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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吴侯问战(一)

作者:潜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曹公南征,议者多劝吴侯迎之,唯瑜、肃执拒之议。问战于乔夫人,答曰:“公既总军事,吏民从公号令,何问于妇人?”


    孙策的魂被招到大乔的右眼里,这事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


    最先察觉到大乔不对劲的是她的妹妹小乔。孙策和大乔虽然共用一个身体,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孙策管的右边眼睛,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于是小乔发现她的姐姐时不时就会有些不协调的表情——右眼角抽抽,抽抽,静息状态持续半个时辰之后,右眼坐不住,不耐烦地往侧边张望。如果大乔长得很难看,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右眼怎么转。但因为大乔长得太漂亮了,任何一点不和谐都会显得极其突兀。在第三次和大乔照面的那天,小乔靠近她,忧心忡忡,小声关心:“姐姐,你的眼睛好了吗?还能看清吗?你……别再闷声忍着了。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你如果不便说,我问问公瑾,央他帮忙,再找个医者看看?”


    之后发现的是孙权。孙权很偶然会出现,因为右眼归孙策管,所以孙权站在大乔左边,和站在大乔右边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会不一样。孙权一直生得瘦弱,身材也不高,直到十九岁那年,孙策遇刺身亡,被迫成为家主的孙权,身体和心灵都在短时间内疯长。他几乎是在一个月内,从家里娇生惯养的次子,变成现在的样子。而这一个月内,他倏地长高,再过一年,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大乔习惯于仰视高大的他,而孙策总记得他在自己耳垂的高度。所以当孙权站在大乔左边,大乔就会直接仰头看向他;而当他站在右边,孙策的目光会习惯性地往下一扫,之后才反应过来要抬头。孙权心细如毫毛,兼之他对大哥看他的神态过于熟悉,家里那位传奇般的长兄,这辈子怕都会像个威严的神像,威风凛凛地立在他的心中。被藏在大乔眼里的孙策看过几次,他就认出了他的目光。


    但因为和大乔非常不熟,孙权无法预料她被戳穿之后的反应,江东军政大事极其繁忙,孙权疲于奔命,孙策复活这事是个家庭机密,不便告诉外人。对于只能他自己做决断的事,他一般是这样处理的——紧急的赶紧做,不紧急的先晾着,等它紧急了再说。这事属于非常不紧急,且非常难预料,所以孙权决定拖到最后一刻再问。


    戳破这层纸的是孙尚香。孙尚香和大乔很熟,和孙策也很熟,与此同时那天晚上她还在孙策附身大乔的案发现场,综合大乔近来突然变得好动,突然变得活泼,随机用布遮住已经基本愈合的右眼伤口等一系列异象,她很轻易地就想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


    某个晚上,孙尚香跑到孙策的房间去,那屋子其实丢空有些时候了,大乔失火的旧居需要修葺,她就暂时在孙策的空屋子住下。


    孙尚香爬到大乔身边,刚睡过去的孙策被她惊醒,一睁眼便是自己妹妹贴得很近的一张大脸,他早就忘了自己已经死掉,现在没有肉身,只当妹妹半夜来访,惊得猛然跳起。孙尚香就看着大乔右边眼睛乱转,之后她缓缓睁开另一边眼,似有些嗔怪地皱起眉头。她当然是不会烦她的,孙尚香对此很有信心,大乔是整个吴宫里最喜欢她的人了。她烦的是大惊小怪吵醒人的孙策,那天她嫌吵,让人闭嘴,目标自然也是孙策。


    孙尚香很直接,很严肃地问她:“长兄回来了,他就在这里,对吗?”


    她指了指大乔的右眼,所指之处,皮肉之下,是震动万分,正着急地思考该怎么行事的孙伯符。


    唉。瞒不住了。


    人死了且瞒不住,人活了又怎瞒得住。孙策,看开点!这是迟早的事。他安慰自己。


    除了孙尚香,没有人再这么直接地揭穿这事。但和大乔关系密切的几个人都知道了,小乔、步练师,还有孙权,几个人心照不宣,只是保持表面上的沉默。


    事情从大乔和孙策两个人的秘密,变成大乔他们俩和其他几个人的秘密。事情是迟早要藏不住的——但必然不能是现在。孙权近来焦头烂额,刘表刚死,刘琮接手荆州,然后转手送给曹操。曹操纠集北方大部兵马,再加上新吞并的刘表部众,声称水陆大军一百万人,浩浩荡荡地就要南下征讨,攻打江东。曹操那架势真吓人,文武群臣听了,吓得肝胆俱裂。除了周瑜和鲁肃两个人,其他人都劝孙权,曹公势不可挡,不如我们投降吧。


    孙权头很痛。战还是降,成了目前江东所有分歧的共同大主题。


    连向来不谈军政的吴宫内部都开始讨论这事。


    孙尚香是非常坚定的主战派,她慷慨陈词,说得兴起,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桌上几个新做的酥饼都跳起来。“水陆大军一百万又怎样,在我江东,谁敢撒野!”她怒道,“我们兵马不少,又不是一点都打不过,为什么要未战先降?打都没打就要投降,这可要被全天下人耻笑!”


    小乔是盲目而坚定的主战派。她很坚决地赞同孙尚香的话,原因是:“周郎说要打,所以我也觉得要打。”


    步练师是爱怎样就怎样无所谓派。她拿起桌上酥饼,热情地一人分一个,一边分一边说:“管那些做什么,打不打我们都是听天由命,打起来了难道我们能上阵杀敌么?打赢了继续活,打输了等死,别想那么多。酥饼新做的,快趁热吃。”


    到了晚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剩了大乔和孙策一人一鬼。大乔问孙策,你觉得打不打?


    孙策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怎会问他这种问题。“这就不该争起来,”他说,“我早跟仲谋说了,这种事问周瑜!他问其他人,他自己给自己找问题。”


    虽然这些天里,大乔多次让孙策对她刮目相看,但她居然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孙策也是没料想到。向来因为瘦弱,总是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精神的她,翻了个身,侧向左边躺着,好让孙策坐在她的脸上面,伸展一下他呆不住的身体。“如果是你呢?”她很有兴致地开始了假设,“如果你还活着,你是吴侯,曹公要南征,事情会怎样?”


    “还能怎样,当然是迎战啊。”


    “你一点不问他们么?”


    孙策有被她的问题冒犯到:“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刚愎自用的人吗?”


    见她一点没被自己的反问镇住,他只好补充解释:“问是要问,但吵必然是吵不起来。”


    “为什么?”


    “就没必要问所有人的意见啊!”他说得激动,坐了起身,撑得大乔右眼跳跳疼,“好多人都是无所谓的,在孙氏手下当个官,在曹氏手下也当个官,赢了输了有何不同,倒不如少折腾,他们当然不想打,问他们是白费工夫。就问几个真心要追随孙氏的,不就够了吗?周瑜可以问,鲁肃可以问,张昭就算了。我会问问他,但这种事不能听他的。”


    大乔其实对这些人都不了解,唯一对周瑜的了解来自于小乔,从小乔的描述里了解周瑜,可信度极低,信息量等于没有,小乔除了说周瑜相貌俊美天下无双,不会说别的。


    她很好奇,那是她本来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世界。她追问道:“为什么呀,张昭是怎样的人?”


    “我当年将仲谋托付给他,他必定以保全孙氏为先,绝不敢冒险。曹操统北方荆州百万之众南下,归顺则万无一失,大不了丢点面子,丢几座城。一旦迎战,输了便一无所有。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那周瑜呢?”


    “你别看公瑾他风流儒雅,像个文人,他可是和我一起征战的人,他胆子可大了。”说起周瑜,孙策的欣赏溢于言表,“公瑾他有胆量,有远见。袁绍已灭,一旦曹操渡过长江,占住荆州,谁还能和他抗衡?归顺只能拖延几年,等曹操在荆州站稳了,教习水军,再次攻来,谁还能拦他?干脆此时就给他打回去,叫他死了这心,别打江东主意。”


    好久没人和他聊这些,他洋洋洒洒地演说,竟忘了对面是大乔,他下意识问对方一句:“你说是不是?”


    ……


    大乔第一次就这种问题被征询意见,孙策一愣,她也一愣。


    她不知怎的,竟有点欣喜,她难得顺着老虎毛,摸了摸老虎脑袋。“夫君所言极是。”她表示肯定,接着还夸几句,“看来夫君果然是个有识人之明,懂用人之道的明主,难怪初时虽然势单力薄,但却还是有那么多英才慕名依附。没有夫君,江东何以有今日。”


    重生一个月,孙策第一次被夸成这样,他心里乐开了花,之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完了!因为他的世界只剩下大乔一个人,所以她变得过分重要,往日恭维他的人那么多,他听都听烦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随便被人夸夸,就沾沾自喜,极度膨胀?况且大乔恭维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女人,这女人露出了她狡猾又凶恶的真面目!


    自从上次教她骑马,孙策一时失言,教她如何号令下属,她就学会了对他威逼利诱,把他当马来驯。她不高兴了就假装伤口撕裂,一块布捂在他的身上,让他一整天见不到阳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闷着;她高兴了,就把布揭开,带他出门走走。这般来回几次,等她愿意带他骑马,他差点没忍住欢呼。人果然不能依附他人生活,依附久了,人就会变成被驯服的马,任人摆布,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孙策痛心疾首地如是想。


    但这女人真是太聪明了,她好像感觉到了孙策对恭维一事产生了抗拒,她换了个方向,又引他说话。


    “那其他人呢?鲁肃呢,鲁肃是怎样的人?”


    她问得好诚恳,语气里全是单纯而热烈的好奇。试问谁能拒绝一个漂亮又聪慧的女人,抛来的这样一个问题。


    在孙策意识到自己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之前,他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


    “子敬啊,子敬那就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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