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此人看起来不靠谱,其实很守诺,说出的话绝对不会食言,第二天果然带见欢去了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喜得老板笑意盈盈。
两人选了二楼的一个雅间,视野极佳,一楼大堂有位说书人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三界奇闻轶事,四周围了一圈人,说到精彩处,众人鼓掌喝彩,好不热闹。
说书人扇子一横,神采奕奕道:
“混沌初开,万物伊始,天界灵界魔界人间,为三界一间。天界,众神居所矣;灵界,万灵居所矣;魔界,妖鬼居所矣;人间,吾之居所矣。”
周围人哈哈大笑。
待笑声冷却,说书人接着道:
“那时,世界混乱,三界战争不断,妖魔横行,天界不堪其扰,天界初代帝君元始神君炼就神剑‘命定’,斩妖魔,平乱世……”
人群中有一个青年嚷道:
“这都翻来覆去说多少遍了,听都听腻了,百事通,你就没别的好玩的讲讲?”
底下常听说书的人附和道:
“对啊对啊讲点别的!”
说书人拿出布巾擦了擦汗:
“大家别急,别急,我这就讲个新鲜的。”
“快点,快点!”
说书人眼睛一转,想起了前一阵看到的一本叫做《灵界逸闻杂趣》的书,回忆片刻,开口道:
“灵界有一位神医,众灵称为‘百病消’,”
楼上的见欢听到这儿,用手指戳了戳埋头吃饭的云暮:
“哎哎,说你呢,没想到你还蛮有名气。”
云暮骄傲道:
“那是,我可是三界第一神医加美男子!”
两人凝神去听那说书人所言,都带了十成的好奇,见欢是纯好奇,云暮是好奇那位“百事通”先生会怎么夸他。
“据说那位神医,额,真身是一只花孔雀,有一个神器,是一把蒲扇,叫什么杀鱼……”
云暮一口水喷了出来,见欢则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自以为风华绝代的云神医在人间传说里是一只花孔雀!
见欢想象了一下一只花孔雀拿着一把蒲扇花枝招展的样子,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只是“铩羽”真的罪不至此,一把仙气飘飘的折扇怎么就变成叫“杀鱼”的蒲扇了!
云暮的脸越来越黑,实在忍不住,撂下筷子,气势汹汹地下楼去了,周围人看他来寻仇一般,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有许多人已经认出云暮,还叫着云大夫。
说书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位兄台,有什么事吗?”
云暮“和颜悦色”道:
“这故事从哪听说的?”
“就是一本叫做《灵界逸闻杂趣》的书啊,怎么了?”
云暮咬牙切齿:
“这是诋毁诋毁懂吗?我,咳,百病消明明是一只金色玄鸟,他的神器是一把叫‘铩羽’的折扇,而且他风流倜傥英俊潇……”
说书人觉得这人一定是来砸场子的,忙不迭打断了他:
“这位兄台,咱们都是凡人,谁也没见过此等人物,你怎么证明我说的错你说的就是对的呢,而且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你这么激动干嘛?”
云暮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我,百病消是我偶像,我不许你诋毁他,不行吗?”
见欢笑得直捶桌子。
混乱之际,一个头上戴着布巾的小伙计急匆匆跑过来,对云暮说道:
“云大夫,可算找到你了,有位老人昏迷不醒,大夫们都束手无策,这……”
云暮闻言,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抬起脚要往医馆赶,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他突然停在原地,终于想起见欢还在楼上,朝二楼看去。
见欢冲他摆了摆手,他转过身,带着伙计匆匆离开了。
云暮离开后,说书人似是觉得尴尬,也不再讲那什么灵界轶闻了,改为讲他拿手手的各朝历史了。
见欢顿觉没劲,以前窝在百花谷.什么地方志,人类历史统统看了个遍,甚至无聊时把云暮的医书都翻出来看,现下讲的远不及三界八卦对她吸引力强.只好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饭
这时一楼大厅传来喝骂声,见欢低头一声一看,原来是店小二正在赶一个进来讨饭的乞丐:
“去去去,谁允许你进来啦?快些出去.别妨碍我们的生意!”
店小二不耐烦地挥手,似乎是想要推那乞丐,却又嫌弃他脏。
那乞丐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得面黄肌瘦,裤子上破了好大一个洞,小声嗫嚅道:
“求求你了,就给我一个馒头就行。”
店小二喝道:
“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子,去别处要饭去!"
见欢瞧不下去,快步下楼,在那小二即将抬脚踹人之际制止了他:
“好了,好了,和气生财嘛!”
她又朝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小乞丐道:
“你随我来吧,正巧这一大桌子菜我一个人吃不完。”
店小二见是楼上的贵客,只能堆起笑脸道:
“哎呦.姑娘您什么身份.与这下三滥的东西同席再脏着您。”
他这是嘴上说见欢与乞丐同席辱没身份,实则是怕乞丐把他们酒楼弄脏呢。
见欢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笑道:
“我有什么身份,大家不都是要吃五谷杂粮要吃饭的人么,既然都是人,那有什么不同,你说呢?”
店小二看到银子笑逐颜开,忙收了起来:
“哎,您说的是。”
见欢把小乞丐领到二楼,示意他坐下,可他只是站着没有动,见欢问他:
“为什么不坐?”
小乞丐小声道:
“我怕脏了椅子,您给我一个馒头就好。”
见欢笑道:
“坐下吧,你没瞧我又付了银子么。你若不坐,我可就白花了。”
听到她的话,小乞丐找了个角落拘谨地坐了下来,也不敢动筷,小心翼翼地观察见欢的眼色。
见他往自己这边瞟,见欢无奈道:
“你吃吧,我早就吃饱了,你不嫌弃是剩下的就好。”
小乞丐终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想必是许久没吃过饱饭了,一时间风卷残云,饭菜被消灭了不少。
吃完后,小乞丐郑重了道了谢,觑着盘子里还剩下的几个馒头,小声道:
“我,我可以把剩下的馒头拿走吗?”
看见欢点头,他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把馒头包进去又放回怀里。
见欢想了想,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铜子儿递给小乞丐。
铜子儿虽重,但没银子招摇,他出去也好花些。
小乞丐眼里落下泪来,扑通跪在地上要给见欢磕头,被见欢拦了下来:
“可不能随意行如此大礼,这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旁的我也做不了,只愿你早日度过难关罢。”
小乞丐走后,见欢仍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眩晕感不合时宜地传来,只能静坐片刻,盼它如往常般消失不见。只是这次她坐了许久也未能缓解,见欢用力摇了摇头,忍着不适往回走去。
她快步走在路上,途经一条巷子,面前突然冲出一个人摔倒在她面前。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是那个小乞丐,她正想开口问他怎么如此慌张,就见几个人从巷子里追出来,也是衣衫褴褛,但没有小乞丐那么瘦弱,明显也是几个乞丐。
小乞丐蜷在地上,紧紧捂住怀里的布包,见欢那此时不甚清明的脑子登时便想到了前因后果。
正是午后,外面的人不算少,可人们却都冷眼旁观着,仿佛这只是一出弱肉强食的戏码。
见欢咬了咬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来人间之前.元暮就教了些功夫供她防身用,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一把拎起倒在地上的少年让他赶紧跑,又抡起拳头朝那几个乞丐挥去。
那几个乞丐也就会使些蛮力自然不敌受过系统训练过的见欢,因此见欢稳占上风。
只是突然,她耳朵里传来尖锐的啸叫,眼前的画面变得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她好想蹲下身捂住耳朵,还没来得及那么做,啸叫停止了,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视野在逐渐缩小,头好疼好疼,见欢看到一把白色的匕首朝她招呼过来。
想象的疼痛没有袭来,一个人把她拉过去用力揽在怀里,而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辨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衣角。
下一刻,世界一片漆黑。
恢复意识时,见欢感觉到自己还被那人抱在怀里。
只是此时的她光有触觉,睁不开眼,听不到声音,连想动动手指都不能,因此只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好奇抱着她的人要把她抱到何处去。
那人一只胳膊紧紧揽着见欢的肩膀,另一只放在她的腿弯处。见欢能感觉到她的头正贴着那人的胸膛,因为挨着的地方正剧烈起伏着。那人走路又极稳,因此见欢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过了一会儿,她感受到自己被平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一只手探到她手腕处把她的脉搏。这是另一个人的手,见欢确信。原先的那个人拉她时她分明触到了他手上厚厚的茧,而现在这只手平整光滑。
“是他找来的大夫吗?”
见欢想。
不多时,她被扶起,重新倚靠在原先那人的怀抱中,当其他感觉丧失后,她的直觉变得十分敏锐,她几乎立时断定是之前那个人。一颗药丸被塞入口中,见欢有些乐观地想道,她现在可是吃药圣体,在再苦的药在她这里都和无色无味的清水一样。
只是她现在无法吞咽,那颗药丸就压在她舌头上,有些不大舒服。
似是感应到她心中所想,两只粗砺的手指捏了捏她的嘴,随即,一只手指探了进来,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舌头,把那颗药丸往她嗓子眼推去。
这一系列动作极快,后一只勺子贴在她唇边,顺着唇缝涌入些冰凉的液体进来。那只手不似之前那般沉稳,似是颤了颤,见欢的下巴上也感到一片冰凉,但随即就被用手怕拭去了。
在那之后,见欢又被平放在先前的位置上,那人再没了其他动作。
"好无聊啊",见欢在心里呐喊:"哪怕掐掐我也行啊!"
她胡思乱想:
"云暮发现我消失不见了不得吓个半死。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又给他添麻烦了。"
"小乞丐应该已经没事了吧,那些人真是不要脸,玩拳头就玩拳头,怎么还掏刀子,幸好被救了。"
就这样东想想西想想,见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但还是一片漆黑.
“还是看不见啊。”
见欢无奈。
“哎?等等,我眼睛能睁开了!”
她尝试着摸了摸躺着的地方,不是之前的软绵绵了,光滑冰凉,应该是竹席。
她开口问道:
“有,人在吗?”
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的语调显得十分奇怪
等了片刻,见欢决定主动出击,摸索着要下床来,脚刚伸出去,就被一只手拉回了原地。
她抓住那只手,细细抚摸起来。那只手很宽大,摸到掌心的茧子时她突然安下心来,只是没有松手,又朝着手指摸去,那人的手指又细又长,正摸到食指戴的那枚质地温润的指环,那双手就倏地抽了回去。
见欢如梦初醒,脸颊染上了温度,说道:
“不好意思啊,冒犯了你,对不住。”
没有反应。
见欢又开口道:
“真的不好意思,你不要生气,我看不见又听不着,一个人太害怕了。”
依旧没反应。
见欢怕那人见她醒来已经离开,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你走了吗,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她有些焦急,害怕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光脚下了床,沿着墙壁摸索着,直到被一把椅子绊倒,摔在了地上。
膝盖传来疼痛,她颓然坐在地上,抱着腿无声地流起泪来。直到被拥入一个怀抱,一只手落在头顶安慰般地抚着,她突然浑身僵便,片刻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睁着失焦的双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问道:
“你是谁。”
头上的手停下了动作,绕在她背后的那只手也随之移开。她知道面前的人不会回答她,只能伸出双手用尽全力,环住他的腰,好叫他不再离开。
眼泪鼻涕都尽数抹在他的衣服上,待见欢情绪稳定,他尝试着把她慢慢扶起,让她坐在椅子上。
见欢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小腿被一根手指点了点,她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松开手去。
裤腿被卷起,药膏被轻柔地涂在膝盖上。见欢安静地坐着,也不喊痛,只是等上了药裤腿被放下后,又伸出手出,毫不意外地抓了片空。
片刻后,一块布被塞进手心里,是那人的衣角,见欢满意地笑了。
温热的勺子抵在唇边,嗅到食物的香气,见欢张开口,是香甜的粥。
一顿饭吃得极其缓慢,见欢摇摇头表示已经吃不下了,这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进食。
那人拉着她空置的手放在桌面上,抚平,见欢不明所以。紧接着,一个指尖划过掌心,在写着什么,见欢努力去辨。
“方才去煮粥了,没有离开。”
见欢莞尔,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这是哪里?”
停顿片刻,指尖再次滑动:
“百花谷。”
怪不得感觉有些熟悉,原来竟回到百花谷了吗?
她再次询问:
“你是谁?”
指尖不动了,
见欢有些气恼,把衣角攥得更紧了,心里想着不说就不说等我能看见了自己来看。
静默了一阵,那片衣角突然往外拉,危机感霎时袭上心头,她双手拉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就是不松手。
蓦地,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陷入沉睡前,她想的依旧是。
不能再,让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