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西街上,宫人们贴着红墙根儿低着头步履匆匆,实在有要紧事,两个头凑在一起,切切察察一两句,赶忙分开,不敢稍作逗留。
前几日才叫火盆烫伤了肚皮的小内侍正一心赶路,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在转角处徘徊。
“呀,华容郡主!”看清了来人,小内侍赶忙招呼:“前日多亏了郡主——”
“嘘。”苏萦笑着竖起食指抵到唇边,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走吧。”
小内侍忙一矮身从旁绕过去,加快了脚步,暗骂自己没有眼色。
苏萦躲在角落,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大路。
这些年,她习惯了在这儿看着。这地方,又隐蔽,又近到可以看清爹娘的脸。再近些就不行了,奶娘就要抓她回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总算远远的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她先认出走在前面引路的周公公和翠雀姑姑,紧接着就看到身后随行的爹和娘,舅舅和舅母。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倚墙懒懒地看着。
搁在小时候,她早飞出去迎了。
飞出去之后呢?就是离别前死命扯着他们胳膊的手,哭得头都昏了,泪眼中望向他们的一步一回头的背影。她为他们哭的够了。
爹爹和舅舅穿着大红官服,看不清母亲穿的什么,大概和舅母穿的差不多。
她很为母亲不值。母亲凭什么不能和父亲舅舅,和那群男人一同上殿呢?母亲为大朔领兵打了十年的仗,耽搁到三十岁才生下了她。母亲若是个男子,官做的一定比舅舅还大。
舅舅听爹爹的,母亲也听爹爹的。两个乔家人的脸都转向苏予夺,严肃地听他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她不知道,明明爹爹官位最低,乔统领和乔将军怎么都这样满脸信服地看着他,等着他口若悬河地出些馊主意。
爹爹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满脑子新鲜想法,多亏了娘和舅舅陪着他折腾。分明陛下和朝中的很多大臣,都是瞧不起爹爹的。
爹爹是一张笑面,说什么都像是正打心眼儿里得意,细长的狐狸眼睛里闪着光。母后说,有时候她想使坏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和她爹爹最像了。
苏萦顶讨厌人说她像爹爹。就好像在说她也和爹爹一样,是那个混在一群要人堆里耍宝的小丑。
一会儿,他们就要兵分两路,周公公会引着父亲和舅舅往养心殿去,翠雀姑姑会带着母亲和舅母到玉栖宫去。等轮到来看她的时候,天就差不多黑了。
小时候,偷听到伺候她的婆子抱怨,说她脾气不好,一点耐心也没有,最讨厌的就是等。可她自己知道,她入宫近十年,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等。
她看着他们走远了,自己转身往回走去。
养心殿内,檀香氤氲,却驱不散那股沉疴已久的药味。年迈的帝王萧弘德在堂上正襟危坐,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病容难掩。
御前总管躬身引着魏国公乔望津与嘉裕侯苏予夺入内,二人恭敬跪拜。
“臣,乔望津/苏予夺,叩见陛下。”
“免礼,看座。”萧弘德的声音沙哑疲惫,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二人。
乔望津身形挺拔,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谢恩后只坐了半边椅子,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整地置于膝上,姿态是一贯的谨慎小心,一板一眼。
相较之下,苏予夺则显得松弛许多。他谢恩落座,姿态从容,甚至对着皇帝露出了一个惯常的,带着几分顽童般狡黠的笑容,仿佛眼前并非沉重压抑的帝王寝殿,而是某个可以闲话家常的茶室。
“你们二人可知,朕急召你们入宫,所为何事?”萧弘德开门见山,浑浊的目光锐利如鹰。
乔望津神色一凛,沉声道:“陛下龙体欠安,召臣等前来,必有要事吩咐。臣等谨遵圣谕。”
苏予夺却笑了笑,语气轻松得近乎不合时宜:“陛下,想必您近日过于操劳,龙颜都憔悴了些。若需臣去给您寻什么灵丹妙药,仙草奇葩,您尽管开口,这世上,暂时还没有臣弄不来的东西。”
俏皮话才说完,就遭了身侧的内兄狠狠一记眼刀。
萧弘德缓缓摇头,脸上挤出一丝无奈:“朕知道,这世上若论办事之能,少有及得上你苏予夺的。只是,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知道。药石罔效,不必再徒劳了。”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骤然凝固。乔望津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震惊与痛色,嘴唇翕动,似想劝谏,却被帝王抬手止住。
苏予夺心中一动,目光敏捷地一扫,正瞧见御案一角静静搁置着一个明黄绸缎包裹的长条盒匣,此刻显得异常醒目。
萧弘德的目光在两位重臣脸上逡巡,最终定格,带着托付江山的沉重,一字一句道:“今日召二位爱卿前来,是为身后事。朕若大行,十七皇子萧征继位。”
他略作停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旨意:
“新帝登基之日,即立华容郡主苏萦为后。若他日皇后诞下皇子,当即立为太子,昭告天下,终生不得废黜。”
这最后一句,他咬字极重,如同金石坠地,在寂静的殿中激起无声的回响。随即,他伸手,将御案上那只明黄盒匣向前稍稍推移。上面的龙纹刺绣鲜亮清晰,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乃朕亲笔所书,加盖传国玉玺的赐婚诏书。”萧弘德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决断:“一式两份,一份存于宫中宗庙,另一份——苏卿,由你苏家保管。此诏,便是铁律,是新后地位的保障,亦是我大朔未来国本所系。”
“见此诏如见朕,望尔等谨记。”
乔望津已然惊得深深俯首。苏予夺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也终于敛去,变得神色郑重。
萧弘德的目光最后落在苏予夺身上,带着无限的期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苏卿,乔卿。大朔的将来,与新君的安危,朕就托付给你们了。苏乔两家,务必好好辅佐新君。”
苏予夺与乔望津对视一眼,同时离座,撩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铿锵坚定,掷地有声:
“臣等,谨遵圣命!为陛下,为新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予夺抬起头,眼中戏谑全无,只留一片忠诚与担当,沉声道:“陛下放心,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必护得新君与诏书所定之后,周全无恙。”
萧弘德看着苏予夺郑重的神色,知他已领会其中深意,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挥了挥手。
“如此…朕便安心了。去吧。”
苏予夺起身,上前一步,极其庄重地双手捧起那只沉甸甸的盒匣,如同捧起大朔未来的半壁江山,与乔望津躬身退出了养心殿。
殿门缓缓合上,将一位帝王最后的布局与期望,隔绝在内。
他不知这步棋,他下得对与不对。叔父在世时,总说他是个臭棋篓子。他当时不屑,想叔父是个未卜先知的“半仙”,任何凡人与他下棋,一子未落,胜负已分。谁人在他眼中,不是个臭棋篓子?
可是,叔父,你不是平白无故,把这姑娘养在你生前的寝宫里的吧?
侄儿这次,做对了吗?
赏明宫的花园里,少有的显得荒凉沉寂。秋日的最后一批鲜花也过了花期,螃蟹菊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枝头的桂花也稀落了。
萧征在一排依然翠绿的冬青树后寻到苏萦。
树后原来藏着一窝小猫,苏萦正背对着他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喂它们鱼干吃。猫崽们太小,她很耐心地把鱼干逐一掰碎,托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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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苏萦没回头,悠悠地问。
“从小到大,你会藏的地方就这几处。”萧征笑着走上前来:“更何况,”他指了指她梳得高高的双环髻:“你也不像小时候藏的那样好了。”
“嘉裕侯来了,正在养心殿与父皇议事。”
苏萦坐着没有动,手抚着母猫的背毛装傻:“哦,我母亲没有来吗?”
“特意躲着的?”萧征也低下身子,试探着摸摸母猫的头。
母猫很温顺,口鼻处也有一团黑。萧征莫名地想到长公主的小环。
此时,“长公主”还一脸稚嫩,怄气不答他的话。
“走吧。父皇和母后设宴招待你父母,咱们该过去了。”他从她怀里接过小猫,还回母猫做窝的草筐里:“天冷了,这窝猫儿在外头能行吗?”
“我怕把它们挪到房里,母亲就会不认识孩子,跟孩子生分了。”苏萦冷硬地答。
“聪明的小猫不会和母亲生分。”萧征苦笑着接口:“走吧。”
他看她终于站起来,又在原地磨蹭,把手里剩下的鱼干胡乱掰碎,等着猫儿吃完。
“不愿意去?”他看出她扭捏的小心思。
“想好了,真的不去?那进屋,我有事求你办。”
一说办事,苏萦倒是松松爽爽带着他进了前厅。
两人坐定,萧征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
“这是陛下寝殿里的香灰。你知道是哪一种吗?”
苏萦接过纸包,凑近鼻尖嗅了嗅:“这是檀香。但和上一批的贡品又有所区别,加了些其他的香料。知不知道是谁给陛下调的香?”
萧征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苏萦走到窗边的香案前,那里整齐陈列着她日常调香的器皿。她将香灰倒在白瓷盘中,用银签细细拨弄观察,又拈起一点在指腹揉搓。
“里面用了至少三种不同的檀香来配,沉水级的白檀打底,有一丝蔷薇和蜜糖的尾韵,像是‘旃檀旋’的古法;又混入少许味道清冽的绿檀,以及…一缕几乎很难注意的龙脑凉意,用来提神醒脑。”
她专注的语气突然停下,转向萧征:“你是怀疑,谁给陛下的香料里下了毒?”
萧征不置可否,只是神情微动。
苏萦心领神会,自然地行动开来。萧征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上前为她递上所需的香料瓶罐。苏萦用一把小巧的银秤称量,在温热的瓷片上烘焙,再细细研磨混合。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全身心沉浸其中,仿佛普天之下只剩下她与眼前的香。
晚霞透过窗棂照在女孩专注的表情上,萧征心中一动。前世苏萦彻夜整理证据为他翻案时,也正是这样的专注。
时间就在这静谧而专注的香气中悄然流逝。
苏萦将新配出的香粉一点点堆进云母隔片,上炉熏品对比之后,恍然抬头:“果真是有些偏差。可是,少了什么呢?”
“我的本领有限,我让我父亲去查一查这香料的来源。宫里用的所有香材,都是外头来的,他一定都查得到来路。兴许这调香之人是谁,他也能摸出来呢——哎呀,什么时辰了?”
她猛然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黯然呢喃道:“太晚了。他们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走了。”
“没有,宫宴酉时才开始。要不要一起过去?”
萧征的嘴角,此时才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苏萦一怔,不可置信道:“你骗我!”
“哪次他们来,你不是要人三请四请。不过,我也记得,可哪一次,你最后也都去了。”
“走吧。”萧征起身,把那香粉重新包好,递给苏萦:“拿去亲手交给你父亲。对小猫有求必应的大猫,想必没有和小猫生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