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蓝桥也找不到人还钱,又被黄夫人关在了家里,只当那男的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不多时就把他忘掉了,继续专心看她的四书五经去了。
朱芳凝是个美女。
不嫁人正好。
蓝桥没急着答卷,先是十分冒昧地盯着清河郡主看了半天,然后冲着她勾唇笑了一下,终于开始写自己的题了。
郡主被她看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快步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答卷,瞅准时机往蓝桥屁股上踹了一下。
蓝桥手抖了一下,所幸墨团没洇开。
朱芳凝看她心无旁骛地继续写,不信这个邪,又抬脚踢了她好几下。
都没用力,纯粹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蓝桥不吃这一套,硬生生把自己绷成了一块铁板,任由郡主怎么踹都不动弹一下,只一味地答自己的题目而已。
郡主觉得索然无味,横竖也报复了这个登徒子失礼地用表情调戏自己的事,便拖着长长的裙摆离开了蓝桥的座位,继续巡视考场去了。
这些姑娘们能坐在这里,哪一个不是前途大好。
日后这个国家,就在这些人们彀中了。
朱芳凝看了一圈,没发现作弊,便又拖着裙子悄无声息地往台上自己的桌案前走去了。
暂且揭过了蓝桥的事,专心地读着爱人递来的信件。
一个女官怎么比得过她的婚姻大事!
门被敲了两下,朱芳凝没管它,继续专心看手里的信件。
隔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蓝桥正写到策论,猛然被打断思路,稍稍挪了下腿,蹙眉看了门一眼,继续写自己的题。
朱芳凝依旧没有理睬门外人。
蓝桥认为那个人大约是放弃了。一窗之隔的墙外响起脚步声,那个人应当是走了。
最后一题是根据给定的题目赋诗一首。
蓝桥把试卷拿起来,看了眼清河郡主身边的滴漏,发觉时间剩的还多,便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继续盯着郡主的脸看。
虽然脾气差,但是谁不喜欢美女呢?
外面的人似乎没有放弃,这次敲门声比以往都猛烈——准确的说不止是敲门。
蓝桥发现门窗和墙壁都在响,像是找了十几个人站在墙边同时敲的。
朱芳凝终于烦了,生气地放下手里的信,一把拉开了门,露出了一个负手而立的男人。
她开口要骂人,顾及到里面要考试,便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蓝桥摇摇头,只好开始构思自己的答案。
门外不时传来细碎的讲话声,接着咔哒一声,门被重新打开了。
蓝桥看着自己刚写了两联的律诗,决定继续看朱芳凝。
结果朱芳凝快步走了进来,拿走了自己的东西,把门带上了。复而一个年轻男人背着手走了进来,缓步上了讲台。
这人谁啊?
太极殿西殿向来是女科专场,监考官也都是女官,他一个大男人来凑什么热闹。
一想到以后和这种人共事蓝桥就觉得晦气。
朝中竟有如此败类。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蓝桥摇摇头,不再看台上了,专心写自己剩下的两联律诗。
新考官比清河郡主严厉多了。
他几乎是闲不住地在考场中一圈一圈走,看见蓝桥伸腿还要踩两脚——哪有这么对姑娘的,此人果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坯子。
蓝桥不得不把脚收回来,坐直坐正。
一则律诗自然是好写的,蓝桥做完了题,又开始无所事事,但清河郡主一走,她又没有能看的人,但提前交考卷回家一准挨骂。
于是她只好把卷子折起来再展开,再折起来,如此循环往复。
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蓝桥只能在心里对其他考生默念对不住、自己不是故意的。
那考官也被动静吸引了,后半场几乎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蓝桥背后。
蓝桥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越发焦躁,终于一拍桌子,把考卷规规矩矩地折起来,皱眉递给了考官,一言不发,拎着衣摆拍桌子出门了。
挨骂就挨骂吧。
“这位考生,要到哪去?”门外的侍卫拿着剑拦住她。
两把寒光凛凛的利器架在脖子上,蓝桥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壮着胆子答:“我交卷了,自然是要回家去。你、你们别拿这个对着我,我害怕。”
侍卫放下武器,剑光一转,收回鞘中,两人对她行了一礼:“失礼了。姑娘,今年新规,哪怕是交考,也要等到所有考卷收齐才能离开。”
哪年的新规?明年的吗!
朱芳凝可是一个字都没说。
侍卫们见蓝桥不信,便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的剑。
不信就要砍死?
那只能信了。
蓝桥只好迎着考生们惊讶的目光灰溜溜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那个考官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蓝桥一看见他就一股无名火。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她现在还是无名无分的庶人,能监考的又都是正二品以上的大员。
等着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做上大理寺卿,马上把你弹劾赶下台。
蓝桥一边想,一边偷摸把脚伸了出来,打算趁着考官不注意把他绊倒——失败了,他走路不看路,直接在蓝桥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还没道歉,反而提着衣服跨门槛一样迈过去了,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也不知这考场上哪来的柴火。”
考生们不能搭话,考官摇摇头,又自顾自走了回去。
蓝桥气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最后一滴水落下,发出一声清响,随后彻底停下了。
蓝桥看了一眼在收卷的副考官,如释重负,连忙站了起来,准备马上回家。
一出门又被侍卫拦住了。
故意找茬的?
坐在座位上冥想了半天,蓝桥也想通了。这些侍卫又不是什么杀人狂,真要砍人也得讲规矩讲证据,总不能无故杀她一个良民。
“结束了还不准人走,这又是那条新规?”蓝桥不耐烦地问。
“不是新规,只是考官尚未出门,考生先行离去,有悖人伦。”侍卫扯了个更离谱的理由。
听雪娥说殿试压根没那么多规矩,就算是陛下亲临,考生交完卷该走也能走。
“那考官都没说什么——”蓝桥不满地抗议。
考官整理完考卷,面无表情地喊:“这位考生,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蓝桥眼角一抽,只得忍气吞声地坐了回去。
考官点了三遍试卷,像是故意折磨考生,硬是拖了小半柱香,把卷子交给了来统一收卷的预考司官员,才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诸位,可以回府准备揭榜了。”
蓝桥松了一口气,第三次准备站起来,谁知那考官接了一句:“蓝桥考生,暂留场中。”
蓝杬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被后面的姑娘推了出去。
殿试后被留下,多数是考官在监考过程中发现了考生有什么异常举动,抑或是卷子上有什么怪异的痕迹,一旦被留下,除了成绩作废,几乎没有别的结果。
蓝桥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一个微笑来:“考官大人,不知考生有何问题?”
“没有问题。”考官笑着看着门被合上,轻描淡写地答。
那你留我干什么,贼你妈!
他走近了一点,伸手按住蓝桥的肩膀,力道不容置疑,蓝桥根本挣扎不开。
考官垂眸盯着她,问道:“你就不觉得我眼熟?”
蓝桥搜刮了他的五官一顿,极为刻薄地给予点评:“我不认识你这么丑的人。”
其实这考官也算不上丑,也不是英俊的让人五体投地,中规中矩吧,只能说站在市上鹤立鸡群,不能说一眼万年。
考官深呼吸一下,蓝桥感到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捏的她肩膀生疼,良久才提醒:“上个月廿一,西市胡氏茶摊,你和白雪娥一起喝茶。”
是有这么回事。好像还有个男的替她们付了钱。
“那我也不认识你啊。难道你是白侍郎?”蓝桥想挣扎,又怕被考官掐死,只好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揣测考官的身份。
白雪娥那个远房伯父礼部尚书白子琮,他的第六个儿子白荣,任吏部侍郎,也是二十多岁,虽然远没有资格监考殿试,但陛下给白子琮那张老脸几分薄面,也不是没可能。
有个权臣爹就是厉害。
考官面色倏地阴沉下来,虽说笑容没有消失,但显得阴恻恻的。他就这么笑着问:“你知不知清河郡主方才为何与我换班?”
蓝桥害怕他那个表情,忐忑地摇摇头,顺便补充了一句他说过的话:“妄议君上按律处斩。”
“我告诉她,这个场中有个我心仪的姑娘。”考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顺便补充,“恰巧,她心仪的儿郎在男科场中。”
他们只见过一面……就看上啦?
蓝桥拼命摇头:“不行啊我都记不住你的脸,况且父母都是官员孩子不能科举的,你别害我小孩不能考科啊。”
“他们不能考科,自有世代恩荫。蓝桥,我记住你了。”考官放开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恰有一人来报信,那位大人便撂下一句话,从容出去了。
来考个殿试还撞上疯子了。
蓝桥嘟嘟囔囔地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肩膀,慢慢走了出去。
所幸今日殿试,滞留的考生不会被苛责,蓝桥便循着记忆回了门口。
她全家和白雪娥都在。
蓝杬见她过来,急的抹眼泪:“姐,那个考官留你做什么了?”
“若是今年没了分数,明年再考就是。”黄夫人见她表情不好看,又听蓝杬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顿,心里也着急,但更怕蓝桥想不开,罕有地安慰她。
三个大男人也是七嘴八舌地安抚她。
“唉,我没事。放心吧,揭榜了一准高中状元。”蓝桥无奈的摊手笑笑,“那个考官好像有什么疯病,没事还留我下来,还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咳、咳……”白雪娥听她如此说话,急的不住咳嗽,被下人拍着背顺了气才问,“我听说你们中场换了考官,是东殿考官吗……”
女科考场在西殿,男科考场在东殿,那个考官说是与清河郡主换班,应当就是东殿考官。
蓝桥点点头,忍不住抱怨:“是啊,这年头什么垃圾都能当考官了,白荣那种全然靠爹的窝囊废都能监考,真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
黄夫人猛的拍了她一下:“少说两句!”
这还在皇宫门口,说不准哪句无心之言被听见,蓝家就跑不了罪责,偏蓝桥还是个口无遮拦的主。
“……可是,东殿考官是东宫。”白雪娥蹙眉说道。
蓝桥后知后觉自己失言,尤其还是在太子家门口,愣了好大一会儿,三魂丢了一半,整个人恍惚了一会儿,终于脱口说了一句:“东宫啊,那咱们大齐真是完了。”
黄夫人连忙挟着她上了马车,生怕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语不惊人死不休。”蓝楦摇摇头,挤出一句话来。
“我……她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蓝橖也瞠目结舌地看着车子的方向,动用毕生文墨,调出一句话来。
“都别说了,别说了。”蓝让唉声叹气地制止了两个儿子继续说话,抬脚往马车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