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金陵不渡(阻断与阻断) 唇下点着一粒……
林斐然会去哪, 这是个无人能预料的问题。
毕竟,她一直都是一个变数。
屋中众人望着那点暖色,神情不一, 伏音忽然开口问道:“毕笙大人,如霰可还在宫中?”
圣女毕笙望向那处, 眸光不定:“他还在,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有所不知, 妖都是我的辖区, 我曾听过一些逸闻,他二人关系或许非同寻常……不过,既然他还在宫中, 这点关系也无甚重要。
林斐然去了何处, 他们必定知晓。”
这话说了像是没说,齐晨掩唇一笑, 倒是更让伏音恼怒。
毕笙却并不在意这等关系。
她只是摩挲着长弓,思索片刻后, 回首望向那个少年, 直言道。
“阿澄, 立刻把她找出来。”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立即看向这个少年,看向这个传闻中孱弱而神秘的天行者。
只见他略略点头,随后取出一串撞得叮叮作响的木牌。
木牌上列有各州之名,他将牌子立在桌上,垂眸看去,用那沙哑得近乎苍老的声音呢喃过一串含糊不清的低语后,抬眸看去,一个一个念过。
【中州、北原、南瓶州、东渝州……】
话音落, 写有东渝州的牌子便应声裂开。
刹那间,其余人的神色都有了微微的变化,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眼前展露这番能力。
毕笙指尖轻敲着长弓,眸色微沉,林斐然去东渝州做什么?
阿澄掩唇咳了许久,再度抬眸,看向东渝州的木牌之上,说出东南西北四个字后,纹路便从南裂至北,意味着林斐然如今正在南部。
前后不过几刻,林斐然的大体位置就这样被锁定下来。
坐在角落、身穿蓑衣的大汉忽然开口:“使者有这样的能力,何不方接用来寻出灵脉的方向?”
阿澄没有开口,毕笙此时倒是有些耐心,这才向众人解释:“灵脉是天地造化之物,阿澄纵然是天行者,却也无法以人力寻出,不过,找个人倒是绰绰有余。”
齐晨捻着花,面容在明灭的灯火下更显阴柔,他目光奇异看去,语气难辨。
“是么,使者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轻松。如果我没有记错,天行者出言,似乎都是以命做代价,咱们真是下血本了。”
毕笙侧目看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他动手。
诸位不必着急,再等片刻,那只小老鼠跑到了哪儿,自会知晓。”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空气中却卷着一股燥意,行止宫方向透出一片富丽的火光,有几人正立在檐下,凝眉看着这阵来得奇怪的雨。
碧磬不由得道:“风云席卷,却又没有雷雨之相,平姐,这雨……”
平安站在檐下,伸手接过,落雨入手尤为冰凉,她细细看了片刻,似是在回忆什么,随后道:“这雨有问题。”
她立即回身,步入屋中,如霰正坐在席位假寐,她上前道:“尊主,可要出去查探一番?”
片刻后,如霰略略睁眼看向屋外,仍旧没有言语。
在平安几人询问之时,夯货正听着万里之外的声音,真正的如霰正步行于秘境之间,同他低语。
“不必出去查探,有人闯入妖都,告诉碧磬,开阵。”
早在清晨时,林斐然便将密教之人抵达妖都一事告知于他,只是他如今不在城中,难以查探。
如今终于等到征兆,他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以免坏了她的事。
夯货已经不是第一次假扮如霰,虽未在林斐然面前忍住,但面对旋真几人,它还算得心应手。
只见他微微坐起身,敛眸看向平安,摇了摇头,但又很快抬起手,一道法印很快在掌中凝成。
他们之前早有约定,旋真一看到这个印记,神情也微微沉下:“是,即刻闭城!”
妖都与落玉城关系极佳,当初自然也布了一个锁城法阵,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用过,如今突然启动,碧磬与旋真不由得心下一坠,立即动身前去开启阵法,不点有半点怠慢。
妖都天幕之上,很快出现一道浅淡的虚光。
恰在此时,屋中众人自然也发现这一点异象,立即转头看向毕笙。
她站在窗边,冷雨与夜风呼啸而过,眉心忽然一跳,随即转头看向阿澄,定了一瞬,又看向众人。
“如霰已然发现,既然林斐然不在此处,我们也不必在此与他消耗,走。”
几人刚刚起身,便忽然听到一声明锐的尖啸破空而来!
那近一只火红的箭矢,踏风奔雷一般,铮然射入窗棂,下一瞬,一阵滔天的烈焰从箭簇爆出,轰然席卷屋内!
众人当即破屋而出,屋上瓦甍哗然下落,混入这淅沥的雨声之中。
毕笙眯眼看去,只见烈焰对侧,一道宝蓝身影立于屋脊之上,腰后缀着箭筒,手腕长弓,正持着另一支裹着雷电的箭矢指向此处。
“比箭?找死。”
毕笙几乎当即挽弓搭箭,那是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话音落时,箭已离弦!
简单而漆黑的箭身,却裹挟着一种狂暴的风力,顷刻间便落到碧磬眼前,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旁侧出现一道奔雷身影。
旋真带着碧磬迅速撤去,箭风却仍旧不减,着着赫赫威势,向二人紧追不舍而去!
下一刻,一只苍劲修长的手从侧方探入,并未借助任何宝器,就这样破风握住箭羽,两相较劲之下,箭矢断裂,那只几乎未曾受伤的手却也被割出密密麻麻的伤痕。
平安的面上,正泛着一种罕见的冷色,她旋身而过,指间转动,将掌中断箭蓄力射出——
看似轻巧,却又如同巨石坠落,轰然一声挡住齐晨和那蓑衣大汉的去路!
在房门破开的瞬间,两人就已经戴上假面,此时被阻拦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分头冲离。
平安目光略略向暗处一瞥,确认那人出现后,纵身一跃,手中擒着一个巨大的葫芦,向左侧的齐晨奔袭而去。
另一头,蓑衣大汉翻身躲过落下的长箭,却又不期然撞上一个身形瘦削、面带奸笑的老者。
他当然认识,这人正是张思我!
这老头就像老鼠一样,不知在何时何处,你就会突然遇上他。
蓑衣大汉咋舌一声,取下背着的大剑,迎面击去,张思我同样抡起大锤,重重砸下,一时间摩擦蹦出的火星足以照亮一片,落雨被燎得滋滋作响!
另一厢,平安紧紧盯着齐晨的背影,手中结印捻诀,数十道黄符如落叶一般袭去。
齐晨同样侧身避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纵身跃起,身形竟然就这么消散在夜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篷密密麻麻的纸片。
纸片化作小纸人,手持锐器,以一种埋头乱打的方式刺开了所有的黄符。
这本该是百试不爽的法子,但下一刻,符纸上的咒文竟然抽空而出,化作一条条长索,直击上藏匿在暗处的齐晨,下一刻,他翻身而起,掌中数十道丝线同样袭去。
积蓄在低洼处的雨水四处飞溅,滴答声不绝于耳。
毕笙带着阿澄翻身而过,他是天行者,几乎没有灵力,此时就是她身上最大的弱点,带着他对上如霰,她只会落于下风!
身后,“如霰”连同碧磬、旋真二人紧追而去,但他并非真正的如霰,碧磬、旋真境界同样不足,如此追击之下,竟隐隐有落后之势。
好在今晚的雨夜之中,妖都中渐渐出现了其他人的身影,那是不明所以的妖都百姓,以及潜藏暗处的密教教众。
妖都百姓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打起来,但见到众人一同出手,便也按不下好战的心,借着助力的名义,加入了这场混战。
但就在这样的乱象之中,竟有一人凭借与孩童无异的身形得以保全。
伏音站在暗巷之中,蹙眉看着这场乱斗。
在屋中烈火铺面而来时,恰是伏霞掌控身体,他们兄妹二人本就因过往之事对火有所畏惧,伏霞惊惧之下,叫喊着从后窗跌落,就此阴差阳错地避过了众人的视线。
他们身形特殊,路过的妖族人不以为意,甚至还出言他们回家躲避。
“……”伏音此时没有心情发怒,他全副心神都在回忆那一块倒下的木牌。
东渝州南部,带有数十座城池,本应难寻,但他几乎立即就想到了金陵渡。
傲雪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她会突然询问此行进度,必然是那根怪草有了异动,又拿不准异动何在,这才问向了他。
异动不在妖都,而在金陵渡,甚至可能就在主殿!
思及此,他当即以玉牌同傲雪联络,但他哪里知道,傲雪房外已经被布下阵法,传信的灵力被截断,她的玉牌根本没有动静。
伏音等待了半刻钟,那边仍旧没有回音,他越发笃定自己的推测,想到林斐然如今就在主殿,目的不明,他便不由得眼皮一跳。
思定后,他躲过众人,潜行至妖都城下,传音道:“毕笙大人,林斐然就在金陵渡主殿之中!”
传音过后,他御剑而起,凭着对妖都的熟悉,偷偷在这一片混乱中飞离妖都。
妖都离界门尚且有一段距离,他抖落身上雨珠,疾行在暗夜之中,甚至还在锲而不舍地联系傲雪。
至于另一个同样留守主殿的人——
伏音面色微沉,他并不相信他。
他与伏霞有一个从未告诉过旁人的秘密。
当初在妖界发现林斐然时,他曾试图动手,但却被如霰阻止,彼时他一枪洞穿他的眉心——
这本不是什么致命伤害。
他与伏霞一体双魂,即便洞穿眉心,对他而言应当是连轻伤都算不得。
但或许是如此傲慢太久,又或许是从未与如霰这样修为的人对垒过,他当时的确掉以轻心,没这想到这一击竟然几乎震碎他的神台。
他顷刻间陷入沉眠,伏霞因为怔忡害怕,也不敢再出面,直到被抛尸而出,确认周围安全之后,她才掌控身体,惊惧着离去。
伏霞当时六神无主,便下意识想要去寻道主为他疗伤,但在去往金陵渡的途中,他们遇上了一个人。
“卓绝”,甚至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他从不会以真名示人。
但令伏音讶异的是,彼时卓绝并未戴着那张假面,而是以真容示人,那是一张疏朗清隽的面容,如月如风,唇下点着一粒小痣,笑意盈盈。
他同样在去往金陵渡的途中,于是两人就这样恰巧相遇。
彼时伏音对他并无疑心,卓绝为人圆润和善,在教中人缘上佳,甚至与伏霞这样骄纵的人也相处融洽。
慌乱的伏霞遇上他,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哭着上前拉住他,三言两语便将所有都抖落出来。
“怎么办?卓绝哥哥,我哥哥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伏霞的手忍不住颤抖。
“怎么会呢?你哥哥舍不得你的。”他俯下身,轻轻擦掉伏霞面上的眼泪,“你说,你们在妖都遇上了林斐然?是卫常在身旁的那个林斐然吗?”
伏霞抽噎着点头:“就是她!哥哥为了拨乱反正才对她出手,道主会救哥哥的,对吗?”
在那一刻,温雅的青年忽然有了变化,他的目光幽深几分,唇角微微扬起,回答哭泣中的小女孩。
“啊,当然会救……但是你们未经允许动手,受了伤,按照教中规矩,应当要先行惩处,再予以诊治。
伏霞这么聪明,肯定记得的,对吗?”
伏霞未经人事,难以窥出个中变化,只停住抽噎,吸着鼻子看去。
“我、我记得,那……”
他怜惜一般叹口气:“那,如今只有伏霞醒着,代为受罚的自然也得是你,扣去功绩倒没什么,但皮肉之罚……我记得你很怕痛?”
伏霞抿唇片刻,脸上再也显不出半分骄纵,她还是摇了头:“只要哥哥能醒过来,我不怕痛!”
他道:“但是也有不痛的法子?”
“比如呢?”
他竖起一指在唇前,笑道:“比如,我偷偷帮你们疗伤,医术一道,我还是会一些的。”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像我们这样的人,早就百无禁忌了,疗伤而已,又不是叛教,不是吗?”
伏霞还是点了头。
如此应下,竟医治了许久,久到林斐然都能在妖界站稳脚跟,伏音才修复好神台醒来,将此事呈报圣女。
这件事乍一看,似乎只是他出于好心,但伏音不是伏霞,自然能从回忆中看出他的神情变化,虽然不知这是为何,但从这时起,他就已经对卓绝起疑。
他和林斐然定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联系,只是没有被抓到把柄,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他!
界门就在眼前,御剑回到金陵渡,不出半个时辰,但直至此时,傲雪那边仍旧没有回应,伏音穿越界门之时,转而联络上了他的得力下属,青雀。
“可在教中?”他沉声问道。
玉牌另一端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他才忽然想起,今日是渡龙王的日子。
青雀立即回道:“正在教中处理事务,大人有事吩咐?”
“青雀,教中应当有生人混入,你立即去通知傲雪大人,避开卓绝,然后带人去探查,看看异动在何处。
那人十分狡猾,你们不要太过靠近,远远观察斡旋就好,我正在界门附近,很快赶回!”
“是,大人!”
那方回答得铿锵有力,伏音稍稍放心。
断开传音后,青雀立即取过玉牌,却不是联系傲雪,而是同林斐然相联。
“情况如何?伏音他们已经发现不对,正在赶回的途中!”
那边却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片刻后,林斐然才回道:“还需要一些时间。”
青雀已经是心如擂鼓:“一定要尽快,他们每个人都有一队自己的人马,尤其是圣女,她能控下整座主殿,若是让她动手,你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明白。”
林斐然断了传音,看向暗室中越来越多的白影,以及某一处残壁楼阁之中,那颗被她设法引出的宝盒,不禁凝下视线。
她缓缓吞咽,滋润早已干涸的唇角。
额侧沁出的汗已经濡湿乌发,甚至隐隐有滴落之势,声音也哑了几分。
“前辈,你还撑得住吗?”
李长风一剑挥去,叉腰道:“还行,你呢,撑不住尽早告诉我!”
林斐然抬手擦去下颌处的汗珠,喉口微微吞咽:“再撑一会儿,只要要一会儿——”
李长风疑惑道:“为何?”
林斐然看向悬浮的数百座狭小楼阁,沉声道:“我已经记下来了,只要再跃过几处楼阁,我就能摸清这里所有的路线。”
然后,夺下火种。
“啊?!什么时候?”
在李长风的惊呼声中,林斐然已然纵身跃去。
……
主殿之中,簌簌声响越动越快,打坐行灵的傲雪睁开双眼看去。
枯荣草的叶片不停合拢又抻开,如同海草般游动,与先前的恹恹不同,此时已是近乎惊惧癫狂的状态。
她目色微沉,终于站起了身——
作者有话说:12章,伏音的出现,不少读者都会觉得突兀,他突然出场,又突然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好像显得如霰那一击很弱,但其实背后都有隐情的,而且他遇见林斐然其实算是一切的开始
作者已经独自沉浸在这种环环相扣的艺术中很久了(X)
ps:枯荣草大家可以想象含羞草的样子,就是这么朴实
第227章 金陵不渡(取火) “一直以来,我们都……
北地朔风呼啸, 飘扬的雪纷纷漠漠落在洞口,但却没有一缕被吹入洞中。
这里的确是一处极其隐秘的洞天福地,周遭灵草散着淡淡辉光, 飘着浮冰的簌流从旁穿过,峭壁上露出宝玉的锐光, 两相映衬之下,洞中一时熠熠。
在这熠熠的中央, 长有一株极为特殊的灵草, 如冰雪剔透,似琉璃蕴光,但它几乎与周遭的雪融为一体, 若不是此时被一汪艳血浇灌, 大抵也不会为人发现。
灵草之前,立着一道极为高挑的身影, 他的掌心裂有一道细痕,同样的血从指尖滴落, 打在灵草的叶片之上。
此人正是如霰。
而在他右侧的不远处, 盘旋着一条浑身覆满白羽的长蛇, 几乎有半座山丘那么高。
长蛇背后破开一条数米长的沟痕,血肉争先恐后翻涌出来,腥味满溢,周围的峭壁破碎,不少玉石被打破在地,足以窥见这里经过了怎样的一场争斗。
白羽长蛇几乎只剩一道微弱的气息,但如霰仍旧立于原地,并未率先夺下灵草。
他手上的这道伤并非是长蛇所致,而于来自于千里之外的妖都。
即便是此时此刻, 他仍旧全神贯注地看着虚空某处,他正透过夯货的眼,与那位传闻中的密教圣女对峙。
就在前一刻,他接下了落来的那一支箭。
此时的妖都已是深夜,晚风萧索,即将合拢的法阵之间,有一支长箭直立其中,竟生生将这道大阵撑开一个出口。
毕笙看着眼前这道金白的身影,目光也渐渐凝重起来。
这人仍旧没有用她想象的“那一招”,便意味着他尚有余力,并未被她这一箭逼到绝境,他仍旧保有那一张足够强劲、且令人忌惮的底牌。
“一直以来,我们都小看了你。”
她握着长弓,说出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身后的少年静默不语,但目光却罕见地倾注在如霰身上,满是探究。
只可惜,不论他们说什么,眼前这人都好似没有听进耳里,只是警惕看来,不为所动。
千里之外,如霰听闻这话,竟是气笑一声。
“动手。”
他话音刚落,夯货便如一道奔雷般飞身而出,身法与如霰别无二致,但却多了一种难言的锐利。
毕笙与他斗法,并指而下,击上这人臂膀时,竟有一种劈上金玉的震荡与坚硬!
正在二人缠斗之时,那个叫阿澄的少年忽然闯入战局,以一种不甚熟练且踉跄的步伐奔去,将手中的匕首刺上如霰腰后的某一处,却没有意料之内的反应。
他神色怔然,但下一刻,夯货便面无表情回身踢去,阿澄受击,在屋脊瓦甍之上跌撞数米才堪堪停下。
毕笙当即抬手,灵力涌出,利落将人救下,只是他身体孱弱,起身时已经是有些晕眩。
他哑声道:“大人,他不是如霰……我们没有必要与他缠斗,得立刻离开这里。”
毕笙闻言立即转头看去,厉声道:“那还等什么?将他制住,我们必须立刻赶回金陵渡!”
她此时更为在意林斐然,然而并不是担心她在金陵渡的所作所为,而是担忧林斐然被道主看见、认出……
阿澄不再看向“如霰”,而是转身看向这方大阵,抬起手,低沉而模糊地念出一句,随后出声道。
【破】
刹那间,威势赫赫、即将闭合的大阵之上竟然出现一丝裂痕,随后便如被击碎的冰面一般,蛛纹攀爬,块块碎裂,如星子一般混在雨中坠落。
【定】
原本还在动作的平安、碧磬与旋真,就这般生生止在半途,诸多妖族百姓诧异停顿,张思我举着铁锤,一脸憋屈地看向这个苍白脆弱的少年,就连如霰也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但阿澄咳嗽得更加厉害,几乎是半跪于屋脊,腰身佝偻如虾,咳出的声音十分苍旧,那是一种雨夜也掩盖不掉的沙哑之声,再抬头时,他的嘴角甚至渗出一些血色。
他今日已经说了太多的咒言,再多一句,他的身体或许便会因为承受不住而崩溃。
毕笙心知他状况不好,也不再留恋此处,匆匆上前提起阿澄的后领,一声呼哨后,暗色中飞来一只苍鸟,她一跃而上,任由雨风扬起轻纱,极快地向界门而去。
临走之时,阿澄仍旧向后看了一眼,“如霰”被他定在雨中,没有追来。
他忽然裂出一种嘲讽的笑,沙哑道:“果真是假货。”
夯货看不懂那样的神色,如霰却见得一清二楚,若他就在妖都,今日这些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逃脱。
他甩开手上的血色,立即用心音与林斐然联络。
“他们离开妖都了,你那边如何。”
片刻后,她的声音传来:“还差一点,但是无碍。”
如霰俯身摘下那一株奇草,沉默一瞬,但还是开了口:“我已经找到草药,要我现在就去找你吗?”
“不必,我这里很快就好,你顾自己。”她果然这么回答。
如霰微微叹息,但还是应下,断开心音后,他直起身,看向满地狼藉,心中竟想。
明明才分别数日,但他却好像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到林斐然一般。
出了秘境,他纵身而起,停顿片刻,还是放出阴阳鱼,顺着它指出的方向,向林斐然而去。
……
另一边,林斐然仍旧同李长风一道鏖战。
她沉声道:“前辈,密教圣女已经离开妖都,向此而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已经找出路线,数到三,你将他们拦住,我去夺火种!”
“好!”李长风纵身而起,朗声大笑,顷刻间,剑影竟是遍布于此,“后辈,你就安心地去吧!”
“……”
林斐然看他一眼,在成十上百道剑影的掩护之下,足下奔雷乍起,如一道暗室之中的紫蓝电光般,出现在第一座悬浮的残阁之上。
片刻后,熟悉的吸力出现,将她身影摄入其中,很快移转到另一处数十米之外的残阁。
残阁之上的移转几乎是不可阻挡的,即便是李长风这样逍遥境界的修士,也仍旧没有抵抗之力。
任何人一旦踏上,便只有被不断移转,最后送回起始点的份。
林斐然用特殊的办法将火种的位置锁定后,苦恼的便是如何抵达那里。
彼时正有众多白影阻拦,一剑劈去,他们便会分裂得更多。
但正是如此误打误撞之中,有些白影触上残阁,瞬间被移送离去,次数一多,林斐然便从中窥出了一些门道。
比如,一处残阁,最多只能随机送到另外五处之一,被移转落地的瞬间,不同的落点,会对应不同的位置。
这里残阁的确不少,但并不是无数,当足够多的位置被试出后,其余的便能被算出。
林斐然从动身之时便开始在心中默算,落地的瞬间,她当即旋身后退,移转三次之后,果真出现在预想的另一处,于是心中信心更甚。
周围不断有白影逼近,却又立刻被李长风飞来的剑影击散,一刻钟后,林斐然果真离那方悬浮的宝盒只有三处残阁之遥。
李长风远远看着,不由得在心中咋舌。
真是后浪推前浪。
在此种紧迫之下,想到用极寒引出火种这样的极热之物,已经足够称上一声多谋,但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样移转的法子……
即便是在更为久远的时代,林斐然也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
渐渐的,白影似乎也都意识到什么,不再袭向李长风,转而全数向林斐然围绕而去。
越来越多的白影围绕一处,如同薄雾一般笼罩而去,林斐然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齿寒,甚至身子都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林斐然,你们得手了吗!”腰间玉牌之中,传来青雀急切而细小的声音,“傲雪走出法阵,去往大堂之中了!”
林斐然正在移转的关键时刻,心中计算越发缜密,更是不敢分神回答,青雀没有听到她的回话,不敢随意断开,只是透过轩窗向下看去。
大堂之中,傲雪矗立其上,周围是弯身折腰的教众,她的面上带着一种不明的怀疑与探寻,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四周,不知在寻找什么。
忽然间,她腰间玉牌亮起,其中传来伏音清脆而急切的声音。
“傲雪,林斐然已然闯入主殿,速速将她抓住!”
立于其中的女修面色登时一变,她双拳握起,咬牙道:“异样果真出现在主殿,找死!”
青雀已是心如擂鼓,这道愠怒的声音同样传入林斐然的耳朵。
她翻身而过,心中算着距离,击开一个白影,落到最后一处残阁,林斐然取到宝盒的瞬间,一道威严的女声忽然响起。
“主殿教众听令,贼子林斐然已然潜入教中,至此,闭殿,活捉!”
砰然一声,殿外响起一声又一声烟火展开的炸响,雷声同样嗡鸣,这样剧烈而分明的声音同这道女声混合,几乎在密教主殿之中回响,令人心神震荡。
“是,圣女大人!”教众无不激动回应,癫狂一般四下看去,寻找林斐然的身影。
此时此刻,林斐然抿唇不语,她紧握着宝盒,不再计算,任由残阁将她送回起始点。
下一刻,这处小世界竟然有所松动,所有的残阁如崩塌一般颠倒过来,砂石倾覆,他们脚下延伸而出的木板也开始收缩,暗色之下,此处竟有什么向中挤压,最远的残阁被消磨之后,只剩一点余烬!
林斐然回首看了一眼,同李长风一道揭开宝盒,窥向其中。
只见盒中放有一颗寂冷灰淡的宝珠,拇指大小,并不圆润,反而如同山岩一般凹凸不平。
二人正是纳罕之时,宝珠之上忽然涌现一道漠白的火光,倏而转为红焰,燎燎之势不可灭,二人堪堪侧身躲开,瞬时之间,那燃烧的焰火便将周遭的白影烧灼得一干二净。
眼见着宝盒也要随之一道焚毁,在周遭逐渐闭合的声响中,林斐然快速取出之前得到的那个冰盒,避开火焰,将火种装入其中。
李长风草草收剑,看向空寂的四周,摸了摸鼻子:“看来只能由我劈出一条生路了!”
他凝眉祭出一剑,本就摇摇欲坠的小世界,顷刻间裂开一道长痕,透出一点纯白的光亮,那是进来时见到的白色画卷。
二人踏着剑影,纵身离去,身后是残阁被沙沙吞没的声响,周围无形的禁锢越靠越近,在彻底挤压合拢之前,二人得以从那一道狭小的缝隙中飞身而出。
但画卷之中,同样有法阵轮转,原本林立在前的屋脊与山水,此时全都被拆解分离,化作一道道纵横对撞木卯与木榫。
就在林斐然二人纵身跃起之时,下方一对竟然已经并拢一处,严丝合缝般锁上。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不绝于耳,道道并拢的声响向上袭来,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要逐渐追上他们!
林斐然跑得心惊,一旁的李长风同样是一脸凝重,二人只能这般躲闪,但其实并没有方向,一时之间竟也显得有些狼狈。
这里是一处阵法构建的小世界,林斐然一边躲闪,一边取出阵盘开解,腰间还不停出来外界搜捕寻觅的声响,多番侵扰之下,她一时也难以凝神思索,甚至有了几分慌乱。
心脏砰然作响,身后是一道道渐近的合拢震声,她几乎用上了最多的专注力,甚至停下了奔逃的脚步,只专心借助阵盘之力,找出此方小世界的出口。
咚咚咚,巨响越来越近,有合拢的风吹过后颈,就在这一刻,林斐然甚至听到了师祖的呼喊,以及李长风震声让她快快上前的惊声——
下一刻,阵盘终于转动,这副诡异的画卷之中,无数双单目再度向她窥视而来,但前方也出现一个极为灵力流转的出口!
林斐然当即撑着合拢的灵制木榫,翻身而上,再度狂奔起来,她竭力追上李长风的步伐,将那些如流星般的单目甩在身后,二人相互合力,终于破境而出!
滩涂镜湖之上,已然是一片沉压压的暮色,淅沥的雨簌簌落下,却打不灭湖中飘荡的圆灯。
忽然一声巨响炸开,只见两人冲破某处禁制,竟从大殿之上旋身落下!
哗然一声,二人坠下入殿中的清池,高高溅起一道如幕的水花,将后方的道主玉像浇了个透顶。
林斐然再度站起身时,向四周看去,一时无言。
整个主殿之中,皆立着密教教众,为首之人是一个身穿白衣长裙,面色艳冷,耳下坠有两朵团绒焰火的女修。
不必多想,这定然就是傲雪。
双方霎时安静对峙,溅开的水珠从玉像上滴落,倒映出以二对多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事外出,所以才写到这里,明天一定写完[爆哭]
第228章 金陵不渡(惊涛腾焰)增补 ——这便是……
轰隆一声, 天幕忽然滚过一道惊雷炸响,日色越发沉闷,黑云倾轧。
齐聚至滩涂镜湖的百姓擂着鼓面, 正在庆贺这即将到来的大雨,一时间鼓声震天, 竟然隐隐盖过惊雷。
转眼已到午后,沉暗的暮色之间, 渐渐亮起一盏又一盏的圆灯, 百姓将灯火游放于浅滩之上,漂浮而去,如同逸散遍布的龙珠。
远处的炉房之中, 偶人遍布, 正有一人凭窗看向主殿,他的面具早已取下, 温润的双目沉沉。
按在窗栏处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却并不似平常那么从容, 反而有一丝罕见的燥意。
嘈杂的鼓声与烟火燃爆的锐鸣在镜湖与密林间回荡, 同样传入门内, 似要将眼下这短暂的平静震出涟漪。
然而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乎在二人站稳之时,傲雪便立即后退数步,冷声道:“动手,活捉。”
林斐然与李长风握剑而立,心中暗道倒霉,但也不得不提剑而上,掌中法印轮转,再次投入一场酣战。
但两人心中都清楚, 他们在方才那处小世界中已经逸散太多体力与精力,此时若是再混入这场车轮战,十之八九要败下阵来。
显然,不止是他们知晓,对面那位立于高处,双目紧紧盯来的女修更加明白。
她就是想借此生擒。
李长风心下微沉,抬剑挡去其中一人之时,与林斐然对上视线。
二人此时的想法几乎不谋而合。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盗走火种,前往北原腹地,烧毁那一层诡异的雪雾,故而不必在此恋战。
二人对视点头,李长风立即旋身劈出几剑,纵横交织的剑气就如罗网一般向前笼罩而去,剑意所过之处,俱都溅出一蓬蓬散开的血雾。
他迅速向前而去,目光坚定而专注,剑锋直指外围的傲雪,正如他先前所说,所谓剑修,要做的不是思考,而是拔剑。
瞄定之后,他纵身而起,道道旋流凝聚于剑刃,带有一气破乾坤的阵势,这正是他的浩然剑,虽不是最后一式,此时此刻却也完全足够。
一剑过,万缕风,又很快纠缠一处,袭向傲雪。
这是逍遥境修士的一剑,傲雪自然不会小觑,她双目微睐,掌中升起一道幽蓝的焰火,又很快如游蛇一般旋转而出,吟啸着对上那阵快哉风!
然而变故就在这一刻,那一剑并未直直向前,而是在中途转了道,向上方击去,在这处密不透风的主殿上劈出一个出口,而李长风却生生接下这条火蛇,重重撞击在那尊玉像之上!
众人诧异看去时,只见一道更为轻灵的玄色身影正如疾电一般,追随至裂痕处,远远看去,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傲雪却不为所动,高扬的眉抬起,双手结印,耳下挂着的绒球竟渐渐燃烧起来,成了两团白焰,而她清灵的眼瞳之中,似有什么流转。
只听得两声古朴的琴音,须臾间,原本近在咫尺的出口竟以一种一瞬一变的速度,遥遥离去,这方主殿也霎时扩大数倍,屋顶似天高。
林斐然如此悬于半空,与之相比,便如同一只蝼蚁大小。
下一瞬,另一条幽蓝游蛇衔咬而来,火焰极盛,出剑应对之时,林斐然思及此处的古怪,便不再执着于从穹顶逃离,而是翻身而下,在这如同峭壁一般高大的墙面游走躲闪。
她的身形被追赶的火焰映得明亮,影子拉得极长,遍布墙壁,几乎要与那身玄色衣袍融为一处。
以她如今的境界,此时的体力,要想应对逍遥境修士的一击,实在是有些勉强。
好在李长风及时摆脱众人的围困,赶到身后,剑风破过,火蛇便嘶吼着分为两半,狠狠撞上墙壁,拍碎成散落的火星飘下。
“好诡异的功法,只听说过缩地成寸,倒还没听过扩地成野的。”李长风神情凝重,“一剑破万法,如果我还能用出浩然剑的最后一式,今日必定能劈出一条生路。”
林斐然同他一道速速后退,与那些奔来的密教教众拉开距离,闻言只道:“但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也不必多思。”
她擦去下颌处滴落的汗珠,目光不停地在四周游移,试图从中找出解法。
傲雪立在那处极高的阶梯上,垂目看着他们,结印的双指微动,目中流光再变,原本扩大数倍的主殿竟然又在倾刻间挤压缩小。
叮叮两声,原本已经同教众拉开距离的二人,几乎在眨眼间面对面贴上冲来的第一个修士。
李长风惊呼一声,立即按上林斐然的肩,借力踢去,忍不住道:“好小子,差点亲上!”
冲来的教众显然对此十分熟悉,不再试图与他们斗法,而是举剑在前,想这借助这股倾轧合挤之力,让他们撞上剑锋。
二人当即御剑而起,如一道流光般疾行于众人头顶,堪堪避开被戳成筛子的险况。
教众中也不乏修剑之人,他们立即驭上飞剑,直追而去,两人就这般疾行于高而窄的上空,呼吸已然比先前更为低沉。
这样显然不是办法,林斐然在奔逃躲避之时,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想到了先前将所有白影灼灭的火种,以及自己与那位第七剑的对话,心中顿时有了抉择。
就在前一夜,这位本该倒向密教的第七剑,用火种位置与她做了交换。
“我想要你在离开之前,将主殿毁去,不论用何种办法。你一定可以,对吗?”
他这般说,林斐然也这般应下。
她原本就存了这个心思,先前也有所计划,想要在离开前毁去四方柱,捣毁密教,但此时此刻,形势有变,她便生出另一个想法。
思及此,林斐然当即结出一个法印,暂且将追来的长剑阻拦在外,李长风见状也从旁支援,担下更多的攻势。
到了此时,他对林斐然这个后辈已经是全然相信,她虽然没有言语,但定然是有了其他办法!
只见林斐然取出一个极寒的冰匣,立即打开,露出其中那枚灰淡凹凸的宝珠。
火种。
此时它就这般待在盒中,远远看去,如同一堆烧灼过后的余烬。
他当即福至心灵,火种不灭不息,既然他们破不开这功法,不如索性借火种之势,将此处尽数烧毁,主殿没了,再怎么变大变小也拦不住他们的去路——
在二人的期盼之下,这颗灰淡的珠子只是安放其中,并未再像之前那般腾出一道灼人的火焰。
林斐然一时有些诧异,她晃了晃盒子,甚至担忧冰盒克制太强,小心将火种拿了出来,但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后方追袭而至,林斐然只好将其暂时收回,提剑应对。
观战的傲雪不禁露出一个笑:“这样毁不去、磨不灭的宝物,你以为我们为何只能弃置高阁?天生地养的灵宝,难道是人人都可以驱使?别做梦了,今日火种取不走,你们的命也得留下!”
林斐然却并未因这话而泄气,能与不能,从来不是别人说了算。
“前辈,我对火种了解不多,你与他们相识得比我久,可曾听他们说过如何使用?”
火种几乎是他们眼下破局的唯一关窍,先前他们便因火种一事讨论过不少,虽然没有提及如何使用,但……
“等等!”李长风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开口道,“我想起来了,当初被老张拉入之时,我曾经听那位神秘的尊者说过,火种虽然不熄不灭,但却需要引子点燃,就像带有余烬的炭火。”
“引子是什么?”
“她只提了一句,心火!”
这是一种十分缥缈的东西,修道之人其实更倾向于这是一种心志,而非实物,没有实物,又要如何作引?
林斐然却兀自摇了摇头,若是火种不可自燃,先前那一道燎人的火焰又是如何生出的?
这其中定然有她忽略的地方!
若是心火,那她当时在想什么,才阴差阳错做了引子?
两人且战且退,已经打得十分艰难,林斐然不得不分神去沉思,更是吃力。
不远处的傲雪渐渐皱起眉头,她其实也正在心中衡量。
九剑之中,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心中唯有变强与修行,更何况近来是她破境的关键时刻,要想从逍遥冲上神游,除了领悟之外,还需要比以前更为磅礴的灵力做支撑。
为此,她甚至主动放弃了这次外出围剿灵脉,增加功绩的行动,选择留守。
眼前两人,李长风与她同为逍遥境修士,林斐然的狡猾也同样不容小觑,即便二人此时已经算是硬撑,但若是真的斗法,耗损必然不少,届时破境有误……
但这次要是没能将她拦下,将要面临的惩罚也非同小可。
可是,从逍遥登上神游,她为这一日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几乎要忘记当初为何修行。
林斐然在凝神沉思,傲雪同样在闭目。
忽然间,一道疾风行至身后,林斐然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只能凭战斗的本能堪堪躲避,回头之时,便见到那张霜冷而明艳的面容立于身后。
傲雪手中持着一根鼓鞭,先前听到的奇怪声音显然是由鼓鞭上的银铃传来。
她旋身而过,原本只有一臂长的鼓鞭忽然飞出,铃音大作,几乎没能给林斐然躲避的机会,就这么重重击上她的肩头!
李长风被人纠缠在后 ,暂时不能赶上前来,傲雪便是想趁这个空隙,以最少的灵力将林斐然抓走,只是她同样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女的难缠程度。
林斐然闷声受下之后,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地旋过金澜剑,十分迅速地挡下第二击,接下了这一招。
傲雪暗声咋舌,手腕抖动,飞出的鼓鞭便立即缠绕上金澜剑身,随后,她挂有的绒球耳饰再度变为两团白色焰火,其中一缕分出,顺着鼓鞭烧灼而来。
雪白的火光燃烧在红艳的剑刃之上,竟有一种冷雪淬梅之感,但这火焰并未停歇,仍旧在一息之间缠上林斐然的手臂。
那绘有阵纹的衣袖霎时湮灭其中,火焰就这般烧上林斐然的臂膀,灼出一种难言的疼痛。
但林斐然没有收手,她看着这道火光,竟然一时有些失神,随后又立即向傲雪看去。
不远处的李长风见状甩剑而来,一阵清风过,将那火焰吹灭,但与此同时,傲雪的第三鞭已经重重落下。
李长风暂时失剑,无法再动手,林斐然为这诡异的火焰灼伤入骨,甚至感受到一种从骨髓渗出的冷意,难以动作,这一击她完全避无可避——
“林斐然,躲开!”李长风忍不住惊呼。
砰。
似乎有如同气泡破灭的声音出现,伴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低语,林斐然那已然有些破烂的衣衫之下,竟然流转出一道微光,以一种静谧无声的力量接下了这必死的一击,随后,这一击竟然出现在傲雪身上!
就像是凭空一般,甚至连傲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胸腹处便已经出现一道血痕,于是那双清目眼中透出一种荒谬的不可思议。
她施了五分力,还回来的便有十分,几乎在瞬间破去她的护身法阵,将她击退数米,短时未能起身!
林斐然同样怔忡当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这道微光以及这个异样,都来自于如霰在她后背划下的不知名纹路。
竟有如此威力,难怪他走的时候如此放心。
林斐然趁此机会翻身而起,收敛思绪,再度取出火种。
她想起先前在那处小世界时,为何会突然燃起那样的烈焰,她那时全神贯注想的,唯有一词。
——孤注一掷。
只有她能拿到火种,只有她要保护灵脉,所有人的期盼加注在她一人身上,便在她心中凝聚起一点孤注一掷、决绝而出的希望。
天下诸多心火,唯有希望不灭,这样一枚余烬凝成的火种,也唯有以此作引。
不灭的火种,唯有不灭的火焰可以点燃。
林斐然翻身而起,如奔雷一般掠到李长风身侧,抓着他的肩膀,手中握着那一枚灰冷的宝珠,双目紧紧盯着起身的傲雪,轻巧一吹,便见一点火星迸溅而出。
星子落至地上,便如野火燎原,顷刻间扩大席卷而去,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威势将此处烧烬!
下一刻,眼前景象便如同被焚卷的画卷一般,尽数灭去,露出一处古朴而灰白的建筑。
这仍旧是密教主殿。
林斐然看着眼前这一切,想到那些被烧去的白影,如同福至心灵一般,她当即想通。
火种烧去的,正是这样以灵力构建的术法,这样一叶障目的虚妄,若要烧毁主殿,便得再来一次。
她不再犹豫,与李长风合力击出一条最近的通路,咣当一声巨响,二人冲顶而出!
这样的声音几乎震住了附近庆贺的百姓,但传样也传到了远处的炉房中。
那人立在窗边,微抬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一抹身影,纵然此时天色阴沉,也仍旧不掩那抹玄色的清亮。
他看到她破顶而出,身上衣衫破烂,眼中却仍旧带着不容退却的坚定。
她将手中的李长风推开,在一朵炸开的烟火之中,旋身而起,并指于前,在所有百姓或惊诧或疑惑的注视之中,如同叹息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刹那间,金红的火焰冲天而起,几乎要烧亮半边天幕,又很快吞噬一般,将整个主殿席卷在内!
这一座在此矗立不知多少载的大殿,就这样淹没在火海之中,烈焰汇聚一处,烧灼在窗边人那双清目之中。
他遥遥看着,少顷,竟低笑起来,久久未停。
他就知道,林斐然一定做得到。
与此同时,傲雪不掩双目中的震撼,他们千算万算,林斐然最多也是盗走火种便跑,又怎么会想到她竟杀了个回马枪,要毁去密教!
她想要施救,但这是火种之势,已然不是她能消退的普通火焰。
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惩罚。
不只是傲雪,赶出的密教修士同样惊颤,甚至在心中升起一阵暴怒,这是他们的圣殿,是朝拜的地方,岂能容忍贼人毁去。
“你怎么敢!”
讨伐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林斐然却全然不顾,转身便要同李长风一道御剑而去,但下一刻,一阵巨大的吸力从滩涂镜湖之上传来,二人身形一晃,翻身坠下。
落水之前,林斐然在那清浅的水面上见到一只旋流聚成的眼,与她之前在登云台见到的无异。
那只眼移动到此,掀起一层浅浪,将所有的百姓拍到岸边,又凝成一阵无形的锢制,将林斐然二人紧紧吸入镜湖。
灵力被抽调至湖水之中,林斐然御剑不成,想要用雷法疾行也未能成功,眼见着密教修士入水追来,她只能与李长风一道用腿狂奔。
就如同先前探查的一般,她准备奔至密教后方的登云台处,踏上那里的往生道,借此去往北原!
此时已近夜幕,湖面如镜,倒映着黑沉的天色与明亮的河灯,浅水将将没过脚踝,林斐然二人在其中奔袭,溅起水花无数,影子倒映湖面。
而在后方,则是同样奔来的密教教众,他们几乎恨极了林斐然,跑在最前方的几人甚至伸出手,远远看去,就如同追赶在后的尸潮一般,令人生怖。
傲雪立于树顶,知晓湖中吸纳灵力,便没有轻易下去,而是紧紧盯着林斐然的身影,再度结印作阵,刹那间,原本便足够宽阔的湖面,再度扩大一倍,不论是登云台还是岸边,都更加遥远。
李长风喘息着掏出芥子袋,倒出一匹嘶鸣的天马,用力将林斐然甩了上去。
“先走!我暂且拦住他们!”
林斐然拉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随后驾驭天马疾行于镜湖之上,远远看去,便见她高举火种,于夜色中奔行,忽然间,一篷巨大的焰火从她手中燃起,被风吹向后方,燃烧而去。
火焰落到湖面,竟形成一种上火下水、水火不容的势态,在这夜色中尤为醒目!
扩地成野的术法被破,林斐然离登云台的距离再度开始缩小,围在岸边的教众之中,有人取出弓箭,听得数声鸣镝之后,长箭破风而来!
林斐然翻身躲过,但天马却未能幸免于难,扬蹄嘶鸣之后,于箭下殒命。
林斐然踏着马身纵身跃起,见到那只旋流单目逐渐向此移来,她没有片刻犹豫,几乎用上了全身的气力,紧紧握住火种,奋力向前奔去!
但她体力流失太多,此时已经有些疲软,恰在此时,远处岸边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向她招手。
林斐然凝神看去,却见是那位被人厌弃疯癫的王婆。
她举着手中那条雕琢许多天的长凳,声音嘶哑,却十分高昂,她尽兴道:“我就知道,等来的是你!乘龙!和我和我乘龙而去!”
言罢,王婆竟然披着那条碎布制成的披风,骑着木板凳入湖而来。
木板凳在镜湖之上拍出笨拙的啪嗒声响,仿佛稚子玩闹一般,她就这般骑着缓慢上前。
“回去!”林斐然开口喊道,但她此时已经来不及劝退这个老妇,只能埋头上前。
然而在下一刻,在她惊诧的双目之中,那张精心雕琢出龙首的木板凳,竟然在湖水中化形,四根笔直的木棍化作四爪,龙首在一道金光中显形——
一声吼叫几乎要震彻耳膜,长凳化成的画龙无视这抽调灵力的水流,极为迅速地飞身而来,竟比那诡异的单目还要快上几分!
它环游至林斐然身侧,猛然将她载到身上,在这一片烧灼的烈火之中,踩入旋流,飞身而起,几息便落至登云台处,长爪踩动之间,一道极长的无形之路带着微光,显于眼前。
这便是先人倾尽所有修筑的往生之路。
林斐然蹲立在这条不甚明朗的画龙之上,在傲雪之流飞身追来,甚至于不远处出现一道疾驰而来的紫色身影时,它吟啸一声,带着她狂奔而去!
叮然一声,傲雪被李长风举剑拦下,刚刚赶到此处的圣女想要追上前去时,往生之路已然消失于半空之中。
她停在原地,心中愠怒已然溢于言表,但此时此刻,她仍旧回头看去。
只见主殿的浓烟之中,正飘荡着一团更为特殊的云雾,旋如一只人目,但与其他不同的是,目中有瞳,似是有人透过这只目观望。
这道视线静静看向往生之路,仿佛还在透过此处,看向那道已然消失的身影。
毕笙缓缓握紧双手,目中寂冷,这一次,她没有停下,而是带人一道追赶上去。
既然来此盗取火种,那要到何处去,已不言而明。
……
往生之路上,林斐然并不知道后方战况如何,只一味向前。
这只画龙速度极快,虽然身形逐渐浅淡,但在消失之前,它回首看了一眼,将林斐然送至北原腹地便彻底消散。
腹地之中大雪漠漠,周围密教教众的驻扎地,附近走过几个巡视的教众,见到林斐然出现,几人当即怀疑看来,准备上前问话。
但林斐然并没有在意,而是看向身后,夜色的天幕中,已然升起一道浅淡的紫光,那是圣女的身影。
她不再犹疑,直接冲上前去,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击倒,随后旋身至那片漠白的大雾旁,举起火种,吹起今日第三口气。
顷刻间,火焰烧灼漫天,远远看去,竟如同一副烈狱图。
她就这么站在中间,火焰碰到雾气,如同被星火燎燃的飞絮,以一种无可抵挡的速度扩散开来,林斐然以及身后赶来的所有人,终于见到腹地之中,那个制造薄雾的罪魁祸首——
一个倒悬向下的庞然巨物。
这便是诡异雪云的来源,北原百姓所言的,天罚之物——
作者有话说:ps: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本写的这种是冷题材,惊了,但是写得好爽……
第229章 金陵不渡(天罚之物) 我真的,太累了……
那是一幅怎样震撼的景象, 林斐然怔怔看着,一时难言。
在这一道煌煌烧灼的火图之上,一团又一团的雪云凝结于天幕, 它们无声而静谧地盘桓于顶,却又不像是普通的积云, 纵然在夜色下,也仍旧能隐隐窥出它的庞大。
然而在这浓密的雪云之中, 却有无数絮状冰晶凝结于中心, 缓缓向地面延伸而来。
远远看去,既像一根倒悬的长柱,又像一只从天幕中探下的巨臂, 有种奇诡的威严与怪异。
不知它在这里形成多久, 又或是延伸多久,此时此刻, 它离北原最高的雪峰,似乎也不过几丈之遥。
席卷的雪风在靠近时骤然停歇, 展翅的鹰鹫盘旋远离, 峰顶的雪变得灰败, 就连那挺立多年的雪松都只剩枯枝。
不论下方有着什么,似乎离得越近,便越黯淡。
但更令人诧异的是,在这缓缓下探的絮状冰柱周围,竟盘游着两只悬空的鲲。
一大一小,脊长千里。
纵然周围火光漫天,它们也恍若未觉一般悬游。
在这烈焰之中,冰柱的延伸并未停止,它不急不缓地再度向下凝结一寸——
肉眼一寸, 可实际绝不止于此。
但下一刻,其中一只大鲲无声啼鸣,游动着将絮冰撞碎,崩开的冰屑簌簌落下,混入大雪,消融于火焰。
大鲲翻身之时,身上绽开的伤痕与血色清晰可见。
碎肉滚下,同样湮灭于烈火。
它们正用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剔去向下蔓延的冰川。
林斐然看着这诡异的景象,心中一时只有震撼。
驻扎在旁的密教教众同样惊诧,俱都呆愣看去,全然不知自己守着的竟是这样一种东西。
与此同时,戍边的人族卫兵同样见到了这样一场滔天大火,纷纷驾驭天马而来,为首之人身着黑甲兵袍,在他身侧悬刀而立的,正是消失不久的慕容秋荻。
他们面上的神情也与几乎如出一辙。
惊疑、震撼、诧异、迷惑、恐惧,如此繁杂的情绪轮转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站在最下方的林斐然。
——除了即将赶到的那道紫光。
一声长啸划过夜空,尖锐的箭鸣声回荡在整片雪原,箭上焰色流转,几乎照亮了半片天幕,直直地向林斐然坠去!
此时她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不过是在强撑,神游境尊者如此倾尽全力的一箭,绝不是她能应对的。
但林斐然没有留在原地,她转身便逃。
这样的一招当即吸引了慕容秋荻等人的注意,他们低头看去,只见一片腾烧而茫白的雪地中,奔跑着一道玄色身影,她速度并不快,以至于众人看去时,倒像是看到一只蝼蚁。
可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蝼蚁,面对这样的一箭,她结印画阵,在大箭落下之际,顷刻间出现在数十里之外,虽然勉强,但总算是险中得逃。
后方追杀之人并没有放过的意思,一箭刚刚坠地,另一箭便已经破雪而去,近在咫尺!
这样的距离,无论是画阵还是他们施以援手,都已经来不及,就连林斐然都做好硬抗这一击的准备时,一道轻柔的风从旁侧吹来。
她于疾驰中侧目看去,只见原本还盘旋在天的鲲,不知何时到了身旁,用山岳般的身子为她挡下这一击。
林斐然怔然看去,却发现原来是小一些的那只鲲,它翻身将长箭甩开,口中发出和缓的低吟。
“多管闲事!”
一道带着怒意的女声传来,原本还在天际的紫光已经近在眼前,圣女毕笙率先赶到。
她对于眼前这番奇景显然十分熟悉,故而并未多看,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林斐然身上。
还未落地,她便翻掌结印,掌中很快旋起一道法阵,下一刻,天地灵脉便从芥子袋中现出半寸,似乎下一刻便要被吸到她手中!
林斐然立即结印抵挡,但即便是全盛时,她的灵力也难以同神游境尊者抗衡,更何况此时已经精疲力尽。
她只能一边顽抗,一边扯住灵脉,心中不停呼唤师祖,但却一直没有回音。
恰在此时,那只小鲲再度旋游而来,但没有甩尾,而是化身成人,双手结下几个佛释法印,勉力将毕笙的术法打回。
——这大鲲竟然是妖族!
林斐然惊讶看去,在见到这人的相貌时,双目睁得更圆。
这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春城遇见的神女宗圣女!
此时不止是林斐然,就连密教教众以及人族兵卫都目露骇然。
“这、这莫不是海族!”
人群中有人诧异叫喊,妖族之中,唯有海族能够如此随意变化。
不此林斐然此时的惊讶,神女宗的圣女收回目光,将她向后推离,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声道:“火种已经取来,后续便交给我们,你先走,我们会拦下她。”
冰柱旁的大鲲旋身而下,化作人身,远远看去,果真是当时在密室中叫她取回火种的尊者。
她看了林斐然一眼,嘴唇无声翕合,随后扬起一个柔和的笑。
时至此刻,慕容秋荻也反应过来,远远看了林斐然一眼,只是她如今相貌有变,故而慕容秋荻并未认出,只是看向追袭而来的密教,同旁人低语几句后,纵身上前拦下。
虽然不知这女修是谁,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纵然此时心中有无数疑问,林斐然却也没有纠缠开口,她颔首道谢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便逃。
眼下火种已经取来,一方事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死死保住天地灵脉。
一时间后方已是混战滔天,静谧的雪原上刮起一阵又一阵不常有的风暴,林斐然却一刻都没有回头。
她不停向前奔去,一心想要再回到往生之路,循着此处抄近道赶回无尽海,赶回妖都,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妖都当做最安全的港湾。
但事不如人意,林斐然还未奔逃太久,便忽然听到后方安静下来,这样的变化几乎只在一息之间,令人悚然。
在这极短的安静之后,传来的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如此熟悉,却又令人如此绝望。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林斐然回首看去,只见那位叫做阿澄的少年正弯身咳嗽,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斐然的视线,没有抬头,却缓缓抬手——
林斐然当即停下脚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双手却在飞快结印。
她记得的,如霰曾经教过她,若是再与这人对上,要如何先发制人!
那一声声令人心颤的咳嗽声渐止,林斐然结印的手势也到末尾,在那人抬起头,说出“定”字的瞬间,雪原之上,顷刻间出现五个林斐然。
阿澄微微一顿,出口的咒言果真只定住了其中一个,其余四个她步履不停地向四个方向奔逃。
他双目微睁,似是没有料到,还想再开口时,毕笙按住了他:“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语罢,她抬了抬手,刚刚赶到的齐晨几人便不得不分头追去,毕笙眼神微定,选了其中一人,同样纵身追赶。
林斐然踏着足下奔雷,在雪原上疾驰,她本该像一只迅猛敏捷的狼,将追袭的人远远甩在身后,但她真的太累了。
每一口呼入吐出的雪风,都像钝刀一般切割喉口,两腿像坠了两座山峰,每一次抬起放下,都需要极强的毅力。
她此时什么也无法思考,唯有逃生的本能在支撑。
奔走之间,身形已经有些迟缓,她垂目看向地面的雪色,纯白之中点缀一点紫光,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人倒霉时就这样,加上她总共有五个分身,偏偏是真正的自己被那位圣女选中。
要如何从她手下逃脱?
万分疲惫之间,林斐然再度转动心神,试图从这死局中寻出一条生路,但她反应比平时迟钝不少,没能想出更好的解法,于是忍不住想,如霰给她画的东西,能不能制住一个神游境修士。
在这胡思乱想的空隙,林斐然将手放到腰间的芥子袋上,拨出一个小口,她哑声道:“听说你好像能钻地,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便遁地而逃罢。”
话虽这么说,林斐然其实仍旧没有放弃逃生,心念一转,她转身奔入旁侧稀疏的松林之中,踏上枝叶,借力前行,速度的确比踏雪快上不少。
她如今的灵力所剩不多,御剑已是不能,借此雷法与松枝,或许也能跑出一线生机。
正是疲累之时,耳边忽然响起如霰的声音:“情况如何?你们在北原腹地,是么?”
林斐然的呼吸已经十分粗重,但以心音传递,便听不出半分迟缓:“是……”
如霰还是一顿,立即问道:“还好吗?”
林斐然没有回答,而是直问道:“如霰,你留下的那个法阵,能够扛住神游境修士的一击吗?”
“能。”如霰眉目微凝,“我马上就赶到了。”
“那就好。”
林斐然此时已经有些神志模糊,甚至没有听清他后面那句话,她扯下被枝桠钩挂的袖角,眉眼微垂,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重。
“我真的,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林斐然、林斐然?”
在如霰急声呼唤中,心音猝然断开,林斐然足下雷光消失,她正于起落之间,整个人身形一歪,从树上栽倒。
坠落之时,她双目阖了又睁,温热的呼吸吐出,在眼前团成一片薄白的轻雾,又很快消散。
余光中,一道身影闪过,她并未重重坠入雪地,而是被人轻托,揽在怀中,飘然落下。
——是剑灵接住了她。
疲累模糊之间,她看到剑灵面罩下线条流畅的下颌,她揽住林斐然的肩膀,缓声道:“累了,就好好休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剑灵抱着林斐然缓了片刻,拨开她面上粘结的发丝,在毕笙一箭落下之时,她并指而起,金澜剑如一道流光射出,生生将那支箭羽击飞数米。
毕笙侧身闪过,本来只是随意一瞥,但在见到这把深深入地的长剑时,瞳孔猛然一缩,面色竟然大骇:“金澜剑……”
她看向剑灵,面色忽然混乱起来,一时惊惧,一时愤恨,再也不见平时的孤傲与从容。
林斐然昏昏沉沉之间,似乎听到密教圣女的怒吼,但她仿佛被罩在一口巨钟之中,听什么都只有嗡鸣。
下一刻,她感觉到剑灵抽身而去,似是迎击,她靠着树干,目光已经十分混沌,在她即将昏睡之时,余光中见到一抹蒙白的淡蓝靠近。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歪,便向旁侧倒去,但她仍旧没有坠入雪中,而是隐约被一人扶住——
作者有话说:
关于这个冰柱,灵感来源是以前看纪录片时,看到的海洋里的死亡冰柱,大家感兴趣可以搜搜看
第230章 虽死犹生(明镜鉴心)增补 这是被掳到……
到金陵渡分明没有太长的时间, 但林斐然似乎总是在奔波忙碌,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熟了。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
梦境之中,她站在一片空无人迹的原野之上, 四周没有山峦,一望千里, 足下的泥土也异常篷软,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深陷其中。
林斐然在其中踉跄前行, 恍惚间总感觉自己在向上走, 她似乎离天际云团越来越近。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见到原野尽头,尽头之处, 是一处极高的山崖, 崖下是一片滔滔巨浪,潮湿的水汽甚至溅到面上, 带来一阵冰凉。
——天之涯,海之角?
林斐然忽然想到这个词, 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
从草野踏上崖顶时, 草屑混着水珠飞散四周, 又在日色下映出一道道虹光,虹光之中,她见到一个高挑身形独立崖边。
她没有束发,只着一袭红衣,乌黑的发丝被风吹拂向后,熟悉的金澜伞被她单手扛在肩头,左腿踏着一旁的碎骨,意气风发地望向崖边。
林斐然没有见过这道身影,但在看到金澜伞时, 心中也已经明了。
她忽然出声:“是你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母亲了。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不爱盘发,只随意用一根银簪挽发,却十分爱美,好着轻纱软裙,丹蔻胭脂也不会少,望向人时总笑盈盈。
然而眼前这道身影却陌生得多。
满打满算,林斐然与母亲相处也才六年有余,在她还应当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年纪,彼此就已经天人两隔。
“母亲、母亲……”
背影陌生,她心中却已经涌出些酸涩之意,于是快步上前,下意识牵上这人的手,随后绕到前方——
那是一张定格的面孔,比记忆中更为年轻,双眉高扬,两眼有神,唇瓣微张,透出一种与林斐然如出一辙的坚毅与锐利,却又多出几分张扬。
林斐然当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至少不是她的梦境。
无际的汪洋之上,卷积的云层忽然开始翻涌,如同水流一般向中心旋去,再度转成一只浅淡的眼。
它挂在天际,像是在看定格的人,又像是在看林斐然。
林斐然想到逃离金陵渡时,见到的那只悬起的单目,立即意识到是这只眼睛侵入了自己的梦境。
她顺手拔出一旁的金澜剑,但还来不及动手,整片山崖便开始融化崩塌,那只眼就这么看着,看着她们坠入山石汪洋之中。
咸湿的海水灌入口鼻,林斐然不会凫水,便在其中胡乱摆手,恍惚间似乎有谁拉住了她的手腕,但再挣扎之时,她猛然翻身——
哐当一声,她摔下了床铺。
林斐然缓了片刻,起身向四周看去,入目却是一处极为陌生的房间。
淡蓝或纯白的布料拼接一处,悬挂四周,成了房中处处都有的帷幔。
床榻不算小,上面却挤满了没有面目的布偶人,针脚从生涩到熟练,个个排列在侧,以致于只余出小片空处,堪堪够一人睡下。
林斐然心中原本带有一些戒备,但在见到这些布偶时,心中稍稍缓下,难道这是哪个女子的卧房?
她掀开层层叠叠的帷幔,无声向外间走去,越走却越觉得奇怪。
帷幔之后,轩窗露出,横斜的光同桃瓣一起吹入屋内。
窗外,是一片霞粉的桃花林。
原本有些晦暗的屋内,突然被这样一片强光照亮,再映上横梁处挂着的诸多镜面,顿时清晰许多。
林斐然原本看向窗外,又打量过那十数面奇怪的镜子,心中正在揣测之时,余光中忽然瞥见桌上某些奇怪的物件。
她捏了捏酸软的臂膀,转身走去,垂目打量。
那是一张不算长的桌案,案上整齐堆着十分眼熟的书籍。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这些书她竟然全都看过,甚至连封皮的破旧程度,都像极了道和宫书阁里的……
林斐然眉心一跳,立即上前翻看几页,又见到桌上放有一个竹篮,篮中同样放有许多个她十分眼熟的稻草人。
那是她小时候随手作出的。
林斐然觉得奇怪,再加之突然见到这么多熟悉的物件,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动手翻找起来,竟然见到不少过往遗失之物。
以前的修行废稿。
偷偷去山下买来,又不小心弄丢的琳琅剑穗。
第一次除妖兽时打落的兽牙,上面有她亲自刻下的印记。
丢弃的梳篦、手钏、发绳。
为了练剑绞下的长发。
还有她偷偷与人传话的纸条。
……
被翻出来的越来越多。
这些东西,要么是她自己扔的,要么是被弄丢后,没时间再去找的,此时竟然全都出现在这里。
林斐然不觉惊讶,而是感到震撼,她甚至怀疑自己一觉醒来,回到了过去。
林斐然合拢这些杂七杂八的抽屉,心中只觉得没有再翻找的必要,这些都是她的东西。
她将目光转到一旁,看向那个柜门半开的衣橱,心中一动,立将上前去将柜门打开。
里面是分门别类悬挂着的衣袍。
左侧是形式无异的淡蓝道袍,连长短都没有区别,只袖口处的隐纹不同,以此作区分。
林斐然在见到这些衣袍的瞬间,便立即认出了它们的主人,心中顿一掠过一抹诧异。
再向衣柜深处看去,那里却挂着长短不一的衣裙。
最短的或许才将将及腰,最长的却与她现在的体型无异。
然而由短到长看去,全都是她从小到大穿过的外裙,就连配套的绑袖及腰封都齐整摆放。
这些衣物显然被保存得极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鲜亮如新。
林斐然十来岁的时候,还不喜欢穿黑,同其他的孩子一样,她更喜欢一些有色调的衫裙。
只是渐渐长大后,衫袍便都以玄色为主,很少再穿这样的彩色。
她看着眼前这道由彩色过渡至灰白,再到玄色的渐变带,一时不知该怀念自己的过往,还是惊讶他竟然捡回了这些旧物。
在提起其中一只衣袖打量时,屋门缓缓被推开,林斐然回首看去,在斑斓的镜光中,与屋外之人对上视线。
果真是这衣裳的主人。
“你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后便都微微一顿。
察觉到她语气中那一点若有似无的诧异,卫常在垂目,将手中的餐盘放到桌上,只道:“这是我的房间。”
他又抬眼,声音略低:“你以为进来的会是谁。”
这话不是怪声嘲讽,而是单纯的疑问,因为他还见到林斐然向外探去的眼神,似乎是在寻人。
“不是如霰吗?”
林斐然答得十分自然,同时也卸下了大半的警惕。
“我记得我在北原晕过去之前,是同他联系的,他在赶往北原腹地的途中,按理我该遇上他才是,你不在道和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常在听到她如此自然地说出那个名字,双唇紧抿,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猛然一攥,又飘然放开,那是一种迅速而强烈的感觉。
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转瞬消失。
但是他知道,这是嫉妒。
犹记味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时,也是因为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斐然便风一般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向外走去,声音中少见地带上一些急切。
“你的房间?你将我带回了道和宫,为何要将我带回……”
见到房外风景,她的声音才松弛下来:“原来不是道和宫。”
她又走回房中,仍旧在发问:“这是哪里?怎么这么多桃树?”
卫常在回身看她,乌眸中似乎凝着一潭深静的水,此时正泛着一些涟漪。
她很紧张。
他对林斐然太过了解。
身负重伤,处在陌生的环境,面对一个她不够信任的人时,她就会这样急切而多言。
一双乌眸滴溜溜转,详尽地观察四周,以便在危机突发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避开。
什么时候,他也成了生人。
卫常在没有将这个事实点破,一双凤目直直看去,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直到林斐然不再开口,渐渐松下肩膀看他时,他才敛下目光,看向桌面。
“来喝药罢,你伤得很重。”
林斐然思忖片刻,又看了房外一眼,感受到金澜剑的存在,这才坐到桌旁,抬起那碗药汁。
卫常在双唇微启,静静看着她,停顿了数息,直到她将药汁一饮而尽,才回神一般开口。
“遇见你并非巧合,昨日之前,我就一直在找你,辗转多个地方,才寻到北原腹地,碰巧撞上那样一番场面……
你的剑灵不敌那个女修,即便我与她合力也无法抵挡,所以在我们三个被一箭湮灭之前,我带你们到了这里。”
“这的确是我的房间,但不在三清山,也不在人妖两界的任何一处。
这里,是我炼制搭建出的无间地,上次在洛阳城地下见过之后,我便想要做出这样一个地方。”
“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
林斐然在听到“只有你我”时微微一顿,但还是撤开视线,起身望向窗外。
“难怪,明明已经是正月寒冬,这里桃花却开得烂漫,原来是无间地。”
这话题转得太过生硬,以致于卫常在都能够听懂其中的不自在。
他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缓了又缓,这才道:“你大病刚醒,要多休息,想吃什么,我去做。”
说到此处,他又补了一句:“无间地很安全,你知道的,找不到‘钥匙’,那便谁也进不来。”
林斐然心绪复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回身看他,一手下意识抠着窗棂,愣愣点头道:“那就……多谢卫道友。”
“……”
道友,本该是他一直想要的称呼,此时却尤为刺耳。
卫常在动作一顿,应了一声后便离去,闷不作声地做了些林斐然爱吃的东西,然后就这么坐在桌对面看着她。
当初林斐然忙着练剑,有一段时间总是错过餐点,又恰巧在长身体,吃得不少,便会去蓟常英那里,一同吃些填补肚子。
他没有劝阻,但在私下看了几本菜谱。
他对吃食无感,但好在脑子不笨,学一学也做得有模有样。
他这么做,原本是为了修行。
因为林斐然此后不必再去找蓟常英,留在他身侧,他便可以潜心修行,不必分心四顾,多思多虑,于修行有益。
但现在,他已经知晓真正的原因。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声,只偶尔传出碗筷碰撞的脆响,若是从前,他们不会这样沉默。
林斐然深知自己消耗太大,需要这些灵米补足,便一边吃,一边瞟他一眼。
时至今日,林斐然也不知卫常在为何会下厨,只以为是张春和教导严苛,厨艺也没让他落下。
毕竟张春和自己的厨艺便十分不错。
借着眼前安静的氛围,林斐然正在通过阴阳鱼,试图与如霰取得联系。
役妖敕令果然是世间独一档的契法,即便是在这不通两界的无间地,她还是与如霰连上了心音。
“在哪。”
几乎是连通的瞬间,她便听到了如霰的问话,心音听不出语气,但能从语速中窥出几分急切。
林斐然顿了一瞬,还是坦然道:“卫常在造了一处无间地,我正待在这里,外面情况如何?”
停顿了许久,她才听到如霰的回答,他像是终于放松下来,语速都和缓不少:“……无事就好。”
“现在密教正发了疯一样地在找你,无间地反倒十分安全,你先待在那里,我来寻你。”顿了顿,他又问,“伤势如何?”
林斐然动了动肩:“除了酸软之外,似乎没有太大的异样。”
她虽然和如霰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但终究是皮毛,她的脉象向来繁杂奇怪,探脉许久也只能看出个大概,但应当没有大碍。
如霰应了一声,片刻后,又语气不明道:“你现在和他在一处?”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明。
林斐然呛咳一声,卫常在伸手探去,她立即下意识躲开,自己倒了杯茶水顺下。
“我今日便能出去。”
“你觉得他会让你出来?”如霰没有戳破卫常在的心思,只道,“即便要出来,也得先验过你的伤势,等我来。”
“……”
林斐然忽然一顿,抬眼看向这间小屋,又看向卫常在,忽然意识到,若是如霰也来这里,岂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
那会是什么场景?
想到这里,林斐然有些晕眩,不是心理上的晕眩,而是真的眼前发晕。
卫常在也发现了这个异样,停在半途的手再度探去,将她扶到床榻之上,运灵行力,直到她面色微微转好,才取出一枚丹药让她服下。
他坐在床沿静静看去,眼睫下压,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虽然略懂医道,却并非精通,他知道,此时该有旁人出现在这里。
他微微闭目,指尖微动,一尾纯黑的阴阳鱼竟从她眼中跃出,又丝毫不惧地在二人之间浮游。
一会儿拱向林斐然,一会儿在他眼前甩尾,颇具威风。
卫常在静静看着,一点浅淡的寒意溢出,阴阳鱼一顿,立即逃一般游到林斐然发丝中潜藏,只露出一对鱼目。
无间地是艮乾圣者研究出的阵外之地,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都只算熟悉,不算熟知,故而他们事前都不知晓,透过界内的灵力波动,都会被传给界主。
简而言之,方才林斐然与如霰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般熟稔、那般亲切,竟让他对二人如今的关系,生出一种荒谬的推测。
“……”
薄红的唇阖了又启,睫羽颤动,此时心间的情绪太过杂乱与激烈,是他从未有过的,他没有办法思考,甚至没有办法去体悟其中任何一种。
只是下意识地知道,林斐然需要救治。
于是他并指而出,指间挟着一枚桃瓣,那是此处无间地的‘钥匙’。
他将这枚钥匙沾上阴阳鱼的气息,送向如霰。
林斐然再度昏睡一日,期间剑灵现身多次,探明她的情况,直到她醒来时,才消失离去。
她再醒来时,已是日暮。
卫常在就这么坐在床侧,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睁眼,立即倒了杯炮制好的灵草液送到她唇边。
不像白日那般轻松,林斐然总觉得身上似乎压了千斤巨石,浑身酸软得连手臂都举不起来,她只能就着卫常在的手,饮下这杯灵草液,滋润干涸的口舌。
屋中没有点灯,但有几缕镜面反射入内的光亮,便也不算完全黑暗。
她躺在这狭窄的床榻上,与那些布偶面面相觑,窗外是桃枝重叠的黑影,竟有一种十分贴合、又让她有些安心的诡异感。
她总觉得,这才是卫常在爱住的地方。
缓了一缓,林斐然仍旧没有提及房内如此多的旧物,她刻意略过这些,抬眼看向卫常在。
就如同他对她十分熟悉一般,她对他也不遑多让,于是一针见血道。
“你为何来寻我?”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面容在月色下半明半暗,却仍旧不掩眸中清亮。
卫常在抬碗的手一顿,点漆的双目就这般看着她,再开口,嗓音竟也如出一辙的喑哑。
“慢慢,我来行道。”——
作者有话说:终于……终于进入了本卷的末尾篇章!![爆哭][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