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雪梅笼中雀》 第1章 状元及第 金榜题名的锣鼓声还在长安街的上空回荡。 昭宁公主泠寒霜骑在马上听着,像在听一场与她无关的热闹。 直到泠寒霜看见状元及第的纳兰若卿。 状元及第的纳兰若卿握着那支点了朱红的状元笔,指尖微颤。 那一笔,是十年寒窗的墨,是青灯孤影的霜,更是他与姜慕雪在城南小院互相取暖的微光。 寒门出身的纳兰若卿,一路从乡野走到金銮殿,鞋底磨穿了不知道多少双,衣袖补了又补。 若非那年冬夜,他冻倒在城南巷口,是姜慕雪提着一盏昏黄的灯,把他扶进那间温暖的屋子。 若非是姜慕雪典当嫁妆,供他买书抄经;若非是她在他屡次落第时,仍旧笑着说“若卿,我信你”,纳兰若卿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更难得的是,姜慕雪本是礼部尚书之女,当年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他这个寒门书生,差点与家中决裂。 最终,还是家里拗不过她,给了一处城南的宅子,他们便在那里安身,一住就是三年。 泠寒霜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对有情有义的恩爱夫妻啊! 泠寒霜在状元及第的朝堂上,看着纳兰若卿站在金銮殿前,一身青袍,眉眼清俊,眼底有光。 泠寒霜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刚正不阿,有情有义,是个可以为她的大业出谋划策的人。 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更不该成为皇权博弈的牺牲品,可泠寒霜没有办法,她需要纳兰若卿。 泠寒霜需要他的才名,需要他的正直,需要他成为泠寒霜复仇棋局中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纳兰若卿状元及第前一夜。 泠寒霜跪在金銮殿的金砖上,指尖还沾着北境急报的墨痕。 昨夜泠寒霜通宵拟就的安抚策论刚递上御案,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皇帝泠秋庭最关心的边患与民心。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泠秋庭正倚重她的智谋,也最疼她这份“不似寻常公主的格局”。 泠寒霜微微仰头,鬓边的珍珠步摇轻晃,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与笃定,声音柔婉如春风拂柳,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分寸。 “父皇,儿臣近日处理北境事宜,常听大臣们夸赞新科状元纳兰若卿,说他才貌双全,品性端方,更难得是心怀天下,不慕虚名。” 泠寒霜说道这里,顿了顿,故意垂下眼帘,添了几分少女娇憨。 “儿臣想着,若能得这样一位良人相伴,往后既能替父皇分忧,也能在朝堂上多一个志同道合的助力。所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赐婚于儿臣,让儿臣嫁给他。” 泠秋庭本在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殿内梁木仿佛都在轻颤。 泠秋庭俯身,抬手扶起泠寒霜,语气里满是宠溺与赞许,夸奖道:“朕的霜儿果然有眼光!纳兰若卿确是个难得的人才,配得上我金枝玉叶的昭宁公主。” 泠秋庭根本没想过要问纳兰若卿是否愿意,更没在意他是否已有妻室。 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一个状元郎的个人意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泠秋庭拍了拍泠寒霜的肩,语气不容置喙:“此事朕准了!即刻拟旨,择日完婚,让纳兰若卿风光入赘公主府,往后便留在你身边,替朕和你打理朝堂琐事。” 泠寒霜顺势起身,屈膝行礼,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泠寒霜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纳兰若卿的正直与才名,将会成为她复仇路上最坚实的幌子。 这场看似风光的赐婚,不过是她布下的第一道局,泠寒霜的目的从来不是儿女情长,而是要借纳兰若卿的身与名,一步步靠近权力的核心,为母亲昭雪那桩沉冤旧案。 泠寒霜知道,这道赐婚圣旨,会毁了纳兰若卿和姜慕雪的一生,可泠寒霜别无选择。 泠寒霜母亲苏婉凝的血,还在冷宫里的雪地里流淌;贵妃李娉婷的笑,还在泠寒霜耳边回响;皇帝的荒废朝政,还在泠寒霜心头刺痛。 泠寒霜要复仇,她要颠覆这个腐朽的王朝,她要让所有亏欠她的人,付出代价。 纳兰若卿,抱歉了。 此刻,泠寒霜当然知道纳兰若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马上回去,告诉他的发妻,他高中了,他是状元郎! 纳兰若卿换上御赐的状元红袍,金线在阳光下跳跃,映得他眉眼都亮了几分。 他步履匆匆往城南那处陋巷赶,袍角被风掀起,像一只急于归巢的鸟。 姜慕雪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刚温好的米酒,素衣荆钗,鬓边别着一朵刚摘的白梅。 姜慕雪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期盼,望眼欲穿地盯着巷口的方向。 听见脚步声,姜慕雪猛地抬头,看见纳兰若卿一身荣光走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姜慕雪当然认得状元袍,迎上前要说话,却被巷口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马蹄踏碎了巷子里的宁静,也踏碎了纳兰若卿满心的欢喜。 明黄的圣旨展开,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喧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纳兰若卿,才貌双全,品性端方,特赐婚于昭宁公主泠寒霜,择日完婚,钦此。” 泠寒霜从角落处看见纳兰若卿如遭雷击,手里的状元笔“啪”地落地,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笔尖的朱红蹭出一道刺眼的痕。 纳兰若卿猛地抬头,语气急切,难以置信的说道:“公公,臣已有妻室,臣的妻是姜氏嫡女慕雪,她与臣患难与共,臣此生定不能负她!” 太监面无表情,眼神里是居高临下的漠然。 “状元郎,君无戏言。公主金枝玉叶,能下嫁于你,是你的福气。” 纳兰若卿攥紧了拳头,愤愤不平。 “福气?臣的福气,是与结发之妻相守一生,而不是这强取豪夺的赐婚!”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来,比之前更显凌厉。 泠寒霜一身银甲劲装,骑在白马上,眉眼凌厉如刀,周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泠寒霜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到纳兰若卿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像淬了冰般。 “纳兰若卿,本公主看中的人,就没有退婚的道理,你以为赐婚圣旨是儿戏?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纳兰若卿下意识地护在姜慕雪身前,像一堵单薄却坚定的墙,严词拒绝:“臣宁死不从!臣与慕雪情深义重,绝无可能另娶他人为妻!” 泠寒霜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屑。 “宁死不从?纳兰若卿,你以为你有的选?” 泠寒霜抬手示意,身后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扣住了姜慕雪的手腕。 姜慕雪脸色发白,手腕被侍卫攥得生疼,却还是对着纳兰若卿摇头,声音颤抖:“若卿,别冲动。” 泠寒霜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着姜慕雪的咽喉,寒光凛冽,映得姜慕雪的脸色愈发苍白。 泠寒霜的声音冷得像冰:“纳兰若卿,你敢不从?本宫可有的是办法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到时候,你就算想见,也再也见不到了!对了,本宫记得姜氏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吧?你可别忘了,于本宫而言,弄死一个小小尚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泠寒霜口中的“尚书”,正是姜慕雪的父亲。 剑尖的寒光映在姜慕雪的脸上,也映在纳兰若卿的眼底。 泠寒霜看见纳兰若卿无助的忍不住颤抖。 纳兰若卿看着姜慕雪眼中的担忧与恐惧,看着泠寒霜眼中的威胁与狠厉,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 他寒窗苦读,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只是想给慕雪一个安稳的家,想成为她的依靠,想让她不用再为生计操劳,不用再受他人白眼。 可如今,圣旨已下,皇权如山,他连守护自己妻子、守护自己岳父的能力都没有。 何其可悲啊! 泠寒霜见纳兰若卿脸色发白、身形微颤,像是在权衡,忽然收了剑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纳兰若卿,我见你对妻子也算是有情有义,本公主便委屈委屈,大施恩典,容忍她的存在,让她做个平妻。” 泠寒霜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姜慕雪苍白的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纳兰若卿,你既娶了本公主,便是皇家驸马,理应尽你的本分;至于姜氏,本宫不杀她,也不逐她,本宫给她一处宅院、一份供养,保她安稳度日,可你要记清楚,她的安稳,是系在你身上的。你若敢有半分不驯,或是让本公主听见半句闲言碎语,她与你岳父的下场,你自己掂量掂量。” 纳兰若卿猛地抬头,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以及更深的屈辱与不甘。 平妻?说到底,不过是用姜慕雪的性命与尊严,换他俯首帖耳。 可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花轿会准时到你府前。你若乖乖听话,本公主可以保姜氏一族平安,可你若是敢耍花样,后果自负!” 说完,泠寒霜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侍卫和宣旨太监扬长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压迫感。 巷子里只剩下纳兰若卿和姜慕雪两人。 纳兰若卿无助的紧紧抱住姜慕雪,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慕雪,对不起!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们。” 姜慕雪靠在纳兰若卿怀里,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的红袍,却还是轻声安慰:“若卿,我不怪你,皇权之下,我们身不由己,你先应下来,保住性命,后面的事,后面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姜慕雪抬手,轻轻抚摸着纳兰若卿的后背,温柔的安抚他。 纳兰若卿绝望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姜慕雪的衣襟上,心如刀绞。 纳兰若卿知道,泠寒霜说到做到,她是金枝玉叶,是皇帝最宠爱的昭宁公主,她有无数种办法让他和他在乎的人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为了姜慕雪,为了姜氏一族,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红绸挂满了整条陋巷,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人人都在祝贺新科状元好福气,娶了公主,风光无限。 名字由来: 泠寒霜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唐·贯休《献钱尚父》 姜慕雪 “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 ——戎昱《霁雪》 纳兰若卿 纳兰若卿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清·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状元及第 第2章 霜刃藏心 可只有纳兰若卿自己知道。 自从那日赐婚圣旨的落下,就犹如一道冰冷的天堑,将纳兰若卿与姜慕雪的人生彻底劈开。 姜慕雪,这位曾不顾家族反对、执意下嫁寒门书生的礼部尚书嫡女,一夜之间竟然从正妻沦为平妻! 名分还在,却形同流放。 公主府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瞧着她失了往日的宠信,没了驸马的贴身庇护,便渐渐没了敬畏。 份例被层层克扣,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待遇,到了她手里只剩粗茶淡饭。 下人说话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像针一样扎人,就连她住的偏院,也被安排在府中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少有人问津,唯有萧瑟的风声相伴。 泠寒霜知道姜慕雪现如今的处境,却没有出手干预。 泠寒霜要的,是让纳兰若卿时刻记着,他的妻子,他的软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泠寒霜要让他乖乖听话,替她扫清朝堂上的障碍,替她接近权力的中心。 而纳兰若卿,虽顶着驸马的头衔,实则被禁足在东院。 府中眼线密布,步步皆是监视,他稍有异动,便有人立刻通报泠寒霜。 纳兰若卿无数次想冲出去找姜慕雪,想问问她吃得好不好、住得暖不暖,想告诉她自己从未放弃过她。 可纳兰若卿每次走到院门口,都会被侍卫拦下。 而理由却是冠冕堂皇:“驸马爷,公主有令,您需安心在院中静养,不可随意走动。” 那道门,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他与姜慕雪隔在两端,也将他的牵挂与愧疚死死困住。 泠寒霜从未亏待他的“仕途”,反而给了他权力的诱饵。 让他掌管吏部,一步步接近朝堂中枢。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可对纳兰若卿而言,这份权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比起权利,他更想要的,是他的妻子姜慕雪。 纳兰若卿也知道,这是泠寒霜的手段,用无形的枷锁锁住他的脚,也锁住他的心。 他若想在朝堂立足,若想有朝一日能护住姜慕雪,便只能顺着她的意,乖乖做她的“傀儡驸马”。 从此,纳兰若卿开始学着委曲求全。 他表面顺从,暗地里联络旧部,积蓄力量。 他越是显得忠诚,泠寒霜对他便越是放心,也越是离不开他,这样才有可能救出姜慕雪。 朝堂上,他不再是那个刚正不阿的新科状元,而是处处替昭宁公主说话,为她的主张站台的人,哪怕有些决策违背他的本心,纳兰若卿却不得不做。 府中,他对泠寒霜虚与委蛇,陪着她练剑、讲书,听她发号施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顺从,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隐忍。 每一次弯腰行礼,每一句违心的附和,每一次眼睁睁看着泠寒霜的权势扩张,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纳兰若卿的眼神越来越冷,手段也越来越狠。 可在夜深人静时,纳兰若卿常常独自坐在窗前,他总会拿出那枝早已干枯的红梅,指尖轻轻摩挲,默念姜慕雪的名字,望着她所在的偏院方向,月光清冷,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纳兰若卿一遍遍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等他握住真正的权柄,等他有能力对抗皇权的压迫,等他能挣脱这无形的枷锁,就一定能把姜慕雪从这泥沼里拉出来,还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妻身份,还她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只是,这隐忍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而朝堂的暗流、公主府的算计,又让这条路变得愈发艰难。 纳兰若卿只能在刀尖上小心翼翼地周旋,在权力的棋局中步步为营,把对姜慕雪的思念与愧疚,都化作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而泠寒霜,看着纳兰若卿在朝堂上步步为营,看着他把吏部的积弊一一厘清,看着他在禁军里建立威信,极其满意,纳兰若卿越是能干,她的棋局就越稳,她的胜算就越大。 至于纳兰若卿心里装着谁,泠寒霜从来不在乎,她在乎的从来都是,她只需要纳兰若卿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成为她最锋利的那把刀。 泠寒霜,站在权力的顶峰,看着纳兰若卿在她的棋局中挣扎,看着姜慕雪在偏院中度日如年。 风从檐角掠过,烛火在她指间映出一层冷光,她的笑淡得像霜雪。 姜慕雪在偏院里安静地活着,读书、写字,偶尔在院里摘一朵白梅。 姜慕雪从不抱怨,也从不哭闹。 她的眼神里有韧性,像江南的水,柔,却能穿石。 泠寒霜看的出来姜慕雪不是简单的女子。 泠寒霜故意让姜慕雪受些委屈,不是为了折磨,是为了看看她的底线。 泠寒霜偶尔也会给姜慕雪些许好处。 一盒有钱难买的糕点,一件上好的御寒锦袍,一些上好的日常用品,以及几句看似无意的传话。 泠寒霜总是淡淡地来,冷冷地走,仿佛只是随手拂去落在棋盘上的尘埃。 泠寒霜心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复仇的快意,却也明白,在乱世里,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泠寒霜私下里装作不在意,臭着脸的照顾从不声张。 偏院漏雨,泠寒霜便私下叫人连夜修补;药太苦,姜慕雪皱眉,便让厨房下次备上蜜饯。 姜慕雪心绪不宁,她便托人送去安神的香,语气硬得像冰。 泠寒霜从来不看姜慕雪的眼睛,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利落而冷硬。 泠寒霜知道,这只是开始。 她的棋盘铺得很大,每一步都藏着锋芒与耐心。 她要让泠秋庭,让李娉婷,让所有亏欠她的人,都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失去权势,失去信任,失去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而姜慕雪,不过是这盘棋里一枚被她暂时护住的子,暂时只需要她安静的活着。 时机成熟时,便能在关键时刻,替她落下致命的一手。 夜色渐深,公主府的烛光摇曳。 案上摊着苏婉凝的旧物,一枚染血的玉佩,一封从未寄出的信。 泠寒霜想起冷宫里的雪,想起苏婉凝被赐死的那一夜,想起泠秋庭冷漠的脸。 泠寒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苏婉凝昭雪。 到时候,泠寒霜会站在金銮殿上,亲手结束这一切。 而今日,泠寒霜想要的那个时机到了。 她要去刺激姜慕雪,用最锋利的话,最残忍的真相,刺破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泠寒霜到时,姜慕雪正在回廊下煮茶,白瓷茶盏冒着轻烟。 姜慕雪抬眼看见泠寒霜,有些惊讶,连忙向泠寒霜行了一礼。 泠寒霜缓步走近,裙摆扫过阶前残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泠寒霜最终停在姜慕雪身前三尺处,直接切入正题。 泠寒霜言语间尽是羞辱与暗示。 “姜慕雪,你到现在还想着纳兰若卿?我劝你,别太天真了。” 泠寒霜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像冬日薄冰下的暗流。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戳人,带着毫不掩饰的羞辱。 “他如今是当朝最具荣光的驸马,金章紫绶,前程似锦。你呢?” 泠寒霜俯身,指尖几乎要触到姜慕雪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住,转而轻捻着袖口的珍珠流苏。 圆润的珍珠相互摩挲,发出极轻的响,衬得她指甲敲击掌心的声音愈发清晰,“哒、哒、哒”,像猫捉老鼠时,那一声声带着戏谑的试探,敲得人心头发紧。 泠寒霜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残忍的温柔,又像淬了糖的毒。 “不过是他年少时的一段荒唐,一场不值一提的旧梦。你以为,他真的还念着你?念着你这副被弃置在荒院、形容枯槁的模样?念着你们那些早已被权势碾碎的过往?” 泠寒霜直起身,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居高临下的轻蔑与傲慢。 “他现在要的,是公主府的庇护,是朝堂的安稳,是万人敬仰的风光。而你,不过是他通往锦绣前程的垫脚石,是他想甩却甩不掉的污点。” 泠寒霜的目光冷得像冰,没有半分温度,直直刺进姜慕雪眼底最柔软的地方。 “醒醒吧,姜慕雪,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你折梅、为你守诺的少年了。如今的纳兰若卿,是我的驸马,是这深宫高墙里的囚徒,也是我掌心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而你,连被他记起的资格都没有。” 风从廊下卷着雪粒掠过,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像在嘲笑这场自欺欺人的执念。 姜慕雪站在原地,像被无形的手钉住,指尖一寸寸发凉,连呼吸都带着霜意,灼得生疼。 她想反驳,想嘶吼,想把那些藏在心底的誓言掏出来摔在泠寒霜面前,告诉她,他们的过往不是荒唐,不是旧梦。 可喉咙像被冰雪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一片麻木的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泠寒霜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心疼,转瞬之间又被压下。 泠寒霜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重得砸在姜慕雪心上,“你以为他深夜辗转,是在想你、念你?他是在怕,怕我动你,怕你坏了他的前程,怕这桩看似美满的婚事,藏着他年少荒唐的把柄,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因为你而毁于一旦。” 泠寒霜上前一步,逼近姜慕雪,气息里带着冷冽的香,混杂着雪的清寒,压得人喘不过气。 泠寒霜的声音冷了下来,**裸的威胁道:“他对你的那点‘不忍’,不过是怕脏了自己的名声。你若识趣,便安安分分待在这西跨院,做个活死人,不声不响地耗到死。你若是再敢存着念想,敢去打扰他的生活,我不介意让你......连这具躯壳,都保不住。” 姜慕雪猛地抬头,眼底血丝泛红,像被激怒的困兽。 可在触到泠寒霜那淬了毒似的目光时,所有的反抗都硬生生憋了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姜慕雪想起那晚回廊尽头的对话,想起纳兰容若卿那句“臣,全听公主定夺”,想起那些信件上,冰冷得陌生的字迹。 第3章 江南梦醒 原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等待,真的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早就变了,变到她认不出,变成了能被毫不犹豫的抛弃过往。 姜慕雪缓缓垂下眼,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绝望的平静:“多谢公主提点,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泠寒霜满意地笑了,眼角的冰碴都仿佛融化了些。 转身时,玄色裙摆扫过积雪,留下一道利落的痕迹,没有半分留恋。 泠寒霜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胜利者的傲慢与轻狂。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姜慕雪,好好活着,看着我和他,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泠寒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响,最后消失在院门外。 西跨院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卷着雪粒的声音,以及姜慕雪沉重的呼吸。 姜慕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雪落在她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冷得刺骨。 可她的心,比身上更冷,像被冻成了冰,似乎再也暖不回来了。 那里的冷不是来自于外界的风雪,而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顺着血管蔓延,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发僵。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过往,那些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念想,在泠寒霜的字字句句里,被碾得粉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姜慕雪看向纳兰若卿为她折的梅枝,虽然还插在窗台上,却早已枯萎。 褐色的枝干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蜷缩的枯叶,在风雪中微微晃动,像在无声地哀悼。 那是纳兰若卿当年踏遍半个京城寻来的绿萼梅,说要让她在最冷的日子里,也能看见一抹鲜活的绿意。 可梅枝枯了,就像他们之间的情分,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他曾许下的诺言,像这院里的积雪,看似纯白,终究会在暖阳下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待我功成名就,便带你看遍人间春色,山河万里。” “我纳兰若卿此生非你不娶。”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前路多险,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都曾让她心头滚烫,如今却像淬了冰的针,一针针扎进她的心里。 姜慕雪缓缓走回房间,反手掩上门,将漫天风雪隔绝在外。 门闩落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飘落,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屋内没有炭火,寒气依旧刺骨,只有一盏孤灯摇曳,映着她苍白瘦削的脸。 姜慕雪的脸颊凹陷,眼下泛着青黑,曾经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姜慕雪走到桌前坐下,指尖抚过冰冷的桌面,然后拿出泠寒霜拿给她的信。 那些信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却早已被泪水打湿过无数次,纸页边缘都有些发皱。 信上,“纳兰若卿”语气冷淡,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对权势的渴望,对过往的厌弃。 “姜姑娘,与你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公主才是我命中良人,你若识趣,便安分守己,莫再纠缠。” 纸是上好的宣,细腻光滑,墨是宫中的贡墨,色泽浓艳,只有字里行间那股陌生的冷,像刀背贴着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决绝。 姜慕雪起初是不信的。 可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消息,只有这些冰冷的“证据”,像潮水一样涌来,一次次冲刷着她最后的坚持。 姜慕雪看见纳兰若卿为泠寒霜描眉,看见他对她微笑,那笑容刺得姜慕雪眼睛生疼。 姜慕雪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知道自己早已伤得体无完肤。 姜慕雪还记得那天雪夜,她偶感风寒,高烧不退,想见纳兰若卿一面。 纳兰若卿没见她,姜慕雪就跌跌撞撞的穿过回廊想要见他。 可却在回廊尽头,听见了那场让她心碎的对话。 “你还要护着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 纳兰若卿沉默片刻,回答:“她如今是平妻,臣......不能不管。” 泠寒霜听了觉得好笑。 “不能不管?纳兰若卿,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说好听点,你是驸马,说难听殿,你就是个入赘的!若不是我,你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你能成为人人敬仰的驸马?你想管她,好啊,那我就毁了她!” 又是一阵沉默,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纳兰若卿语气里带着疲惫与妥协,还有姜慕雪从未听过的冷漠:“臣......全凭公主定夺。” 姜慕雪僵在原地,雪落在她的发间,融化成水,冰冷刺骨。 姜慕雪一直以为,他的隐忍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他的妥协是身不由己。 可那一刻,她听见了他的“全凭公主定夺”,将她所有的幻想都砸得粉碎。 原来,信上那些冷淡的话语,都是真的。 原来,纳兰若卿娶她,真的是为了利益,为了借助她家族的势力往上爬。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坚持,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而今日,泠寒霜的话更是字字扎心。 姜慕雪不甘的别过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 窗外梅花落了几片,轻得像纳兰若卿从前落在她鬓边的吻。 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她梳头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在她鬓边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姜慕雪把伪造的信一封封叠好,压在箱底最深处,就像是在压住一段不肯死去的旧梦。 姜慕雪怕自己再看见那些冰冷的字迹,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在瞬间崩塌。 她想忘记,想彻底忘记那个曾经让她爱过、痛过的人,可那些回忆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缠越紧,让她窒息。 在以前的夜里,姜慕雪常常坐在窗前,看月亮从东墙移到西墙,看雪在阶前积了又化。 姜慕雪会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可西跨院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却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 那些等待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酷刑,一点点消磨着她的意志,直到她再也撑不下去。 姜慕雪坐在桌前,看着那碗早已备好的毒药。 窗外的寒梅被雪压得低垂,花瓣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 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像一场梦,醒来后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姜慕雪轻轻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 她端起毒药,一饮而尽,唇边还残留着苦涩的笑意,那笑意里,有不甘,有绝望,如今,都随着那碗毒药,化为乌有。 不知过了多久,姜慕雪在一阵摇晃中醒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头顶是青色的船篷,窗外是江南的烟雨,水面倒映着两岸的白墙黛瓦。 而她躺在一艘乌篷船上,身旁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她眉眼清冷,眼神却无比温柔。 姜慕雪愣住了,她认得这张脸,是那个拆散她和纳兰若卿的昭宁公主。 姜慕雪的声音沙哑,难以置信的说道:“是你?” 泠寒霜点了点头,递给姜慕雪一杯热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姜慕雪接过茶杯,看向泠寒霜,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怨恨。 姜慕雪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最希望我死吗?” 泠寒霜看着姜慕雪,眼神复杂,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主动解释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让你死,我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坚韧的姑娘,而我要做一件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大事,而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姜慕雪听完沉默了。 她不知道泠寒霜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她。 姜慕雪抬起头,问:“什么大事?” 泠寒霜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泠寒霜是宫中的低位妃嫔苏婉凝所生。 她的生母苏婉凝温婉善良,才情出众,却不屑于攀附权贵,也不愿卷入宫中的争斗。 苏婉凝拒绝了李娉婷的拉拢,被怀恨在心。 李娉婷设计陷害,污蔑苏婉凝用巫蛊之术诅咒泠秋庭和她腹中的胎儿。 泠秋庭听信了李娉婷的谗言,不顾苏婉凝的苦苦哀求,下令将她赐死。 而五岁的泠寒霜,则是躲在冷宫的角落里,亲眼目睹了苏婉凝被赐死的全过程。 苏婉凝的血,成为了她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痛。 从那天起,泠寒霜就发誓,一定要为苏婉凝报仇,她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泠寒霜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走出冷宫,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 她讨好泠秋庭,拉拢大臣,排除异己,最终成为了泠秋庭最宠爱的公主。 泠寒霜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姜慕雪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选择纳兰若卿,并非情爱。我深知他是重情重义、能担重任的股肱之臣,可我真正需要的,是他的名声威望与绝世才华,我要他成为我复仇计划里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泠寒霜顿了顿,指尖不自觉攥紧衣袖,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郁与愧疚。 “我拆散你们,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让他斩断软肋、没有后顾之忧,能全身心为我所用。我知道这对你太过不公,可我别无他法,哪怕是要牺牲旁人的幸福,我也不得不做,你若是恨我,待我完成那件事后,我这条命赔给你。” 姜慕雪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听着,心中翻涌的怨恨如同被冷水渐渐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同情。 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看似娇蛮任性、不可一世的公主,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然藏着如此沉重悲惨的过去。 那些未曾言说的伤痛,那些被迫扛起的仇恨,早已将她打磨得坚硬又孤独。 原来,她们都是被命运肆意捉弄的人,在各自的困境里,挣扎着寻找前行的方向。 姜慕雪眼底翻涌着暗潮,那是积压多年的愤懑,是目睹黎民疾苦后的痛彻,也是对清明世道的执拗。 终于,她抬眼,目光与泠寒霜相撞,没有半分犹豫:“好,我帮你。” 泠寒霜惊讶的看着姜慕雪。 她原以为,这位久居深闺,温婉聪慧的女子,即便心怀大义,也未必有勇气卷入这等弑父夺权的滔天巨浪之中。 可此刻,姜慕雪的眼神清亮而坚定,像淬了火的寒刃,锋芒内敛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惊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泠寒霜紧绷的眉峰终于舒展了些许。 泠寒霜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释然与欣慰。 “谢谢你,姜姑娘,能得你相助,如虎添翼。” 话虽如此,泠寒霜心中仍有几分顾虑。 此事干系重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不能让姜慕雪因一时意气而身陷囹圄。 于是,泠寒霜语气沉了沉,再次确认:“姜姑娘,你确定考虑好了吗?我要做的,是弑父,是颠覆现有秩序,绝非小打小闹的意气之争。一旦上了我的贼船,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往后迎接你的,可能是无尽的追杀与非议,你确定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第4章 达成共识 姜慕雪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嘲讽的笑。 姜慕雪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雨雾中朦胧的江南街巷。 那些鳞次栉比的店铺背后,是多少百姓的血汗。 那些欢声笑语之下,是多少被强权欺压的隐忍。 她的声音平静却有力,穿透雨幕。 “我考虑好了,我厌恶以权谋私、以权欺人的上位者,我很清楚,百姓才是民生根本,国之大计。这偌大的江山若无百姓支撑,不过是空中楼阁。如果上位者不够仁慈,不够爱民,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只懂争权夺利,那么这样的君主,这样的王朝,不要也罢。” 姜慕雪转过身,眼中燃着炽热的光:“我曾在城南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灾民,听过太多被强权碾压的哭诉。我的力量太微薄,再怎么努力,也换不来天下太平。如今,你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推翻腐朽、重建清明的机会,我为何不抓住?我想看看,这个腐朽的王朝,到底能不能被推翻,我也想看看,那些作恶的人,到底能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你的大业,我愿意为此付出,甚至是我的命。” 姜慕雪一步步走向泠寒霜,语气愈发坚定:“往后,你的路,便是我的路。你要弑父夺权,我便以商海为刃,为你筹措粮草、打通脉络;你要颠覆王朝,我便以人脉为网,为你招揽贤才、传递情报。哪怕前路刀山火海,哪怕身后骂名滚滚,我姜慕雪,绝不退缩!” 泠寒霜看着姜慕雪决绝的模样,心中的顾虑烟消云散。 泠寒霜郑重地看着姜慕雪,道:“好!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待大业有成,我必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复仇与救赎的棋局,就此落下关键一子,而江南的烟雨,也将随着这场风暴,卷入王朝更迭的洪流之中。 从那天起,姜慕雪正式归入泠寒霜麾下,将江南的烟雨与商海的风浪,一并化作复仇的棋局。 江南本是姜慕雪祖籍所在之地,因此,江南水路,潮起潮落、河道深浅皆在姜慕雪心中。 与此同时,姜慕雪也通晓经商之道,知人心、善权衡,手腕沉稳而灵动。 泠寒霜给予她足够的资源与信任,她便掩盖身份,以化名雪梅搅动风云。 姜慕雪以此为舟,扬帆直入商海深处,开始拉拢外邦商人,一步步打通受阻的贸易渠道。 她首先将目光投向东南亚的香料商人。 彼时海风携着异域气息,穿越群岛与海峡,抵达江南的码头。 姜慕雪亲自登船相谈,以江南丝绸的柔润、茶叶的清冽、瓷器的莹润为筹码,换取对方手中的珍贵香料、璀璨珠宝与稀有药材。 船队往返于碧波之上,船舱里堆满的不仅是货物,更是流动的财富与无形的人脉。 姜慕雪精心计算每一笔账目,优化每一条航线,很快便赚取了巨额利润,更建立起一张横跨山海的庞大商业网络,消息与物资得以在其中快速流转。 接着,她将目标锁定江南水路运输的命脉。 漕运是王朝的血管,江南的漕船与码头则是其中最繁华的节点。 姜慕雪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与果决的行动力,通过兼并、收购、合作等多种方式,逐步控制了江南地区的大部分漕运船只与关键码头。 姜慕雪摒弃了以往混乱的运输规则,制定出一套严格而高效的流程。 船只调度精准、装卸分工明确、沿途关卡疏通顺畅,不仅大幅提高了运输效率,更让她在漕运体系中站稳脚跟,积累了更多的财富与人脉,连官府都不得不对这位“商海奇女子”另眼相看。 短短六个月时间,姜慕雪化名雪梅的名字便响彻江南,成为人人皆知的“江南第一商”。 姜慕雪的商业帝国如同藤蔓般蔓延,从江南的繁华城镇到海外的异域城邦,处处都有她的产业与眼线。 她将赚来的钱,一部分源源不断地资助泠寒霜的势力,扩充军备、招揽人才;另一部分则用于培养自己的情报网,让江南的风吹草动、朝堂的暗流涌动,都能第一时间传入她耳中,为复仇计划筑起坚实的后盾。 与此同时,姜慕雪从未停下提升自身实力的脚步。 她深知,商海的成功只是复仇的基石,想要在乱世中站稳脚跟,必须拥有自保与破局的能力。 于是,姜慕雪闭门研习兵法谋略,从《孙子兵法》到历代战策,字字句句皆化为胸中丘壑。 她拜师习武,褪去一身柔弱,练就了一身利落的防身功夫,眼神也从最初的温婉,变得锐利而坚定。 如今的姜慕雪,既是运筹帷幄的女商人,也是能谋善断的谋略家,更是敢闯敢拼的复仇者。 姜慕雪清楚地知道,这场复仇之战,注定荆棘丛生、步步惊心。 腐朽的王朝根基深厚,敌人的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可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褪去华裳,她有直面迎接刀光剑影的勇气;收起算盘,她有颠覆乾坤的决心。 她要与泠寒霜并肩而立,以商海为刃,以民心为盾,刺破王朝的黑暗,为死去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终有一日,她要在这片土地上,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数日后,泠寒霜换上男装,秘密来到江南,两人于秦淮河上一叶孤舟相见。 泠寒霜铺开一张江南漕运与州府分布的密图,指尖点在几处要地。 “先取三处,太仓漕仓、杭州榷场、金陵驿传。漕仓掌粮,榷场通市,驿传控信。断其粮、乱其市、截其信,三步走,让朝堂先乱起来。” 姜慕雪俯身细看,眸色沉静,片刻便有了对策。 “太仓守军三千,指挥使贪而愎。我以商会名义送‘岁礼’,开赌局诱其入局,再以账册为把柄,逼他三日内向我开放西仓。杭州榷场由宦官把持,我走海路,绕开官方通道,把香料与丝绸的价格打到三成,先断他一年的孝敬,再让走私商在城内散布流言。而金陵驿传最难,驿丞是个老狐狸,我用漕运调度为饵,让他改道,再在半途‘意外’焚毁驿车,断京杭讯息七日。” 泠寒霜点头,又道:“我在禁军与州府有线人,但缺一个能穿针引线的人,我想让沈砚书书出面,他是金陵捕头,懂刑名,也知人心。” 姜慕雪眸色一动:“沈砚书?我与他打过交道,清而不迂。可用,但要给足台阶与底气,你不必管,我去说。” 两人相视一笑。 棋局已开,江南的风,正悄然转向。 次日清晨,雨歇天晴,姜慕雪以商会名义邀沈砚书至西湖画舫。 舱内茶香氤氲,姜慕雪开门见山:“沈捕头,金陵驿传若继续为虎作伥,百姓将再无生路,我这有一条路,既能保你清名,又能救一方百姓。” 沈砚书沉默片刻,问:“什么代价?” 姜慕雪将驿丞贪腐的证据递上,说道:“暂时的非议,长久的清明。你只需在三日内,默许驿车改道,其余我来,事成之后,我以商会之力,重建驿传,不收民一分钱。” 沈砚书看着那叠纸,指尖微颤,终是颔首同意:“好。但我有一个条件,凡牵涉百姓者,不可伤一人。” “成交。” 计划如期展开。 太仓西仓的夜,烛火摇曳,骰子在骨盅里撞出刺耳的响。 指挥使盯着桌面上最后一枚筹码,他已连输三日,从粮饷到私产,尽数折在这场由商会“助兴”的赌局里。 姜慕雪坐在对面,指尖轻叩案几,身后管事呈上一叠账册,纸页翻动的声响,比骰子声更让人心慌。 姜慕雪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指挥使大人,赌局输赢是常事,但西仓的粮,是百姓的命,账册上的每一笔亏空,每一次虚报,都记在这儿呢,只要西仓开发,分粮赈民,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指挥使脸色惨白,望着账册上自己的签名,又看向窗外街巷里蜷缩的流民,终是咬了咬牙:“开仓。” 当夜,“江南义仓”的旗号在西仓城头悄然竖起。 火把照亮了流民们布满污垢的脸,粮米从仓门源源不断送出,粗糙的手掌接过沉甸甸的米袋,压抑许久的呜咽化作久违的欢呼,在太仓的街巷间此起彼伏。 姜慕雪站在城头,望着那片灯火与人潮,眸色沉静。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民心,终究要靠实打实的粮米赢回来。 而杭州榷场的风波,来得比太仓更烈。 宦官把持的榷场,向来以垄断抬价为主,百姓买一斤盐,要付高于市场价的三倍。 姜慕雪早有谋划,提前让通商署绕开官方通道,从海路运进香料与丝绸,以三成市价抛售。 一时间,杭州城内私商云集,榷场门可罗雀。 姜慕雪又让说书人在茶肆酒肆间大肆宣扬,把榷场盘剥百姓的旧事编成段子,字字泣血。 “榷场一道门,逼死多少人!盐铁贵如金,官吏饱私囊!” 街巷传唱声此起彼伏,像火借风势,把百姓压抑已久的怒火点燃。 茶馆里,茶客拍案而起;夜市中,小贩停下吆喝,低声咒骂。 联名诉状如雪花般迅速飞向御史台,终于,一纸弹劾递到京城,天子震怒,下旨彻查杭州榷场。 查案的旨意尚未抵达,榷场余党便已慌了神。 第5章 江南震变 “榷场一道门,逼死多少人!盐铁贵如金,官吏饱私囊!” 街巷传唱声此起彼伏,像火借风势,把百姓压抑已久的怒火点燃。 茶馆里,茶客拍案而起;夜市中,小贩停下吆喝,低声咒骂。 联名诉状如雪花般迅速飞向御史台,终于,一纸弹劾递到京城,天子震怒,下旨彻查杭州榷场。 查案的旨意尚未抵达,榷场余党便已慌了神。 他们立刻勾结地方豪强,暗中调集人手,欲在夜市挑起民乱,嫁祸通商署,扰乱局势,浑水摸鱼,全身而退。 刀斧在暗处擦亮,流言在巷口滋生,夜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杭州城压来。 姜慕雪早有察觉,她令商会在夜市周边设下三站,免费发放平价粮与药材;又让议事局学子现场宣讲新政,揭露榷场罪行,把“盐铁三成价、通商惠民”的字样写在灯笼上,沿街悬挂。 当乱民试图冲击商铺时,百姓们却率先站了出来。 “我们要的是平价盐铁,不是战乱!我们只是想活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自发驱散了乱民。 余党与豪强见民心所向,大势已去,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束手就擒。 杭州的市,一夜之间回到清明。 而金陵驿传,是最难啃的骨头。 驿丞陈慎之,年近六十,在驿传任职三十年,从驿卒做到驿丞,根基盘根错节,京城之中有恩师旧友,地方上有袍泽故交。 平日里虽也做些不清不楚的勾当,却只听朝廷调度,不与任何一方势力私相授受。 他常说:“驿传是天下之脉,脉通则国活,脉滞则国病。” 他的驿传,就像一枚钉在京杭要道上的铁铆钉,稳、准、狠,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泠寒霜要断京杭讯息,需借陈慎之之手改道,再制造“意外”焚毁驿车。 这一步,既要瞒过陈慎之的老谋深算,又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姜慕雪以漕运调度为饵,派通商署的得力管事,备了厚礼,登门拜访陈慎之。 管事言辞恳切,言说江南漕粮因连日阴雨,耽搁了行程,如今京城急需粮米赈济,恳请驿传改道避让,让漕船先行。 陈慎之坐在书房里,指尖在案几上“笃、笃、笃”的敲击着,每一声都像敲在管事的心上。 陈慎之盯着管事,目光锐利如刀:“漕运有漕运的规矩,驿传有驿传的章程,岂能说改就改?” 管事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封盖着江南巡抚大印的公文,又递上一张漕运调度的明细。 “陈大人,这是巡抚大人的公文,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漕粮关乎京城数十万百姓的生计,若耽误了,谁也担待不起,再说,改道只是暂时的,待漕船通过,驿传便恢复原样,不会影响大人的调度。” 陈慎之接过公文,仔细看了一遍,又低头审视漕运明细,指尖在明细上轻轻摩挲。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架不住漕运利益的诱惑。 漕粮通行,驿传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避让费”,而且江南巡抚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给。 他缓缓点头:“可,但需立下文书,明确改道的时间与范围,若有差错,本官概不负责。” 管事大喜,连忙点头应诺,当场立下文书,双方签字画押。 然而,驿车焚毁后,陈慎之很快察觉不对。 火起得太巧,改道的时机也太准,就像是有人提前布好了局,就等他钻进去。 他想起沈砚书近日频繁在驿传周边走动,心中顿时起了疑心,猜想是沈砚书暗中动手,想趁机掌控驿传。 陈慎之不动声色,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驿传事务,暗地里却在驿传周边布下暗哨。 这些暗哨都是他的心腹,有的扮成小贩,有的扮成乞丐,有的扮成茶馆的伙计,日夜监视着驿传周边的动静。 街巷里,多了些面生的人,他们眼神警惕,四处张望;茶馆酒肆的角落,总有人侧耳倾听,打探着关于驿传的消息。 泠寒霜自然早有准备。 她知道陈慎之疑心重,定会暗中调查,便提前令线人在驿丞府中留下“通敌”的假证据。 线人趁着夜色,潜入陈驿丞的书房,将一封伪造的密信,压在他常用的砚台之下。 这封密信,是写给旧王朝余孽的,措辞暧昧,引人遐想。 信中写道:“京杭讯息,已按约定改道,驿车焚毁,朝廷必定震怒。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共图大事。” 字里行间似有若无地指向“谋逆”,却又没有明说,让人捉摸不透。 沈砚书得知陈慎之布下暗哨,便趁机向朝廷上书,言说金陵驿传近日异动,疑似有人通敌,恳请朝廷允许他搜查驿丞府,彻查此事。 朝廷正为驿车焚毁之事震怒,接到沈砚书的上书,当即准奏。 沈砚书率领捕快,浩浩荡荡地前往驿丞府。 捕快们按部就班,封锁了驿丞府的各个出口,然后开始搜查。 书房里,烛火摇曳,沈砚书亲自上前,挪开陈驿丞常用的砚台,那封伪造的密信,赫然出现在眼前。 “陈大人,这是什么?”沈砚书拿起密信,递给陈慎之。 陈慎之接过密信,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封密信,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落款处的印章,也与他常用的印章一模一样,他百口莫辩,只能认栽。 沈砚书当即下令,将陈慎之拿下。 捕快们上前,戴上手铐脚镣,押着陈慎之走出驿丞府。 朝廷得知此事,震怒不已,下令革去陈慎之的官职,押入大牢,严刑审讯。 金陵驿传从此由沈砚书暗中掌控,京杭讯息的通道,彻底落入他们手中。 三战告捷,江南震动。 太仓的粮、杭州的市、金陵的信,尽数被掌控,旧势力的根基被狠狠撼动。 百姓们拍手称快,官员们人人自危,江南的风向,彻底变了。 秦淮河上的孤舟里,泠寒霜、姜慕雪与沈砚书再次相聚。 泠寒霜神情严肃,势在必得的说道:“江南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该轮到京城了。” 姜慕雪点头,眼神锐利:“旧势力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趁热打铁,让新政的光芒,照亮更多地方。” 沈砚书放下酒杯,语气坚定:“刑署已备好,随时待命,谁敢阻拦,便以法处置。” 三人举杯同饮,杯中酒清冽,正如他们心中的信念。 江南的棋局已赢,天下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是万里河山,是一个清明盛世的未来。 与此同时,江南之事已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茶馆酒肆里,说书人把“太仓开仓、杭州榷场倒、金陵驿传易主”编成了连台戏,字字句句都往民心眼里钻。 朝堂之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有的大臣主张“安抚为先,稳定大局”,言江南乱局起于吏治不修,当以减税、整饬官员平息民怨。 而怀化将军宋岳,却拍案而起,力主铁血清剿,怒斥“:江南已成逆乱温床,若不派禁军南下镇压,恐危及社稷根基”。 宋岳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小小江南商女,竟敢以通商为名,行乱政之实,勾结地方豪强,煽动百姓,断驿毁车,形同谋逆!若不速速清剿,天下效仿,国将不国!” 泠秋庭被他说得心动,又忌惮江南局势失控,终是准了他的奏请,令禁军三万南下,主将便是宋岳之子宋肃川。 宋肃川年少成名,用兵狠辣果决,曾平定北疆之乱,号称“常胜将军”。 消息传到江南,金陵城内人心浮动,既有百姓盼着禁军能带来安稳,也有商户担忧战火毁了商脉。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得泠寒霜与姜慕雪的身影格外凝重。 泠寒霜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迫感:“他要来了,禁军三万,明日便过淮河,宋肃川用兵狠辣,从不留余地,不可小觑。” 姜慕雪抬眸,狡黠一笑,眼神锐利。 “狠辣,那也要有粮有信,他大军南下,粮草需经漕运补给,讯息需靠驿传传递,只要我们断他粮,乱他心,再用江南的水网把他困死在运河里,到时候,不手到擒来?” 姜慕雪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金陵城的万家灯火,目光悠远。 “如今海禁松动,倭商常往来于东南沿海。我们可借通商之名,引倭商入港,再暗中散布宋肃川‘私通外邦、勾结倭人’的流言,同时收集他往日苛待士兵、虚报战功的证据,递上弹劾奏疏。他急于立功,定会冒进,不顾粮草后路,我们便在运河设三道闸,待他船队过半,便断闸截流,再以民船围之,断他补给,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泠寒霜眼中寒芒闪过,随即又化为凝重:“好计策,但此事凶险,引倭商入港、散布流言、弹劾奏疏,环环相扣,稍有不慎便会露馅,你需亲自坐镇?” 第6章 初战告捷 姜慕雪摇头,语气笃定:“不必。我留金陵,稳商脉、安民心,确保后方不乱。前线交给你与砚书。阿霜,你答应我的,不伤百姓,不滥杀降兵,我们要的是天下太平,而不是另一场血雨腥风。” 泠寒霜重重点头,指尖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放心,我与沈砚书定会办妥,江南这边就交给你了,注意安全,保重。” 与此同时,沈砚书在金陵府衙内,将一份厚厚的“江南安民策”递呈给知府。 策中言明四大举措:一是减税三成,减轻百姓与商户负担;二是兴修水利,疏浚太湖支流与运河河道,防涝抗旱;三是恢复驿传,重建金陵至各州府的讯息通道,确保政令畅通;四是整顿榷场,废除垄断,实行“官督商办”,让盐铁等物资平价流通。 知府捧着策书,眉头紧锁,犹豫不决。 他深知此事牵连甚广,既怕得罪朝中旧势力,又怕触怒即将南下的禁军。 沈砚书见状,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却坚定:“大人,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江南百姓苦苛政久矣,如今新政初露曙光,正是收拢民心之时。若此时不扶,何时才扶?他日战火燃起,百姓流离失所,大人身为父母官,岂能心安?他日朝廷追责,大人亦难辞其咎。” 知府长叹一声,放下策书,眼神决绝:“罢了,沈大人所言极是,民心是国之跟本,今天我便信你,我便赌这一把!” 说着,他提笔利落的签下名字,盖上府衙大印。 消息传开,江南百姓奔走相告,欣喜若狂。 茶馆里,有人唱起了新词:“烟雨江南起清风,义仓开,榷场空。驿传新,漕运通。百姓笑,天下宁。” 孩童们在街巷间传唱,声音清脆,穿透了连日的阴雨,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京中,宋岳得知江南推行“安民策”,更是怒不可遏。 宋岳当即下令,让宋肃川即刻南下,“清剿乱党,以正国法,不可让他们再蛊惑人心!” 宋肃川大军压境,旌旗蔽日,鼓声震天。 三万禁军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气势汹汹,沿途州县官员纷纷避让,不敢阻拦。 然而,当船队行至江南水网密集的常州段时,运河三道闸如期而落,闸板厚重,如铜墙铁壁,将禁军船队死死困在河道中央。 军营之中,流言四起。 “宋肃川私通倭人,朝廷已下令彻查。” “江南民心已失,朝廷要弃江南,让我们自生自灭”。 士兵们本就因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又听闻粮草不继、朝廷“弃兵”的流言,士气瞬间低落,人心惶惶。 宋肃川怒而欲战,下令集结兵力,准备强行登陆,攻打常州城。 然而,当他站在甲板上,望向河岸时,却愣住了。 只见民船环伺,密密麻麻的将河道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立于堤上,手持锄头、棍棒,神色坚定,无声的阻拦着禁军登陆。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冲锋,却用一种最顽强的方式,诉说着对和平的渴望。 宋肃川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已陷入绝境,便退回营中。 这时,沈砚书单骑入营,手持一份奏疏与一叠证据,来到宋肃川军营之中。 沈砚书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将军,这是弹劾你私通外邦、苛待士兵、虚报战功的奏疏,证据确凿。朝廷已派御史南下核查,宋将军,收手吧,江南百姓不想再流血,天下也需要太平。” 宋肃川接过奏疏与证据,一张张翻看,脸色越来越铁青。 证据上,有他往日克扣军饷的账目,有他虚报战功的文书,还有“私通倭人”的伪造密信。 宋肃川知道,自己已落入局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难以脱身。 当夜,宋肃川帐中,有人送来一封信,字迹熟悉,正是昭宁公主泠寒霜所写。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若你愿止戈,我保你与麾下三万将士性命,绝不滥杀一人。” 宋肃川沉默至天明,他想起了父亲宋岳的期望,想起了自己“常胜将军”的名号,也想起了堤上百姓坚定的眼神。 最终,他长叹一声。 次日清晨,宋肃川下令撤兵,焚毁了部分战船,以示诚意。 宋肃川亲自提笔,回奏朝廷:“江南民心已失,不可强压,此次乱局,起于吏治**,苛政扰民,还请陛下罪己,整饬吏治,推行惠民新政,以安天下。” 泠秋庭接到奏疏,又得知宋肃川撤兵之事,龙颜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宋岳被气的急雪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迷,卧病在床,自此失势。 江南暂稳,姜慕雪站在漕运码头,看着往来的船只,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心中清楚,这只是开始。 旧势力不会善罢甘休,朝堂的博弈还在继续,天下的太平,仍需他们奋力守护。 姜慕雪转身,对身后的人说:“备笔墨,我要写一封信,给天下学子。” 信中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上位者若不以民为本,虽有千军万马,亦不能守。愿诸生以笔为剑,以理为锋,为清明而鸣,为太平而战!” 信寄出的那一夜,江南的灯火比往日更亮,那是民心汇聚的光。 与此同时,京城的局势也在悄然变化。 公主府的夜,静得像一池深水。 纳兰若卿在书房处理完最后一本账册,指尖划过兵符的冷纹,心里却像被火灼着。 泠寒霜在离开京城之前,就禁足了纳兰若卿。 如今禁足令未解,纳兰若卿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他表面要让皇帝与公主都满意,暗中又要把旧部与情报线一点点收拢,既要稳,又要快。 纳兰若卿知道泠寒霜给他的权力不是恩典,是枷锁,也是试探。 于是纳兰若卿把公主府的财政梳理得滴水不漏,把禁军训练得纪律严明;他越是显得忠诚,越是能换来她的“放心”,也越能在她眼皮底下做自己的事。 夜深,他换上夜行衣,借着廊下阴影掠过庭院。 他在老槐树下挖出一个陶罐,里面是一卷卷密信。 有关于漕运的异动,有关于朝臣的往来,也有他最不愿面对的,别院那边断断续续传来的、被人精心筛选过的消息。 “平妻姜氏,安。” 每次都是这五个字,简短得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 纳兰若是不信,却又无从求证,他只能把每一次的“安”字折好,藏在贴身的衣襟里,像藏着一线不肯熄灭的火。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李娉婷一派视泠寒霜为眼中钉,屡次设计试探;几位老臣则静观其变,等着看这位宠冠后宫的公主何时失足。 纳兰若卿在其间行走,言辞有度,手腕沉稳,替泠寒霜挡了好几次明枪暗箭,也借势拔掉了对方两颗钉子。 纳兰若卿像在迷雾里下棋,每一步都要算到对方的下一步,还要算到皇帝的心思,算到公主的底线。 他知道,只有把棋局搅得更乱,他才有机会找到缝隙,去见姜慕雪一面。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纳兰若卿刚从禁军演武场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纳兰若卿以为自己的计划快要成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姜慕雪,贴身侍卫却神色慌张地闯进来,递上一张纸条。 纸条是从宫外辗转送来的,墨迹被雪水晕开,只有寥寥数字还能辨认:“平妻姜氏......殁服药自尽......” 纳兰若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空了。 纳兰若卿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纸边缘被捏得发皱。 怎么可能!纳兰若卿不信,他绝不信! 那些五字“安”信还在他的衣襟里,那些梅树下的誓言还在他的骨血里,姜慕雪怎么会殁? 纳兰若卿疯了似的冲出书房,不顾侍卫阻拦,强行闯入泠寒霜的寝殿。 纳兰若卿推开门时,泠寒霜一身青衣正坐在窗前赏雪,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天下事都与她无关。 纳兰若卿走到泠寒霜面前,直接拔出腰间的剑,直指她的咽喉。 “慕雪的事,是你做的?”纳兰若卿看似在问,实则已经认定了一切都是泠寒霜干的了。 纳兰若卿知道泠寒霜迟早会向姜慕雪下手,只是,他没有想到,泠寒霜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除掉姜慕雪。 泠寒霜褪去一身华服珠翠,褪去的也是公主威严,她是来求和,不是来激怒纳兰若卿的,她褪去公主威严与傲慢,主动放低姿态。 泠寒霜没有躲,只是抬眸看着纳兰若卿,眼底里没有惊慌,只有复杂的疲惫和恨铁不成钢。 此刻的纳兰若卿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样子,泠寒霜叹了一口气。 随即,淡淡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杀她,但我知道你知晓后一定会来,纳兰若卿,我等你很久了。” 纳兰若卿指着泠寒霜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极致的痛苦与愤怒。 第7章 血泪对峙 泠寒霜说的话,纳兰若卿一个字都不信! 纳兰若卿不相信泠寒霜会这么好心,倘若泠寒霜真有这好心,就不会去求圣旨强嫁于他,也不会让他们夫妻二人生生分离,也不会将他们二人软禁! 姜慕雪还活着的话,不过是在诓骗他继续为她效力罢了。 既然泠寒霜说姜慕雪还活着,不管是真是假,纳兰若卿还是打算在问一问。 纳兰若卿咬牙切齿的问道:“慕雪在哪里?” 泠寒霜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沉默了很久后,忽然笑了,那笑意很轻,却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疲惫。 “姜姑娘在江南,她过得很好。不过,我有个疑问,纳兰若卿,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把她关在别院,是为了折磨她吧?我是为了保护她。” 纳兰若卿愣住了,剑身在烛火下微微颤动,映出他眼底破碎的光。 泠寒霜觉得有些好笑,轻笑一声,看向纳兰若卿开口询问:“你是个聪明人,竟然没有看出来吗?从你状元及第那日起,就算我不强嫁于你,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平。” 泠寒霜抬眸,目光落在纳兰若卿震愣的脸上。 “几个月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李娉婷的人早就盯上了姜慕雪,他们盯着你手里的兵符,盯着你背后的旧部,更盯着你心里最软的那一处。他们想利用她来牵制你,牵制我,像用一根线牵着两只风筝,只要她在,我们便永远飞不高,也飞不远,永远都会受限。 我把她放在别院,派人看守,表面是囚禁,实则是隔绝那些明枪暗箭。 别院的墙高,守卫严,不是为了困住她,是为了挡住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和刀子。至于那封‘断情信’,还有那些流言,都是我让人做的。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我情深,以为你早已忘了她。” 泠寒霜微微前倾身体,眼底的光锐利如刃,死死盯着纳兰若卿。 “只有这样,那些想利用她的人,才会觉得她没有了价值;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安全,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安稳地活着!” 话音落下,泠寒霜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冬雪覆盖下的寒梅,纵然姿态温婉,骨子里却藏着傲骨。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至死不渝,你们的情谊,我都看在眼里。可正因为这份毫无保留的爱,她才成了你的软肋,成了别人攻击我的棋子。李娉婷的人早就等着抓她的把柄,等着用她来逼你背叛,等着看我们两败俱伤。为了大业,我不能让她出事,更不能让你因为她,万劫不复!” 泠寒霜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离纳兰若卿不远不近的位置。 泠寒霜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可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境。 “纳兰若卿,你要恨我,可以。恨我强行拆散你们,恨我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将你绑在身边,恨我让你承受了这许多煎熬。但你不能冲动,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不仅救不了她,还会让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李娉婷会立刻安插自己的人手接管禁军,你的旧部会被逐一清算,而远在江南的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 泠寒霜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在那之前,你得想清楚,你是要一时痛快,让所有牺牲都付诸东流,还是要忍过这一时的屈辱,等尘埃落定,与她真正相守一生?” 纳兰若卿站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剑刃上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挣扎,一边是血海深仇般的怨恨,一边是挚爱之人的安危,他站在这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纳兰若卿的目光死死锁住泠寒霜,像在迷雾中探寻唯一的光亮。 纳兰若卿试图从泠寒霜眼底深处,挖出一丝一毫的欺骗与算计,哪怕是转瞬即逝的闪躲,或是刻意伪装的悲悯,都能让他找到继续恨下去的理由。 可他望进去,只看见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像经了整夜风雪的梅枝,看似挺拔,枝桠间却藏着难掩的枯槁。 更让他心头一窒的,是那份近乎真诚的坦荡,像褪去所有铠甲的战士,将心底的赤诚与决绝,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面前。 可这份坦荡,非但没能抚平他的伤痛,反倒激起了更深的抗拒。 他纳兰若卿,寒窗十载,状元及第,凭的是笔下才学;戍边守土,练兵御敌,靠的是胸中丘壑。 他从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愿成为别人棋局里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泠寒霜所谋的大业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泠寒霜的私欲,于他而言,不过是遥远而沉重的泡影。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与姜慕雪相守一生,晨起看朝阳,暮落赏朝霞日落,过一世安稳无虞的平凡日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纳兰若卿声音里还凝着未散的颤抖,像被寒风冻裂的琴弦,每一个字都带着细碎的痛感。 纳兰若卿眼底翻涌的疑惑与不甘,如同被风雪搅乱的湖面,层层叠叠,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些日夜煎熬的思念,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委屈,那些无处安放的愤怒,此刻都借着这声质问,汹涌而出,冲击着两人之间早已紧绷的空气。 纳兰若卿的声音陡然拔高,歇斯底里的质问:“天下英才济济,朝臣子弟、世家公子,哪一个不能为你所用?李将军之子骁勇善战,王御史之侄智计过人,就连你一手提拔的亲信,也皆是忠心耿耿之辈。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我?” 纳兰若卿想不通。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被强行绑上这趟凶险的战车?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挚爱分离的锥心之痛?为什么他想要守护的岁月静好,在别人的宏图霸业面前,就成了可以随意牺牲、微不足道的棋子? 纳兰若卿攥紧了藏在衣襟里的五字“安”言密信,指尖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片揉碎。 信上的墨迹,就像是姜慕雪的笑靥清晰的就在眼前,可这份念想,却被泠寒霜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击得粉碎。 “我只想守着她,过安稳日子,这碍着谁了?为什么连这点权利,都要被你剥夺?”纳兰若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风雪敲窗,呜咽声不绝于耳,像是在为他的质问伴奏,又像是在为这无可奈何的命运叹息。 纳兰若卿看着眼前的泠寒霜,眼底最后的希冀也在慢慢冷却,只剩下深深的迷茫与不甘。 泠寒霜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闭上了双眸。 泠寒霜再次睁眼时,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雪地里骤然亮起的刀,瞬间刺破了室内的沉寂。 泠寒霜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疲惫,只剩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心底最深的执念,都透过这目光剖给纳兰若卿看。 泠寒霜的声音猛的升高,却不似寻常女子面对质问的歇斯底里,反倒像积郁了千钧之力的惊雷,裹挟着压抑半生的沉重,在空旷的寝殿里轰然炸开。 泠寒霜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为什么要选择你?是因为我需要你!为了大局!我别无他法!我需要你在京城替我稳住这风雨飘摇的局面,需要你帮我扫清那些盘根错节的障碍,需要你和我一起,对抗那些藏在朝堂阴影里、吸食民脂民膏的恶鬼!” 泠寒霜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墨色裙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地面,带起细碎的声响,与窗外呼啸的风雪声交织缠绕,像是一曲悲怆的战歌。 泠寒霜抬手,遥遥指向窗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京城,眼底翻涌着滚烫的怒火与悲痛。 “纳兰若卿!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世道!你好好看看!” 泠寒霜因为悲痛,呼吸紊乱,额前碎发被急促的呼吸吹得微颤,那双素来清冷、运筹帷幄的双眸里,此刻盛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无助。 是对黎民疾苦的悲悯,是对山河飘摇的焦灼与担忧,是对掌权者漠视生命的痛恨与绝望,是对自己力量微薄的无助。 纳兰若卿随着泠寒霜的手看向远处的京城。 远处的京城,并不太平,甚至可以说很糟。 纳兰若卿攥着剑柄的手不自觉松了几分,心头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纳兰若卿想起暗访民间时所见的惨状。 苛捐杂税压得农户卖儿鬻女,贪官污吏勾结豪强巧取豪夺,寒冬腊月里,街边冻死的流民尸骨无人收殓,而朱门之内,却是笙歌不断、酒肉满桌。 那些惨痛的画面与泠寒霜此刻的怒吼重叠,让他无法再用“私欲”二字将眼前的女子简单定义。 泠寒霜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更添了几分大义凛然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