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等待,真的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早就变了,变到她认不出,变成了能被毫不犹豫的抛弃过往。
姜慕雪缓缓垂下眼,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绝望的平静:“多谢公主提点,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泠寒霜满意地笑了,眼角的冰碴都仿佛融化了些。
转身时,玄色裙摆扫过积雪,留下一道利落的痕迹,没有半分留恋。
泠寒霜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胜利者的傲慢与轻狂。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姜慕雪,好好活着,看着我和他,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泠寒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响,最后消失在院门外。
西跨院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卷着雪粒的声音,以及姜慕雪沉重的呼吸。
姜慕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雪落在她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冷得刺骨。
可她的心,比身上更冷,像被冻成了冰,似乎再也暖不回来了。
那里的冷不是来自于外界的风雪,而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顺着血管蔓延,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发僵。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过往,那些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念想,在泠寒霜的字字句句里,被碾得粉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姜慕雪看向纳兰若卿为她折的梅枝,虽然还插在窗台上,却早已枯萎。
褐色的枝干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蜷缩的枯叶,在风雪中微微晃动,像在无声地哀悼。
那是纳兰若卿当年踏遍半个京城寻来的绿萼梅,说要让她在最冷的日子里,也能看见一抹鲜活的绿意。
可梅枝枯了,就像他们之间的情分,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他曾许下的诺言,像这院里的积雪,看似纯白,终究会在暖阳下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待我功成名就,便带你看遍人间春色,山河万里。”
“我纳兰若卿此生非你不娶。”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前路多险,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都曾让她心头滚烫,如今却像淬了冰的针,一针针扎进她的心里。
姜慕雪缓缓走回房间,反手掩上门,将漫天风雪隔绝在外。
门闩落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飘落,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屋内没有炭火,寒气依旧刺骨,只有一盏孤灯摇曳,映着她苍白瘦削的脸。
姜慕雪的脸颊凹陷,眼下泛着青黑,曾经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姜慕雪走到桌前坐下,指尖抚过冰冷的桌面,然后拿出泠寒霜拿给她的信。
那些信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却早已被泪水打湿过无数次,纸页边缘都有些发皱。
信上,“纳兰若卿”语气冷淡,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对权势的渴望,对过往的厌弃。
“姜姑娘,与你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公主才是我命中良人,你若识趣,便安分守己,莫再纠缠。”
纸是上好的宣,细腻光滑,墨是宫中的贡墨,色泽浓艳,只有字里行间那股陌生的冷,像刀背贴着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决绝。
姜慕雪起初是不信的。
可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消息,只有这些冰冷的“证据”,像潮水一样涌来,一次次冲刷着她最后的坚持。
姜慕雪看见纳兰若卿为泠寒霜描眉,看见他对她微笑,那笑容刺得姜慕雪眼睛生疼。
姜慕雪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知道自己早已伤得体无完肤。
姜慕雪还记得那天雪夜,她偶感风寒,高烧不退,想见纳兰若卿一面。
纳兰若卿没见她,姜慕雪就跌跌撞撞的穿过回廊想要见他。
可却在回廊尽头,听见了那场让她心碎的对话。
“你还要护着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
纳兰若卿沉默片刻,回答:“她如今是平妻,臣......不能不管。”
泠寒霜听了觉得好笑。
“不能不管?纳兰若卿,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说好听点,你是驸马,说难听殿,你就是个入赘的!若不是我,你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你能成为人人敬仰的驸马?你想管她,好啊,那我就毁了她!”
又是一阵沉默,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纳兰若卿语气里带着疲惫与妥协,还有姜慕雪从未听过的冷漠:“臣......全凭公主定夺。”
姜慕雪僵在原地,雪落在她的发间,融化成水,冰冷刺骨。
姜慕雪一直以为,他的隐忍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他的妥协是身不由己。
可那一刻,她听见了他的“全凭公主定夺”,将她所有的幻想都砸得粉碎。
原来,信上那些冷淡的话语,都是真的。
原来,纳兰若卿娶她,真的是为了利益,为了借助她家族的势力往上爬。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坚持,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而今日,泠寒霜的话更是字字扎心。
姜慕雪不甘的别过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
窗外梅花落了几片,轻得像纳兰若卿从前落在她鬓边的吻。
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她梳头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在她鬓边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姜慕雪把伪造的信一封封叠好,压在箱底最深处,就像是在压住一段不肯死去的旧梦。
姜慕雪怕自己再看见那些冰冷的字迹,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在瞬间崩塌。
她想忘记,想彻底忘记那个曾经让她爱过、痛过的人,可那些回忆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缠越紧,让她窒息。
在以前的夜里,姜慕雪常常坐在窗前,看月亮从东墙移到西墙,看雪在阶前积了又化。
姜慕雪会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可西跨院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却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
那些等待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酷刑,一点点消磨着她的意志,直到她再也撑不下去。
姜慕雪坐在桌前,看着那碗早已备好的毒药。
窗外的寒梅被雪压得低垂,花瓣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
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像一场梦,醒来后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姜慕雪轻轻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
她端起毒药,一饮而尽,唇边还残留着苦涩的笑意,那笑意里,有不甘,有绝望,如今,都随着那碗毒药,化为乌有。
不知过了多久,姜慕雪在一阵摇晃中醒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头顶是青色的船篷,窗外是江南的烟雨,水面倒映着两岸的白墙黛瓦。
而她躺在一艘乌篷船上,身旁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她眉眼清冷,眼神却无比温柔。
姜慕雪愣住了,她认得这张脸,是那个拆散她和纳兰若卿的昭宁公主。
姜慕雪的声音沙哑,难以置信的说道:“是你?”
泠寒霜点了点头,递给姜慕雪一杯热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姜慕雪接过茶杯,看向泠寒霜,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怨恨。
姜慕雪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最希望我死吗?”
泠寒霜看着姜慕雪,眼神复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主动解释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让你死,我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坚韧的姑娘,而我要做一件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大事,而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姜慕雪听完沉默了。
她不知道泠寒霜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她。
姜慕雪抬起头,问:“什么大事?”
泠寒霜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泠寒霜是宫中的低位妃嫔苏婉凝所生。
她的生母苏婉凝温婉善良,才情出众,却不屑于攀附权贵,也不愿卷入宫中的争斗。
苏婉凝拒绝了李娉婷的拉拢,被怀恨在心。
李娉婷设计陷害,污蔑苏婉凝用巫蛊之术诅咒泠秋庭和她腹中的胎儿。
泠秋庭听信了李娉婷的谗言,不顾苏婉凝的苦苦哀求,下令将她赐死。
而五岁的泠寒霜,则是躲在冷宫的角落里,亲眼目睹了苏婉凝被赐死的全过程。
苏婉凝的血,成为了她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痛。
从那天起,泠寒霜就发誓,一定要为苏婉凝报仇,她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泠寒霜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走出冷宫,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
她讨好泠秋庭,拉拢大臣,排除异己,最终成为了泠秋庭最宠爱的公主。
泠寒霜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姜慕雪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选择纳兰若卿,并非情爱。我深知他是重情重义、能担重任的股肱之臣,可我真正需要的,是他的名声威望与绝世才华,我要他成为我复仇计划里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泠寒霜顿了顿,指尖不自觉攥紧衣袖,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郁与愧疚。
“我拆散你们,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让他斩断软肋、没有后顾之忧,能全身心为我所用。我知道这对你太过不公,可我别无他法,哪怕是要牺牲旁人的幸福,我也不得不做,你若是恨我,待我完成那件事后,我这条命赔给你。”
姜慕雪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听着,心中翻涌的怨恨如同被冷水渐渐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同情。
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看似娇蛮任性、不可一世的公主,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然藏着如此沉重悲惨的过去。
那些未曾言说的伤痛,那些被迫扛起的仇恨,早已将她打磨得坚硬又孤独。
原来,她们都是被命运肆意捉弄的人,在各自的困境里,挣扎着寻找前行的方向。
姜慕雪眼底翻涌着暗潮,那是积压多年的愤懑,是目睹黎民疾苦后的痛彻,也是对清明世道的执拗。
终于,她抬眼,目光与泠寒霜相撞,没有半分犹豫:“好,我帮你。”
泠寒霜惊讶的看着姜慕雪。
她原以为,这位久居深闺,温婉聪慧的女子,即便心怀大义,也未必有勇气卷入这等弑父夺权的滔天巨浪之中。
可此刻,姜慕雪的眼神清亮而坚定,像淬了火的寒刃,锋芒内敛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惊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泠寒霜紧绷的眉峰终于舒展了些许。
泠寒霜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释然与欣慰。
“谢谢你,姜姑娘,能得你相助,如虎添翼。”
话虽如此,泠寒霜心中仍有几分顾虑。
此事干系重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不能让姜慕雪因一时意气而身陷囹圄。
于是,泠寒霜语气沉了沉,再次确认:“姜姑娘,你确定考虑好了吗?我要做的,是弑父,是颠覆现有秩序,绝非小打小闹的意气之争。一旦上了我的贼船,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往后迎接你的,可能是无尽的追杀与非议,你确定你真的愿意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