发现时,正处于尸僵高峰期,我们都知道,处于尸僵期的尸体是无法改变姿势的。这就意味着,张鹏飞在死后,马上或者至多半个小时之内,就被摆放成了这个姿态。” 李一澄道:“所以这个胎儿姿势是凶手早就设想好的,他预计到抛尸的时候尸体早已发展出尸僵,所以提早摆好姿势。只是他到底要传递什么讯息?” 叶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没什么要传递,就是用到了行李箱!凶手杀人后将尸体以蜷缩的姿势放入行李箱。再等到深夜或第二天一早抛尸1号楼天台,抛尸的时候,已然出现尸僵,所以恰巧是这个姿态。” 胡峰居然笑出了声:“最简单的解释才是真相。” 陈星辰将眼镜扶正:“还有!更有意思的是,尸斑的位置也刚好和尸体发现时的姿态对应。我们知道,尸斑是血液在重力作用下沉积形成,会出现在身体低处。张鹏飞死后被放置在行李箱内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时已然形成尸斑,到后面凶手将尸体从行李箱转移到天台,这尸斑刚好就在尸体接触地面那一侧。” 李一澄想了想,说道:“尸斑在张鹏飞的身体侧面,凶手将尸体从行李箱转移到天台时,可以将尸斑这面朝地,或者朝天,另外就是仰卧或者趴着,也就四种可能,四分之一的概率,我觉得纯属巧合。” 陈星辰用双手扶住金丝眼镜的边框,悠悠说道,“巧合,又或者……我不认为是巧合,我的直觉,凶手有丰富的医学知识,所以在弃尸时,他下意识地,让尸斑的位置和尸体的姿势对应。” 胡峰接口道:“凶手知道用84消毒液破坏DNA,他妈我都不知道。” “痕检有发现吗?” “可以确定凶手没有进入天台,王秀玲自杀时我们拍了照,没有变化。1号楼一单元的楼道也没有任何发现,指纹、毛发、脚印,通通没有。” “以凶手的屎性,肯定不会留下这些明显的痕迹。” “目前线索只有这么多,你们来说说。” “现在可以确定,不是专杀儿童的变态杀手,这是针对张家的仇杀。” “我感到了强烈的恨意!”李一澄忽然站起身来,握紧拳头,“这是对张鹏飞的恨意!我要狠狠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匍匐在我面前哀求讨饶,我要把我曾经的屈辱全部讨回,我不会让他死得太快!我要他在巨大的痛苦中慢慢流血死去,我还要告诉他,你疼爱的孙子就是因你被害,你就后悔吧,为你曾经过做的一切,甚至在你死后,我也要将你扒光,赤身**暴露在大家面前,让众人嘲笑你的丑陋……” 陈星辰捂住了自己的娃娃脸,简直没眼看。 胡峰冲叶静挤出一个笑容:“他一个人不能代表我们台市刑警队的形象,你……放松心情,慢慢习惯,这一次,有点厉害的,平时没这么癫。” “屈辱啊,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屈辱?”叶静看着李一澄手上暴起的青筋,又看向他的脸,心想:还好,五官没有乱飞,脸还是耐看的。 “什么?”李一澄望向叶静,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说的屈辱,凶手受到了什么样的屈辱?张鹏飞对凶手做了什么?” “□□被切,□□被捅,必然和性有关。”陈星辰低沉的声音响起。 “所以张瑞瑞被标枪插入□□,凶手要将张鹏飞对自己做的事情还给他的孙子。” 想到张瑞瑞那小小破碎的身体趴在泥塘的情景,李一澄一声叹息,情绪又低落下来。“张鹏飞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报复到一个孩子身上。” 众人一阵沉默,叶静开口:“1号楼一单元的住户排查后有发现吗?” “四楼有两户,401室已经空置,402室住了一个老太太,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一到三楼也是一样。” 叶静点点头:“凶手先将张鹏飞掳走,杀人后再抛尸回1号楼,所以1号楼周边区域仍是排查重点,特别是带皮箱的人。南官河沿岸,也要排查一遍。” 胡峰道:“小区老旧没有监控,还是得走访,我从南城派出所借些人,争取两天内全部排查完毕。” “再查张鹏飞,特别是他坐牢之前,发生在徐雪燕身上的事,可能还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第24章 张理的推理 张理再一次站在验尸房门口,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父亲的脸苍白得可怕,眉头紧锁似在诉说死前的痛苦,头部以下被布盖着,隐约可见解剖后的缝线,他没有掀开。 他想起那时瑞瑞的脸,是紫黑色的,幸好眉头没有像父亲那般皱起来,这对比让他好受了一些,让他的心只是被扎进了刀,至少没有刀头在伤口里乱搅。看着看着,父亲和瑞瑞的脸重合在一起。 “你们忙,我把遗体……送去火葬场。”张理朝李一澄点点头。 他没注意到的是,叶静已冲胡峰微微示意,后者悄悄跟在了他身后。 张理拔出匕首,将刀锋对着太阳。阳光照在刀身上,印出他浓重的黑眼圈,厨房的窗户开着,远处,芦苇密布。只是这刀锋上还残留着油腻,破坏了一点氛围。 罗绮霞的声音不断地从身后传来,张理充耳不闻,倒出洗洁精开始清洗刀刃。 他清洗得很慢,也很彻底,直到整把匕首彻底去油。 “小理,行李太多,你能帮我送回去吗?”罗绮霞的声音又传进来。 “没空!”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又拿出磨刀石,开始磨起刀来。 “那怎么办?我去叫冯主任,你等着,别关门。” 冯主任来的时候张理还在磨刀,并未转身打招呼。 “东西这么多!你可真是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了。” “不多啊,我可是一心一意和老厂长过日子,哪里知道会出事……” “小理啊……”冯主任看了一眼张理,又冲罗绮霞道:“那我们就开始搬吧,估计得好几趟。” 罗绮霞还在不停唠叨:“小理这孩子,一大清早就让我搬走,时间这么赶,东西这么多,又不帮我搬……我虽然和老厂长没扯证可好歹也办过酒席,按我们台市的习俗,办酒席和扯证一样算数,老厂长要是知道……” 冯主任已经拉住罗绮霞:“我抬这边,你快扶住那里。” “啊呀,我房间里还有东西没收拾出来,冯主任,你等等我,很快啊!”罗绮霞看了一眼张理在厨房的背影,忽然又进了卧室。 张理感到一阵烦躁,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像飞鸟掠过水面,像翻腾的浪花刚刚抬头,又被另一朵浪花盖过,他想抓住,可记忆的涟漪迅速消散在潜意识的海洋。 张理将刀尖对着水龙头冲洗,水花四溅。“出去后把门关上。” “我们起码搬好几趟,你门还是先开着……” “老罗你快点吧!”冯主任开始催促。 直到罗绮霞和冯主任将最后一趟行李拿走,整个房间才安静下来,张理收起匕首,将匕首连着刀鞘插在皮带里。 关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楼梯,瑞瑞就是从这儿被带到楼顶杀害的,心不可避免抖了一抖。 父亲的死并没有引起他太多难过,他知道父亲死得很惨,但瑞瑞也死得很惨,母亲也死得很惨,不是只有父亲一个人。 这是针对张家的仇杀,现在终于明确,这个结论也没有让他太意外,他发现自己竟很快就接受了。妻子说的对,女人有时候就是有可怕的直觉。可即便是这样,瑞瑞何其无辜,他不该遭受这些,可惜自己无法替瑞瑞承受这一切,唯有找到凶手。 走到外面,知了的叫声和池塘的蛙声扑面而来,喧嚣极了,又寂静极了,他发动电瓶车,朝医院驶去。 “我记得当时我和李丹就填写了入职表格……我其实就是想问问是谁帮忙的。” 台市人民医院人事科科长狐疑地看了一眼张理,语气异常惊讶:“当然是汪祥华主任,你居然不知道?不过都这么早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来问……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亲自打电话过来,点名要你,还把你老婆的也安排了。你毕业的学校……算不上特别出色,现在不比以前,我们医院可是很难进的,当然,能进来都是家里各凭本事……当时你填好表格,不是还去见汪主任了么……” “我不就是在药剂科么,我以为只是例行见下科室领导……” 张理开始回忆那次见面,那确实只是一次简短的例行见面,以至于自己没有留下印象。当然,汪祥华也没必要在那时说些什么,但在以后的很多次见面里,也丝毫不见端倪。 离开医院,张理又去了公安局。 “我有情况反应,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放心,这次没有结婚酒席吃。”张理甚至还笑了笑。 “外面嘈杂,在这里吧。”李一澄将他带到会议室。 张理拿了纸笔,在白纸上写下张鹏飞、汪祥华的名字。 “我爸撒谎了,他认识汪祥华。” 他将笔点在张鹏飞三个字上。“他跟你们撒谎,而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他也是否认,为什么?” “张鹏飞隐瞒和汪祥华认识,这是第一点。” “第二,我已经确认过,我和我前妻能在台市人民医院工作是汪祥华帮忙,那个时候,我爸还在坐牢,家里也没有任何亲戚好友有这个能力,一下安排两个人的编制。只可能是我爸在监狱里给汪祥华打了电话,我爸早已不是厂长,即便出来也是一无所有,汪祥华真有必要这么帮我和李丹吗?这就有两种可能,首先,汪祥华和我爸私交非常好,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这不可能,我从来没听我爸提起过他,我爸坐牢期间,汪祥华也从来没去看过他,我在药房工作这五年,他就是我的直系领导,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我爸,一次都没有。再回到刚才的第一点,我爸隐瞒和他认识,这不是好朋友的状态,所以,只有第二种可能,我爸威胁了他,他被迫解决我和李丹的工作,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张鹏飞隐瞒和汪祥华认识、张鹏飞威胁汪祥华,综合上面两点可以得出,张鹏飞、汪祥华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这个秘密是什么?以及这个秘密和现在的案子有没有关系……我觉得,我爸可能做了……坏的事情,这就需要你们去查。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 李一澄由衷地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被逼的,”张理苦笑,“我一定要看看,凶手到底是谁……对了,李警官,我们随时保持联系,你们有什么线索、疑问,如果需要问到我的,尽管开口。毕竟我算是张家唯一的幸存者了。” “好的。” 李一澄想了想,又道:“你要当心,张家现在就剩你一个人,所以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我知道。”张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他并不觉得害怕,还特意搬回了老房子住,既然凶手在这里杀害了瑞瑞和父亲,那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我要看看你是谁,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第25章 共同点是孩子 叶静看着张理留下的纸,又起身将白板摆到桌子上,再次在上面写下三个人的名字。 张鹏飞汪祥华陈贵 “张鹏飞和汪祥华之间有秘密,汪祥华和陈贵之间也有关于酒席的秘密,是同一个秘密吗?” “我再问问张理。”李一澄开始拨打电话。 “吃酒的宴席……”电话那头的张理开始陷入回忆,“那时候他当厂长,会议很多,常去全省各地开会,在我们台市当地的就更多了。会议之后必然有宴席,我甚至觉得之所以有这个会议,就是为了吃顿好的。有时他会带我和我妈一起去,我知道是什么情况,菜很好、很多,满满当当摆在大圆桌上,要吃自己想要的菜你得去转盘,转盘特别的重……各种各样的酒和饮料,印花的纸巾,被折成好看的形状装在酒杯里……人特别多,一桌有十几二十个人,有时候有很多桌,不时要站起来大家一起敬酒,他们大人又一个一个相互敬酒、抽烟,从这一桌又去到那一桌,行酒令、说笑,喧闹、乱糟糟、无聊,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一澄放下手机,冲叶静摇摇头。 叶静静静看着白板,“能在一起喝酒的人,总是有一些共同的东西,参加同个会议、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有着共同的情谊……对吗?”她望向李一澄,视线停留在他内双的眼睛上,声音轻柔。 “……对的。”李一澄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窒息的感觉。 “这三个人若在一起喝酒,有什么是共同的东西?” “酒……吗?” 叶静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愚蠢的回答,继续说道:“张鹏飞是医疗设备厂厂长,汪祥华是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陈贵是丢了工作的无业人员,用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三人不可能在同一个酒桌上应酬喝酒。” “那什么是共同的东西?” 叶静低头沉思,李一澄发现她思考的时候,声音会变得温柔。 “陈娇娇她妈,会不会撒谎?”叶静忽然抬头。 “不大可能,之前你也说过,她没必要撒谎。” “没有撒谎,却也没说出全部!”叶静已经站起来,生气的时候,她的声音会变成一把柳叶刀,“我再打给她,问清楚!” 这通电话打得并不顺利,拨打了多次才接通,通话时间也不长,叶静的声音却温柔耐心,直到最后她“啪”一声挂了电话。 “怎么说?”李一澄问。 叶静白皙的手指不住敲打桌面:“陈贵打电话向陈娇娇她妈要钱,提酒席能起什么作用!对一个母亲来说,用孩子要挟是最直接的办法。实际上陈贵说的是,她不寄钱就送陈娇娇去那个酒席。她妈算是有点羞耻感,上通电话只说一半,刚才我已经跟她确认了,真过分……我有疏忽,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的声音很平静,但其实你很生气。” 叶静知道李一澄善于感知情绪,她现在已经不再感到惊讶,只抬头道:“那又怎么样?” 李一澄摇摇头:“不用假装不生气,生气就生气,对感到生气的事情产生愤怒的情绪,不是天经地义么?为什么要掩饰起来?你一直是这样么?”叶静瞪了一眼李一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过神来,她往白板上加了几个名字。 张鹏飞汪祥华陈贵 汪铭陈娇娇 “算起来,那个时候陈娇娇只有八岁……禽兽不如的人渣!这三个人共同的东西,是孩子。”叶静的声音再次变得清冷。 李一澄打了个冷颤,有些说不下去:“一个饭局,美酒佳肴,还……猥亵儿童……真恶心!我希望是你错了……张鹏飞被杀后,我专门查过汪铭的不在场证明,张鹏飞的被害时间,汪铭正在上白班,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汪铭不可能是凶手。”李一澄想要证明叶静的推理有问题,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这些阴暗潮湿的想法化作现实。 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但我能感知到汪铭的愤怒……他小时候被过继给汪祥华,长期遭受汪祥华性侵,他恨汪母,恨她舍弃自己选择弟弟,所以他要把自己承受的痛苦施加在弟弟的孩子小健身上,既然你不爱我,既然你只爱弟弟,那我就伤害小健,看你会不会痛不欲生、后悔抛弃我!” “国外有一项调查,小时候遭受性侵的男性,长大后有很大一部分也会成为恋童癖,汪铭选择小健,恐怕也有这个原因。施虐者和受虐者,会相互转化。” 李一澄点点头:“凶手杀害张瑞瑞,除了他是张鹏飞的孙子,或许还因为他也是儿童……凶手在小时被张鹏飞性侵,所以他要把自己所遭受的还在张瑞瑞身上,从这个角度,凶手也是从一名受虐者变成了施虐者。但凶手是谁?汪铭显然已经被排除在外。” 叶静将白板上的问号圈了起来:“如果这三个人,各带着一名儿童参加酒席,酒席在哪里举办?张鹏飞带了谁?” “不是张理!这点可以确定。张鹏飞对他儿子不错,不惜用秘密给他儿子儿媳找工作。” “这名儿童,他是孤儿吗?如果不是,他的父母是否知情?” “怎么会不知情呢!”李一澄喃喃道,他忽然又想起汪铭的母亲,汪母又是否知道发生在汪铭身上的事情?” “参加宴会的儿童到底有几个,我们尚不清楚,但凶手一定在这些儿童里。” “问汪铭!如果我们的推理没错,他肯定知道。” “汪铭不可能配合,我肯定这家伙还特爱干投诉这种鸡贼的事,我们要作好被他投诉的准备。”李一澄眼前浮现出汪铭的面瘫脸来,“而且如你所说,这些都是推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只能传讯他,至多就拘留24小时。” 叶静“嗯”了一声,“要撬汪铭的嘴,必定困难,我们也只有一次机会,你叫胡峰过来,把汪铭的资料、张瑞瑞和张鹏飞案件的卷宗拿来,我们再复盘一次,找找突破口。” 第26章 不愧是我 胡峰用手指着白板上汪铭的名字:“汪铭和张理在同个单位,天天都能碰到,以我多年当刑警的直觉,汪铭不可能无辜。” “曾经的张理夫妻恩爱,有可爱的孩子,可谓婚姻幸福、生活美满,如果汪铭知道他是张鹏飞的儿子……”李一澄摇摇头,“被带到酒席的儿童,我们现在推测至少有三个,陈娇娇自杀了,可剩的下两人,并不是交换杀人,汪铭两次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感觉,汪铭的不在场证明过于完美了,反而很刻意。”胡峰皱起眉头。 “你刚才说什么?”叶静忽然抬头,盯着李一澄。 “我说……汪铭两次都有不在场证明。” “前面,前面句!” “不是交换杀人。”李一澄连忙道。 叶静的眼睛亮了,她的眸色偏浅,特别是发光的时候,像极了上好的琥珀。 “老陈说过,张瑞瑞一案中,现场的出血量少,你还说凶手有收集血液的癖好,记得吗?”叶静急忙将卷宗翻到相应那一页。 “标枪不是死后立刻插入的,而是在死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叶静的手指快速敲击着桌面,像在弹奏疾风骤雨,“这时,体内的血液凝集下沉,尸斑开始形成,所以出血量少了……不是交换杀人,而是每个案件里,两个人各完成一部分!” 李一澄接口道:“所以这两起案子里,都是一个人负责杀,一个人负责清理,汪铭是那个清理的人。” 胡峰点点头:“老陈说过,尸体被清理得干净又彻底,凶手有医学知识,汪铭是医生,如果是他负责清理现场,完全说得通。” “在张瑞瑞案中,1号凶手,暂且这么称呼吧,1号凶手在中午杀人,将尸体留在楼顶。待到下午,汪铭从医院去到楼顶,将标枪插入,投入池塘,接着清理现场。” “所以,我们这群人围在池塘的时候,汪铭可能还在楼顶慢条斯理清理现场。”李一澄想到汪铭那波澜不惊的脸,再次打了个冷颤。 “在张鹏飞案中,也是1号凶手杀人,汪铭清理加抛尸。” “太好了,不愧是我。”李一澄显然又高兴起来,“全靠我提到了交换杀人,这才给了你灵感。” 胡峰说道:“张瑞瑞案中,汪铭的下班时间是4点30分,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下午5点左右,不,应该按我们到达楼顶平台的时间即下午6点来算,一个半小时,时间足够。张鹏飞案里,他有整个晚上的时间清理加抛尸,汪铭一个人住,肯定没有不在场证明。 李一澄叹息道:“所以他要把张瑞瑞的尸体投进池塘,转移注意力,给自己清理现场留出更多时间。” 两个小时后,传讯室。 汪铭将手臂支在铁制椅子的扶手上,抬着下巴微微斜着头,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的母亲有四个兄弟姐妹,其中大哥汪祥华最聪明,他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后来还当上了台市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自然而然,他成了汪家最有话语权的人。在小一辈的孩子中,汪祥华最是看重你,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提出将你过继到他名下,为了你,甚至放弃了生育自己的孩子!你的母亲非常感动,尽管万般不舍,为了你的前途,还是同意了。”叶静一边说一边观察汪铭,汪铭脸上没什么表情,拳头却握紧了。 她问:“我有说错吗?” “这是知音小说吧!多有爱的大家庭!汪祥华根本就没结婚,可不是因为我。还有,我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可是高兴坏了,家里少个人吃饭,每个月还能从他那拿到20块钱,我是被卖掉了。” “谁也不会想到,在外人眼中德高望重的舅舅,竟是一个恋童癖,收养你,只为满足自己的□□。” 汪铭的嘴唇略微动了动。 “你那时只有7岁,你想回家,可能还多次央求过你的母亲,可她拒绝,生怕没了那20块钱,她骂你不懂事,辜负了舅舅的苦心。你想把真相说出来,可深切的羞耻感让你说不出口,你不确定,说出来只后,会不会有人相信你,又或者他们只是假装不相信,只为维持表面的安稳……这是对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施暴,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你被带到酒宴上,在很多的恋童癖面前……” “够了!”汪铭大喝一声,“你们大张旗鼓将我从医院带走,就是让我听你的臆想吗?这是污蔑,我定让你们负上法律责任。” “我们有证据。那个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他全都招供了!” “不可能,他……”汪铭说到一半,忽然顿住,随即笑了,“在这等着我呢!” “什么不可能?快老实交代!”胡峰猛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汪铭看胡峰的表情充满了讥诮,口中悠悠道:“自然是,不可能是我,我不认识什么张鹏飞,更没有杀他和他孙子。” 李一澄叹了一口气:“人都是他杀的,你只是处理尸体,不会被判死刑……张鹏飞和汪祥华确实该死,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我会怎么做……我们会向法官求情,尽量给你减刑。” 汪铭沉默一瞬,随即呼出一口气,说道:“干得不错!先是激怒我,试图让我失去理智,接着诓骗我,说有人交代了,最后还想感动我,说得好像是为我着想。如果你们有证据,何必搞这一切?所以,”汪铭加重了声音,“24小时到了请准时放人,谢谢。” “如果当年7岁的汪铭站到我面前,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可惜没有如果。但7岁的小健还有机会,报复小健真的能减轻你的痛苦吗?我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不要收养小健,这是忠告!我们会盯着你。”叶静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上洗手间。” 第27章 记忆碎片 张理瘫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他要把头脑也凝固起来,不去思考。 汪铭已被释放,他从李一澄那边得知了案件的最新进展。 一个猥亵儿童的酒席——简直不可想象,父亲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 身处老宅,以前很多失联的记忆开始不断浮出水面。 从小时候起,自己和父亲相处的时候就不多。母亲说父亲很忙,因为他是厂长,掌管整个厂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站在人群的中间,他侃侃而谈,声音洪亮而权威,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充满顺从甚至崇拜,尽管父亲个子矮小,却是人群里最高的。现在的他知道,那是权力的魔力。 张理忽然站起身,把腰间的匕首连着刀鞘一同扔进了垃圾桶。他忽然就不再想抵抗,让那个凶手把自己捅死算了。 饭桌上还放着宁溪槽烧,是父亲被杀前留下的。自己并不喝酒,如今却想一醉到死,他拧开酒瓶,对着嘴巴猛灌了十几口,灼烧的感觉从喉咙一路涌入胸腔,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炙烤着大脑。 母亲向来对父亲千依百顺,人人都说母亲长得好看,又特别能干。母亲总能把家里收拾得整洁亮堂,更是烧的得一手好菜。父亲爱喝酒,母亲尤其擅长做下酒菜。炸小鱼、海苔花生、小醉虾,都是母亲自己做的,父亲说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那时家里常来客人,母亲总在厨房忙里忙外,而自己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主要是父亲讲话。父亲会给他也倒上一小杯白酒,说男孩子喝点没事。他一点都不觉得好喝,那味道又冲又辣,只能张大嘴巴,拼命用手扇,惹得大人哈哈大笑…… 竟有敲门声传来,现在还有谁会来这里,凶手么?那倒是不错。 张理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冯主任略显尴尬的脸。 “小理,你在家呀!是这样,老罗说有东西落在这里,让我陪她来拿,怕你不在家,特意在下班时间过来。” 张理看一眼冯主任后面的庞大黑色身躯,让开了门。 这一次罗绮霞并没说话,转身进了卧室收拾起来。张理和冯主任对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言。 想到自己在火化掉父亲遗体当天就让罗绮霞搬出去,张理有些歉意,转头想到母亲尸骨未寒,这女人就急着搬进来,委实也说不出什么缓和的话来,算了,不说也罢。 罗绮霞很快就收拾好,提了个小包出来,又冲他道:“小理啊,你一直以来都误会我了,我根本不贪图这个房子,我自己就有房子。我还有退休金,老厂长坐过牢,连退休金都没有,我要是图钱,根本不会考虑他。我就是感念老厂长以前对我的关照,想好好照顾他。现在倒好,我的名声也被连累了,我知道你们都在说我克夫,一连死了三个老公,其实我和老厂长没扯证……” 罗绮霞说个不停,张理感到一阵烦躁,他似乎对她天生就没有好感。 “你可别这样想,我们没这么说……”冯主任开始摆手。 张理有些想笑,罗绮霞没指名是谁,冯主任倒是先跳出来认领了。可是,根本笑不出来。 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却是暗流涌动。海底黑色的能量积蓄到一定程度,终会撕开海面,潜意识的海洋里,又一块记忆碎片浮出海面。 也是这样一个天色阴暗的傍晚,母亲备好酒菜,送他去奥数班,他不想去,闹了会儿情绪,出门比平时晚了一些,正好碰到罗绮霞带着王文文过来。也是这样抱怨的声音: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老厂长专门抽时间给你补习,你还推三阻四,老厂长是z大毕业的,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到!罗绮霞似乎推了王文文一把,王文文垂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身上那条嫩黄的公主裙尤其醒目,好像舞台上的戏服。他想说凭啥父亲能给别人家孩子补课却不教自己儿子,自己还得每周跑外面去上。但母亲却扯着他的手,急忙走开了。母亲不住催促,快迟到了,赶紧走!他感到了母亲心里那一丝别样的慌张。 海浪褪去,底下更多的冰山浮出海面。 那是另一个晚上,他上完奥数,一路和母亲比赛跑步,母亲气喘吁吁,不住叫着慢一点。或许那个晚上他比平时早了一些到家,他在门口站定,正从胸口掏出挂着的钥匙,二楼楼梯的拐角处,黄色的裙角闪动,他记得这条可笑的裙子。只是王文文为什么是从楼上下来,还一瘸一拐的?他想和她打个招呼,但视线已被母亲挡住,快,快开门!母亲的声音很是慌张,是因为跑步追我的缘故吗?他有些奇怪,但母亲的手力道很大,他被推进了屋。 所以为什么会记起这些? “你母亲在自杀前去了罗绮霞家,但她还碰到了冯主任,提到你也是她一个人带大的,准备饭菜、上学接送、送你去奥数班……你觉得她讲的这些会和案子有关吗?”叶警官清冷的声音重新冒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绷紧,像拉满的弓箭,马上就要断掉。 罗绮霞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张理却什么也听不见,他猛的拉开门,大喊道:“快走!” 他又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忽然又触电般跳起来。 这套水牛皮沙发是刚搬进来的时候父亲买的,至今油光锃亮,显然皮质极好。沙发由两块环形的部分组成,围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圆圈,原本中间有个茶几,很早就被父亲移掉了。 他感到全身发痒,他不停用手拍打接触到沙发的衣服,随即“呕”的一声,将刚刚喝进去的酒全吐在了沙发上。但他顾不得收拾,立刻扑向电话。 最后一块拼图!叶静握笔的手在白板上颤抖,她在张鹏飞的下面写上王文文的名字。 “酒席在张鹏飞家举办,他让王秀玲备好菜,再送儿子去奥数班,好支开他们两个。他以辅导作业的名义让罗绮霞送王文文过来,汪祥华带着汪铭,还有陈娇娇父女……”李一澄顿了顿,也感到肠胃在翻江倒海,“所以,王秀玲自杀前要去找罗绮霞,她猜到了凶手是谁。” “凶手是罗绮霞还是王文文?”胡峰思索着,“或是两人联手?” “罗绮霞送王文文去张鹏飞家,她知道张鹏飞对自己女儿做的事吗?”李一澄握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不知道?王文文肯定会告诉她。” “如果知道了,怎么还会一次又一次送过去?” “可能张鹏飞威胁了王文文,所以她不敢说,算算时间,她那时只有12岁。” “要是有人敢这么对我家人,我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胡峰将摁灭烟头。 “无疑凶手选了比千刀万剐更泄愤的方法。”叶静道。 第28章 互为证明的母女 出发前,李一澄有些担心:“张理的记忆不能作为证据,目前只能传讯王文文和罗绮霞。” 陈星辰则把他好看的手放在出现场的工具箱上:“要全面检查张鹏飞和罗绮霞家的房子,那里很可能是张鹏飞被害的第一现场。” “我不去,我不去!”罗绮霞拼命甩着手,屁股往地上蹲。 “罗阿姨,只是传讯。问完话就送你回来。”李一澄伸手去扶。 罗绮霞拍开他的手,顺势坐到地上:“啊呀,我的腰!我的腰!警察推人啦!警察推人啦!” “我没推你,我……” “我们和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有证据吗?我的腰扭了,我走不动!”罗绮霞又将脸甩到墙上。 王文文俯下身扶住罗绮霞:“其实我们都希望张鹏飞家的案子早日侦破,妈,就走一趟吧,不然闹得邻居都出来看热闹了。” “是啊,罗阿姨,等下我送你回来。”叶静上前扶住罗绮霞另一只胳膊。 “你别拉我衣服,我衣服都快被你们拉破了!我得换件衣服。怎么,警察还不许人换衣服不成?” 传讯室的椅子在罗绮霞屁股下嘎吱作响,她一拍扶手,大声道:“老厂长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他纯粹是看我一个人带孩子难,没多余的钱上辅导班,出于好心才给王文文补习,可惜她自己不争气!” “我们调查过,王文文小学的时候成绩优异,是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台市实验中学,她的班主任说她肯定能上重点大学,她根本不需要补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查清楚了吗?是,她小学时成绩非常好,但她爸那年肝硬化死了,这没爹的孩子心也野了,上了初中后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被个小混混搞大了肚子,丢人丢到全校都知道!” 李一澄加大了声音:“我们查过这件事,王文文因为宫外孕在课堂上大出血,被送去医院抢救,之后就辍学在家,这件事发生在初二上学期,而你送她去张鹏飞家补习比这个时间还早半年。” “她从初一开始成绩就不行了,所以老厂长才来帮我。你们去查成绩单!去问她初中班主任还有同学!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送她去补习,还不是她自己不争气?还有,你们太龌龊了,怎么会这样去想老厂长,他可是老z大的知识分子!” “张瑞瑞被害案中,你有录过口供,你说在下午两点左右去的老人协会搓麻将,那天中午到两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在家午睡。” “有人证明吗?” “我女儿王文文,她也在家……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怀疑我杀了瑞瑞?”罗绮霞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次传讯的原因,“冤枉啊,我和老厂长关系一直很好,我一直把瑞瑞当成自己的亲孙子看待,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亲孙子?”叶静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自己有女儿,干嘛把别人的孙子当亲人?” 罗绮霞愣了愣:“我就是举个例子,我和老厂长一家认识多少年了,就像亲人,小理和王文文年龄差不多,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结婚生子,他的孩子不就像我的孙子一样?” “5月24日早上8点到11点,也就是张鹏飞的死亡时间,你在哪?” 罗绮霞的嘴唇在颤抖:“我去菜场给老厂长买炸花生,走之前我还碰到了冯主任,她可以作证。” “你和冯主任只聊了几分钟时间吧,你从菜场回来是几点?” “我哪里记得,大概8点半左右。” “之后呢?” “之后就在家看电视,准备中饭……直到中午,老厂长还没回来,我出去找,又碰到冯主任,那时大概下午1点。” “所以上午8点半到下午一点你都在张鹏飞家?一个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老厂长是在外面被害的,我怎么可能杀他。” “我们排查了南官河沿岸,没有监控和目击者看到过张鹏飞。” “时间这么早,没看到很正常,你们多派点人查查。” “张鹏飞根本就没有出去。”叶静道。 “什么意思?”罗绮霞瞪大眼睛。 胡峰猛一拍桌子:“张鹏飞出去早锻炼,是你一面之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证明,他一直在家,你故意和冯主任这么说,然后在家杀了他,是不是?” “你们警察冤枉人……抓不到凶手就赖我一个女人家头上……”罗绮霞用双手使劲垂桌子,边哭边喊,“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叶静看着一直摇晃的桌子,呼出一口气:“你为什么嫁给张鹏飞?” 罗绮霞愣了一下:“我们没领结婚证。” “好,你为什么搬到张鹏飞家?” “老厂长家出事后,我去看他,见他一个人孤零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我就留下来给他做饭,那时老厂长拉着我的手,求我搬过来……”罗绮霞擦擦眼泪,垂下了头。 “张鹏飞主动要求的?” “那当然,我一个女人怎会主动提,那成什么样子了?” “那时他刚死了老婆没几天,就算有心,会这么快提?这不合理吧。” “你什么意思?” “是你提的,你为了方便杀他才搬过去。” “可我为什么要杀他?根本就不存在你们说的那些腌臜事,我对老厂长,一直都是很尊敬的。”这一回罗绮霞没再歇斯底里,反而平静的反问。 “你们怎样看?”传讯结束,叶静发问。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罗绮霞可真难缠。貌似说了很多,实际什么也没透露。”胡峰揉揉太阳穴,我脑壳疼。 李一澄道:“她的愤怒不是装的,她真心觉得我们在污蔑张鹏飞,可能她真的不知道张鹏飞对王文文做的事,要不然,她就是一个天才演员。” 叶静却摇头:“她知道。一个母亲听到自己女儿可能被侵犯,总要刨根究底来问问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个说法吧,可她却一口否决,完全不问,这不合逻辑。” 李一澄也在摇头:“言语可以伪装,情绪却不能,我能感受到,她的愤怒是真实的,她一心在维护张鹏飞。” “这个罗绮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从头到尾被利用而不自知的可怜人,还是装疯卖傻为女复仇的母亲?” “不管是哪个,接下来我们把重点放在王文文身上。” 叶静呼出一口气,道:“让我单独和她谈。” 白净的脸,细巧的下巴,平齐的短发别在耳后,不显身材的宽松衬衫,显得人更是瘦小。 叶静看着王文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无论是现在的命案还是黑暗的过去。 王文文抬起脸,神色平静:“能给我换一杯热水吗?有些冷。”这一瞬,她的身体里似乎冻结着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再也无法长大了。 “没有这样的事情,你们弄错了。”她垂下头吹了吹热水,“如果真有孩子碰到这样的事,怎么还会一次一次去参加补习呢?叶警官,你们应该是弄错了。” “那个孩子太小了,根本无法处理这样的情况,事实上就算是大人碰到这样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应对,恐惧、羞耻、无助让她无法告诉他人,甚至认为是自己的错,实际上有不少这样的案例,都是因此被隐瞒下来。” 王文文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弄错了。” “真的有小混混吗?”叶静发问。 “什么?” “你上初二的时候,曾经怀孕,孩子是张鹏飞的。” 王文文笑了笑:“不是的,你们都弄错了。那时我爸过世了……我很希望有人能关心我……反正就是那么回事……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 “5月10号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也就是张瑞瑞的死亡时间,你在哪里?” “在家,吃完午饭我妈会去午睡,我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到2点出门坐公交车上班,我在一家托管中心工作,辅导小学生的作业,每天下午3点开始上班,到晚上8点下班,再坐公交车回家,我每天的行程都是这样。” “有人能证明吗?” “我妈,这算吗?” “你上班之前,罗绮霞一直在家吗?” 王文文一愣:“她吃完午饭就去睡了,每天都是这样,我也不可能去打开她的房间查看。” “5月24号上午8点到11点,也就是张鹏飞的死亡时间,你在哪?” “还是在家,那时妈妈在张鹏飞家,等艳艳吃完早饭出门上学,我就收拾一下,再备备课。一个人,没人证明。” 走出传讯室,叶静沉默不语。李一澄迎上来:“这个王文文,和罗绮霞完全相反,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叶静说道:“情感隔离,也许正是用这样的方法,她才能从当年的伤害中存活下来。” 李一澄道:“她否认发生过这些事情,却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说明她没说实话。” 胡峰道:“张瑞瑞的案子,她们是互相打不在场证明,张鹏飞案里,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们也没问出有价值的线索,要是老陈那没有消息,恐怕也只能放人。” 第29章 是妈妈替我复仇 电话响起,叶静急忙拿起话筒。 李一澄见她眉头展开:“张鹏飞家的卫生间、特别是浴缸里,出现大面积鲁米诺反应!很多血迹呈喷射状。” 胡峰长呼出一口气:“这会儿跑不掉了。” 审讯室里,王文文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罗绮霞则要求不断,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上厕所。 这回叶静决定先从王文文开始,还是她一个人审。 “我们可以回家了么?”见叶静回来,王文文抬起头。 “我们在张鹏飞家的浴缸检测出大片的鲁米诺反应,也就是说,这里曾沾染上大量的血,在浴缸和地面的缝隙里,我们发现了疑似残留血迹,已经送检核实dna,如无意外,这里就是张鹏飞被害的第一现场。”叶静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王文文的脸。 刚开始时,脸上的表情是冻住的,慢慢地,空洞的面具瓦解了,现出剧烈的情感反应。王文文捂住脸,嚎啕大哭,像受伤的野兽在挣扎哀嚎,很久很久。 “原来妈妈都知道了……她竟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一直误会她,以为她更喜欢艳艳……甚至偷偷恨着妈妈……” 终于,王文文努力平复了心情,开始讲述:“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爸过世了,天仿佛一下子就塌了。”她讲得艰难而缓慢,似乎陷入不堪回首的记忆,“妈妈整天唠唠叨叨,说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将我带大,那时还没开学,妈妈要上班,只好将我一个人留在家。没想到我只在家呆了几天,一天傍晚,妈妈下班回来时喜气洋洋地告诉我,明天开始我们可以坐厂长的轿车去厂里,我中午还能在那里吃饭,不用花钱,晚上还是轿车送我们回家……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轿车,有专门的司机,张鹏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老婆王秀玲和我们坐后面。路上,张鹏飞不时讲点什么,妈妈谄媚又兴高采烈地回应,王秀玲不爱说话,常常微笑看着自己丈夫,我也很开心,因为从那以后,妈妈的脸上全是笑容,话也多了,连说话的音调都上扬着喜悦。” “中午的饭菜很好吃,都是厨房的阿姨专门做的,和一般的员工餐不一样,满满摆了一桌,只有厂长、书记和大领导能坐在这里,但现在妈妈和我也能坐上了,妈妈私下反复叮嘱我不要乱说话,但她自己却总是讲很多,都是一些附和赞美的词语,夸张而重复,在已经12岁的我看来并不得体。吃完后不能马上离开,张鹏飞还会讲上很久,声音抑扬顿挫,一桌子的人都专注听着,只有我觉得无聊。直到厨房再上甜点,将我的注意吸引。” 王文文看了一眼叶静,继续说道:“很快妈妈的职称升了,工资也调高一级,还可以去各地开会。最远的一次,去了杭州,那次他们带上了我,妈妈说是厂长特意嘱咐的。他带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玩,还去解百给我买了两条连衣裙,一条嫩黄的,一条白的,很漂亮,有很多层的花边,也很夸张,妈妈当场就要我换上,将旧衣服扔了,那时天还不大热,我穿着裙子,觉得又冷又尴尬。” “我们都住在宾馆,那天晚上,妈妈还在饭桌上,张鹏飞带我先回了房间,他抱着我,像小时候爸爸那样抱着,我觉得怪异,但以前爸爸也是那样抱我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拿出瓜子,让我自己嗑,我被他这样抱着,实在没心情嗑瓜子,他又让我剥一颗给他吃,我觉得这瓜子很难剥开,刚剥好一颗就掉到了地上,地上铺着暗红的地毯,还有散落的瓜子壳……我又重新剥了一颗,他让我喂到他嘴巴里,他的嘴唇很黑,牙齿很黄,和爸爸的不一样,又似乎有些一样,我照做了……他又让我喊他爸爸,我觉得这是对真正爸爸的背叛,就咬紧了牙不吱声。” 叶静捏紧了拳头,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在那时就开始了吗?” 王文文摇摇头:“那天幸好有人来敲门,我急忙跑回了妈妈的房间,但并没有逃过……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特别漫长,杭州回来后,我照例每天坐轿车去厂里,张鹏飞说妈妈的办公室太挤太吵了,让我去他的办公室,里面有很大的沙发,中午可以休息。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妈妈把我送过去,一路反复小声叮嘱我,说那边的办公室里都是大领导,一定要有礼貌,见到他们要主动问好。其实我根本没碰到什么人,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张鹏飞一个人……他和我勾手指,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他就不带我和妈妈一起上班。” “从没说出去吗?”叶静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王文文笑了笑:“从那个暑假开始,直到初一的寒假、暑假,都要去,只有我去的那些时间,妈妈能一起坐上轿车,我要是上学,妈妈得自己骑自行车上班。那时,她会冲我发脾气……到了初二,我成绩变得很差,我这样肮脏的人,是不配当一个好学生的。” “不是你的错。”叶静道。 “谢谢你能这么说,”王文文顿了顿,“可那时我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我□□下贱才会有这样的遭遇,我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在学校的时候我也只想把自己埋起来不让人发现,上课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我已经烂掉了,好好读书上大学这样明媚的未来不属于我,下课的时候我从不和同学一起玩,好像自己身上阴暗的影子会不经意就掉出来被人发现。” “熬过了初一的暑假,我原本以为稍微能缓一缓,但张鹏飞提出给我辅导作业,因为我的成绩太差了……成绩的事,应该是妈妈和他说的,我让她失望了,更对不起曾经对我有很高期待的爸爸,”王文文又开始笑,笑得渗人,“那时我已经开始发育,我痛恨自己隆起的胸,用布一圈一圈紧紧缠住,洗澡的时候,我总是一遍一遍骂自己,你这个贱货,你这个贱货,但身体的发育还是不管不顾往前狂奔……我每周日的晚上被送过去,穿着杭州买的连衣裙,那裙子已经小了,紧紧勒着我,身材显现出来,显得我更下贱。” “够了。”叶静一捶桌子,“不要这样说自己。” 王文文呼出一口气:“我第一次被送过去时,那里还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大人,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好像女孩子,直到后面……我们两个被脱光了,像猴子一样站到酒桌前,供他们观赏时,我才知道是男孩……” 叶静急忙唤李一澄拿来汪铭父子的照片。 “你知道那男孩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处境下,我们深感羞耻恐惧,从没说过话。” “是这个人吗?”叶静出示照片。 王文文看了许久,“我不确定,照片上的是成年人,肤色不算很白,五官有点像,又好像不大像,那个男孩,那时的年龄应该比我还小,我只记得他皮肤非常白……毕竟是12年前的事了。” “没关系,那个成年人呢?你看照片!” 王文文还是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握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照片上看老了很多,但我确定,就是他……他说话很大声,酒喝得多,非常暴戾……”王文文再一次捂住脸,全身颤抖,不断发出打嗝一样的声音。 叶静忍不住上前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她的背廋而冰凉。 好一会儿,王文文擦干脸,深呼吸后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他说人还是太少了,我和那个男孩的年纪都偏大,不好玩,他知道一个更小的,可以带过来三个人一起玩,但要给钱。张鹏飞说钱没问题,他来解决。下一次就来了一个小女孩,她爸带着来的。那里有一个环形的沙发,中间是空的,我们三个人被脱光衣服,站在那里,他让我们先跳个舞助兴,”王文文用手指使劲戳照片,“他又说这个小女孩是他物色的,他要第一个来,小女孩不停地哭喊,他抽她耳光,声音很响,后来小女孩就不吭声了,以后的每一次都没发出一点声音。”讲到这里,王文文垂下头,仿佛发不出声音的人是她自己,传讯室随即陷入沉默,那是暴风雨前的沉默。 “你知道这对父女的名字吗?”叶静打破沉默,她觉得再不发声,自己体内的暴戾就要喷涌而出。 “我记得他爸唤她娇娇。” “晚点我们会拿照片让你来认。” 王文文点点头,继续道:“她爸一开始坐在饭桌旁,只顾喝酒,人渣说他不能只喝酒,得一起吃肉,不然他不放心。她爸说不要男的,自己女儿肯定也不行……每次都只选我……后来的事,你们知道,我在课堂上大出血……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男朋友,老师显然弄错了,老师怎么可能猜到发生在我身上这些恶心的事情,那时,我甚至希望真如老师猜的那样,那样至少我还是自愿的。老师和妈妈不住问我是哪个人……”王文文抬起头,又开始笑,“是这三个人里的哪个呢?我也不知道!” 第30章 通往家的路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太丢人了!李老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真是命苦……”病房外,妇人掩面痛哭。 “宫外孕大出血,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但以后恐怕不能有孩子了。您别太难过……这孩子平时就很安静,问她也不说……”李老师刚参加工作不久,结结巴巴开始安慰。 “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妇人紧紧抓住李老师的手,“小李老师,这件事能保密吗?要是传出去,这孩子哪还有脸活!毕竟也是在你们学校出事的,学校有责任。” “您放心,学校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另一边的护士站,两个小护士露出鄙夷的神色,相互说着悄悄话。 “在课堂上大出血送过来,动静闹得这么大,怎么瞒得住!” “也是可怜,以后不能生了。” “那是她活该,这么小的年纪就……听说她口风咬得很紧,怎么都不肯说男的是谁!” “估计吓得躲起来了,为这么个男的,真是不值!” “小声点,主任快来查房了!” 病房内,女孩睁开眼睛,她盯着房顶,眼神空洞。窗外,晴空万里,白云点点,但这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王文文收回了思绪,说道:“他们不停问我那个人是谁,我无法且无力诉说,当时学校附近有个游戏厅,很多小混混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个人就变成一个小混混,再后来,我就被学校开除了。” “陈贵和陈娇娇的照片拿到了。”李一澄敲门。 王文文仔细看着,又用手指着照片:“她的鼻子旁边和下巴上都有颗小痣,是她。” 她又拿起陈贵的照片,这次确认得很快:“是他,他的样子变化不大。” “那个男孩,我们会尽快找到他小时候的照片,到时还要你过来识别。你看口供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没有问题。”王文文呼出一口气。 一时间叶静不知说什么好,两人一阵沉默。 “走吧,我送你回家。”叶静站起来。 王文文摇摇头:“我等我妈一起回去。” “她恐怕是回不去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一点端倪也没有露出来过……”王文文抬头看着叶静,“那时,因为我不肯去补习,她每次都骂我,我心里是怨恨她的,就算是现在,她也常说我没出息,不像艳艳成绩好,我一直觉得她蠢笨且势利,心里只有艳艳,我甚至还嫉妒着艳艳……我对不起妈妈……”王文文捂住脸再一次嚎啕大哭。 叶静亦是心情复杂,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是一名舞蹈演员,在生下她后就得了抑郁症。 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笑过。父亲总对她说,母亲是因为生她才得的病,所以得多关心母亲。母亲总在叹息,生了孩子后身材走样,领舞的位置也被别人抢走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母亲多次回忆往昔的叹息里,她拼凑出来的事实是,母亲在竞争领舞的比赛中败北,心高气傲的她选择了辞职。她明明是辞职之后才生下了自己,怎么在她眼中,自己就成了罪魁祸首呢?可母亲好像是真的这样以为的。 家里总是以母亲的需求为先,即便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总是很理智,用情感隔离的方式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家庭氛围,她和母亲的位置,似乎对调了。 而母亲除了抑郁,其实还有着暴戾的一面,那是父亲从未见过的一面,只发生在她和母亲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会埋怨、唠叨、甚至责骂,对象当然是自己,就像罗绮霞对王文文那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因为他不会相信。 她已经很多次确认,母亲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没有爱,她的眼里只有她自己。而父亲的眼里,一直都只有母亲,容不下更多人了。在很久以前,当父亲笑着抱起她、温柔地看着她、关注到她多一点点的时候,母亲的病总会加重,她不想让母亲的病加重,其实她也一直都暗暗怨恨着母亲,就像王文文那样。 “我能和她说下话么?”王文文抬起头。 “今天不行,等后面……” “我明白了。”王文文小声说道,声音失落而歉疚。 “罗绮霞,你们来审……我先送她回家。”叶静示意李一澄和胡峰。 “您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回去。”王文文道。 “太晚了不好打车,艳艳应该放学回家了吧,恐怕会等急了。” 想到艳艳定是要急得大呼小叫,王文文同意了。 “走吧。”叶静去拿车钥匙。 “想不到叶队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胡峰叹息,“这王文文实在是可怜。” “她一直都很心软,只是向来怕被触动、怕被看穿而已。”李一澄淡淡道。 叶静打开车窗,让夜里宁静的空气流进来,远处的灯火和尘世的喧嚣也进来了,从驾驶座看过去,王文文的侧脸非常柔和。 “陈娇娇,她自杀了。”叶静忽然道。 “那个小女孩!”王文文反应过来,急忙将脸朝向窗外,对着风。 良久,王文文轻轻开口:“经历这样的事情,还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吗?” “有!你的父亲给予你生命,你不能轻易放弃。你的母亲替你复仇,你要替她活下去。你还欠了你的养父,你要替他照顾好艳艳。” 王文文捂住脸。 “案情很快水落石出,这三个人的罪行终将揭露,昨日的王文文,就让她死去,明天的王文文,要努力活下去。”叶静将纸巾递给她。 王文文使劲擦干眼泪,冲叶静笑了笑,“原本我很想自杀,但现在不同了,我的母亲那样为我……原来妈妈一直是爱我的,我误会她太多……现在的我,一点都不想死。” 被妈妈喜爱的孩子总是充满了生命力,叶静心想,或许自己也该给妈妈打个电话,已经很久没和她说话了。 “要回家,走那条路是最近的。”王文文指着池塘的方向,张鹏飞家就在池塘边上,“我已经很多年不敢走那条路,总是绕着走……今天我不会再绕路。” 叶静停下车,冲她伸出手,“我陪你。” 她们牵着手一起走过,她感到她的手紧紧铰住,又慢慢放松。 直到房门打开,探出艳艳涨红的脸:你们都去哪了?我晚饭没吃饱,要喝绿豆汤!” 王文文笑了:“我马上给你烧!”她松开叶静的手,抱住艳艳。 “好端端你干嘛抱我?我透不过气了,妈妈呢……” 叶静略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收紧,转身加快了步伐。 第31章 她是凶手吗 “是不是老实交代了就能放我回去?”罗绮霞的眼睛透着期待。 李一澄收回视线,竟有些歉疚:“你先老实交代,我们会尽全力为你向法官求情。” “太好了!我和老厂长结婚的时候,他就说以后家里的钱归我管,不管你们信不信,真的是老厂长追求我的,不是你们以为的我追他……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的命真是苦啊,我们结婚的酒席,都是我掏钱的,每天我还要给他买下酒菜,也是我自己的钱,他坐过牢,出来后医保社保都没有,更别提退休金了,一分钱没有,我起码每个月有固定的八百来块退休金……哎,他确实把家里的存折给我了,可就五万块钱,还是王秀玲的名字,王秀玲人都死了,我说要赶紧去银行取出来改成我的名字,万一取不出了怎么办?你们说是不是,可就是那么倒霉,还没去办他就被害了,这下我可是说不清,当初他说把钱给我的时候也没别的人在场,没人能替我证明,小理对我的态度实在太差,他爸一出事就赶我离开,那天早上我收拾东西,东西又多,存折还放在老厂长自己的抽屉里,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跟小理讲这事,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钱收回去,那时我想着先把存折拿了再说,可冯主任在那不停的催,就好像故意的一样,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她嘴上说帮我搬东西,心里肯定在笑我又死了老公……小理这孩子,还磨起刀来,阴阳怪气得很,我就害怕……” “够了!”胡峰一拍桌子,“说重点!” “不是你们让我老实交代么,”罗绮霞快要哭出来了,“你们明明说老实交代就能回家的……” 李一澄开始揉起了太阳穴:“你继续。” “我那天早上没把存折拿到手,别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打包了,单拿存着怕被小理看到,冯主任要是见了也会问,所以我又去了一趟,特意拿了个包,也让冯主任陪的我,就是这样,我把存折放包里带回了自己家,钱都还没取出来……但是老厂长当时明明说好这笔钱是给我的,警察同志,你们能帮我把钱取出来么?” “你开什么玩笑,说的是你杀张鹏飞的事!”胡峰再次拍打桌子。 “可我就没有杀人啊……”罗绮霞哭丧着脸。 叶静回来的时候,李一澄和胡峰正相对无言。 “审得怎么样?” 胡峰的浓眉搅在一起:“虽然她为女复仇让人敬佩,但胡搅蛮缠得厉害,我当刑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 李一澄却在摇头:“过分了!杀了人还想着通过装疯卖傻全身而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就算张鹏飞死有余辜,张瑞瑞却是无辜的,既然敢做,何不干干脆脆承认,也算是敢作敢当……我甚至怀疑,罗绮霞是凶手吗?” “是不是凶手,接着审了就知道。” 叶静一进去,罗绮霞就迫不及待开始诉说:“警察同志,你们不可以对我严刑逼供,我身体不好,血压高,血脂也高,我听别人说过,这里连觉都不让睡,我告诉你,如果你们这样对我,我就去投诉。” 叶静笑了笑:“你放心,现在离睡觉时间还早。”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罗绮霞,敢作敢当,搞这些没意思,”胡峰将笔录本往桌子上一扔,“王文文已经承认,从六年级暑假开始,张鹏飞一直在对她进行性侵。” 罗绮霞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不知道!” “是,那时你的确不知道,但后来你知道了,因此杀了张瑞瑞和张鹏飞为女儿报仇。” “没有的事!” “你为什么杀张瑞瑞?” “这孩子才4岁,我怎么可能去伤害一个孩子?伤害这么小的孩子还算是人么?” “你女儿被张鹏飞害得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甚至因此无法生育。而张鹏飞却能享受天伦之乐,你不甘心,所以杀了张瑞瑞泄愤!” “我没有杀瑞瑞,我当他亲孙子一样!” “是王秀玲告诉你真相的吗?” “她没说过。” “王秀玲猜到你是凶手,所以在自杀前去找你询问。” “我们那天压根就没说什么事。艳艳知道的,那天王秀玲来的时候艳艳就在场,你们不是都问过了,可别冤枉我!” “那她为什么找完你就自杀?” “冤枉啊,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为了杀张鹏飞,你不惜嫁给他。” “我们没领证的!” “这是领不领证的事吗?你别扯有的没的。” “我是真想照顾老厂长啊,他一直都很关照我,这不正好说明我不知情?还有啊,真的是老厂长他追求我的,不是我追的他。” “你少胡扯,老实交代!”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到底要我交代什么……啊呀,我难受,心跳个不停,我不行了……”罗绮霞忽然捂住了胸口,一边扭动着身躯,缓缓歪倒。 第二天一早,三人顶着黑眼圈,在医院的走廊相对无言。 李一澄率先开口:“装的!全都检查了一遍,除了血脂真的高,别的指标都正常,健康的很,这罗绮霞,还真是……” 胡峰说道:“但她咬死就是不舒服,这里痛那里痛,医生让再观察24小时。耗着呗,看她还能翻出来什么花,你们两个回去,这里我守着,接班的同事也马上到了。” 李一澄叹道:“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就回去了。” “想得美,我和叶静根本搬不动她,我们三个都够呛。” 叶静难得地皱着眉,显露出情绪来:“反正要等24小时,我们先找汪铭小时候的照片,罗绮霞一个人无法完成所有事情,如果指认了汪铭,罗绮霞就非认不可。” 李一澄说道:“我们先去汪铭家,除非他把所有照片都处理了,再不行就去他当年就读的小学,毕业合照肯定有,拿到照片应该问题不大……这么早谁打我电话,我先接……” “我马上过来,你一定要拖住他们。”李一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随即朝叶静挥手,“是汪铭,走,马上去办事大厅……过继的事情!汪铭的动作在加快!” 第32章 汪铭自首 办事大厅里人头攒动,烟味糅合着焦虑和沉闷,而汪母的大嗓门则穿透了香烟的气息冲进李一澄的耳膜。 “为什么还不给办?我们都等了这么久,我儿子赶着去拉货,这孩子马上要上小学,不办怎么落户读书……”汪母捏住小健的手使劲往工作人员身上拱,小健被推着趔趄一步,他看了眼汪母,随即垂下头,丝毫没了在家时的活跃。 “不是让你们别着急办吗?”李一澄冲不知该怎么应答的工作人员点点头,站到汪母面前。 工作人员明显松了一口气,朝李一澄使个眼色就悄悄退了下去。 “警察同志,怎么能不着急,上次我就问过你,小健今年9月就要开学,铭铭好不容易松口,你看能行个方便么……”汪母显然认出了李一澄。 “警察同志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是嫌疑犯,可能会伤害小健,还是晚点办比较好。”汪铭斜着身体靠在旁边的柜台前,一只脚尖点着地面轻轻抖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就更应该早点办好……我是说铭铭怎么会伤害小义健。”汪母又急忙走到汪铭面前。 汪铭噗嗤一声笑了:“警察同志,我妈担心我进了监狱就办不了啦。” “你儿子的处境,不关心一下?”叶静的声音素来是一把凛冽小刀。 汪母愣了下,却朝李一澄那边抬了抬头,说道:“那小伙子说保密不好问。” 汪母语气轻松,李一澄叹了一口气,只觉心里堵得慌,看向汪铭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这怜悯的眼神似乎刺痛了汪铭,他紧紧抿了唇,将头转向一侧。 “还等什么,来,来。”汪母忽然又朝另一个方向招手。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一个人站在很不显眼的一处角落里。夏明随父姓,名字和汪铭的发言相同,不知是巧合,或是代替了家里汪铭的位置。 明明是弟弟,从外表来看夏明却比汪铭大了许多。他穿着发白的汗衫,裤脚破了,显然并不是为了时尚,还有这年头罕见的绿色解放鞋,粗糙黝黑的皮肤和汪铭形成了鲜明对比。 感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夏明局促地走出阴影,在汪母处停了下,又径直走到汪铭面前,布满老茧的双手握住又放开,似乎无处安放。 “大哥,我……当年都是因为家里困难实在没办法才……现在……妈,要不算了,小健我自己能养。” “明明这是不放心我吗?好歹你也是我的亲弟弟啊,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呗,我本意是想帮你们一把,如今倒显得我不安好心了。”汪铭语气惆怅。 李一澄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自己养?你怎么养?你挣几个钱?和你爸一样没用,还不是要放我这里养,你看看你自己,你要小健以后和你一样拉车?”汪母爆发了。 夏明立刻垂下了头。 李一澄去拉汪铭胳膊:“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别碰我!”汪铭甩开。 “她看他的眼里,丝毫没有爱。”叶静忽然开口。 夏明茫然地望向叶静。 李一澄看看夏明,又看看汪母,说道:“她并不是为了他,所以何必把怨恨放到他的身上。” 汪铭沉默了一阵,终于缓缓开口:“我知道,当年汪祥华要是选夏明,她同样会同意,我和他,没有区别。” 夏明似意识到这个他是指自己,喃喃道:“你别怪妈,妈是为你好,你也知道老爸不挣钱,我们过得还不如你。” 李一澄又道:“她也不爱小健,所以你更不应该把怨恨报复到孩子身上。” 意识到他们在说自己,汪母走上前来,将头斜着高高昂起,一边咬牙道:“什么爱不爱,多肉麻,我不懂也讲不来,我这辈子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实在太多了,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挨过来的。” “你报复夏明或小健,都不会伤到她。”叶静走过来。 李一澄则道:“其实你也不想伤害小健,不是吗?” 汪铭看着李一澄和叶静,似乎还笑了笑:“如果你们能像保护小健这样保护当年的我就好了。” 李一澄感到泪意上涌,正用力憋住,只听汪铭又道:“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除非你们够证据现在就将我带走,否则,就别妨碍我们办手续。” 汪母的大嗓门已经跟了上来:“现在就办手续,马上办,你们别碍着我们……” 李一澄感觉心口的大石头立刻沉到海底。 忽然,一声尖锐而怪异的吼叫截断了汪母的声音。 这吼叫声持续着翻涌而来,凄厉而决绝,不似人类的声音,更像是受伤的野兽——小健的聋哑母亲。 她挺着硕大的孕肚,猛扑过来抱住小健,像母鸡保护她的蛋。 她又将尖尖的喙角对着汪铭,竖起全身的羽毛,一付随时拼命的架势。 “夏明,快拉住你老婆,她不光聋哑,脑子也不灵光。铭铭,你别管她。”汪母急忙道。 “妈——妈!”小健立刻雀跃起来,像小鸟欢快地投入母亲的羽翼。 夏明尴尬地拉住女人的衣服,犹豫了一瞬,又俯身抱住母子二人。 汪铭绷紧的表情却忽然松弛下来,“不办了。”他说。 李一澄和叶静也松了一口气。 “你开什么玩笑,一会儿办一会儿不办,把我们全家耍得团团转……做人说话就要算话,你不办收养就把房子过户给我,这房子本来就是你舅的,是我哥的,凭什么就留给你!”汪母冲过来,暴戾且歇斯底里。 “不办手续就早点回家。”叶静拦住她。 汪母却不罢休,伸手去推叶静:“要不是你拦着,怎么会这样?警察也不能管我们家的事,汪铭,当初送你过去享福,现在轮到你回报我……” 汪母还在发作,叶静和李一澄分别扶住了她的一只手臂。 汪铭一直紧紧盯着汪母,面无表情,似乎对她的言语攻击充耳不闻,却一字一句大声道:“我自首。” 叶静和李一澄对视一眼,只听汪铭用坚定的语气重复:“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