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虽死犹生(糖) “林斐然,别抖了。”……
桃树上一时寂静无声, 细碎的冰还在不断洒落,两三片花瓣从头顶旋下,一片擦过如霰的下颌, 一片打落到林斐然的眼睫。
睫羽颤动,说不清是桃瓣更绯, 她的面色更红,又或是眼前之景更艳。
总之——
“该回神了?”
如霰看着她的神情, 话语带笑, 眼中上满是兴味和满意,唯独见不到羞涩。
他没想到身上的衣衫会随之一道散去,不过他的衣袍不像林斐然的绘有阵纹, 这冰纹带着他的灵力一道发散, 冻碎也在情理之中。
原本还有些意外,但见到林斐然这副情态, 便又觉得值得。
林斐然——
林斐然这下是真的一窒,连呼吸都暂时断开, 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看着那一片线条柔韧的轮廓, 眼型都圆了不少,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最好是在想些什么,他心道。
如霰抬手到中途,发现指间还有未能散去的寒霜,他顿了顿,继续向前,但却是用更有暖意的手腕蹭了蹭她的侧颊,随后捻去那一片细碎的粉瓣。
林斐然顿时如同惊醒一般,立即闭上双眼, 半蹲的身形向后撤去,原本就不够结实的桃枝摇晃起来,发出暗暗的吱呀声。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说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件外衫,二话不说罩在如霰身上,这才敢睁眼。
心如擂鼓,双颊似火烧。
好像一闭眼,她就又能看到那副光景,白的如珠雪、粉的似荷苞,光泽细腻,莹莹如玉。
竟然真的有人生就这副模样?
她抬手掩着唇,只圆睁着一双玻珠似的眼看去。
如霰倒没有她这么大的反应,也没有出声打趣,只是唇角噙着笑,正低头系着她的外袍,不过二人身形不同,这袍子终究不大合身。
“小了些。”他低头开口。
外袍素来宽大,腰身以下谈不上合不合身,但肩线是按她的身量裁剪的,窄了不少,他勉力试了试,仍旧没有穿进去,便索性只披一边,露出右半手臂,随后又捞起一旁的金缕腰封束上。
不至于衣不蔽体,但莫名多了些半遮半掩的坦露风情。
“累。”他短促地叹了一声。
终于披好衣袍,他松了手,眉眼间也的确有些疲态,他抬眸看了看林斐然如临大敌的神情,忍不住低笑出声,手撑着褐红的桃枝,就这么翻身躺到了她腿上。
桃枝晃动得更加厉害,他却不在意,身上玄色的衣袍散落开来,多了几分凌乱,腿间的金环更是一眼可见。
林斐然一动不动,后背紧紧贴着树干,看了腿上的人一眼,出声道:“很、很累吗?”
她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会顺着接话。
如霰笑声更明,他意有所指道:“如今我经脉都还处于凝滞之中,行动僵硬困难,要不是怕有的人把自己煮了,我懒得费力。”
林斐然轻应一声,数息之后,如霰已然笑过,但唇角仍旧带着笑意。
片刻后,他道:“林斐然,别抖了。”
“啊?”林斐然心虚看去。
他抬手点了点她的腿:“抖得我头晕,看月亮都是晃的。”
“……”
林斐然原本是半跪的姿势,他一躺过来,便成了支腿而坐,他躺在上方,有种睡在筛子上的感觉,感觉脑浆都要被她震匀了。
被他一点,原本还在震的腿忽然停了下来,从筛子变成了棒槌。
她的肌肉绷得极紧,硌得他后颈微疼,他向来挑剔,非金丝软枕不用,但这是林斐然的腿,他忍了。
以后多枕一枕,习惯了,便不会这么紧张了。
“林斐然。”
他又开口,但对此时爆红的林斐然来说,她实在希望他不要再开口。
她没有动作,但还是应了一声,垂眼看去,恰巧对上他侧目看来的视线。
他有些乏力地抬起手,仍然只用手腕蹭蹭她的侧颊,弯眸道:“几日不见,想不想我?”
“……”林斐然紧绷的身体卸力不少,泛着微光的双眼向他看去,她没有开口,但扬起唇,点了点头。
如霰目光从始至终流连在她的面上,隐晦锁定,却又不至于令她反感,他略略颔首,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林斐然喉口微动,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用药之后,感觉怎么样?”
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他没有打趣她的失态。
如霰没有空长年岁,他本就懂得洞察人心,对她更是有一种难言的宽容,所以在这方面把控得十分精准,不该打趣的时候,他不会点破。
就像方才,她慌乱至此,他也只是轻声含笑,如她所想一般披上衣袍,然后默然翻过这页。
这举动简直是给林斐然吃了颗定心丸,不然一想到自己这么直勾勾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十分急色一样,她真要找个树缝钻进去了!
再成熟,林斐然本质上还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但他不会嘲笑她的稚嫩,也不会看低她的阅历,反倒以一种无声的包容纳下,让她不至于窘迫。
“我的灵脉先前便有些暴乱之象,现在镇定不少,长期效用暂且不好说,但短期内效果不错。”
就连他时时承受的隐痛都减缓不少。
“那就好。”她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我还怕你醒不过来。要是三日未醒,我就要带你去找人医治了。”
如霰没有安慰,反倒问道:“有多怕?”
林斐然看他,她自认在情事方面有些拙舌,无法贴切形容,斟酌片刻,迟疑道。
“你看过人族的话本吗,大概就是那种,你们不医好他,我就要你们所有人陪葬啊啊啊……之类的。”
如霰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腔而出,一声勾一声,莫名显出一种黏甜。
原本蹭在她侧颊的手腕,此时已经到了她泛红的耳尖处,他腕上贴着,指尖却勾缠到她的发丝间,笑道。
“你怎么可能要无辜之人陪葬?我不信。”
林斐然抿唇,握住他的手腕,认真道:“那你看过另一种话本吗,有人背着亡妻的棺材,走了千百年,我也会这样,背着你一直走,直到把你救醒的那天。”
“看来有的人不止是看正经书。”他开口,随后感叹一般道,“不过后面这个我信,依你的性情,哪怕是山穷水尽,你也不会放弃我。”
如霰躺着看向林斐然,眼中带着一丝不常浮现的缠绵,似乎这三日昏眠,他也时常与她亲近一般。
“——”他唤她。
林斐然刚应一声,下一刻,他的手便微微用力,指间松松绕着她的发丝,按上她的后颈,将人压到眼前,随后在灼热的吐息之中,缓缓抿上她的唇角。
沉沦、享受、迷乱。
林斐然弓着身,一手撑着枝干,一手扶住他,以免二人坠落,耳边只听到桃枝的吱呀声、以及她擂鼓似的心跳,但渐渐的,这些声音都被他喉间模糊的吐息掩盖。
像带有细纹的玉石被一下又一下地研磨,沙沙的,哑哑的,不时的。
他舔/弄着林斐然的唇舌,全身心投入,快意充斥着湿润的双眸,搭在她后颈处的手缓缓摩挲,乌发夹杂其中,原本透着霜寒的掌心,竟也磨出一阵粗砺的热意,好似冷意消融。
另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那只手正横过他腰间,固定二人的位置,以免坠下,但此时却被他一点点、无声地向里探去。
林斐然脊背窜过一道电流,有种莫名的悚然感,但这感觉又不是恐惧带来,或许不是悚然,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麻麻的。
后颈、唇舌、手臂、甚至是腿部、脊背,都流过一种未名的麻意。
似乎感觉到她的轻颤,如霰这才放过她,退出一点点,但仍旧是呼吸交融的距离。
他问:“喜欢吗?”
林斐然简直有些无力招架,她不明所以,有些晕晕地问道:“什么?”
这次她可没尝到他舌尖的血味。
如霰不语,但探入她臂间的手微微抚过某处,她猛然一顿,脊背僵颤,如果她有毛,现在应该炸开了。
她忍不住避开,一时间好像有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却又不够清楚。
“这是什么?”
如霰轻声道:“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些隐秘的地方,平时没有异样,但动情的时候碰到便会莫名生出快意,人人不同,但有些大体相近。
看起来,我找对了。”
林斐然这才反应过来,如霰医术极佳,对人的身体自然了如指掌,有些地方敏/感,轻易碰不得的,但他知道。
想通的瞬间,在如霰含笑的注视下,林斐然更是红透,但因为找不到树缝钻,两只手又都没空,她看了片刻,选择一头撞到他胸前,不露出半分神情。
憋了半晌后,她忽然开口。
“不公平,你什么都懂,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才十九,还小,以后都会知道的。”他抬手揽着她,佯装叹息,“说不定习惯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会脸红的林斐然了。”
林斐然顿了顿,直起身看他,迟疑又好奇:“如果我以后没那么青涩了呢?长成了一百岁、两百岁的林斐然,脸皮比城墙厚,你还会喜欢吗?”
“一百岁、两百岁的林斐然,也是林斐然,有的人会变,有的人不会。不过,什么样的林斐然,我都喜欢。”
如霰躺在她腿上,手渐渐退出来,同她十指相扣,然后落到自己腰上。
“至于我的地方,以后有时间,你慢慢找,我给你这个权利,你可以探索任何一处。”
林斐然摸摸绯红的耳尖,忍不住四处看了看,轻咳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如霰挑眉,长腿半屈,踏在桃枝上,坦然道:“我们妖族不讲究这个,食色性也,就算有人听到,也该羡慕你才是,不是谁都能找到我这样的道侣。”
林斐然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忍不住伸手拉了拉玄袍衣摆,手背不小心碰到那枚腿环,顿时一阵寒意掠过。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金环上竟然附着一层淡淡的白霜,腕上的莲环也还是如此,心中又浮现些许忧虑:“你确定是药草的效用吗,怎么看起来有些像寒症?”
如霰摇头:“安心,不是寒症,我说过,那不是一种病症。你看我的经络,腕上这些不青不紫,反倒有些发灰,便是经脉被冻,寒症之人发病时的经络如常。”
“那就好。”
林斐然眼下也在修养,又刚刚耗费灵力熔炼过瀚海鹿丹,想要帮他驱寒也是有心无力,想了想,只能尽量将他揽住。
“你要下去吗?我看你在这里待得不舒服,背上都有淤青。”
如霰自是点头,如今氛围虽好,但不论是身下的枝干,还是枕着的腿,都实在太硬了。
他怕再这么紧绷下去,林斐然的腿真的僵出问题。
“怎么下去?”林斐然开口,“你现在能自己起身吗?”
“且等一等。”
如霰又将手探入她的袖口,林斐然想起方才的事,下意识抽回:“下次吧!”
如霰抬眸看她,翠色眼瞳中映着她的面容,随后忍不住弯起:“我是在摸骨。没有大碍,就由你带我下去。”
“ ……”
林斐然长叹一声,今晚她的大起大落也不少,她索性展臂过去,任他动作。
她发誓,她绝不会再红一次。
“如果还没恢复好呢?”她转移话题。
如霰不语,摸了片刻,又在她后背点上几处后,索性抬手压上她的肩膀,借力起身:“恢复得很好,很遗憾,你没办法知道答案了。”
他盘坐枝头,掌心按着她的左肩,倚着后方树干:“现在经脉有些脆弱,大概要过一夜才能好,眼下没办法大动。
这个给你,去把小屋搭起来,今晚在里面休息,不准再回那个房子。”
林斐然接过他手中数十张符咒,看得惊奇:“我听过折纸化马之术,难道搭房也行?”
如霰倚着枝干,摇头道:“这叫符字拆解,在符道属于上乘道法,你按照符文走势将它们拆出搭建就好,一定要亲力亲为,期间如果身上发麻,那就是你的筋骨在愈合,动得越多,好得越快。”
林斐然当然没有异议,她对这种上乘道法向来跃跃欲试。
摸索搭建之时,如霰坐在枝头看她,腿搭垂其中,时不时晃动,他颇为惫懒地抚着手旁的桃瓣,忽然问道。
“北原的那个庞然巨物,是你放出来的?”
“不能说放出。”林斐然动作不算快,但很是专注,“我先前去金陵渡,就是为了盗出一粒火种,借此烧去北原的薄雾。那个东西一直在雾中藏着。”
之前不说,是因为此事不能声张,怕负了张思我等人的嘱咐,不敢多言,如今事已了,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如霰唇角微扬,神情愉悦。
他到北原时,见到一处擎天冰柱,一片未能停歇的火焰,以及一群焦头烂额的人,他立即便想,一定是林斐然做的。
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能搞出这样的阵仗。
“那根冰柱是什么?”
“不知道,北原百姓都叫它天罚之物。”
如霰眸光微动,念着这四个字,似是在想些什么。
林斐然正费力拔出符字,刚脱离黄纸的瞬间,它们便重重落地,勾连一处,竟然自主成了一个窗扉的框架。
“现在估计不少人正在研究,这冰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喘了口气,忽然道,“不过,你那时有没有看到神女宗的人?他们竟是妖族。”
如霰回忆片刻:“那时只顾着寻你,没注意其他人。何以见得?”
林斐然看他一眼,又继续搬动起来:“火焰刚刚烧过时,我便见到两只大鲲盘旋周围,似是在撞击冰柱,阻止蔓延,后来,他们便化为神女宗的人,助我一力。”
如霰挑眉:“大鲲?”
他思索片刻,忽然一笑:“数百年前,大抵是两界混战之末,妖界海族中的巨鲸一系忽然搬离际海,再无音讯,原来是到了人界,成了神女宗的人。
海族与寻常妖族不同,他们可以回归先祖血脉,你见到大鲲也不足为奇。”
林斐然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去找明月公主,待在际海时,曾听过这一支系。
“他们怎么会突然搬到人界来?”她仰头问道,“会不会,他们的到来和这个冰柱有关?”
如霰点头:“或许是。原本海族领主是巨鲸王,他们离去后,才轮到那些小鲛人。巨鲸一族天性慈厚宽和,向来有救世之心,愿意撞击冰柱并不意外,但若是如此——”
林斐然引下符文,搭好屋顶,已是累得弯腰,但周身筋骨却比先前有力许多。
她喝了口水:“若是如此,那就说明这冰柱数百年前便出现了。”
数百年前出现,却一直没有人发现,这实在匪夷所思。
林斐然筋骨有力,动作也加快不少,她一边同如霰说起金陵渡的见闻,一边搭建符文屋宇,倒不是她话多,而是怕如霰等得无聊。
他确实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在知晓荀飞飞的义母染上寒症一事时,目光微顿。
“他怎么样?”
林斐然迟疑点头:“没事,至少看起来没事。”
如霰垂目:“我们出去之后,去一趟金陵渡罢。”
“好。”林斐然自然没有异议。
如霰指尖轻敲,又道:“至于你问我有没有龙,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金陵渡的洪涝,不是龙退治的。”
她使劲嵌上最后一笔符文,累得尚在吐息,所以用眼神询问:那是谁?
如霰弯唇:“神女乘龙而来,掀翻浪涛,救下城中百姓,又乘月而去的故事——你不是见过吗,大鲲展翅,可负水千里,他们治水的道法,几乎无人能比。
还在妖界时,便早有退水的美名。”
林斐然扶腰感慨:“妖界竟也有如此悲悯的部族。”
“毕竟在妖界,只有他们修佛释一道。”
“好了。”林斐然终于完工,顺手将那几张符纸收起,准备以后修习符文的时候拿出来钻研。
她看着眼前的小屋,十分满意,于是三两下上到桃枝间,问道:“你想怎么下去?”
如霰抱臂看她:“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好色是人之常情,但林斐然真的很正经,也有道德要求,所以会有些苛责自己,以后多试试就习惯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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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虽死犹生(裂隙) 屋子虽小,五脏俱全……
月上中天, 一株有些枯败的桃树生长在溪边,枝干上没有多少花瓣,树皮皲裂, 一副濒死之相。
卫常在站在一旁,掌中灵力不断输入, 湿润的泥土中也绘有阵纹,这些举动似乎让枝干合拢几分, 但仍旧枯败。
他静静看着, 乌眸中点着一抹月光,眼底倒映着这方幻境,但其中目光模糊。
他之前待在屋中闭关许久, 就是为了造出这一处所在。
当初在洛阳城, 与林斐然闯入无间地时,他便为这样一处隐秘、幽远、恒静的地方着迷。
白露造出无间地, 既是为了将天地间的灵气引入其中,也是为了独居一隅, 毫无叨扰地编纂那本《大音希声》。
那是她的避难所、清净地。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如果把林斐然带到这里, 只有他们二人呢?
在小世界中, 修士就是此地的造物主,她想要什么,大可一同去捏造、去生发,去无中生有。
但在真正建好时,他望着这一处空荡的地方,还是搬来了他布置多年的偏殿,将二人互诉衷肠时的桃林移栽而来,至于其他的,便都是虚像。
他以前从不会做多余的事, 这里原本就是为了林斐然打造,该有什么、该填补什么,应该由她来决定。
因为卫常在不会生出多余的想法。
就像吃饭,可以吃,如果旁人提点,他也可以不吃。
对他来说,很少“想”或者“不想”。
但在看着这一处隐秘所在时,他鬼使神差地将这些东西都搬了来,还花费时间,为每一棵树都做了修剪与灌溉,在偏殿门前系上花结。
十分缠绕,但那是林斐然最喜欢的一种结绳方式。
他甚至还搭了小厨房,布置了一番。
这种创造式、完全由心而出的举动,如果是张春和见到,估计会欣慰得抚掌大笑,虽然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
做完的时候,他心中浮现出一点少见的满足与期待。
这种感觉几乎是一闪而过,就像雨滴坠落湖面又跃起的瞬间,轻盈雀跃,但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已经消融于簌流。
在没见到林斐然的日子里,他几乎都待在这里,他甚至能够分辨出每一棵树。
他在这里修行、在这里沉睡,竟然进益颇多,空闲时还会去到林斐然的弟子舍馆中,将她不要的遗弃之物带回,继续装点这间已经有些拥挤的偏殿。
在林斐然下山之后,他其实去过许多次,原本是想要将她的东西带回来,以免小弟子清扫时扔掉,但不知为何,她的房间就一直保留着,无人进,也无人出。
后来,那里也成了他的休息所在。
林斐然到底在舍馆住了十余年,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把东西找完,但下一次,还是会翻出其他旧物,然后被他挪到自己的偏殿中。
其实不止是桃林,还有当时的那条溪流、遍布的粉荷与绿叶、飞过的蜻蜓、她喜欢的桂花奶糕,还有那两只辛辛苦苦抓来的蜉蝣蝶,全都被豢养在这里。
久而久之,这处无间地越发充实,他的心似乎也在慢慢充盈,第一次生出一种“踏实感”。
直到那一日,师尊将他叫去,他告诉他,“常在,那件事可以动手了,你今日便出发去妖族,将秋瞳带回。”
卫常在思及此,微微阖目,桃林间飞来两只透明的蜉蝣蝶,它们绕着他飞舞、振翅,淡淡的荧光照亮他的面色,也照亮他手中那块温润的玉牌。
他淡目一笑,将蜉蝣蝶放到一旁的桃枝上,又取出玉露让它们啜饮。
下一刻,玉牌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常在,怎么一直不说话?”
卫常在望着这两只蝴蝶,回道:“师尊,抱歉,方才有狐族的守卫从旁走过,弟子不方便开口,所以一直没有回答。”
玉牌那头的张春和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呼吸声传来,静谧的夜色中,只能听到他用浮尘掸去灰烬的声音。
“既然现在方便,那就说说,你与秋瞳什么时候回来?狐族最近应当没有什么大事,你们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卫常在喂食过玉露,又取出一卷布带,低眉缠缚在桃树上,一圈又一圈。
他道:“最近妖界雪云肆虐,青丘也不太平,秋瞳有些担忧家人,我们不得不耽搁一些时日。”
“原来如此。”
张春和的语气仍旧平静如水,他没有催促,只是多叮嘱了几句,又与卫常在提及观澜台波动一事。
“你破境了,是吗。”
“是,承蒙师尊教诲。”卫常在缠好布带后,将大量灵液倾倒而出,滋养着这一棵生长于凡尘中,并无灵性的桃树。
破境一事无误,张春和的语气却没有上一次那么激动,他甚至道:“我以前与你说过,破境快是好事,但在你踏入逍遥之前,一定要将那件事做了,否则,今后道途渺茫。”
卫常在将瓶子收回,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道:“弟子知晓。”
张春和也不再与他多言:“但不论如何,为师还是要恭贺你破境成功,如今的少年一辈,没有人比你更快。以后由你带领道和宫,为师心安。
时间不多了,趁妖界乱象频出,狐族之人无暇顾及,尽早带她回来。”
“是。”
卫常在应声。他知道,他不打算这么做,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想出对策,所以暂时不能回山。
他垂下眼,见这棵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长势恢复,心中缓缓松了口气,又伸手抚了抚蝶翼,这才转身走回。
在回去的途中,他折了最为繁茂的一枝粉桃,他离开时特意看过那颗宝珠的大小,只如珍珠一般,以她的速度,现下定然已经炼化得差不多。
她该醒了。
他今天做了不少桂花奶糕,等林斐然醒来时,一定能够饱腹。
如此想着,他刻意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回去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许多。
他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就像此时安然待在这一处捏造的幻想天地中一般。
他想,慢慢会好好品尝他做的奶糕,将他做的东西,一点一点吞入腹中。
在越过桃林,靠近那一处亮着灯火的小院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的有意压低,但仍旧逸出的欢笑声。
他站在院前,向里看去。
院中已经另外搭起一座符文构造的小屋,林斐然经过此番炼化,身体快要恢复如初,所以能够三两下攀上枝头,半跪在前,低声询问什么。
那个人已经醒了,眉宇间带着一贯的矜傲,但眼神又有着说不出的柔和。
他抱起双臂,正打算开口回答,但目光先是警惕地落到院外,看到了站在夜色中,紧紧盯向此处的人,随后与他对视。
然后,略略挑眉。
那不像嘲笑,但显然也不带有一分善意。
他对林斐然说了什么,片刻后,她微微倾身,将人抱了起来,跃下枝头。
卫常在从没有见过林斐然这样小心的神色,就好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琉璃盏,而非一个神游境的修士。
她将人放到地上,背对着院外,钻入那间小屋,她的身影在窗后穿梭,看起来像是在整理什么。
卫常在几乎无法挪动脚步,他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的衣衫,玄色银纹,不够合身,分明就是林斐然的外袍。
那些他小心收藏的东西,如今却大摇大摆在他手中!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快步走入院中,质问几乎要吐出喉口,便恰巧撞上推门而出的林斐然。
“你回来了?”
经过三日专心炼化,林斐然不再像先前那般与他针锋相对,只是虽然这般开口,语气却听不出半分亲昵。
她解释道:“这里只有一个房间,肯定容不下三个人,所以我们搭了这个,你如果累了,就回屋休息,我们住这里就好。”
只这一句,卫常在就知道她心中的气没有消,碍于此,他不敢再有异议,顿了数息之后,他听到自己应了一声。
“早点休息。”
言罢,林斐然便同如霰一道入内,符文构建的房屋不同寻常,二人刚刚合上房门,小屋便如同水泼过的墨画一般,变得模糊浅淡,灯火与声音一道掩下,再也看不见其中半分景象。
卫常在又如同一个人住在这里一般,但此时,他心中已经不再有那份满足。
他在这里立了不知多久,才缓缓回身走入房中,房内灯火明亮,二十四面铜镜轻摇,他见到一个覆面的女子坐在桌旁,似是翻阅什么。
他知道,这是林斐然的剑灵。
剑主之间隐隐会有感应,他能看到剑灵也不奇怪。
他游魂般走到一旁,还是开口道:“前辈,随意翻阅剑主的日记,似乎不大好。”
金澜剑灵抬起头,似是在打量他,又道:“既然知道不好,你为何留在这里?”
卫常在抿唇,乌眸中泛起一点波澜:“这屋中旧物,并不全是我搜寻来的,这本日记是她赠给我的。”
“愿意把这个给你,她以前一定很喜欢你。”剑灵一笑,“但我们这一脉就这样,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她母亲如此,她也如此。”
卫常在不想争辩这个:“前辈,你不陪在剑主身边吗?”
金澜剑灵朗声一笑:“人家甜甜蜜蜜,我去碍事做什么?收起你的小小算盘。
后生,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过来坐,同我说说剑主以前的故事,正好打发长夜。”
卫常在本不欲开口,但剑灵与林斐然息息相关,爱屋及乌,他竟也坐到剑灵对面,一字一句地说起旧物的故事。
只是目光难以掩饰,时不时便要看向院中。
……
屋子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如霰的原话,但林斐然并不觉得小。
符文构建而出的,自然内有乾坤,不仅桌椅俱全,有一张宽敞的软床,一处梳妆台,房中左侧甚至可以沐浴。
蒙蒙的雾气散至屋顶,腾挪一般逸出,整个房中飘着一股淡冷的清香,左侧水声泠泠,又很快传来一点细碎的摩挲声,片刻后,如霰走出。
林斐然这才转头看去,他已经换上自己的衣衫,那件玄色衣袍搭在臂间,还没等她伸出手去,就已经被他收入囊中。
林斐然一顿,又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怎么都喜欢收她的东西。
“暖一些了吗?”她问道。
如霰摇头,向她晃了晃手,腕上灰蒙蒙的经络仍旧可见,这形状走势倒有些像他灵力暴乱时,那些浮现而出的异纹。
他梳理着散下的雪发,走到床榻旁,侧首看她,双目微睐:“坐桌边干什么?你今晚不打算休息?”
“休息的。”
林斐然倏地站起身,在如霰的注目下,几度掀开锦被又合拢,动作很多,但忙来忙去都没进。
如霰忽然笑一声,歪头看她:“你是打算用被子扇风,让我冻僵在这里?”
林斐然手一顿,没有抬头,轻咳一声后躺了进去。
如霰在这方面其实很随意,也很亲近她,出乎意料的喜欢同她肢体接触。
她原本都习惯了,但今日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就像剑谱一样深深刻在她脑子里,她睁眼闭眼都是。
以至于独自想入非非,心有愧疚,所以又拘谨起来。
如霰哪里能想到,不过袒露身形而已,竟能给林斐然这样的小菜鸟如此大的冲击,他还以为是她又见到卫常在,所以才拘束。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又念及她方才的举动,这才收回视线,如往常一般躺入。
屋中灯火灭去,只有一点隐光,二人心思各异,谁都没有动作。
如霰体内淬冰含霜,十分不适,但她此时似乎不大习惯,他把握着尺度,便没有靠近,但数息过后,林斐然悄然凑近,那热意源源便不断传来。
她小声道。
“今天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回想,你不用介怀。”
如霰静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弯唇轻笑出声。
……
另一厢,传信的阵纹断开,卫常在那冷如珠玉的声音在这间大殿回荡片刻,后归于无声。
张春和站在香炉前,宽大的袖袍半挽,目色平和安静,手中净白的拂尘扫着香灰,簌簌声响,如夜里交叠的木枝,也如游走于枯叶中的长蛇。
这是道和宫的拜祭先辈的殿堂,他虔诚打扫完香灰,又将拂尘横放臂间,对众多玉牌躬身行礼,念上一句“无量”后,转身看去。
殿堂中央,正坐着一个强作镇定的少女,她穿着一袭粉衫,抑制不住地颤抖,身上长索紧缚,正诧异盯向这里。
张春和平静看去,启唇道:“常在说此时正与你在青丘共处,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秋瞳姑娘,你知道答案吗?”
第243章 虽死犹生(等待) 按上他的腰,一寸一……
静谧的大殿中, 青烟袅娜,灯火煜煜,殿顶处开有一方八卦盘, 在张春和缓缓走近时,卦盘旋开, 阴阳相离,露出一寸天光。
雪明的日色投下, 映入那双苍老而不显浑浊的眼中, 他静静看去,神色平和,如同庙宇中的塑像, 看不出半点戾气与恶意。
唯有万物恒同的淡漠。
他并不是在质问秋瞳, 语气也并不尖锐,就像他不会去质问一只兔子、一只蚂蚁。
他追寻天人合一, 修的也是此道——至少从前是如此。
他早已习惯万物同一,不会轻贱任何一种生物, 亦不会看重任何一个人。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女, 手中拂尘扬起又落下, 在秋瞳即将惊呼之时,一块松厚的蒲团横移而去,垫在她的膝下,身上交缠的长索也散开。
在她诧异看来时,他只是缓声解释。
“让人席地而坐,并非道和宫待客之道,但在众多历经两界大战的先辈面前,礼遇一个妖族,我也做不到。
你姑且算半个弟子, 便如此跪坐。”
秋瞳看着眼前这人,欲言又止,她小幅度揉着酸软的手腕,眼睛却四处看去,悄悄捻起剑诀,却始终没有得到太阿剑回应。
“不必试了,在抓你来的途中,我便封了你的灵剑。”
他一顿,眼中浮现一点浅淡的笑意,却并不亲和。
“很惊讶吗?虽是太阿剑,但在你手中,它连十分之一的威势都未能发出,封它并不算难。”
秋瞳更是惊讶:“那个黑衣人是你?”
她记得自己被黑衣人掳走那日,只在最后关头见到青平王出手阻拦,但他耗损太大,没能将此獠完全拦下,他们就这样离开了青丘。
远离途中,秋瞳曾有过挣扎,但却被那黑衣人反手拍晕,再醒来时,便到了这座殿中,见到了张春和。
她以为那个黑衣人是他派去的人,没想到竟然就是他自己,他竟然会亲自动手?
秋瞳有些匪夷所思。
“自然是我。”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件事太过重要,让谁去都不放心,只有我亲眼见到,才能确认他真的不在你身旁。”
秋瞳此时完全回过神,心中虽然还有前世留下的恐惧,但如今的她已然不是前世的她。
她目光闪烁,双手紧攥裙摆,稳下声线:“你想通过这个,确认什么呢?”
张春和偏头看她一眼,忽然又不作声,只是以这样侧目的视线打量、忖度着她。
对秋瞳而言,这种视线极其压迫,如有实质一般沉沉坠在头顶,似乎能将她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都榨出,令她无处遁形。
她也的确有一个秘密,那就是重生一事。
先前同林斐然交谈时,她并没有详细提起。
张春和将师祖曲谱交给她之前,曾看了她许久,目光变换,探究、思索、忖度、了然——
这一切都明晃晃写在他眼中,他没有隐藏,就这么展露在秋瞳眼中。
然后将曲谱交给了她。
秋瞳不知道他想通什么,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但又忍不住宽慰自己,一般人又怎么会猜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这么想着,在他投来的视线之中,秋瞳的心跳却越来越快,额角甚至渗出薄汗。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时她与卫常在情愫暴露,他也是这般凝视着他们,但不同的是,那时的他眼中带着愤怒与惋惜。
张春和看着她,神色平静。
“我要确认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至于你,你问我要曲谱那日,就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个妖族,怎么会要这样偏门又晦涩的功法,还特意只拿走下部。
重来一世,秋瞳,你仍旧没有什么长进。”
咚然一声,似乎有什么无形中袭向她的脑袋,震得她有些眩晕,心跳如麻,掌心中都泛起薄汗。
秋瞳眼睫一颤,攥紧衣摆的手几乎发白,但她只是微微垂头,面上维持着先前的镇静。
“功法是家中长辈所要,其余的,弟子倒听不太懂。”
张春和轻笑一声,细白的拂尘绕过她身侧:“听不懂便算了,重生也好,复活也罢,我本就不在意你的事。
只是原先你还有些用处,现在么——
如今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已经用不上了,且在这里等上一段时日,之后,我或许会放你回去。”
这段话云里雾里,仍处于震惊中的秋瞳无暇细思,等他说完,心中更是涌出一阵不安,正是既惊又忧之时,身后殿门忽然被敲响,她吓得惊呼一声,回头看去。
殿外敲门声微顿,随后又规律响起,直到张春和应声,那笃笃声才停下。
“师尊,密教传报,要我们寻出一个人。”
秋瞳的目光惊疑不定,沉厚的殿门并未完全合拢,甚至露出半指缝隙,一道颀长的影子斜斜投进,甚至还有一角衣袍并着微风吹入。
这声音她认得。
蓟常英。
不论是前世还是现世,秋瞳与这位大师兄的交集都不算多,但印象却很是深刻。
前世她与卫常在携手,道和宫门人大多都不同意,甚至三番两次阻拦,而蓟常英却是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他甚至还帮过二人逃跑。
她现在还记得,那时在无尽海旁,蓟常英赠了他们不少丹药,然后说。
“世间有情人总是多分离、多遗憾,但我更愿见终成眷属,不必担忧师尊,我会多劝劝他的,时日一长,他也会想明白。你们去罢,路上多加小心。”
蓟常英在道和宫并不是寂寂无名,相反,几乎人人都喜欢他,他和卫常在的关系也十分不错,但偏偏她和他却算不上熟悉。
那次海边相送,是秋瞳与他说得最久的一次。
如今人就在门外,她却被拘禁于此,她本想呼救,但终究不愿牵连到他,令他为难,还是沉默下来。
一旁的张春和抬头看去,问道:“寻谁?”
那道投入的影子微动,声音**风:“他们要寻的,是秋瞳。”
秋瞳眼中的怀念突变,化作不解。
她与密教从无往来,甚至因为父亲的事对他们存有不喜之心,两者毫无关系,又为何会来寻她?
难道,是因为青平王在其中牵线?
一旁的张春和默然几息,他的指尖不停敲击在拂尘的玉杆上,面色变幻几番后,竟然没有率先推迟隐瞒,而是给秋瞳施了个法印,这才缓缓走出门外。
殿门合拢,连最后一丝缝隙都无。
门外,张春和道:“他们派人来了这里?那便随我去见罢。”
她听到二人离去的脚步声,心中敲着边鼓,他们看起来似乎与密教十分熟悉,难道道和宫也与其有往来?
秋瞳收回心思,打量四周,她被法印定在此处,脱身不能,更没办法和外界联系,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太阿剑。
她望着眼前这些玉牌,忍不住快声嘀咕:“众位前辈,弟子虽然是妖族,但也是正经拜入师门的,既是道和宫弟子,诸位便保佑一番,让我唤醒太阿剑!”
“剑来剑来剑来剑来……”
……
日出之时,曦光明明。
如霰倚在长榻上,沐浴在这不算温热的日色里,抬眸盯着房梁处,头没有动,眼珠却随着那道身影四处转动。
这座符文搭建的房屋中,横梁并非寻常的长木,而是一笔笔勾画的字符。
林斐然就抬手勾在这些字符上,来回挪动。
“快半个时辰了,热意散了多少?”他托着下颌,开口问道。
她面上的绯色变浅不少:“还是很热,但比最开始好很多了。”
昨夜二人同衾而眠,林斐然向来睡得好,二人互道一声晚安后,她不出片刻便呼吸绵长起来,如霰向来难以入睡,便只是拥着她,听着她的呼吸,阖目养神。
体内寒意不断逸出,带着一种绵密的刺感,灵脉隐痛不息,这些本该习以为常的疼痛,在她源源不断散出的热意中减缓消融。
他一直没能睡着,但却有种晒在日色下的妥帖与惫懒。
渐渐的,这种暖热开始升温,如霰原本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少年体热,他抬手探了探温度后,将她背上的薄被掀开一角,且作散热。
就在晨曦将出,他也终于有些昏昏欲睡时,林斐然突然变得烫手。
就像温热的炉膛中加入了火油,霎时间烧灼起来,整个膛内都被烧出一种炙热的橘红。
林斐然便是这个颜色。
这个温度对他来说十分合适,但对她来说显然异样,如霰当即拉过她的手腕,探了片刻,忍不住回想起她先前说的炼化。
到底要炼化什么东西,林斐然之前并没有细说,在他醒来之后,那件宝物也早已被炼化吸收,他没能看到原物。
按照脉象来看,定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
他没有犹豫,直接叫醒了林斐然,细问之下才得知是瀚海鹿丹,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瀚海鹿丹极阳极阴,炼化之后还要重新调和,不然就会烧灼成这样子,虽然对身子无害,但终归不好受。
所以他让林斐然在房中活动,将火气泄去,免得去外面遇上那人。
如霰看了半晌,出声打趣:“我都要怀疑你昨晚面色变红,到底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炼化了瀚海鹿丹,气血上涌所致。”
林斐然小声道:“鹿丹见效应当没那么快。”
如霰笑而不语,默然片刻后,又轻敲着桌面,开口问道:“瀚海鹿丹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谁给你的?”
他其实想问是男是女,能将这样的宝物赠给她,二人必定关系匪浅,但他到底年长许多,若是以那样的口吻问出,难免有些稚气,他不想在林斐然面前露出这样一面。
“一位前辈。”林斐然勾在横梁上,晃荡中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一位已经数百岁的前辈,虽是男子,但我十分敬重他。”
既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又回答了他的话外之意,她不可能对一个敬重的长辈生出半点旖旎,如霰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目露满意。
“如此,我也不多问了。”
林斐然每日练习的剑法与功法,除却基本功外,几乎是三日一换,而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做得更好,除了她本就勤勉之外,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
他同样看破不说破。
她能有这样的机缘在身,他只有高兴,不会多舌去扰乱他们之间的关系,今日问出,也不过是断个男女罢了。
林斐然散火到一半,忽然开口问道:“如霰,你有没有听过天之涯海之角?”
如霰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
她吊着符文上下移动,声音却仍旧平稳:“听茹娘说,我母亲以前一直在找这样一个地方,我先前又梦到了一片海岸,岸边立着我母亲的塑像,我想那里或许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要想弄清楚她的死因,我一定得去这个地方。”
“梦中还有一片像眼睛似的浮云,很像密教的图腾,这个地方一定与密教有关系。
但如今我已经不能混入其中,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这里?”
“帮你找天涯海角?”
如霰换了个姿势,伏身在长榻上,一只眼透过散下的雪发看向她,眉头微挑,下一刻林斐然便像只小猴般晃荡而来,稳稳落到他身旁,十分有眼力地凑去按上他的腰,一寸一寸揉过。
“我初出茅庐,能力有限,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这样闻所未闻的地方?”
林斐然按摩的手艺极好,力道、痛点都拿捏得十分准确,像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如霰第一次发现时,便有种捡到宝的错觉。
腰上传来时轻时重的揉按,他闭目享受,喉间偶尔逸出一声吐息,他又转头看向后方,垂到地毯上的指尖轻快弹动。
见她不断抬眼看向自己,目带期盼,他忍不住弯眸带笑。
“办法自然是有。
其一,去寻一位天行者,让他以言咒之法寻找,但言咒以‘名’先行,天涯海角这样的称谓并不准确,大抵只是一个代称,不一定能寻到。”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微微侧身,腰上纤长的线条便随之一动,在林斐然掌下起伏,细腻莹润的触感贴过她的掌心,又缓缓回平。
他抬手指了指肩,她又俯身上前,按上了肩颈处,等着他的下文。
“其二,我有一个神棍友人,最会卜算,你的真实身份、以及我先前寻找的那处秘境,都是他算出的,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林斐然面露喜色,不知如何感激,连声道谢后,甚至把他伸出的长臂都按了一通。
如霰含笑不语,任她动手,他轻敲着指尖,又道。
“今日我们便出去,但外面必定有不少人在寻你,我那位友人,最懂狡兔三窟,去他那里也能暂避一时,等我完全恢复,为你做后盾,你便不必再顾忌密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斐然道:“我已经登高境了,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如霰看她:“那你最想保护谁,说话之前先掂量一下。”
这个时候真真假假反而不重要,情人间的贴心趣话罢了,是他想听的就好。
哪知林斐然忽然站起身,佯装思索,随后将他拦腰抬起,上下一掂,又放回榻上,笑眯眯道:“掂量了一下,还是如霰罢。”
她大多时候是内敛安静的,很少露出这样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如霰也看得有些怔神。
她又道:“你对我这么好,第一个保护的肯定是你!”
“只是因为我对你好?”他扬眉。
眼下只有两人,林斐然自然流露出心声,坦然道:“当然还因为喜欢。以前是很喜欢,现在是特别特别喜欢。”
如霰眉目舒展,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两人还在房中商讨着如何会见那位友人,庭院中,卫常在久久立在屋前,清冷的眉眼盯着这处,像是要把这里盯出一个洞。
金澜剑灵站在一旁,一手叉腰,一手拍拍他的肩,出声感慨。
“男人嘛,心胸放开一些才会讨人喜欢。慢慢好几日没进食,不如趁此时机给她做一碗热汤面,说不定能夺来她的心。
凡人俗话说得好,要想拴住她的心,就先拴住她的胃。
看在昨夜相谈的份上,悄悄告诉你,如霰厨艺不好。”
卫常在:“……”
他一边盯着浅淡的小屋轮廓,一边提出襻膊,系上两侧的宽袖,抿唇走向小厨房。
金澜剑灵见状朗声大笑,随后抱臂靠着桃树,掌中浮现起一个短短圆圆的小草人,正是林斐然幼时的杰作。
她低头看着,面上布帘拂动,没有神情,但动作却很是温柔。
什么如霰、卫常在,她倒不是很在意哪一个,全凭林斐然喜欢,但是早起之后不能饿着。
小孩子一定要吃早饭的。
她抬头看去,符文搭建的房屋渐渐散去,门前出现林斐然的身影。
她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与剑灵四目相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随后扬起一个笑,启唇道:“早!”
剑灵收下小草人,点了点头,声音轻扬:“早。”——
作者有话说:如霰厨艺确实不好,还有人记得吗,他没有味觉,但林斐然什么都能吃(X)
ps:一到两人相处就忍不住多写了,下章出无间地![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244章 虽死犹生(出逃) “我带她来,是为了……
长廊之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过,细密的雪粒卷着松针摇晃,铺散阶梯。
蓟常英垂目看去, 捻起袖口处的一枚松针,顺手摆放到旁侧的围栏上, 这才徐徐跟上。
张春和看向大殿门口,那里已经有身影站立, 他问道:“常英, 今日来的是谁?”
身后的人答道:“密教圣女。”
张春和眉头微挑,颇有些意外:“竟然是她亲自来?就为了找秋瞳?”
蓟常英含笑道:“也不一定,到底是为了什么, 弟子也不清楚。”
张春和没有再追问, 但他的步伐却开始加快,匆匆越过长廊, 步入殿内,神色却是一贯的平静。
蓟常英跟在后方, 在踏入大殿时, 忽然侧目看向一旁, 除了随侍的几个密教徒外,还有一个身披长袍,戴着兜帽的少年,他神色安静,脖颈处却系着一圈长带,敷着伤药。
“阿澄使者。”他眉眼带笑,但在见到阿澄的模样时略有憾色,关切道,“那位妖尊还真是狠心, 多日不见,伤势好些了吗?”
阿澄没办法回话,略略点了头,看向他的眼神却不似以往那么空灵,反而还比了个手势。
蓟常英认真看着,思忖道:“是问我吗?”
阿澄点头。
他这才答道:“不过一些裂纹罢了,没什么要紧,现在已经大好,多谢关怀。”
火种被盗之后,他们在镜湖旁的炉房中找到了蓟常英,彼时的他情况极差,眸光黯淡、双唇失色,皙白的肌肤上横亘着裂纹,从指尖蔓上颈侧,面上也有隐纹,如同上好的脂玉即将碎裂一般。
但他面上并没有惊惶,只是坐在房中某处,梳理着怀中偶人的长发,见到他们破门而入时,也只歉意一笑。
“哎呀,力有不敌,林斐然进步神速,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神速二字?
在他们与林斐然交手之前,或许会对这话嗤之以鼻,但在交手之后,就连傲雪都没办法否认这话中的真实。
她站在门前看了半晌,心中疑虑暂消,开口关怀几句,给出丹药之后便将此事完整回禀于圣女,阿澄就在一旁,自然也知晓缘由。
听他说自己无事后,他略略点头,后退半步,守在门前,却是给他让出了一个进去的位置。
蓟常英向他颔首,这才回身进入殿内,经过这几刻的时间,张春和与毕笙已然寒暄过,一人坐在主位处,一人站在雪窗旁,虽然是互相面对,但距离却并不算近。
他先是打量了毕笙的神情,断定他们暂时没有找到林斐然后,才上前去为二人斟茶。
“圣女不常到三清山,应当还未尝过这里的簌雪茶,不如一试?”
他为人本就亲和,甫一开口,二人之间那隐隐凝滞的气氛便逐渐流动起来。
毕笙点头应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接过茶杯,浅酌一口,面色有所缓和。
张春和开门见山道:“寻人一事,我已经听常英说过,若当真急切,道和宫自会留意秋瞳的动向,毕竟她也算是我门下弟子。”
凛吹的雪风吹入,扬起毕笙额角碎发,她抬眸看向张春和,缓缓放下茶杯,声音颇有威势。
“是吗?首座难道当真不知,我们今日为何会到此处?”
“不知。”
“那便不与你兜圈子,我们之所以到贵宗来,并非是为了请你们出手,而是想要问问张首座,为何要将秋瞳抓到道和宫?”
毕笙站在窗畔,逆光而视,眸色渐深,她同样也在打量这个梳着道髻、心思深沉的老者。
像他与青平王这样愿意和密教合作的高阶修士,其实并不在少数,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同道主盟誓,愿意为密教驱使,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毕笙同他们每个人都有来往,对于这些人的品性不说了如指掌,但也能摸出个七八分。
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在不断的想要、许愿与得到之中,会逐渐被欲/望驱使,然后沦为密教的奴隶,将他们奉为圭臬。
能力越大,修为越高,则欲/望越浓,我执越深。
就像青平王一般。
但只有张春和一个人是例外,只有张春和一个人没有沉沦其中。他从始至终,没有向道主许下任何一个愿望,只用自己的三枚令牌交换了功绩。
他和密教是在互相利用,他从没有认同过密教的教义,他只相信道和。
张春和是师祖一派豢养出的,一条最忠诚的狗,他不可能投诚到密教。
但功绩并非永久,为了积攒功绩、表明合作的诚意,他将蓟常英换了过去,让他成为了九剑之一,代替他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
故而密教与他只是互相合作,平日里若没有重要事,他们几乎不会来三清山,毕竟蓟常英实在太好用,只他一人就已经足够。
谁让他们是契主与契妖,功绩便可以如此传递。
毕笙打量着他,问道:“张首座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想说秋瞳不在这里?”
张春和平静看去:“我想说什么不重要,圣女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倒是少见地让毕笙心生怒意。
“你以为我们是无凭无据上门?昨日,阿澄的师父归来,经他寻找,秋瞳就在道和宫中。”
张春和仍旧气定神闲,不言不语。
毕笙继续道:“我们心急如焚寻了三日,谁曾想竟在你这里?!你抓她到此要做什么?你应当知道,她对我们很重要,若你有什么想法,密教绝不会坐视不理!”
“我与她无冤无仇,能有什么想法?”张春和声音淡淡,浅淡的眸子中映着雪色,“她对密教如何重要,我并不知情,我带她到此,也不是为了磋磨,又何来的掳掠一说?”
他起身望向窗外:“我带她来,是为了成亲。”
毕笙神色一顿,似是有些意外。
蓟常英站在张春和身后,眼睫微动,抬眸看了他一眼。
张春和回身看去:“她与我徒弟两情相悦,佳偶天成,这有什么不对么?”
虽然现在,他有了别的发现,常在与秋瞳或许并未暗生情愫,成亲一事需得暂缓,但……
毕笙没有轻信他的话,步履微动,原本急切、薄怒的神情渐缓,她也开始琢磨着什么,面色逐渐变得沉静,她忽然道:“你准备让他们何日完婚?”
张春和并不打算说出自己另外的想法,只是依照成亲这个答案,淡然抛出一句:“自然是‘黄道吉日’。初桃挂枝,暮春之时。”
如今已是二月,离暮春之日已不算远。
毕笙站在窗边,手指不断叩着窗棂,面色变换,清冷的长眸微眯,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算计,打算趁势而为,于是压低的眉眼中透出一抹浅淡的喜色。
“好!”她立即开口,“你当初与道主盟誓,道和玉碎,有诏必应,可还记得?”
张春和淡笑,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只给过三枚玉令。”
言外之意,便是要他们先说是什么事。
毕笙闻弦知意,立即取出其中一枚,亮于掌中,随后捏碎作齑粉:“那今日就是第一块!”
她朗声道:“我要你将婚宴办在东北处,往生之路下。”
粉碎的玉石沙沙落下,被卷入的雪风吹混一处,落到窗沿,一时分不清是雪是玉。
蓟常英面色未变,唇下小痣却微不可察地落下半分,他的笑意半敛,目光落到那捧玉沙上,心中却已经开始不停思忖起来。
张春和同样不解,但婚宴一事终究涉及到卫常在,他不可能草草定下,所以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反倒转了话题,问道:“怎么今日是圣女亲自来此,不需闭关了吗?”
毕笙面上的不愉已经肉眼可见,她沉着眉眼看向张春和,但最终没有发难,知晓婚宴一事后,她反倒有兴趣同他斡旋起来。
“我早便出关拿人了,密教捉拿林斐然一事在乾道沸沸扬扬,张首座怎么不知?”
张春和神色一顿。
最近卫常在破境在即,他既要看顾观澜台,又忙着准备婚宴和那件事,平日里除了道和宫必需的事务之外,其他的都交由蓟常英决断,取舍之后,再将重要的告诉他。
他只知道北原有一冰柱显形,众人前往探究,倒是不知林斐然的事。
他侧目向后看了一眼,这个大徒弟还是长身站在一旁,双目和平时一般含笑,在他看去时也没有半点局促和心虚,而是略略疑惑回看,随后恍然道。
“啊,师尊近来事务繁忙,林斐然一事同冰柱比起来算不得重要,所以弟子只是提了一嘴。”
张春和收回视线。蓟常英说的没错,林斐然已经下山,不再与卫常在来往,故而她的事已经不必在意,就算他说了,自己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倒是没想到,那火种原来是她偷的。
他本来不关心林斐然做了什么,但忽然想到秋瞳独自在青丘的事,思忖片刻又开口:“最近忙于宗内事务,倒是不知她做了什么?”
此事算是密教栽的大跟头,毕笙自然不会细说,只三言两语带过。
“她盗走我教至宝火种,随后消失于北原,遍寻不见。
阿澄被伤,没办法寻出她的所在,故而我等悬赏搜寻,对于你我这样的人,奖赏可是增上十两功绩。”
就连张春和都有些惊讶,他眉头微蹙:“还真是大手笔。”
毕笙耐着性子同他相谈:“是啊,不过首座整日埋头苦干,倒是错过了良机。林斐然的藏身处,我们已经有了线索,她就藏在一处无间地中。”
她心道:林斐然一定没有想到,正是她善心大发,选择将那本《大音希声》传遍天下,才让他们推断出无间地,而且还寻到了破解的法子。
聪明而良善的人,总会为善所误。
现在,已经有人去往无间地,她原本打算此处事了之后,亲自前往捉拿,但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可以重作筹谋……
张春和没在意她眼中的算计,他一顿,复问道:“且慢,方才你说她在北原消失?”
“是,怎么了?”
他双唇微张,许久后才吐息道:“……没什么。”
张春和只是忽然想到,他先前同卫常在联系时,玉牌那边传来朔风之声。
他本以为是御剑去往妖界的风声,现在想来,北原遒劲的雪风也该是这个声响。
他的眸色忽然变得奇妙起来,视线轻飘飘落在毕笙身上,又看向窗外,不禁回想起昨晚二人交谈时听到的声音。
卫常在并不在妖族,而是在一个十分静谧、有流水、有落花、有蝴蝶振翅声的地方。
他的语气如此宁静、悠然、惬意——
啊,他同林斐然在一处。
张春和顿时恍然大悟。
他先前便一直在想,像常在这样的性子,他几乎不会待在陌生的地方,不喜与人交谈,除了道和宫之外,他也没有任何去处,如果不在妖界陪秋瞳,他几乎推测不出他会待在哪里。
但是现在一切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他一直同林斐然在一处。
得出这个结论,他同样开始思量、揣摩、谋算,心思百转千回之后,倏而转头看向毕笙,竟一改先前态度:“婚宴一事,我应下了,就在东南处,往生之路。”
……
日色明亮,无间地中的几人已然吃过早饭,林斐然在一旁取过白绸,缠绕在金澜剑上。
如霰坐在桌旁,见状问道:“金澜伞呢?”
无间地的确有些晒,但他并不是为了遮阳,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是真的好奇为何没带,二是金澜伞是她的贴身之物,他要旁边那个人知道,只有他能撑,其余人不行。
林斐然听他这么问,侧目看了一眼,他整个人就这么散在日色中,双目微睐,她以为他觉得晒,便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将他遮在影子下。
“此行没带,还在妖都。”
如霰沉吟一声,幽幽道:“在我们房里吗?”
正在拭剑的卫常在不小心擦过剑鞘,一声兵戈之音响过,他抬眼看向林斐然,目光绷如弓弦。
林斐然一顿,回头看了如霰一眼,不解回答道:“在我房里。”
她原本也是想放如霰房中,毕竟那里装点豪奢,金澜伞也能躺得舒服些,但他的落脚处实在太多,她简直是挑花了眼,最后还是放到了自己床上。
一旁的卫常在抿唇,收回目光,拭剑的动作快了起来。
林斐然缠上最后一圈,将白绸扯断,又想起什么:“不过你房中的珍珠太散,我打滚时挤走不少,毯子上少了许多,回去之后我去际海一趟,给你补上。”
拭剑的动作又慢了起来。
如霰好笑道:“你打滚做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林斐然飞快看他一眼:“那几日我忙着准备去金陵渡,练剑很勤,人累的时候难免想躺着放松一下,你的毯子十分暄软,也没人敢去你房中……”
如霰饶有兴趣,轻扬下颌:“这么喜欢?下次滚给我看,我给你洒珍珠。”
林斐然:“……”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无奈看了如霰一眼,后又背过身去,避开他含笑的目光。
几人神色各异,气氛还算和谐宁静之时,卫常在动作一顿,立即抬眼看向天际,眉头微微蹙起。
林斐然同样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去时,只见那轮明日闪出片刻的扭曲,骤然间,整片无间地黑下,恍如沉夜,只有旁侧的一片桃树亮着淡光,蜉蝣蝶在此暗色中便十分醒目。
林斐然见到那两只蝴蝶时微微一愣。
沉静的暗幕中,一道流星般的光辉劈过黑夜,由小及大,方才还在天际,须臾间便落至众人头顶,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慢慢,是剑意,有人在强行破开无间地!”
卫常在立即上前,想要将人带离,但林斐然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她一手揽着如霰,足下紫电亮于暗夜之中,顷刻间便带人退开数米。
他只抓到一点疾驰而过的风,缠绕过手背,消散于掌中。
轰然一声,锋锐沉钝的剑意并没有命中,而是擦过几人方才的位置,将尚且静立其中的卫常在震退数步,随后劈向后方桃林,大片褐色桃树倒下,落英漫天。
这样的第一剑坠毁了半片桃林,须臾间烈焰四起。
望向这突如其来的狼藉,卫常在瞳色微颤,一时竟觉得有些无措,好似什么都毁了,什么都没抓住。
在见到那两只蜉蝣蝶翩然而起,慌忙逃窜时,他还来不及品味方才的情绪,双腿便已经快过思考,跃下屋顶,向那片焚烧的桃林而去。
他双手结印,周遭旋流乍起,一阵如冰似雪的风猛然吹过,生生将这灼烈的焰色压下。
他避开足下已然焦黑的枯枝,忍不住低咳几声,翻身以袖笼住两只蜉蝣蝶,准备倒转回院中。
这一切发生太快,林斐然与如霰甚至只来得及看在眼中,第二剑便已猛然落下。
这一道剑意直直对准那间小屋,卫常在尚且还在桃林,甚至刚刚跃上墙头,根本来不及出手,下一刻,这间多年的心血便要毁于一旦。
复杂的情绪交织冲击,他甚至觉得眼前有些发白,随后第一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呐喊。
他想说的或许是不要,他只有这一间屋子了,但发出的只是一句意义不明的声音。
刚猛的剑气在天际是宛如流星辉光,落到眼前便如同一棵落下的参天巨树,它从他眼前擦过,其中含着浩浩山岳之意,沉默而无声地压下。
院中瓦甍与残枝齐飞,尘土高扬,那间小厨房已然湮灭在这道巨力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极为醒目的紫电青光一跃而入,挡在这道巨大的剑气前,生生将它拦停在中途,飞沙与落英之中,她看了他一眼,下一刻,浑厚的剑意被劈散在这间装点精致的小屋前。
门上的系带吹起又重重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卫常在立在院中,怔然看着这一切,忽然间,一段白绸从扬尘中飞出,擦过他身旁,正要随风而去时,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绕在指间。
尘土散去,院中出现林斐然的身影,她缓缓起身,将金澜剑从地上拔出,足下是一道极深的长痕,足以见她方才拦下剑意时,花了怎样的气力。
这时候她没再看向卫常在,而是揉了揉臂膀,抬眸望向天际,仿佛方才飞沙走石中的一眼只是他的幻觉。
界外之人显然是要将他们逼出去,第二剑刚刚挡去,第三剑便已经如流星曳尾而来。
林斐然当即闪身而去,拉着如霰躲开,开口道:“不想这里毁了,就直接收了无间地,开阵而出。”
卫常在一顿:“但你……”
林斐然站到如霰身前,抬起手,金澜剑横飞而入,剑身环绕着淡淡的焰火与细微的紫电,那是被她重新熄灭的桃林火烬。
她看向天际,开口道:“我恢复得很好。出去之后,不必恋战,尽管去你本来要去的地方,我与如霰也会找准时机离开,就此分道而行。”
“现在,开阵。”——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们小林选择出手的时候,某两个人又第N次爱上了
(你们几个)别爱了行吗,要爱几次啊,我没懂了,没完没了了,我们磕cp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偶尔爱上一两次可以了吧,那爱的比恨的都多了,我嘞个豆,就这么爱啊,我们怎么磕啊(X)
第245章 虽死犹生(出发)增补 “你真的愿意陪……
林斐然持剑在前, 但出乎三人意料的是,那迅猛的第三剑落下后,第四剑却迟迟未至。
无间地再度由暗转明, 烈日高悬,除了那半片被烧毁的桃林之外, 一切又仿佛回到最初的模样。
在这短暂的平静中,卫常在没有立即开阵, 他望向天际那轮明日, 乌黑的瞳仁微缩,开口道。
“他们一时半刻毁不去这里,你在这里更安全, 眼下情况不明, 需得观察一下,摸准情况之前不能妄动。”
外面必定群狼环伺, 这一处无间地固然重要,但与林斐然的安全相比, 便也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 他已然将那段白绸缠系于腕上, 但因其过长,便余了一段从袖中垂出,如冰花吐蕊一般,于身侧飘扬。
卫常在的动作又轻又缓,林斐然正望着天际,无暇顾及,如霰却看得真切。
他站在林斐然身后,眸光静静看去,既轻又重地落到那段白绸上, 垂在身侧的长指微微抽动。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在他意识到自己想断开那截白绸之前,手便已经快过脑子,率先有了动作。
卫常在自然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同样回望过去,两道冷然的视线交锋,却又在林斐然转回头时不约而同撤开。
林斐然看向卫常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身后之人道:“他说的没错,在出去之前,至少要摸清情况。”
林斐然有些诧异于如霰的出声,她回头看了一眼,以后他怎么突然支持卫常在,但此时不是深究的时机,她只道:“我们可以……”
话未说完,卫常在已然取过一面铜镜,那是他房中众多铜镜中的一个。
他结印捻诀,镜上便浮现一道水波:“这是我构建的无间地,透过这面铜镜便能看到周遭情况。”
听到这话,林斐然心思微转,便也收声不语,同如霰一道上前观看。
只见这铜镜之中,先是浮现一道矗立于漠漠黄沙中的身影,坚韧高挑,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水波微荡之后,镜中便有风雪飘散。
原来这处无间地仍旧在北原,只是不在先前降有冰柱的腹地,看地缘倒像是北原边境。
如他们所想,北原边境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道道沉默的身影静立雪中,倒像是原本就生在此地的松柏,密密麻麻,几乎能组成一片林子。
在他们正前方,一道流云似的漩涡缓缓转动,那正是无间地的入口,虽然暂时未能破开,但也可守株待兔。
林斐然却并不在意这乌泱泱的一群人,她随意扫过后,目光便集中在入口附近。
站在最前方的自然是密教中人,除了一干教众之外,竟然还围有几个穿着奇特的修士,一眼看去便知道境界不俗。
但她很快将他们认出,这必定张思我等人说的密教九剑。
今日才得见真容,她看得十分专注。
一位戴着斗笠、手持大剑的男修站在最前方,毫无疑问,方必那三剑必定是他斩出。
稍后一些的,便是傲雪、伏音等人,除了密教圣女以及那位被她关在炉房的人没有出现,其他九剑几乎都到了场。
看到最后,林斐然目光忽然一顿。
他们之中,多了一人。
九剑原本有九人,赤牙为她所杀,另一人被张思我一队人马斩灭,剩余便只有七人,圣女两人未至,便该五人到场,可眼下却有六位。
林斐然的目光落到几人最边缘处,那是一个黑衣修士,同样覆着白面,辨不清男女,身后交叉背有三把长剑,正抱臂而立,而他身侧的密教教徒正躬身以待。
又有一人坐到了九剑的位置。
林斐然目光微沉,这几人或露真容,或以白面遮覆,短短几息,她再度将几人的细节印入脑海。
“好大的手笔。”如霰出声感叹。
卫常在静静看过,又抬眸看了林斐然一眼:“其实早在这之前,乾道便有不少小宗门在寻你,人界通缉的奖赏也十分有诱惑。”
林斐然没有开口,像是在思索什么,如霰望着镜中景象,凉声道:“不能硬拼,不如专攻一处,开出一条路,我就这里就不错。”
他指向其中一处,又低头看向林斐然:“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记得清楚,她有两次想开口,却都被他们打断。
两个人一同看去,林斐然却道:“我想说,其实我有办法安然逃脱。”
如霰扬眉看去:“什么办法?”
林斐然举起剑,在两个人眼前晃了晃,刃上的火焰在这摇摆中熄灭,卫常在目露疑惑,如霰却在思忖片刻后了然,他弯唇道:“这个法子极好,现在就走?”
卫常在见二人如此默契,睫羽微动,却没有多问。
林斐然却顿了一刻,随后摇头,她转头看向卫常在,开口道:“这一招固然很好,但有一点,我们离开的速度极快,到时,你来不及收回阵法,这方无间地也会被遗弃此处。”
像这样的小世界都是依附构建在某一件灵物上,不是凭空出现,凭空消失的,这件灵物也算是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桥梁。
白露的灵物是牡丹,卫常在的灵物便是那一盏银灯。
她道:“所以,要么抛下这盏银灯,从无间地直接离开,要么你开阵,将银灯收回,然后我们再逃。”
卫常在抿唇道:“事急从权,不必在意此地,我以后可以再造一个,就用你的法子。”
林斐然依旧摇头:“无论如何,这次是你救了我,但我不想相欠,事由我而起,将这处无间地全须全尾还给你,再带你安全离去,便算是回报。
所以,收下无间地,直接开阵,剩下的交给我。”
“……”卫常在没有回答。
林斐然以为他是心中存疑,仍有顾虑,便道:“我既然能答应,便一定有把握,信我,开阵。”
她总是想得这样周到,甚至令人安心,好像不论什么事都能交给她,无论怎样的境地,她都有办法解决。
他当然相信她能做到。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理由,他不想她为了两不相欠出手。
就在这迟疑之际,周遭传来轰隆一声,不知外界用了什么办法,整个无间地忽然开始摇晃起来,溪水猛然倒灌而起,漂浮的云如同飘絮一般沉落,露出斑驳的天幕。
“快!”林斐然横剑而起。
眼下再没有时间犹豫,卫常在也不再停顿,立即结印开阵。
霎时间,那轮烈日中央旋起一道涡流,周遭景物仿佛都被扭曲成一条细线,汇涌向阳而去,他们也一同被吸纳到云层之上。
一声哗然过后,天翻地覆,烈日骤然坍缩成一个精致的银灯,落入卫常在的手中。
三人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此等待的都是闻讯而来的佼佼者,反应十分迅速,同一时间便飞出手中兵戈!
但林斐然早有准备,在他们飞出手中兵戈的同时,她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转,一道强劲霸蛮的气流便旋涌而出,于万径之中搅弄风雪,一时间漠漠雪色中竟然飞起黄沙,荡起薄雾,四周灵气有片刻凝滞。
但就是这一刻的喘息之机,林斐然一手揽住如霰,一手拉住卫常在的后领,掌中法诀涌动,一道红光闪过,她低声道:“走!”
这样大范围的扬风弄雪只持续了一息,一息后,又有清风席卷而至,将这飞沙白雪压下,向中间拱卫而去。
有人惊呼:“这、这是不是师祖失传已久的那个邪门功法,尽装天下?!”
这个问题已经得不到回答,三人已经凭空消失于这片雪原。
……
安静的屋宇之中,忽然出现三道裹挟着风雪的身影,簌簌雪粒落下,滚入整洁的木地板中。
这里没有围困的人海,没有寒风,只有散着淡淡墨香的静谧。这是林斐然的房间。
而在三人头顶之上,正徐徐旋着一柄红伞,安静无声。
卫常在怔怔看去,神色仍有不解,林斐然松开手,提起无鞘的金澜剑:“我不是说了么,我没带金澜伞,所以——”
金澜伞所在之处,剑主必归。
当初原本是怕携伞入城,太过招摇,所以才放在妖都,没想到后续竟有此大用,果然是她母亲铸出的宝物!
林斐然收剑在后,但她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指了指他手中的银灯道:“先前说了,出了无间地后,便各自分道,你尽管去做你的事。”
“……”卫常在看她,两丸乌眸透亮,他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片刻后,抬起手,露出腕上白绸,“这个才是你给我的回报。”
随后,他对着林斐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如雨雪初霁,花枝破冰,他的余光扫过如霰腕上的桂花带,又微微一顿,敛目系紧自己腕上的白绸,收好银灯,这才深深看了林斐然一眼,道过一句告辞后,转身御剑离开。
他想,他会把桃林重新种好。
人离去后,林斐然很快便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如霰,猝不及防撞见他眼中的暗色。
若是以前,如霰定然不愿她见到自己这样的神容,但此时他没有收回,反而倾身而去,叫她看得更清楚。
“好看吗。”他凉声道。
林斐然忙不迭点头:“好看,别有一番风味。”
“什么风味?”
“像夜晚墙上的月影和花影。”
如霰看了她许久,翠眸上压着雪睫,长眉横平,状似不悦,但潋滟的眸子已然浮起微光,他这才直起身,虽然不说,但显然满意这个回答。
对林斐然,他向来是好哄的。
他看向外间,微扬下颌:“现在走吗?”
虽然回到妖都,他们却不打算久待,密教的追捕并没有停止,他们不想将平静的妖都拖入其中。
况且按照二人昨晚的计划,他们得先去看荀飞飞,再去找如霰那位能算出天之涯海之角的友人。
林斐然望向窗外明日,点了点头,回身在桌案旁快速写了几页信纸,将其折好后,便化作信鸟向碧磬几人飞去。
二人走出房门之际,林斐然把伞收回,又利落将金澜剑入鞘,略略一旋,伞面如荷盖一般展开,遮覆到如霰头顶。
他抬眸看去,又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林斐然笑道:“不是想遮阳么?”
绯红的伞面透过日光,在他眼睑上映出一抹淡淡的霞色,如霰垂眸看她,片刻后才伸手接过,斜倚在肩头,他没有回话,却略略扬唇,手中红伞忽而一倾,遮住二人面容与半身。
“下次这样,我会更开心。”
令人遐想的暧昧水声和喘|息散入风中后,金澜伞被扬起,如霰餍足走向院中,林斐然静立原地,耳尖微红,两只手像是碰过什么,既不好意思握紧,又不好展开,只能微微抬起,扬着手追了上去。
二人正要御剑离开之时,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窸窣急切的响动。
如霰正搭着她的右肩,踏上长剑,闻声抬眸看去,只见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墙头,见到他们时,翠色眼眸中竟浮出几点隐光,露出一个他这辈子也不会作出的表情。
如霰:“……”
它根本没有眼泪,到底是哪里来的光。
林斐然先他一步动身,上前道:“夯货,你怎么来了?”
夯货早在听到动静时就飞速赶来,苦于不会开口,便顶着如霰那张面孔可怜兮兮看她,然后跃下墙头,原地转了一圈,指了指他们二人。
林斐然看得目不转睛,如果不是夯货,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如霰作出这个表情。
她顿了顿,问道:“你想和我们一起走?但是——”
原先要它留在这里,是因为林斐然与如霰都是秘密出行,不可让人察觉,但如今两人行踪已经暴露,留它一只兽在此也无甚必要,但是,她说了不算。
林斐然回头看向如霰,那人还站在悬起的浮剑上方,微微抬手,金澜剑便听命一般行来。
他斜撑着伞,看向这一人一兽,夯货原本就依赖林斐然,又怕他不允,便双手搭在她掌中,头抵在她肩头,蜷缩一般斜躲在她身后,只露出半只眼睛看他。
“……”如霰差点气笑了,他凉声道,“不准做这种表情,先换回来。”
夯货踌躇片刻,从林斐然身后探出脑袋,如霰俯身抬手,掌心落在夯货头上,一道旋流过后,它化回碧眼白鸟,展翅钻入林斐然发中。
林斐然轻咳一声,旋身上剑:“要不还是带着罢?”
他扬眉:“都躲到你头发里了,我还能硬扯出来不成?”
林斐然莞尔,不再提起,转而道:“那就出发了!”
剑光如流星一般飞越向前,夯货也展翅而出,在二人周围盘旋欢鸣。
“你很喜欢这样?”如霰看她。
“喜欢,我以前就想仗剑天涯,现在虽然是亡命逃难,但也有几分相似的意境。”
如霰站得累了,顺势坐下,手撑着剑身:“喜欢的话,等你母亲的事了之后,便去游历世间罢。”
林斐然一顿,回头看他:“那你呢?在妖都等我吗?”
他抬眸看去,迎着日光,双目微睐,眉眼含笑,没有直接回答:“你想我在妖都等你么?”
林斐然抿唇,然后蹲身看他:“如果你想待在妖都的话,就在妖都等我。”
如霰没有开口,依旧含笑看去,目色却越发柔和。
林斐然长叹一声,抱膝蹲在他面前,挠了挠头,清目微蹙,露出少年人独有的苦恼与纠结。
“好罢,我想你和我一起,可你什么都见过、听过、玩过,重新游历一次,岂不是很无聊?”
终于听到真正的答案,如霰这才开口:“和你一起,我怎么会无聊。况且世事多变,我也不是什么都见过。”
林斐然看他,微风吹过,碎发在她眼睫上扰动:“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
他目光一顿,抬手别起她的碎发,随后落到她的后颈,安抚一般缓缓摩挲。
林斐然尚且短暂的小半生,的确不尽如人意,充斥着太多离别、太多抛弃,他知道,自己现在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喜欢的人。
他还意味着陪伴、拥有、不离弃。
如果他离开,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打击?
他的余光扫过腕上略略发灰的经脉,弯眸道:“当然,我说过的,会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