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试到揭榜要足足过二十七天。
黄夫人见两个女儿考完了科举,便也不拘着她们了,任由这两个未来的大官出去疯玩,只是照样管着蓝楦和蓝橖两个男孩——这两人天天无所事事看着就烦。
“三哥我们出去咯!”蓝杬冲着蓝橖做了个鬼脸,高兴地拉着蓝桥的手往外跑。
黄夫人提着团扇监督蓝橖算账本,闻言也只是喊了一声“宵禁前回家”,便也不再管了。
蓝桥不仅文治功课不错,武术也是极好的,倒也不怕她和蓝杬遇到什么险事。
终于彻底从那座“大牢”里出来了,连空气都格外鲜香脆辣,闻着特别好吃。
不远处有两个炸物摊子,一家卖寒具馓子,一家卖巨胜奴。
黄夫人认为重油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很少准她们吃;蓝桥看见今日有人出摊,眼睛都要直了。
她摸摸荷包,沉甸甸的,考完之后蓝让和黄夫人分别给了她很多钱出去花。而寒具馓子一文钱就能买一大把。
“小杬儿,你想不想吃那个?”蓝桥拉了拉看着一旁糖葫芦垛子的蓝杬,示意她看炸物摊。
黄夫人也不准吃糖多的东西,因而糖葫芦也是一种奢望。
蓝杬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蓝桥指的方向,沮丧地说:“算了吧,要是娘知道了肯定要骂人的。”
“哎呀,咱们只买一文钱的,回家前吃完不就好了?”蓝桥继续撺掇,试图把妹妹也拉下水。
若只是她自己嘴馋,回去一准挨骂,但若是一向乖巧的蓝杬也想吃,那就难说了。
蓝杬犹豫了一下:“好吧……姐,你想不想吃这个?”
她伸手指了指糖葫芦。
“吃,当然吃!”蓝桥痛快地答应了。
两个姑娘平日里根本不出去买东西,自然不知一文钱能买多少馓子——
先前寒食都是府中的管事出去采买,可足够全家上下十几人吃的寒具只需要五文钱而已。
蓝杬狠狠咬下一颗糖葫芦,蹙眉抱怨:“这么多馓子,怎么吃得完啊?”
吃又吃不完,扔掉太浪费,带回去还只会挨骂。
何况蓝桥还买了巨胜奴。
蓝桥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我们只好丢掉了。”
“考生!两位考生!”
有个女声从背后喊道,蓝桥和蓝杬同时回头去看,发觉是拎着裙子往这边快步走的清河郡主。
她背后还紧跟着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两只布玩偶,另外还有无数包裹,什么水粉胭脂、街头小吃、簪钗头面……东西太多,被串成一串提在手里,蓝桥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
“啊,见过郡主。”蓝桥愣了一下,敷衍地口头打了个招呼,甚至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
朱芳凝指指她们手里的寒具,豪横地抽出两张银票:“二百两银子,我买了。”
“?”蓝桥和蓝杬迷惑地对视一眼,蓝桥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郡主,这玩意儿只值一文钱。”
这位嚣张的郡主究竟整什么幺蛾子。想吃馓子为什么不自己去摊上买?
“你们到底卖不卖!”清河郡主美目圆睁,好似很委屈地瞪了蓝桥一眼,又晃了晃手里的银票。
她背后的年轻男子尴尬地微笑着,也劝解蓝桥姐妹:“二位姑娘,你们就从了郡主罢,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一文钱的铜板……”
他手里的东西都多的拿不下了,还要劝蓝桥卖那包馓子。
真离谱。
这两个人没有铜板怎么买的这么多东西?这么有钱。
蓝桥和蓝杬好歹都是连过三试的人才,闻言都觉得奇怪,表情犹豫地相互对视,沉默不语。
“考生,考生,你就给我吧,我真的想要……”朱芳凝见她们不说话,像是不肯给,又想起来某句嘱托,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竟跺着脚冲着蓝桥撒娇。
她大概平日在家也是如此跟湖阳公主撒娇的。
“两位同窗,算我求你们了,不过是一些馓子,我家姑娘可是个不饶人的主……”年轻男子完全没有让郡主反思的意思,每一句话都在替她辩护,全然不觉得尴尬,眼神粘在郡主身上都没离开过。
朱芳凝那个“心仪的儿郎”呗。
藏的是真深,蓝桥压根没听说过郡主与谁知心相交。
“那个,郡主……”蓝桥看着清河郡主大有扑到自己身上拦着不让走的架势,实在没办法,原本还想拒绝,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好吧。”
清河郡主高兴地把银票塞给蓝杬,从蓝桥手里夺走了那包馓子。
馓子自然而然地又被递给了那个年轻男子。
“考生,你叫什么名字?”清河郡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微微涨红了脸,没急着离开,反而侧眼看着蓝桥笑问,“我走的急,没记住你们的名字……这位考生是你妹妹吗?”
天君在上,你还记得有我们这号人就不错了。
蓝桥无奈地答:“我叫蓝桥,字染水。她是我妹妹蓝杬,字瑞香。郡主若是无事,我们就先走了……”
“啊,我叫李谦,字才让。见过两位小姐。”那年轻男人急急打断了蓝桥的话,苦于手里都是东西,没办法行礼,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做了自我介绍。
御史大夫李邢的独子。
“见过李公子,那我们……”蓝桥拉着蓝杬敷衍地行了礼,仍打算离开。
“瑞香妹妹,你今年多少岁啊?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清河郡主再度打断了蓝桥的话,转而和蓝杬搭话。
蓝杬自己有一点怕生,面对外人搭话略有局促地捏着袖角:“我十六岁……姐姐今年十九岁。”
李才让适时接话:“蓝小小姐实在是少年才俊,年纪轻轻就考了殿试,说是神童也不为过,日后与您共事,实在是我之荣幸——不知姑娘何时考的童试?”
“就、前年。”蓝杬有些慌张地答,“姐姐是七年前考中的。”
她十四岁才去考童试,一年连过五试中了秀才,也许在同龄人中并不出彩。
尤其和蓝桥比起来特别不出彩。
蓝桥十二岁就通过了童试,为了等她一起才又拖了好几年。
李才让自然没见过如此年轻的秀才,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忍不住多看了蓝桥两眼,然后夸赞道:“蓝小姐一表人才,在下实在佩服。我贡士都考了两次呢,蹉跎了三年,实在惭愧。”
他今年才二十四岁。
蓝桥不想听他奉承,背着手左顾右盼。
“那染水比我大一岁,该喊你‘姐姐’。”清河郡主不用考科,自然也对天才没什么概念,她伸着手指算年龄,兴高采烈地说,“染水姐姐,我们也算是朋友了,陪我们去玩吧?”
你怎么算的朋友?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知道名字就是朋友吗?
蓝桥震愕地指着自己:“诶,我、郡主、你,这么草率?我们才刚认识!”
“谁说我们刚认识?”清河郡主晃着手撒娇,“据我所知,你和我表哥是朋友,表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和太子是朋友了!
蓝桥气的整颗心都扭曲在一起,却不能对着郡主无礼,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郡主,我哪敢跟东宫攀朋友啊。而且我们都不认识……”
“咳,”李才让咳嗽一声,继续维护郡主的逻辑,“两位小姐,日后我们是要共事的,论情论理,我们日后也是朋友,我的朋友,自然是郡主的朋友。且我父亲与白尚书略有交游,听说白雪娥小姐与您们交好,白家的朋友,自然也算是我的朋友。”
什么狗屁逻辑!
蓝桥被这套说辞绕的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清河郡主就又说:“是啊,白子琮对我舅舅有救命之恩,白家自然是我家的恩人;恩人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朋友。”
这又是什么逻辑??
你俩不会是受了那个疯子太子的指使,所以才来跟我攀朋友的吧。
蓝桥木着脸,似乎想通了一点:“郡主,那个,太子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何况雪娥是我朋友,我不能……”
“你怎么猜出来的?!”清河郡主只听了一半,便惊讶地捂住嘴唇,把表兄交代的事抖搂了个干净。
蓝桥无奈扶额。
合着太子这是找了个笨蛋替自己冲锋陷阵啊。
蓝桥拉着蓝杬转身就要走。
李才让连忙上前一步:“两位姑娘且慢!郡主不是这个意思!”
“郡主心思单纯,自幼与东宫一同长大,孺慕太子殿下,又素来瞧不上白大小姐,今日得见如此玉人,自然想要为兄再觅良缘!”
你就扯吧。
蓝桥懒得理他,只想赶紧跑,拉着蓝杬拔腿就走,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甚至开始狂奔。
“侍卫,抓住她们——”清河郡主拉长了声音大喊了一句。
蓝桥吓了一跳,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随后就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暗卫按住了肩膀。
暗卫利落地把她拽起来,抽出一把短剑,直接架在脖子上。蓝桥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郡主,姑奶奶,您到底要干什么?”蓝桥抱着蓝杬,往暗卫怀里靠,绝望地看着缓步走过来的清河郡主,“我不嫁人,更不想嫁给太子——”
清河郡主打了个手势,让暗卫放开她,自己又收去了脸上冷酷的表情,苹果一样的脸蛋又挂上了甜美可人的笑,她高兴地一拍手:“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啊。染水姐姐,瑞香妹妹,陪我去逛街吧?”
李才让在她背后无奈地冲着蓝桥使了个眼色。
蓝桥竟然看懂了。
“我就说了我家姑娘不饶人吧。”
她只好先把蓝杬打发回家:“小杬儿,你要不先回去吧,我陪郡主再玩一会儿。”
“不准走。”清河郡主示意暗卫拦住蓝杬,“既然是朋友,当然要大家一起去玩呀。”
“……”蓝桥深吸一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心里已经把郡主和她的祖宗亲戚全部骂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