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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05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01章 纵横捭阖(三) 只需天然之雕琢,便足……


    林斐然二人并没有入落玉城, 而是按照她给出的舆图,动身在城池四周摆设法阵。


    卫常在已然十分熟悉,他绘着阵纹的同时, 余光不时看过那块传音灵玉,四四方方, 二指宽,被一段红绳系在腕上, 紧贴着皮肉。


    玉上偶尔流过难察的微光, 频率正与传来的呼吸声同步,时明时暗。


    这本可以系在腰间,但他还是压在了自己的腕上, 绘到某一刻, 恍然间自己的呼吸也与她同频起来。


    “你那边情况如何?”玉牌中传来她的声音。


    卫常在收笔,朱砂混着灵力消失在草野之间, 他抬头看去:“一切安好,阵纹也已经绘完, 需要去找你吗?”


    “不必, 你现在应当在东南位, 再有两笔就能联通至你那里,暂等片刻。”


    玉牌那边是隐隐的风声,她的话语虽然平稳,可这呼响足以昭示她现在是用怎样的速度在布阵。


    “好。我在这里等你。”


    他静静立在原地,目光却看向落玉城上那道戴着斗笠、腰配长剑的身影,与林斐然极像,但却不是她,略作思索便知,这是她留在此处的“空城计”。


    看来这也是一座受她照拂的城池, 难怪此行能够如此顺利。


    他状似看得认真,其实早已魂飞天外,他忍不住想:这样一道身影,何不塑一座立在道和宫中?且不说长老们是否愿意,若真要塑,是玉像还是石像?


    ——墨玉罢,不落窠臼,又有石塑之威势。


    他静眸看去,不禁点了点头,却又微微蹙眉,若是将塑像放在道场中央,那里剑气凛冽,墨玉容易有损……


    “你在这里看什么?”身后林叶晃动,树叶沙沙,林斐然从中钻出跃下,站到他身旁。


    卫常在回神看去,摇了摇头:“没什么。”


    林斐然奇怪地看他一眼,但早已习惯他走神的事,便也没有过多在意,她在草丛间搜寻片刻,这才补上最后一笔,将自己与他分别画出的阵纹连通一处。


    做完这些,手中朱砂顷刻间便被她放回芥子袋中,她先四望片刻,随后在连接处汇入一点灵力查探,于是一道极快的微光从阵纹中闪过。


    几乎是眨眼间,放出的灵力便回转到掌下,这便意味着法阵相通,游走的纹路亦没有差错。


    “这里可以了。”她站起身,再度抽出金澜剑,转头看向卫常在,“下一处,随我从南至西,先去往际海,再去往青丘,所做照旧。”


    想要布出这样大的法阵,其实是极为消耗灵力与精力的,而林斐然几乎不停歇地辗转了妖都与落玉城两个地方。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今晚要将妖界能走的地方走个遍。


    若是寻常人,灵力枯竭、吃不消不说,此时应当已经累得趴下,怨声载道了。


    但卫常在没有,他当真如同林斐然的影子一般,在她拔剑的时候,便也跟着出剑,随后同她一道御剑而起,向南而去。


    途中并无圆月,故而半空云雾皆是淡灰色,薄冷的水汽从二人面颊拂过,凝出一点湿润。


    “要吃些补灵的丹药吗?”林斐然取出一枚药丸递给他。


    卫常在没有接:“暂时不用,你要吃吗,我这里还有。”


    林斐然也没有勉强,她收回手,转眼看向前方,摇头解释道:“我的灵脉与常人不同,沟壑更深,平日里吞吐的灵气也是常人的数倍,这两道法阵对我来说不算虚耗。”


    卫常在静静看去,唇畔微扬,他都快忘了,林斐然已经今非昔比,她攀上了她该走的峰顶,只是在他眼中,她总是没变的。


    他靠近几分,扬起的袖角不时与她的袍角相缠,他侧目看去,面上不显,但心中已是有几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雀跃。


    “那我需要补灵的时候,再告诉你。”


    林斐然目不斜视,颔首道:“好。”


    她心弦绷紧,实在无暇注意其他。


    她这一路都在算着时间,不得不说,她此时是有些庆幸的,好在当时不计前嫌,同意将卫常在加入到计划的一环,若是其他人随她动手,她不可能快到这个地步。


    两人御剑的速度十分相近,一路上也并不多谈,就这样心思各异地到了际海。


    际海的屋舍几乎空荡一片,鲛人族已不见踪迹,只有来此采集灵气的妖族身影,他们之间氛围不算友好,同样紧绷。


    林斐然立刻带着卫常在隐匿而去,这种时候往往是探寻的最佳时机。


    果不其然,后方几人松懈下来,开始出声交谈。


    “他们倒是全去深海避难享福去了,我们却在这里为了逸出的灵气斗得不可开交,这都第几次了,最后又是你分点,我分点……”


    “谁说不是,越分越少,不若直接举族去往密教算了。”


    “说起密教,听闻如霰回妖界了,准备彻底封城,还给各族发了帖,三日内可去往妖都议事……长老们正在钻研此事,他是不是有法子能解决灵气一事?”


    “难说,万一是想瓮中捉鳖呢?”


    一说到如霰二字,两人声音便越说越小,还忍不住心虚四看。


    林斐然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再逗留,她看向夜色下那一片幽蓝海面,片刻后收回目光,同卫常在继续布置法阵。


    际海山水清奇,灵气浓郁,布阵便可以借地势,这里反倒是他们做得最快的一次。


    两人再度御剑而起,向西赶往青丘,林斐然算了算时间,已然过去两个时辰,她看了卫常在一眼,出声道。


    “两个人御剑太慢,我带你如何?”


    她如今是神游境,虽然只比卫常在高一个大境界,但神游俨然已经是另一个境界,无论是灵力还是术法,都要比逍遥境精进许多,御器自然也更快。


    卫常在闻言一怔,茫然看去,一双点漆凤眸有一瞬的睁圆,这神情不像是意外,倒像是被天降大饼砸中的喜悦与无措。


    林斐然继续解释道:“不是说你速度很慢,我们不止是去青丘,途中还要经过几个小部族,我都要去突袭布阵,能快些更好。”


    “……好。”


    说完,他当真是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地踏了过去,一切仿如做梦,虽然只站在剑尾,但这样的距离对他而言,已是咫尺。


    他甚至将昆吾剑忘在一旁,只专心看向那些被风吹起,差点就要拂过他面颊的发丝。


    他想,到时候塑的像不若把幂篱去掉,凿刻成扬起的长发。


    在他站到剑尾的瞬间,林斐然便立即加速前行,朔风猎猎,云雾全都被拉成道道模糊的长线,风声在耳畔嘶鸣。


    即将靠近某一处妖族领地时,她才渐渐缓速下行,昆吾剑也终于赶上这样的速度,它恼火地飞到卫常在身旁,却没得到一个侧目,于是泛着急促的蓝光,狠狠回了他后背的剑鞘之中。


    卫常在全然没注意,他甚至没想起来观察这是何处,只一门心思布阵纹,做得越快,离她御剑而行的间隔便越短。


    或许是无心插柳,总之林斐然发现卫常在的速度比她预计的快了将近两刻钟,就像是清闲许久的牛,刚下地便哞地一声干起活来。


    他们又连续去了三处妖族领地,每次都是这般,卫常在神也不出了,呆也不发了,头一埋就是布阵,然后早早站在金澜剑旁,等她收尾后御剑启程。


    “……”


    林斐然默然片刻:“走罢。”


    他抬腿便跨上剑尾,既不靠近,也不后退,站在那个熟悉的位置,等她御剑而起,两人一同在夜色下漫行。


    这一路上实在太快,直到靠近青丘时,时间竟比林斐然预计的还要早一个时辰。


    “你……”


    林斐然转头看去,话还没出口,便见卫常在立在剑尾,身形有些摇晃,双眸微闭,然而指尖还悄悄卷着她扬起的两根绦带。


    灵剑骤然停下,他的身形却止不住地前倾,林斐然立刻用金澜伞顶住他的肩头:“你怎么了?”


    卫常在这时才有些清醒,开口道:“无事。”


    林斐然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收回撑着他的伞,一时无言:“你灵力都快被抽空了,怎么不吃补灵的丹药?


    青丘这里倒是没什么危险,你先好好休息,这里的法阵就由我来。”


    卫常在想要开口,但精力已经不允许,他被林斐然扶坐到某个角落,直到看着她离去之后,他才服下补灵的丹药,自行打坐。


    林斐然带着朱砂,独自在青丘附近穿行,甚至在某一刻入了城,城门之上默然立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手中握有一枚令牌,正于这样的深夜中泛着寒光。


    这是青丘的开城符令。


    秋瞳一个时辰前便收到林斐然的消息,心中既惊又喜,便依林斐然所言,将此事告知青瑶,随后二人便等在此处。


    林斐然什么也没说,只道要在此处布阵,若是信得过她,可开城放她入内,若是不愿,便在城门处落锁,她便会立即离开。


    让他人在自己的城内布阵,听起来并不稳妥,青瑶原本并不同意,只是在收到如霰请人相商的帖子时,心中便有了计较。


    虽不知林斐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下看来,她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已有计谋,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妖界。


    两相斟酌之下,她选择今夜到此,无声停下护城法阵,任由那道身影在城中飞掠。


    她布下的法阵十分复杂,几乎只在落笔的时候明亮一瞬,随后便隐入草木之中,再也不见。


    青瑶忽然开口道:“她布阵过后会来见你吗?”


    秋瞳神色轻松,弯唇笑了笑:“她不会,她已经提前说过了,她不能在此久留。”


    青瑶侧目看去:“你看到了,那个人族修士和她在一处。”


    秋瞳看向这片夜色下的城池:“我看到了,但眼下我和他的事不重要……狐族如何能够在这样的乱世下存活,才是更重要的事。


    姐姐,妖尊的这份请帖,到底是什么意思?”


    妖都上一次送出传声雀鸟,让各领主前往妖都,还是为了与人族联姻一事。


    青瑶摇了摇头:“妖尊在想什么,实难猜测,更何况,我怀疑这背后的动机,是来自于林斐然,若是她所思所想,只会更难揣摩。”


    秋瞳默然片刻:“明日或许就有人动身前往妖都,我们……”


    “也去。”青瑶看向那个布阵的身影,“既然选择让她进城,便是选了她,明日你便带上几位长老,一同入妖都商议。”


    秋瞳双眼圆睁:“我吗?”


    青瑶点头,目光直直看向她:“东处尚有一处灵矿,我必须留守此处,届时不论妖都发生什么,一切都以你的想法为准。


    秋瞳,现在的你已经可以代表狐族了。”


    秋瞳抿抿唇,回头看向林斐然,她已经布好法阵,正向二人挥手示意,说了一声再会后,便御剑而起,如一道流光般匆匆离去。


    她点头:“好,我会去的,不论发生什么,一切以狐族为要。”


    ……


    卯时末,辰时初,林斐然按照计划所想,已然同卫常在御剑跨过无尽海,来到人界。


    人界总共有五州,每个州都有一个风水极佳、地理极好的州府,是天然可利用的最好屏障,许多宗门也会为了灵蕴,在州府之中开山立派。


    故而州府之中,其实是有大宗门坐镇在此,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法阵,其实并不算简单,毕竟人界与妖界不同。


    好在当时于师祖的秘境之中,十位前辈都已答应她的请求,同意她在州府布阵,这才能如此顺利潜入。


    在计划之中,这些宗门都会派弟子前来接应,但林斐然不打算遵守这一条。


    她转头看向房中:“太学府的接头弟子应该就是那位,你且上前和他斡旋一番,布个假的阵法,待我完事之后再伺机离开。”


    房里是和她穿着一样的卫常在,他正穿着一身同样的玄色衣裙,坐在镜前捏着面容,闻言转头来,抿唇点头。


    “好。”


    他的脸已经捏了大半,除了唇是他的之外,其余部分已与林斐然无异。


    几刻之后,镜中出现另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除却眉眼更为柔和之外,和林斐然几乎没有半分差别。


    他走到林斐然面前,接过金澜伞背起的瞬间,眼神便有了细微的变化,眉头微压、唇边微抿,一双星眸直直看向对面,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


    赫然是林斐然的神态与动作。


    林斐然咋舌,“有点太像我了。”


    “……那我先去了。”他收回目光,抿了抿唇,眼神又变回他自己的寂静与漠然,随后出房下楼,直直向等在城门处的那个太学府弟子走去。


    有人引路固然好,但林斐然不想横生枝节,越简单直接的做法,越不容易出岔子,她不想花费时间验明正身,索性让卫常在化成她的模样前去应对。


    眼下的每时每刻都很珍贵,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见卫常在化形成她的模样,与前来引路的宗门弟子碰头后,她微微放下心,很快赶至州府之外,娴熟而迅速地布下阵法。


    即将收尾时,卫常在也匆匆赶到,按照她给出的舆图补足余下部分,验过法阵后,二人才回到城中。


    即便是州府,这里也仍旧萧条落寞得多,来来往往的人中,看起来康健的大多是修士,靠在街边的要么是流浪至此的难民,要么是因寒症而等死的苦主。


    林斐然无声看去,随后转过一个街道,去往密教在此处设下的据点探看。


    密教门前仍旧人流如织,颇有种萧条中生出火热的荒谬之感。


    一点又一点的气机被擭取、被奉上,俱都汇入一旁的功绩炉中,混做杂乱的一团,奉上气机之人也被记录在功绩簿中。


    书册上有了名姓,献上气机的人便面露喜色,忙不迭带着家眷去往后方的据点之中,向殿内那尊一臂高的小像叩问、掷签,然后郑重写下心中所愿。


    林斐然的目光从人群之中划过,心中正在琢磨什么,忽然间,一抹艳色突兀映入眼中。


    她抬目看去,只见密教梁上悬有一块匾额,写有“道法无量”四字,这向来是他们的教义,并不稀奇,但就在这量字的右下角处,却平白添了一只云雾缭绕的单目。


    就像他们道袍之上绘出的那只眼一般。


    单目凿刻在木匾上,又在中心处一一笔以极其鲜妍的朱砂点染,于是这只单目便显出瞳仁,有了眼中之睛。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现身,而是寻了附近流民汇聚的地方,混入其中,这才终于探得缘由。


    “那个红眼睛?我知道,前不久密教就在说这个事,就差敲锣打鼓了。”


    其中一个流民开口。


    “说是过不久便是道主的生辰,圣女在筹备诞辰日,于是密教各处便都绘上这样一只眼。”


    生辰?


    容不得多想,林斐然探到消息后,便放下不少吃食,一边算着时辰,一边马不停蹄地与卫常在去往下一个州府。


    人界与妖界地域不同,布阵并不如妖界那般顺畅,每一次布阵都十分耗时,如此轮转五次后,终于在第三日的子时,林斐然做完了计划的第一环。


    此行恰巧耗费两日。


    她取出玉牌,划过一道法印后,对面传来张思我的声音。


    “如何?”他开口。


    林斐然坐在大泽府,看向幽静的沙漠夜色,嘴里吃着补灵丹药,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无碍,所有阵法全都布下,你们呢?”


    “这么快!”张思我惊讶出声,“竟比你当初预计的还快一日,我们这边倒是需得按期,明日下午才能全部做完。”


    林斐然倒了倒瓷瓶,再无一粒丹药掉出,她这才可惜地将瓷瓶收回,舔唇道:“无事,如霰那里也得等到明日,届时一并收网。”


    她也正好能趁这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恢复灵力。


    “好。”张思我没再耽搁,匆匆离去。


    林斐然脱力般放下抓着玉牌的手,向后倒入寒凉的黄沙中,短短两日,她便勉力布了如此多的法阵,早已灵力透支,此时累得连一块玉都拿不稳。


    身旁传来沙沙声响,卫常在正向此处走来,他坐到林斐然身旁,先是递出一个水袋,随后将存下的补灵丹都倒在掌心,递了过去。


    林斐然坐起身,接过丹药,但没有接过水袋,如同嚼豆子一般将丹丸吞入。


    卫常在只需绘出阵法的四分之一,剩余的都由她来补,他的消耗远不及她,但灵力也不如她深厚,坐下之后,他面色也有些苍白。


    林斐然留了几粒给他后,便兀自打坐行灵,恢复身体。


    卫常在忽然道:“好久没和你一起行动,都快忘了这般忙得没时间思考的感觉了。”


    林斐然只回了一句:“思考?”


    卫常在淡笑道:“是啊,我也会思考的。如今闲下来,倒是思考出答案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座塑像,我还是不打算用墨玉,用最古朴、最纯净的石料就够了,这个最适合……”


    林斐然不需要额外的赘饰,只需天然之雕琢,便足以彰显华彩。


    ……


    翌日午时,妖都城门之上,如霰同平安几人列于高处,城下则是前来参加商讨的妖族人。


    来者并非都是领主,也有不少是长老或子辈。


    秋瞳立于左列第一,这不仅仅是她的位置,亦是狐族的位置。


    有人出声道:“既是商议,尊主不开城门又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如霰抬起手,一点荧光在他掌中飘动,他看了片刻,随后抬眸。


    “意思自然是,从今日起,妖都将彻底封城,涌灵井的灵气不再外泄——”


    “不过,投诚者除外。”——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302章 风口浪尖(四) “嗷!”


    妖都下方, 火光大亮,将聚集至此的妖族人全都映得一清二楚,来的部族不少, 但远不及先前盘踞城外的数量。


    他们在两日内陆续来到妖都,但却一直未能入城, 原以为是要等如霰先前所说的三日之期,可时辰已到, 城门依旧紧闭。


    此时如霰又抛出投诚一词, 众人心中不免惴惴。


    林斐然与密教的对立之势无人不知,而如霰与她的关系也早在那三个月传遍妖界,他自然是和林斐然站在一边的, 如今说出这话, 无非是想逼妖界众人站队。


    一时间阒然无声,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城墙之上, 旋真四处看了看,有些忧虑道:“尊主, 怎么不见竹哥呐?他上次回房后, 又好几日没出门, 今天我去叫他,但一直没人应声。”


    如霰侧目看去,静了几息后才道:“他走了。”


    旋真尚且不解,挠头道:“他去哪儿了?”


    如霰抱臂,指尖在臂环上敲出轻响:“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这怎么可能呐?”


    旋真下意识开口。


    如今妖都封城,进出全由如霰一人掌控,没有他的准许,青竹是不可能出城的。


    如霰看向下方,轻声道:“他来找我, 说要回到该去的地方,这么多年也算有些情分,我自然不可能将他强留此处,所以准许他离开了。”


    闻言,一旁的平安思索此事,不由得咂摸出其他味道,面上带着几分了然,旋真却有些难以置信,一双狗狗眼圆睁,微微僵在原地,显出几分无措。


    “他怎么会走……眼下正是妖都危急时刻呐,飞哥都问了要不要回来,青竹、青竹又怎么会走?”


    平安欲言又止,想了片刻还是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只是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使臣这个身份,不应该是他的终途。”


    旋真仍旧有些恍惚,他就算再笨,也听出了平安的言外之意。


    “可是……”


    他不知道如何说出口,青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对他和碧磬也极好,也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他们向来都是喜欢他的。


    可他的好,与他的立场并不相悖。


    旋真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他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却也为此感到一种气闷与难过。


    如霰垂眸看向城下,听到了他急促的顿音,轻敲的手微顿,侧目看了一眼,静了片刻后才道。


    “人族有一句话,叫做君子论迹不论心,青竹在妖都多年,从未做过什么恶事,也未曾对你我不利,那么对我们来说,他就只是青竹。”


    旋真已经红了眼眶,也不管城下站着许多人,他三两步就凑到如霰身旁,但还谨记着保持恰当的距离。


    “尊主,你的意思是,你不怪他?”


    如霰转眼看去,眸中碧色潋滟:“他什么都没做过,对我们也算尽心尽力,这就够了。如果怪他,我昨日不会让他离开。”


    旋真讷讷垂头,如霰的话显然有理,也说服了自己,可他心中就是憋着一股气,并非怨恨,而是气恼。


    如霰看起来十分凉薄,实则有几分护短,对自己人是没话说的,也很有容人的雅量,使臣几人来自五湖四海,身份来历各不相同,抱负不一,但他都能容下。


    就像荀飞飞与平安。


    一个从始至终都坚守人族,若是两界交战,他必定是要站在人族一方,立场与他们大不相同。


    另一个诸多秘密加身,时常见首不见尾,行踪成谜。


    这两人从未遮掩,其余几人心中也知晓,从未有人说过什么,而他即便另有一个密教身份又如何,至少在很多年前,密教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派,又何必隐瞒这么多年?


    他就算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生气的呐。


    想着想着,旋真憋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一半,他想,若是身份早就暴露,青竹今日或许也不能这么体面地离开了。


    而他的确什么也没对他们做过。


    想到这里,旋真心中有些伤怀,自从在妖都吃饱穿暖之后,他便很少回忆起当初在外流浪的时光,可最近这些日子,他却总忍不住想。


    要是能一直做一只小狗就好,像他的兄弟姐妹那般,嘤嘤地生出来,只需要觅食,然后汪汪地离去。


    不像他这般,长大后还要去思考这些难缠的事,这些事既不是绝对的好,也不是绝对的坏,但总是这么摆在眼前,令人怅怀。


    旋真面色忧愁,缓缓抱膝蹲下,陷入沉思之中。


    他顿了几息又开口:“尊主,可他为什么选择在危机临城之时暴露身份呢?如果他是为密教卧底,何不等探到我们的计划再走


    他是不是……也是为了我们?”


    如霰斜睨一眼,笑了一声:“是不是为了我们,我并不清楚,但什么叫危机临城?”


    他看向下方,启唇道:“他们可都是我唤来的。”


    他扬了扬手,掌中灵光点点上升,如同洒出的夜中萤火,在城墙之上随风摇摆。


    “诸位,已经一刻钟了,投诚之事想好了吗?”


    城下仍旧无人应答,秋瞳亦是目光犹疑,她没想到如霰会这么直白,直接将站队一事摆上桌面,供人择选。


    若今日来此的只是她,无需多想,她自然会选择投诚,可她今日是为了狐族而来,在如今的局势下,站队便意味着生死抉择。


    狐族原本就是中立,今日却将筹码放到了她手中,何其沉重。


    她想要将此事传回青丘,却被一道磅礴的灵力阻隔,许多人都如她这般,送出的密信消弥在半空,传音的玉符也裂作两半。


    有人气急败坏,不由得出声:“还以为尊主突然转性,不再像以前那般诸事不问,开始担忧起妖界的生死存亡了,我等这才前来商议,没曾想还是为了那个人族!”


    情急之下说完这话,他猛然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抬头看去,生怕那人对自己动手。


    可如霰只是站在城墙之上,金白的衫袍在风中猎猎,一如他当年提起妖王首级,无声站在夜风中的模样。


    如霰眼珠一转,垂眸看去,似笑非笑道:“妖族向来以强者为尊,以血脉为系,并不似人界那般森严,我竟不知,诸位什么时候和人族一样讲起道义来了?


    妖界平和时,我最好藏在行止宫中,不扰你们一分一毫,做个不知死活的象征。


    妖界有难了,我便又成了领头人,须得为各位撑起一片天地。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城下更显安静,若是周书书在此,一定会推心置腹、捶胸顿足大喊一句:不要和这厮辩经,会被气个半死!


    如霰平日里惫懒,不爱多言,但为人聪慧,脑子快的人嘴巴也利,他少年时年轻气盛,也没少把人气得满面通红、讽得以头抢地。


    少年时的如霰,唇红而薄,但微微一张,便能毒倒一片。


    如今的他虽有沉淀,锋芒大敛,但风姿不减当年,城下已无人开口反驳。


    如霰满意地看过,随后左手微扬,夯货便化作一张高凳,飞快挪到身后,他向后坐下,右腿搭起,目光落到那片沉寂的夜色中。


    妖都城外,不少密教弟子蛰伏此处,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弯了弯唇,继续道:“再给你们一刻钟。”


    ……


    人界,大泽府。


    林斐然与卫常在疾行在黄沙之中,午时将至,如霰过会儿便要行动,她这里也不能落下。


    两人越过漠漠黄沙,行至大泽府主城西侧,终于见到等在那里的周书书一行人。


    此次有他亲自领来弟子,接应到林斐然后,他便将手中之物递出,道:“张思我他们传来消息,一切已经做好准备,只待动手。”


    “好。”林斐然颔首,接过他递来的紫金葫,又取出传音的令牌,开口道,“现在是午时一刻,诸位再休憩一会儿,一刻钟后立即动手。”


    玉牌中传来张思我的声音:“好,我将消息传出。”


    传信断开后,林斐然掂了掂手中的紫金葫,随后转头看向卫常在。


    “待会儿你跟我一起行动,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卫常在乌眸澄净,静看了片刻后,自然点头:“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


    一刻钟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也已经足够被人发现她与周书书的密会,毕竟这几日以来,她从未像这样长久地停留在某个地方。


    林斐然的行踪成谜,如今却突然显现,密教弟子当即上报,随后便派出数十位修士前往拦截!


    圣女早有密林,不论她要做什么,一律将其拦下!


    他们生怕林斐然再度脱逃,御器追袭速度极快,卷起的风从半空呼啸而过,几乎要将城中的医棚掀翻,众多寒症病患从下方探头看去,挤在密教殿前的人也疑惑抬头。


    祸乱将起,夜风枭枭。


    为首的三位密教弟子将将越过城门,便猛然被一道巨力击回,后方七人堪堪将其接住,惊怒看去,却见城外吹来的风中晶莹,夹着数粒砂雪。


    雪落至城上的灯火中,滋啦一声融灭。


    城外半空飞来一道霜影,他踏上城墙后,便执剑静立,不发一言,像是在等待什么。


    城中众人见此异变,哪还顾得上看热闹,纷纷寻处躲避,身患寒症之人却因为不良于行,只能蜗居于医棚之下,有些绝望地望向城门处。


    砰然一声,紧闭的城门被人敲响,密教弟子的目光立即看去,又是砰然一声,厚重的城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被推开半寸缝隙,缝隙之后是一道溶于夜色的身影。


    随后一道剑光闪过,巨大的铁闩被一分为二,城门彻底分开,全然将门后之人露出。


    这一次,林斐然没再戴着斗笠,遮眉掩目,而是坦然将身份露出,让在场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身后,是数位持着玉瓶的琅嬛门弟子。


    “林斐然,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几位密教修士缓步后退,既是在向她问话,又是在拖延时间,好让殿内的其他教众赶来相帮。


    林斐然有异动一事,毕笙等人早就清楚,可他们的计划实在太过隐秘、细碎,能探到的消息也十分零散。


    譬如林斐然要入城布阵、不少宗门弟子出门采摘碧珠草,以及埋伏在各处密教附近,伺机而动。


    这些消息看似有效,实则只会令人匪夷所思。


    林斐然持剑上前,并没有解释,她破城而入的这番举动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


    大泽府的密教据点,就在此处的东侧,敲门谈话的这几许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派人前来支援,她抬眼看去,终于开口,只可惜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动手。”


    话音落下,半空之中雪风大作,一道淡蓝身影从上方落入密教弟子之中,泠泠的霜雪从他足下铺开,剑意涤荡,刃光所过之处,人已咽声倒地,连一片血雾也无,那些尚未喷涌出的血液被永远冰封在断开的喉口之下。


    他侧目看了一眼,确定林斐然仍旧在动手,别无他举时才收回目光。


    一声剑鸣越过,林斐然持剑回身,荡开两个密教弟子后,利落出手,血色篷然,如细雨般洒落在折断的医棚之上,淋出淅沥声响。


    棚内很快探出一个头,那是一位患上寒症不久的孩童,尚存一丝好奇之心,偷偷看向此处,恰巧与收剑的林斐然对上视线。


    默然片刻,她想起自己此行的身份,便突然作出一副经典的恶人表情,又邪恶地舔舔唇边的血,然后发出恐吓的声音:“嗷!”


    “!”孩童面色一白,吓得钻进医棚,再不敢出,林斐然这才满意离开。


    “……”卫常在收回余光,抿了抿唇角,佯装没有看见,只出剑拨开袭来的密教修士,替后方的琅嬛门弟子开路。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林斐然要去往的方向,尚未赶来的密教教众立即掉头回去,而在东侧,那座悬有“道法无量”的高楼,却在须臾间碎成数块,就像是被利刃切过开的豆腐一般,十分齐整。


    不少琅嬛门弟子飞身在侧,指间悬丝浮动,相互交错之下,余下的高楼再度被整齐切割,轰然倒落。


    街中已然陷入混乱,仅凭林斐然与卫常在二人,几乎就能拦下袭来的众多密教修士,在密教的殿宇被分割之后,二人便不再且战且进。


    林斐然纵身而起,卫常在立即随后,她身法奇诡,躲过袭来的数道攻击,飘萍一般移至殿宇前方,直直看向那块“道法无量”的匾额。


    右下角的朱砂眼瞳似乎轻微转动,向她看来。


    她却已经没有回视,而是望向殿内,因为方才的打斗,原本挤在殿内请愿的人全都蜂拥而出,在这一刻,就连那块匾额也被切割开来,坠入散落的碎石中。


    烟尘蒙蒙,在众人惊异之时,林斐然取出那个紫金葫,回头看向众人。


    “气机看似无用,但却不可缺失,失了便会患上寒症,密教将其取走,恰是使天下之人陷入末路的罪魁祸首。


    不论诸位信或不信,谁若还敢前往密教,献上气机,便如此下场。”


    下一刻,她取出那个紫金葫,翻转倒扣,结印捻诀,以葫口对准那十几位到此请愿的凡人教徒,眨眼之间,十数人便消失无踪,令人结舌!


    此景太过诡异,不远处观望的人纷纷惊惶出声,林斐然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她看了身侧人一眼,那个琅嬛门弟子便突然回神,下意识举起手中的玉瓶,照例结印,仿佛将人吸入其中一般,人影无踪,那些尖啸声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这又是什么法宝?师父给他之前可没说有这等妙用!


    那弟子收回玉瓶,架不住心中好奇,便将瓶口倾斜,小心向里望去,想要看看那些人是否真的被吸入瓶中。


    可无论如何摇晃,瓶中也只有毫不起眼的水,没有半个人影。


    他讷讷道:“林道友,他们……这是被融化在瓶里了吗?”


    林斐然没有回答,可这话听进旁人耳中,却全然变了一个味道。


    他们神色各异地看向那道玄色身影,一时缄默,这番举动无疑在说,谁若是向密教献上气机,谁便会落到这些人一般的下场,被融化在那些宝瓶中,尸骨无存。


    这无疑是一种震慑,亦是一招险棋。


    一招彻底将林斐然推至风口浪尖的险棋。


    琅嬛门弟子不善斗法,这也是她选择最后来到这里的原因,由她协助琅嬛门,一同完成第二步。


    此时此刻,不只是她所处的大泽府,中州、北原、南瓶洲、东渝州亦是如此。


    各宗掌门率领弟子出现在各州府主殿,说出寒症真相后,尽可能地“吞”掉所有在密教请愿或是正在入教的凡人百姓,震慑住大部分想要试探的心。


    她垂目看向紫金葫,其中水液晃荡,谁又能想到,这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只是从灵草上一点点积出的雨水。


    永夜已至,日光不盛,就连落雨都少了许多,如今只有碧珠草附近能见到雨,这也是她让众人去采摘灵草的缘由。


    要想断绝密教想要的气机,与其苦苦规劝,不如直接震慑来得简单。


    而能够容下如此多人,又足够隐秘的地方,唯有雨落城。


    她微微吐息,望向那一张张惊恐面色,侧身露出身后的断壁残垣。


    “我们还会留在这里,西乡路远,援兵或许久久不至,诸位想要献上气机,向道主请愿的,大可上前一步,来一个,我融一个。”——


    作者有话说:大恶人林斐然驾到,嗷,统统闪开


    [比心]


    第303章 起风云(五) 看看林斐然给出的另一条……


    与此同时, 雨落城中人落如雨,淅淅沥沥从空中坠下,在一阵惊惶的尖叫声中跌至大鲲背上, 后又被送往不远处那座已经修好的水形道场。


    谷雨站在最高的水幕上方,双手拢袖, 滋味难辨地看着落下的人。


    “不好受罢?”张思我站在他身旁,同样拢袖, 臂间揣只三花猫。


    谷雨点头:“是不好受。”


    他沉默片刻, 还是忍不住道:“好久没看见这么多人到处乱爬了,真是让人头皮发麻,头晕眼花, 头痛欲呕。”


    “……嗯?”张思我转头看他, 双眼放光,“知音啊!若不是打架不行, 我早去外面痛殴密教修士了,哪轮得到在这里守着?”


    谷雨转头看去, 一脸找到知音的欣喜:“莫非你也……同道中人啊!”


    两人之中, 一个避世而居, 多年未出,一个不爱交际,眼里只有毛宠,此时倒是一拍即合,恨不相逢。


    但恰恰也因为太不喜欢交际,即便知音相逢,彼此也只是克制地点了头,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没多靠近一步。


    两人目光交汇之际, 妙善从后方走来,同样望向下方,眼神却与二人极为不同,那是一种天生的悯然。


    谷雨立刻收回惺惺相惜的目光,走到妙善身侧,拍了拍她身上的衣物,话多起来:“小妙善啊,你怎么能让这么多人坐你头上?累不累?


    这么小一只鲲,怎么担得住这么多人?”


    “啧。”张思我收回同道中人的想法,揣着猫去了一旁。


    妙善没有理谷雨,只是看向下方,随后挥开他的手,浅答一句不累后,纵身跃下。


    “哈。”张思我搂着怀里的三花,故意道。“猫儿这个小,蹲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啊?什么,不要?为何?


    ……因为猫根本就没有肩,就像大鲲根本就不会累!”


    在他抑制不住的笑声中,谷雨面无表情坐下,郁闷得面上的符文都淡了许多。


    静了片刻后。


    “……我跟你这老头拼了!”


    方才还引为知音,下一刻就成了仇人,两人在水幕上较起劲来,只是和下方的混乱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不少凡人掉入道场,慌张起身,但看到周围光景后却很快镇定下来。


    他们先是闭了闭眼,适应此处的光线后,才怔然看向这座以水琉璃筑出的小世界,恍惚间还以为来到仙境。


    “这是日光吗?”有人喃喃出声。


    有多久没见到这般诸如白昼的天日了?


    在永夜中降生的孩子,或许以为天色永远是晦暗而压抑的,未曾想到天幕之外还有一轮静默的明日。


    有人为许久未见的日光而怔愣,亦有人慌忙逃窜,落地后便在人群中奔逃,试图离开这个虚幻的地方,只是还未跑到道场边界,便被一声兽吼镇住脚步。


    数只奇形怪状的异兽在道场四周踱步,却不靠近,就像只是在镇守一般。


    这正是先前想要袭击林斐然,却被关入雨落城的几只脊兽。


    它们原本为丁仪所收服,但在雨落城许久,因缘巧合之下,如今反倒成了妙善手下的异兽,为她驱使。


    一开始落下的人不知凡几,但渐渐开始变少,直到此时,已无一人再落入雨落城。


    在四周游荡的脊兽缓步退开,妙善从中走出,双手合十在前,眉目安宁,神容娴静,令人见了便不自觉心静下来。


    人群渐渐噤声,众人或疑惑或惧怕地看去。


    “诸位,不必惊慌。”她的声音稳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之所以将诸位带到此处,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气机看似不重要,但却算得上生命之源,失到一定程度,便会危及性命,这也是寒症的病因。


    将其献给密教,想要换来以后的生机,无异于饮鸩止渴。”


    有人心下惴惴,亦有人并不相信,只是谁都没有出口的机会。


    解释过后,妙善便结印封了悠悠之口,兀自在原地打坐,这样安静平和的神态,同样也令人难以质问。


    她的目光看去:“凡事皆有利,诸位不如坐下,同我一道静心思索,密教何以无所图地出手相帮,天上掉的馅饼,如何砸中每一个人。”


    ……


    西乡,大泽府,昏黄的沙砾被风吹刮而来,蒙蒙拂在灯影上,洒出细碎的声响。


    城中太过安静,这才显得这风沙声如此粗砺。


    城中百姓见过那样一场打斗,此时已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或惊惧或茫然地看向林斐然手中的宝物。


    一旁被紧紧束缚的密教修士则是一脸愤然,目光定定望向高墙,却也一言不发。


    大泽府太过偏远,远离中州,密教即便收到急报,派来的人也没办法立刻赶到,此处的州府,早已因为投入密教而被送到雨落城,驻守在此参星域修士早就不知所踪。


    此时,大泽府便被林斐然与众多琅嬛门弟子接管。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推开州府大门,登上云梯,走到那口庄严的天地黄钟旁,蓦然敲响一声。


    清明的钟音当即传遍五州,回荡在每个山谷,每个城镇。


    一声响动后,众人以为林斐然会做些什么,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黄钟旁,静静看向深沉的夜色,像是在等待什么。


    在她身后,一位身着蓝袍的修士缓缓走近,随后停在三步处,不再靠近。


    分明一人玄袍,一人着蓝,但一眼看去,反倒有种淡蓝才是玄色影子的错觉。


    城中不时响起沙沙声,过了约莫两刻钟,沙谷之中忽然荡起另一声钟鸣,那同样是天地黄钟的鸣响,一听便知来自东渝州。


    静待几息后,又想起了第二声、第三声……北原、南瓶洲,最后便是中州那浑厚的钟鸣。


    这是他们一开始便约定的信号  ,如若得手,便击响黄钟传讯。


    五州黄钟齐鸣,界内清气横生,百鸟和鸣,就连天幕罅隙后的那道日光都更为明亮,这大抵是两界大战后的第一次。


    幽白的光点从钟身浮现,一道光幕飘然而起,映出黄钟四周的景象。


    五州之中,只有大泽府与北原因为过于偏远,景象中还站有林斐然等人,其余三州则只有那些动手的宗门弟子的背影,他们遥遥跑走,密教修士则从四面八方而来。


    除了密教真正的教众之外,一同奔袭的还有试图加入密教的修士,或是人族、或是妖族。


    林斐然看向那些人,指尖微微摩挲,神情却并不意外。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同穆春娥、周书书这类宗门大派联手,便能够借他们门下众多弟子,在同一时间转走前往密教供奉的凡人,除了实际将人控制住外,还可以此震慑。


    而向密教供奉气机的人中,除了数不清的凡人之外,还有许多境界不俗的修士,他们的气机更为深厚,能够得到的报酬或许也比凡人更加丰厚。


    这样的震慑对他们而言便不足为惧,所以要用其他办法。


    今日这番举动,同样也是为了将他们引来。


    林斐然静静看去,直到许多人靠近天地黄钟时,才缓缓抬手,掌中灵光浮现。


    ……


    妖都,如霰立在城墙之上,指尖绕动,那些浮起的灵光便追随而去,随之环绕


    他算了算时间,又抬眼看向下方:“午时已到,诸位考虑得如何”


    忽有一人震声道:“在要我们下决定之前,尊主不妨说一说,什么叫投诚?是要我们全部归顺于妖都吗?乱世之下,生死不由人,统御一界又有何意义?”


    亦有人附和:“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日渐稀薄的灵气,没了这个,你就算把我们全都抓到妖都做奴仆又如何,我们迟早会没命。”


    如霰却笑了一声。


    “统御一界?登上这个位子,只是因为当时需要罢了。我想,所以这般做了,但不代表我有四处征战的闲心,诸位的臣服对我而言也没有半分快意。


    所谓投诚,便是加入妖都,立誓不与密教为伍。”


    妖族人向来不习惯弯弯绕绕,这话也说得十分直白,但也没了周旋的余地。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这时又安静下来,秋瞳同样开始动摇,并非是不同意,恰恰相反,她心中反倒十分支持这个做法。


    不仅仅是因为有私怨,还因为她与青瑶都十分忌惮密教,如果任由他们壮大下去,以后会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届时狐族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加入,后果更是莫测。


    只是仅靠他们,便什么事也成不了,如果今天有如霰出面,将原本就分散的妖族拧作一股,或许还有所为。


    其余人心思各异,同样也和她一样在衡量。他们深知如霰其人,若是选了他,便不会再有机会反悔。


    在这样的静默中,如霰抬起手,点点灵光从掌中洒落,他继续道:“投诚者,不必忧虑灵气的枯竭,至少在密教彻底倒下之前,妖界的灵气还算够用。”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如今只有妖都的涌灵井还算合用,虽然灵气尚且算浓蕴,但又岂能撑起整个妖界?!”


    和人族不同,妖族眼下根本顾不上什么许愿与未来,他们有更为紧迫的“当下”要解决。


    修行到修士这一地步,已经不可能靠食物弥补身体,只能靠灵气。


    人族修士若是没了灵气支撑,至少还能回到凡人境地,以粮米续命,可妖族不一样,他们体内只有灵脉,没了灵气弥补,身体只会渐渐虚弱,直到死去。


    灵气之于妖族,就像鱼与水的关系,人族艳羡妖族生来就有灵脉,可这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桎梏。


    如今灵气渐渐稀薄,浓蕴之地,唯有两口涌灵井所在之处。


    际海的涌灵井生在海底,海族尚且能化身沉入其中,可其余部族要入海便只能靠术法,如今井口被海族把持,他们实难一争。


    眼下能指望的便只有妖都这口涌灵井,可它根本不够。


    众人算来算去都不对,可如霰却开口回道。


    “谁说要撑起整个妖界?”


    他抬眸看去,声音带有一种少见的平和:“诸位之中,不是已经有人投身密教了吗?”


    言外之意,仍旧像是以灵气作挟,强求他们做出选择,投身密教之人,便无法得到灵气的滋养。


    城下众人再度沸腾起来,议论声渐起。


    有人再度发问:“这分明是一条死路,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向妖都投诚,涌灵井又能养起几个部族?到时我们选了你,密教……”


    “密教向诸位许诺灵气了吗?”


    如霰没有开口,反倒是一旁的平安出声打断。


    “灵气渐少,其一是因为他们吸走大半,其二,便是因为这方遮天蔽日的云幕,天地阴阳失衡,则灵气不生,这个道理诸位难道不明白?”


    有人看她:“你如何证实这天幕与密教有关?圣女曾经说过,这方天幕终会被道主所破,带来生的希望,你如今不管不顾,全将天灾全然甩到密教头上,可曾想过众多族人的生死?


    他们是没有许诺过灵气,只因为此事无解,待道主破开天幕那日,阴阳重现,灵气自会生发!”


    如霰垂眸看去,指尖绕着灵光,出声道。


    “谁说无解?”


    他上前一步,好让众人见到他掌中灵光。


    “妖界灵气向来比人界浓蕴,不过多亏某些人,界门被破,灵气汇涌到人界,这才流逝大半,不过妖族人少,剩下的灵气聚一聚,也不是不够用。”


    鼎沸之声一顿,有人疑道:“你是说,聚灵?”


    如霰颔首:“是啊,聚灵。”


    有人气笑一般:“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有想过?妖界地广人稀,灵气散布各地,你知道要什么样的修为、什么样的法阵才能做到聚世间之灵气吗?”


    如霰扬眉,目露细碎笑意:“是啊,要什么样的能力才能做到,我以前不知,现在倒是可以亲眼见一见了。”


    他抬起手,眸光闪动:“就让我同诸位一起看看,林斐然给出的另一条路,是什么模样。”


    五指张开,掌中萦绕的灵光便如碎星一般洒下,起初只有点点光芒,如夜间流萤,落到中途,这灵光便如长溪倒灌,直到流过下方城墙时,已然变作星河一般,哗然而落。


    坠地的瞬间,灵光如同涟漪般荡开,地面上忽然亮起一道道光痕,痕迹流动旋转,如同游鱼一般在地间流通连横,最终汇成一道极为繁复宽广的法阵。


    众人怔愣原地,眼中满是诧异。


    下一刻,阵光直冲云霄,如同光柱一般将整座妖都笼罩其中。


    如霰站在光幕之中,抬眸看去,眼中满是兴色与满意,他想,这就是林斐然能做到的事。


    “这是一处聚灵法阵,运转之间便能汇聚周遭灵气。”他声音一顿,随后颇有些夸耀般含笑道,“这个周遭,指的可是方圆数百里。”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已然有人御器而起,升至半空,向四周观望。


    灵力原本无形无色,此时却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此处汇涌而来,聚沙成塔一般,数量之庞大,几乎快要凝出实形,堆叠之间,众人的视线甚至出现一瞬的扭曲。


    仅仅是受到这余风的浸润,不少灵脉干涸的妖族修士都觉得神清气爽,不敢想妖都之中又是何等充盈。


    惊诧之余,只见如霰目光再变,看向了妖界的更远处,出口道:“妖界,可不止有这一个法阵。”


    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在威慑众人,他的尾音高扬,瞳仁微缩,透出一种肉眼可见的愉悦,那是一种向人炫耀手中至宝的兴奋,十分纯粹,且不允许有一点反对。


    他的目光直直落到无边夜色之中,在那里,一道又一道相同的阵光浮现,狐族青丘、海族际海、熊族狩谷、灵花族井阳坡,以及不远处的落玉城……


    处处阵法大起,几乎点亮了半个妖界。


    旋真此刻也顾不得悲伤,愣愣看向这些光幕,双唇微张,十分惊讶。


    如霰低低笑了几声,眸色在如此耀目的浮光中闪动,他享受一般看了许久,随后双眸微睐,开口道。


    “投诚者,可居于落有聚灵阵的城池,代价便是同妖都一道,向密教宣战。”


    “除却妖都之外,其余城池的法阵皆在掌控之中,若这几个部族不愿跟随妖都,那便在此时提出,聚灵阵随时可以停转。”


    他站在这道极盛的光幕之中,眸光摇晃。


    “诸位,选罢——虽然已经无路可选。”


    众人看向那呼啸而来的灵气,唯余撼色。


    就在此时,一道灵光飞越而来,直直落到城墙之上,转头看去,来者身穿青衣,腰缠箭筒,起落间白玉脆响,正是许久不见的碧磬。


    她转身看向下方,扬眉道:“落玉城愿随妖都一道,同进退,共齐心。”


    聚灵阵一出,看似有两条路可走,但众人其实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各地灵气正被吸纳到这几座城池之中,若不点头,怕是还没等到密教破了这天幕,他们便会率先死在城外,再加上林斐然选的这几座城,几乎都是雄踞一方的霸主,谁又敢去强攻?


    诸多的质疑已经不必再提,在这样算得上强硬的手段下,什么唇枪舌战都已经没有意义。


    众人如何选择,已经不会再有意外,如霰想到此处,眉头微扬,如今的每一步几乎都在林斐然的预想之中,虽不知人界情况如何,但至少妖界如她所想,暂时平定下来。


    城下不少人看向这道磅礴的灵气,缓下双肩。


    “愿与妖都一道,同进退,共齐心。”——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304章 威逼利诱 “你去哪”“自然是同她一起……


    同一时间, 大泽府,众目睽睽之下,林斐然抬手启动法阵。


    同样的辉光出现在这片黄沙宝地, 风中飞旋的沙砾照出金色,城中久违地明亮起来, 人人仰头看去,城外蛰伏的妖兽立即惊慌逃窜。


    被缚的密教修士哑声道:“这是什么?”


    “聚灵阵。”


    林斐然收回手, 指尖仍旧残留着些许灵光, 忽明忽暗地闪烁,如同烬火一般,风一吹, 便向空中扬散。


    卫常在抬起手, 接住散落的几片,灵光落在掌心, 又很快堙灭。


    不需多想,他立刻便明白了林斐然的用意。


    将大多数灵气汇聚在五州州府, 再由当地各大宗门联合镇守, 这便算是掐住了大多修士的命脉。


    而各宗门坐落其中, 可得灵气滋养,实为得利者,不论其心中认可与否,为了宗门延续,门内境界高深的修士都会有所顾虑,虽然不一定会支持她,但一定不会任人破坏聚灵阵。


    如此一来,灵气这个筹码仍旧会在林斐然手中。


    先震慑或看守人数众多,但无还手之力的凡人, 后以灵气制衡修士,如此纵横捭阖,向密教供奉气机之人只会锐减,时日一长,密教或许会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之后呢……


    他心思收敛,抬眸看向站在钟旁的人。


    只见林斐然的视线长久落到法阵中,一双深静的黑眸点着亮光,双唇轻抿,黑发在风沙中飞扬,玄衣之上银线流动,细长有力的五指攥在一处,微微摩挲。


    她还是她,整个人却迸发出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势。


    犹记得在许久以前,他们一道去舍馆中进餐,彼时堂内弟子众多,她只是垂着眼眸,谁也不看,目光只落到地上,取回餐饭后,也是默然离开人群,独自坐到院外僻静的松下,安静执筷。


    若他不在,与她相伴的便是一只啃食栗子的松鼠。


    那时的她就像一抹随处可见的影子,沉默地融到各处暗影中,无人窥见。


    而此时此刻,她仍旧像一抹影,却非黑影,而是剑影,锐而无声的矗立在前,隐光浮现,一双黑目直直看向所有人,再也不会回避。


    也再不会令人忽视。


    她只要站在此处,便能引去所有人的目光,而她如今也能坦然接下。


    卫常在静默着,眸中映入她此时的身影,一双乌眸几乎被她撑满,再难融进半点光华。


    一旁,林斐然并未注意到这些目光,她只是掸去指尖碎光,依旧冷静地看法阵中涌起的光芒。


    这个聚灵法阵是白露所创,原本是为了人皇夺舍聚灵所用,效用极为骇人,或许是出于这个考量,她并没有将它收录在《大音希声》中,而今只有她与卫常在见过,旁人无解。


    时至此时,计划该算得上圆满完成,她心中微微松口气,但选取的心也没有完全放下。


    一步步走到现在,若不是自己足够谨慎,几乎不眠不休地动作,怕是也不会这么顺畅。


    她心中深知,在彻底见到道主、与之交锋取胜之前,她都不能放松警惕,距离秋瞳所说的重生日子不远了,如果一切还会再来,到时候她未必能走到现在。


    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只有一次机会。


    茫茫夜色中,她看向黄钟上方浮现的景象,随后取出一枚灵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入周书书的手中。


    她看向医棚下、沙房中的百姓,出声道:“诸位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夜色中的眼眸看去,周书书手中正持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灵玉。


    永夜之后,万物不生,妖兽成群,凡人手无寸铁之力,便只能借助灵玉的力量,再辅以大音希声的阵法,借此使用术法驱赶妖兽、催生黍麦。


    对所有凡人而言,这便是救命的珍宝。


    她继续开口,声音借由黄钟传遍五州:“两界产出的灵玉,绝大部分都来自妖界落玉城,这不是秘密,如今人界灵玉稀缺,凡人更是难得一枚,但正好,落玉城已然与我一边。


    诸位信我,便一直有灵玉可用,若投身密教……”


    她停顿片刻,听得人心中一紧:“他们都要带领诸位修行成圣了,这灵玉想来无用,诸位便自行修道去,灵玉会给应得的人。”


    林斐然自问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计谋,算来不过是“威逼利诱”四字,但越是简单直接,便越是有效,古往今来,鲜有人不受此掣肘。


    人族修士望向各州的法阵,一时默然无声,诸多百姓也开始在心中摇摆。


    修行之路漫漫,哪怕真的能够摆脱凡人之身,开始修行,但这修行途中同样需要灵气,且不论之后密教能不能将灵气夺回,至少眼下都被林斐然把控,又岂是这么容易修成的?


    林斐然一一看过众人的神情,心知自己计划的第三步已经做到,接下来只需守好法阵,静观其变,待冷蛇出洞。


    不过她此时等待的并非道主,而是毕笙,一个只差一步便能够成圣的修士。


    她转回身,目光紧锁在眼前的光幕之上,开始在其中搜寻,各州中皆有密教修士赶来,却不见九剑的身影,她顿了片刻,眉头缓缓蹙起。


    在她的设想之中,即便现在毕笙没有露面,至少也会看见某一个九剑的身影。


    是不在此景之中,还是,根本就没有动身?


    若没有动身,他们此刻又在做什么更紧要的事?


    她的目光越发冷静,思绪却飞速转动起来,自己将一切筹谋都压在“气机”这枚紧要的棋子上,会不会出错?


    即便先前十分笃定,但实际与料想出现了偏差,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但她此时仍旧决定等待。


    毕笙失了踪迹,或许其余九剑也如她一般,并未来得及出现在今日的突变中。


    既然她的棋子落了,局势撬动变化,不如且等三日,看密教如何执棋。


    “走罢。”她侧首对卫常在道。


    卫常在点头:“好。”


    林斐然不再停留此处,同周书书等人交谈过后,便御剑而起,如一道流光般离开这座黄沙之乡。


    此后,众人都如先前计划那般,回归各自应在的地方。


    穆春娥、周书书等人留在州府处,其门下弟子下山救助百姓,同时将密教与寒症的牵连一处,广而告之,民间一时流言四起,真假难明。


    张思我、谷雨几人仍旧留守雨落城中,起初仍旧有人被送入城里,直到第三日,已经无人再入。


    林斐然与卫常在回到妖都,数个城池被法阵囊括,灵气汇涌其中,前来加入的部族也越发增多。


    短短三日,只因简单的“威逼利诱”四字,局势竟在悄然间发生改变。


    密教教众变得如何,林斐然并不在意,但经不少人的观测,向密教供奉气机之人的确锐减,期间也有教众试图破会聚灵阵,但都被城中修士驱离。


    如今一切都维持着表面平衡,但谁都知道,这样的平衡不可能持续太久,这不过是一场博弈。


    第一日,林斐然回到妖都,与如霰等人相聚,而密教并无异动。


    第二日,她只身前往中州东部,在悔过崖上打坐静思,光明正大做起一枚饵,一枚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来诱饵。


    而密教仍旧没有异动,或许是供奉的气机太少,有人传信于她,只道不少密教据点开始闭门谢客,不再让生人进入。


    毕笙等人仍旧杳无踪迹,不见其人。


    第三日,林斐然睁开双目,看向崖边黑沉沉的云海,随着她的动作,趴在掌心处的阴阳鱼立即摇尾游起,在她身侧环绕。


    黑鱼这对豆大的眼后,是如霰看来的目光。


    他如今已不可能任由林斐然孤身,此时正与其他人一道埋伏在选定的地方,即使有异变,也不会再像上一次一般赶不及时。


    黑鱼甩着尾,在她周遭缓缓浮游起来,像是百无聊赖一般,一下绕着她的脸颊转,尾巴拂过她的眼睫,一下又绕至耳边,下移到颈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颈边啄起来。


    第三日,密教仍旧没有异动。


    若说先前没有动静,会让人觉得忐忑,但此时还没有反应,这便算得上十分诡异了。


    林斐然伸手将鱼抓回掌中,一边把玩,一边思索。


    如今这个计划,除了能够断去密教的气机之外,亦能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修士与他们的联合,但更重要的是,她想借此逼出九剑或是毕笙。


    自道主上次在洛阳城露面过后,不仅他的行踪成谜,就连毕笙也变得不见首尾,九剑亦没了踪影。


    她原本打算以身做饵,可等了三日,既不见毕笙或是九剑带人破坏聚灵阵,也不见他们来寻自己,难道不论是气机还是灵脉,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林斐然立即否认了这个可能。


    但据穆春娥等人传来的消息,密教此时唯一的动作,便是为道主筹办诞辰。


    林斐然目光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什么,右手也下意识一捏,黑鱼便被她在手中,立刻挣扎甩起尾来。


    她赶紧放手,又出声道:“如霰?”


    黑鱼在半空摆尾,疯狂对她吐泡攻击,淡凉的声音却从中传出。


    “饿了?”


    “……”林斐然顿了顿,摇头道,“你方才已经给我送过吃的了,现在不饿,谢看花在你身侧吗?”


    黑鱼那边的声响静了片刻,随后响起谢看花毫无起伏的惊讶声。


    “啊,我见过它,役妖敕令的传讯灵物?你们……你们玩这个吗……”


    如霰语调微扬:“不然呢?”


    现在轮到谢看花安静了,他沉默几瞬,选择向林斐然发问:“你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异常。”林斐然开口,“我想,这几日之所以没有动静,或许是因为密教尚存教众,如若需要,还可以擭取他们的气机……


    只是他们安静得太过奇怪,今日一过,我打算动身去查探诞辰之事。”


    谢看花思索片刻:“其余宗门如今正忙,不少长老都与密教有所牵连,他们尚在处理此事,你去也好,此事我会告知其他人,聚灵阵尚且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也不必担忧。


    只是……你离开此处,便当真是一人,定要小心。”


    林斐然莞尔:“不必担心,我应该不是一人。”


    声音断开,眼前的白鱼甩尾挣脱,从谢看花眼前游走,他顺着看去,视线落到如霰身上。


    “你去哪?”


    如霰抬手将白鱼收回,又将一块令牌抛到他怀中:“自然是同她一起,你持令牌去妖都,替我坐镇。妖族人善歌舞,你去那里弹琵琶,会有人喜欢的。”


    谢看花:。


    有理,他守界多年,其实没有踏入妖都一步,去去也好。


    就这样抱着流水遇知音的期待,谢看花御器到了妖都,见过旋真等人后,他走上妖都最高处,开始借景抒情,以琴会友。


    ……


    “难听死了!”


    一处殿门前,熙熙攘攘挤着众多穿着白云服的教众,众人神情不一,有的战战兢兢,缩着脖子想要透过门缝望向殿内,却只见到一片漆黑。


    但更多的却是一派狂热,呼声如同蜂鸣一般,听得人头晕目眩。


    吵吵嚷嚷间,却有人发出这般怒吼。


    他挤开人群,走到一个几要落泪的教众身前,面色不愉道:“恰逢道主诞辰,你却在这里哭哭啼啼,不觉得刺耳吗?”


    那教众站在众人边缘,身体紧靠着梁柱,面对其余人看来的视线,他终于忍不住,厉声道。


    “你们都瞎了吗?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进去十几个人了,至今没有一个出来,今日当真是来商讨诞辰的吗?他们、他们到底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并没有引起什么浪涛,其余人只是直直看着他,目光没有半点闪动。


    前来质问他的人也是这般神情,他奇怪道:“重要吗?”


    战战兢兢的教众一愣,下意识咽了唾沫:“怎么不重要?若是、若是今日是要我们送命的呢?!”


    “那又如何?”有人轻声发问。


    其中几人走向他,眼中带着一种天真与向往,看向他时却又变得狠厉,他们审视道:“没有为道主献出性命的决心,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你好奇怪,你是怎么做上香主之位的?”


    看向他的人越发变多,那些目光如同一道道枷锁落下,强硬而不容推拒地侵占着他的领地,将他步步逼退。


    只有这么一点不同,但已经足够他们将他当作异类。


    那人后退数步,直至后背紧贴到一处冰凉,这才退无可退,他转头看去,抵住他的正是那扇半掩的殿门。


    他回头看去,对上数道相同而审视的目光,霎时脊背一寒。


    有人道:“他会不会是林斐然他们派来的卧底?”


    “不知道,万一呢?”


    “要不我们先动手,不能让他看到屋内之事,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汗珠已然滑落到下颌,这个修士双拳缓缓握紧,就在他准备先下手时,殿门忽然被拉开半寸。


    一只手从后方搭上他的右肩,是同这殿门一般的冷硬。


    他转头看去,对上一双淡然的眼眸。


    其余人立即行了道礼,出声道:“搬山大人。”


    搬山的目光划过众人,最后还是落到手里这人身上,出声道:“就你罢。”


    还没来得及出声拒绝,这修士便被拖入门内,吱呀声响,殿门缓缓合拢——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305章 梦魂生 那是一具面带微笑的尸身。


    滴答滴答——


    殿中传来一点奇怪的水滴声。


    “搬山大人, 我、我愿意为道主奉献一切,但是、如果命没了,我就再也不能为密教效忠。”


    他全然没注意水声, 只顾挣扎,试图令眼前这个沉默的修士心软。


    “圣女大人要什么人, 只要放我出去,我必定为她抓来十个百个, 以一换百, 十分划算哪!”


    然而抓住他的修士没有回答半个字。


    想他在密教已是香主,境界也不算低微,但在身量壮硕而颀长的搬山手中, 便如同一个鸡仔般被拖着前行, 毫无还手之力。


    在这蔓延的沉默中,他才终于回神, 立即向四周看去。


    周遭是一片密不透光的暗色,他已经将双眼瞪得浑圆, 灵力布满瞳仁, 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能够感受到搬山渐渐缓下的速度。


    应当是要到了。


    他的额头已经沁满冷汗,很快便凝聚滴下,同这滴答声混在一起。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点风声,原本的黑暗霎时被一片刺目白光遮盖,双眼被晃得肿痛,但他还是强忍不适看去。


    原来这殿中自有一片世外仙境。


    他们正站在一处雪白道场之中,前方是规整的石阶,通天一般向上排去, 阶梯两旁竖着灰色召旗,旗上是一只云雾旋成的单目,这是密教的图腾。


    后方是成群密林,重重叠叠如同黑影一般,林后传来海浪拍崖的哗然声响,有风从上方吹过,带来的却不是海腥味,而是一种带有灵气的清韵。


    在这令人神清气爽的微风下,诸多百年难得一见的灵花灵草就生在树下、路边,甚至是道场边缘处的石缝中,如此名贵之物,在这里却好似贱如草芥。


    忽然间,数只珍奇灵兽从林中走出,觅食般吃掉周遭灵草,十分悠闲。


    修士几乎要看呆,他心中的忐忑与惶恐顿时被这景象冲淡大半,正在愣神之时,始终放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握,便将他拖走几寸。


    “走罢,看也没用。”搬山这般说着,带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阶梯。


    这阶梯也十分古怪,每走一步,便觉得身子沉重一分,脉中灵力运转也开始滞涩,不到一刻钟,他便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凡人一般,灵力全无,身骨疲累。


    这阶梯应当有数百阶,起初灵力尚存,走的还算轻巧,但灵力被阻后便越走越沉,长阶还未过半,他便已经气喘吁吁,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全凭搬山这样体格的人拖着他前行。


    越往上,两旁道旗的颜色便越深沉,他已经累得顾不上慌张,久违地汗珠湿透衣衫,两股战战,他强撑着抬头看去,原本还想数剩下几阶,但却看见悬在那座宫殿上方的匾额。


    云顶天宫。


    他脚步一顿,当即停在原地倒吸口气:“这、这便是仙宫吗?!”


    搬山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他也停下拨了拨草鞋,随后继续一言不发地拖着他往上走。


    每一个入密教的弟子,都会随着年限增长而得知更多秘辛,一旦坐到香主之位,便可知晓云顶天宫。


    密教传闻中,道主正是天道的化身。


    他从三千道法中醒来,以一双无垢的眼看向天地,看向这个不公的世界,看到了即将溃败的未来,于是心怀不忍,化身成人,以道法之身行走在天地中,意欲救世。


    所有追随他的修士都能领悟到道法真谛,襄助之人亦能积攒功绩,道法无量,功绩愈多,便越能获得反哺,可以此向密教请愿。


    当功绩达到一定重量时,便能得以见到道主,万事皆可遂愿。


    而要见道主,便会被圣女接引到云顶天宫,因为这里是他最初诞生的地方。


    看见这块匾额时,修士心中竟然诡异地流淌出一种平静,仿佛所有的慌乱与无措都能在此消解,仿佛献上自己,就能成为道的化身。


    得道,这是每一个修士的夙愿。


    越靠近,便越能感受到这种即将成圣的欢欣与满足,他面上的痛苦褪去,心中惧意全无,战意更是被消解无踪。


    走到三分之二时,他的面上已经浮现出一种平静而向往的微笑,甚至已经忘却身体的疲累,他轻轻拂开搬山的手,朝圣一般向前走去。


    气喘吁吁,面色发白,双腿已经在打颤,可他还是如此幸福,半点不觉异样。


    一旁的搬山收回手,缓缓吐息,若此时有人能细细观察,便也能见到他额角与颈侧爆起的青筋。


    那是一种强忍的下意识反应。


    就连他都需要压制与忍耐,以免自己也沉溺在这样虚幻的错觉中。


    但他心中也清楚,自己撑不到殿前。


    在尚且保有一份清醒时,他敲动手腕上的一枚铁镯,霎时间,一旁的道旗中生出无数细丝,很快与铁镯相连一处,牢不可分。


    一声惊弦响动,细丝绷紧,瞬间将他高高拉起,如同悬吊木偶人一般将他送回最高处的那座宫殿。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他再领路,没有人会不在此处迷失。


    身旁之人被送走,剩下的这个修士却恍若未觉,他继续向上走着,不知走过几阶时,脚下忽然被硬物一绊,整个人向前踉跄而去,又很快撑着石阶止住身形。


    他没有半点的愤怒与不悦,而是带着一种齐整的微笑起身,然后向下看去。


    那是一具面带微笑的尸身。


    身上穿着他熟悉的密教云袍,只是隐隐有些泛灰,双眼仍旧睁着,目光失焦看向某处,看起来十分幸福,但不会有人认为他还活着。


    那具属于人族的躯体上,只见一道石质般的青灰色从眼中蔓延出,双目已成石眼,身上各处凝聚着这样斑驳的灰色,有的还是快要腐败的皮肉,有的却是光洁的石面。


    修士没来由地笑了两声,瞳孔有瞬间的颤抖,但又很快被抚平,他拍拍手上不存在的尘灰,抬眼向上看去。


    血色的石阶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全都是和脚下这人一样的症状。


    只是有的人灰得斑斓,有的人全部变得黯淡,有的人还剩下许多腐朽的皮肉。


    这是石阶中段,没有人能来,也没有人能在此留下,但附近却围有不少未开灵智的灵兽。


    它们仍旧保有动物的天性,虽然不懂这里的奇幻,却也被这样的肉味吸引,玩闹般从附近攀登而来,低头舔食地上横亘的尸首,但也不喜地避开了腐肉。


    这些灵兽见到他的身影,也只是抬头看来,凝视数秒后,又浑然不觉地低下头。


    若是寻常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但他却再也不觉得恐惧害怕,哪怕被吃掉,他也仍旧朝圣般向上方的宫殿走去。


    他微笑着跨过尸首,推开灵兽,一路上走得有些踉跄,但还是攀登到了宫殿前方。


    云顶天宫的匾额越发瞩目,硕大一块悬在头顶,眼前的宫殿仍旧是空无一般的雪白,殿前没有任何雕饰,也没有门栏,于是殿内便一览无余。


    他仍旧向前走去,清澈的眼珠倒映出殿内之景。


    这座大殿十分空旷,地面仿照阵盘铸造,中心以阴阳而行化分,阳面为平滑石地,阴面却向内凹陷,其中注满清泉水。


    阴阳四周以乾坤巽坎等八卦围造,其余同样是石面,唯有卦形处内凹,同样注有清泉水。


    大殿的最里端,用雪白的石阶向上堆叠,堆出一个高位,身着灰衣的道主就坐在其中,远远看去,如云雾飘渺,好似仙人落世。


    在阶梯的两侧便站着九剑中的几人。


    左侧是早早被送到此处的搬山,他正扶着前额,似是还在回神,而在他下方,正是面无表情的齐晨。


    右侧是身着长衫、腕带双镯的裴瑜,她垂眸看着殿中的池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离道主最近的一人,身着紫衣皮甲,眉眼冷淡,修士能认出来,这人就是圣女。


    在他踏入大殿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众人的神情或许都有瞬间的变化,但实在太快,谁也看不清方才那些瞬息的动容是因为什么。


    毕笙见他入内,便翻开手中的一本名册,查阅片刻后,抬眸看去。


    “你是冯昶?”


    修士面带微笑,如同木偶般停顿片刻,又僵硬地开口回答:“是,圣女。”


    哗啦几声响,那本名册便被轻松合拢,这个毫不出色的名字很快淹没在书页中,没有人会再记起。


    毕笙面色微冷,显然能看出其心情不好,她有些快速道:“今日叫你来此,是因为道主需要,若你愿意献出你的气机,功绩可增一两,你愿是不愿?”


    愿还是不愿,一切已经不重要,他抬起手,微笑点头。


    “密教弟子,愿为道主赴汤蹈火,舍生去命,一切只为成全大道。”


    毕笙又问:“可有心愿未了?”


    这本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却像卡顿一般停滞许久,其余几人并不讶异,只习以为常。


    每一个走到这里的人,在这个时候说出的,一定是内心深处最真切想要达成的愿望,对于一个修行许久的修士而言,看清本心总是难的。


    纵然心中惧意全无,但他此时还是能够思索,心中冒出无数个过往的希冀,想要破境、想要成圣、想要无敌、想要世间一切的天材地宝……


    但这些想法却像流水一样匆匆逝去,没能留下半点痕迹。


    直到最后一刻,心底的灰尘被拍开,白净得就像这座无垢的宫殿一般,他眼睫微颤,一字一顿地说出埋藏在最深处、看似遗忘,但却已经刻下烙印的心迹。


    “希望道主能够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我的母亲与妹妹,她们都是凡人,已经不剩多少寿数,还是在最后的日子中安然离去罢。”


    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石梯上的众人面色各异,最高处的那人看不清面容,却出声允准。


    “好。”


    听到他的应承,毕笙垂目,又翻开那本册子,在上方写下这话。


    下一刻,修士跪伏在地,他低声道:“愿将气机进奉,道法无量。”


    他的心绪似乎十分平和,始终这么叩首在地,没有抬头,然而身侧阴面的池水却静静映出他的身影,映出毕笙缓步走来的身形。


    她走到修士身前,手中持着一个古朴的青铜罐,随后结印捻诀,不过数息,修士头上便浮现一道浓白的雾气,气息中带着无尽的生机。


    她并指而出,仿佛将这段雾气拦腰挟持一般,又抬手抽回,修士垂下的头猛然被拉起,跪在地上后仰身子,眼睁睁看着气机从体内被抽出,如同雾霭一般被化入青铜罐中。


    修士的气机虽然粗壮,但却不是源源不断的,随着气机的流散,他的身体也出现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


    先是双目失明,周身寒霜浮现,随后便不可自抑地冷得发颤,直到某刻,尖锐的冰刺从血脉中生出,穿透皮肉,鲜血滴落,看似寒冰,却又转瞬变为灰色。


    不多一会儿,他的眼中便被灰质布满,从细嫩的眼周开始凝固,灰质向下蔓延,面部变得斑驳,身体也很快出现这样灰败的腐朽之色。


    直到气机全部被抽出,毕笙转身离开,他仍旧没有死,但却感到一种由内而外、凉至魂灵的寒冷,此时他的思绪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雾,一切都混混沌沌的,如同初生一般蒙昧。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那就是寻找热源。


    他兀自站起身,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跄走出大殿,在外面一片淡暖的日光中,他微微顿足,随后又加快速度,向前方更热的光芒走去。


    他不知道,这种来自日光的温暖,叫做生机。


    他只是向前追逐,随后在石阶上踏空,砰然滚落,生命渐渐流逝,他最后滚落在那堆尸首之中,望着天幕中高悬的明日,沐浴着暖阳,含笑逝去。


    ……


    “已经这么多人了,够了吗?”


    大殿之中,齐晨面色极为难看,他看向站在下方的毕笙,声音中似乎压抑着什么。


    毕笙回头看他,目色平静:“不够。”


    她抬步走上世界,视线渐渐和他齐平,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讽意:“你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可你又能做什么?你的妻子好像时日无多了,想再见到她,就乖乖憋着。”


    她的脚步仍旧未停,轻然走过齐晨身侧,踏上更高的石阶,垂目俯视他,感叹道。


    “做到这一步也是逼不得已的,原本要天下人填补的量,如今却只能靠这么点,除了抽光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要怪就怪林斐然罢,是她先断了我们的气机。”


    毕笙看向手中的青铜罐,眸色微沉,若不是如今道主正值关键时刻,气机供应绝不能断,亦不能再出半点差错,她岂会憋在此处,受此闷气!


    她转目看向几人:“不必再玩什么教徒的戏码了,你等带人潜入城镇,能抓几个是几个。”


    齐晨缓缓闭目,却不言语。


    毕笙冷笑:“在场诸位能跟我们走到今日,可都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人,你今日质问我,难道真的是为了这些昔日的‘同僚’?”


    齐晨睁开双目,终于开口:“既然你也不喜我在此处,那便放我回去,离去已久,橙花还在家中等我。”


    毕笙却开口:“先前留你,是因为你确实有用,现在不必了,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蓟常英心里都在想什么,发过心誓,吞下这枚咒言,自然可以离开。”


    这些做法并不陌生,齐晨很快做完,便在道主开启的通道中匆忙离去。


    毕笙看着他的背影,唇边浮起一个讽笑,相处数百年,难道她还不知道,齐晨不过是因为困在此处太久,心中担忧妻子,这才如此急切。


    他眼中漠冷的恨意,也不是为了枉死的修士,而是为了寒症。


    命运何以无常,痴心之人竟然现在才得知,令妻子备受几世折磨的病症,原本就与密教有关,恰恰是他一手辅佐而成。


    爱成了刀,若不是牵挂妻子,他怕是早就在此和她动起了手,此人以后不可再用,不过也不必再用。


    大道将成,九剑也不必存在,所有人都终将会成为道主化道的铺路之石。


    就连她自己,也甘愿殉身于这份永恒的得道中,成为道主的一部分。


    她走上前,出声问道:“道主,如今林斐然还在那处山崖中吗?”


    “不在。”他答得很快,像是一直在注视一般,“我们迟迟没有现身,她不会坐以待毙的,她动身,应当是去寻踪了。”


    毕笙看他:“道主,如今正是化身入道的关键时刻,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再长时间动用天目,她的消息,我们会寻来。”


    她静默一息,又继续开口:“只要您不再像先前为金澜开启大门那般,她找不到这里的。”


    道主睁开双目,乌眸中泛着一点金色:“我没有为她开过,是她自己找到这里的,你知道,找到入口的人,我没办法阻拦。”


    毕笙目光微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不重要,不论是与否,在您的身体稳定下来后,我会亲自将林斐然抓来,为您换上灵脉。”


    “届时,真正的道将会临世。”——


    作者有话说:[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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