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15-220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6章 金陵不渡(二) 你第一次炼器做出的东……


    四目相对, 一人怔愣,另一人双手托腮,含笑看她, 几乎就这么静静对视半晌。


    林斐然闭目躺下,又再度坐起。


    她可能是修行太累, 出了幻觉。


    可再睁眼,“如霰”仍旧坐在床畔, 一双桃花目半开, 见她似乎清醒,便迫不及待凑上前来,然后伸手指了指窗外。


    她转头看去, 见到站在院中的剑灵。


    剑灵面上遮帘, 虽然看不见神情,但从其微握的拳头中, 仍能感受到她的一言难尽。


    看起来,二人先前像是发生过什么, 所以“如霰”来找她告状。


    可惜, 她自然是站在剑灵一边的。


    林斐然起身下床, 仔细打量面前这人,他仍旧蹲在一旁,只抬眼看来,扬起两条极为流畅漂亮的上目线。


    但这绝不可能是如霰会露出的神情。


    他哪怕是身处下位,也仍能投去一抹将人看低的目光。


    而且这人虽然睁着眼,却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非人感  ,林斐然看了半晌,对上那双眼,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夯货?”


    她迟疑出声。


    “如霰”当即眨眼, 没有出声回答,却点了点头,又很快指向窗外,非要她去主持公道。


    林斐然震惊极了,她立即蹲身将面前这货看了个遍,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这也太不像了!”


    如霰先前说过,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会有一个替身坐镇妖都,她想过或许是偶人,又或者是其他灵宝造物,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夯货。


    几乎一眼便能看出真假,这又如何让人信服?


    见她神色犹豫,夯货颇有些急切,仗着自己现在有手有脚,双眼眨动间,一把拉住林斐然的衫袖,将人推出屋门,让她独自面对一语不发的金澜剑灵。


    林斐然夹在两方中间,不得不上前询问:“前辈,方才发生什么了?”


    剑灵身影一动,瞬息便到了林斐然身旁,随后举起手中的金澜伞,指向其中一处。


    “你昨夜修行许久,今早才睡去,他便在外间等你转醒,我想着今日日头毒辣,此人又与你关系匪浅,便为他遮阳——


    谁知遮了几刻,他便一口咬上伞面,我岂能容忍,当即便动了手,还没过上几招,他就去找你告状了。”


    林斐然看着伞面上的洒金斑斓,一时无言。


    就这么点金子,有什么嚼头?


    她转身看向夯货,又对剑灵解释道:“前辈,其实这人不是……”


    林斐然话还未说完,剩下的便都噎在喉口。


    只见那人正抱臂站在后方,眉头微蹙,翠眸半掩,就连唇角微微向下、似笑非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在她面前展露那种非人感完全褪去,余下的完全是如霰。


    就连她都几乎分辨不出。


    但为如霰名声着想,林斐然还是解释了替身一事,于是金澜剑灵沉默得更久。


    半晌,她才幽幽道:“原来是替身,我还以为当真是如霰,若是他还有这一面,你与他的关系,我倒要劝你慎重了。”


    林斐然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前辈,你说方才与他过了几招?”


    剑灵收回金澜伞,又多看了夯货一眼:“没错,它的招式与如霰无异,虽然威力不足,但也有他七八分的威势,不然我也不会认错。”


    林斐然心中惊讶,又回头看了一眼,“如霰”仍旧抱臂在后,甚至见她们二人闲聊一般,还在不满咋舌。


    “……”


    倒是足够以假乱真,难怪会让夯货在此留守,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见人盯着自己,夯货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看起来像是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但他很快便将头埋在林斐然微微抬起的臂弯处,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鸣。


    它甚至还在告状。


    无法人言应当是这副伪装唯一的缺陷。


    金澜剑灵的手紧了又紧,不忍卒视,实在无法忍受“如霰”出现这样的神情,匆匆打了声招呼,便逃回伞中世界。


    夯货见状就要追入,林斐然眼疾手快提住它的后领,一手接住金澜伞,一手将人拦下。


    “等等!”她掏出身上所剩不多的金锭,“追她做什么,我这里还有一些。”


    夯货转头看她,摇了摇头,又挽起衣袖点了点臂上的淤青长痕,似乎想要做出悲愤的神情,可惜如霰从未做过,它便也不会,此时看起来倒像是在怒目而视。


    应当是方才比试时吃了些亏,但她知道,夯货是没有触感的,并不识痛,于是一边将金子递出,一边问道。


    “你怕如霰回来后看见,怪你办事不力,不理你?”


    夯货点头如啄米,但却是顶着这样一张面孔,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林斐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违和,却也十分惹人喜爱。


    林斐然果断将身上所有的金子掏出,夯货却依依不舍地推了回去,又指向院中石案上的茶水。


    她也来了兴致,略一思索,问道:“你现在只能像常人一样吃饭饮茶?”


    夯货丧气点头,看起来是馋了许久,难怪会咬上那点洒金。


    林斐然弯起眼,带着他到案边坐下,递出手中的金锭:“趁现在四下无人,我给你望风,偷偷吃一些?”


    在夯货眼中,如果说如霰是第一人,他的话必须听从之外,那林斐然便是第二人。


    这是如霰给出的令言。


    如今他不在场,林斐然又这般开口,它也只能听命行事……


    三枚金锭,转眼便只剩两个。


    正是两人合谋之际,一尾阴阳鱼从林斐然眼中跃出,很快,林斐然便听到对面传来的呼啸风声,以及夹杂其中的一丝清音。


    “在做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夯货的动作立即顿住,埋首在林斐然臂间一动不动,如果它还有尾巴,估计要把自己团在一处。


    林斐然拍了拍它的头,随后起身提剑,动了动肩,离它远些,以免偷吃的声音传过去。


    她回道:“准备练剑。你已经到北原了吗?”


    如霰有些诧异:“昨晚便到了,怎么现在才练剑?”


    “昨夜都在修行,所以睡得晚了些。”林斐然出声解释,闻言动作微顿,又道,“你到北原何处?可有深入腹地,遇上密教教众?”


    那边呼啸声依旧,十分清晰,甚至能听到风中冰碴碰撞一处的细微声响。


    如霰回道:“秘境不在腹地,据我推算,应当在北原西南一处,临近边缘雪渊,怎么,你的事与腹地教众有关?”


    未待林斐然回答,他又继续道:“我从南而入,也需路过腹地附近,届时去探一探境况,再告知于你。”


    “也好。”林斐然转着手中长剑,琢磨片刻后问道,“你以前在人界游历时,去过北原吗?那时与现在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传来的风声时强时弱,只是这般听着,便足以令人脊背生寒。


    如霰的声音未变:“曾经去过。若说有什么变化,便是这里活物比以往更少,不仅是人,就连雪狼这样的妖兽也几乎绝迹。”


    他看向眼前之景,心中微沉,眼前除却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之外,就连根植在此、过往成片的长松都大多枯败,只零星立着几棵。


    林斐然对北原十分好奇,思及离开洛阳城的慕容秋荻,她又问:“你中途有没有见到北境戍边的将领?”


    如霰拍开肩头的细雪,回道:“我这一路来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眉梢微挑。


    “你让夯货吞金了?”


    林斐然动作一滞,夯货蹲在一旁看她,不敢言语,顶着如霰那张脸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实在很难不允。


    “现在没人看见,过两日我也得离开,吃一些应当没什么,不然实在有些可怜。”


    如霰幽幽叹了口气。


    他看着漫天风雪,忽然拉长声音道:“好冷啊,林斐然。”


    他原本也可以直接传递心音,但他就想她能听到这片呼啸的雪风,让她知晓自己此时的境况。


    林斐然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她抬手掩掩唇角,回道:“你不是把我送的回礼拿去了么?现在可以打开看看。”


    如霰脚步一顿,垂手将那个绒布小袋取出,解开系得仔细的绑带,倒出些许。


    几粒水润通透、赤红含光的小珠滚入掌中,它们形似樱桃,把口处挑着一抹翠绿,内里燃着一簇焰火,看起来倒是十分玲珑可爱。


    “淬焰珠?”他有些惊讶,“这么多,你从何处买来的?”


    林斐然一边拭剑,一边道:“淬焰珠可不好买,之前我在洛阳城探查的时候,偶遇一队行商开坛设赛,五两金参加一次,赢家能取十枚,不算很难,那几日我每晚都抽空去。”


    如霰扬眉,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唇角弯起:“赢这么多次?”


    林斐然只是笑笑,不大好意思吹嘘自己,只道:“这珠子特制过,你捏碎试试。”


    如霰依言照做,一枚樱桃破开的同时,内里的焰火被挤压喷出,又如同焰火一般绽开,赤色的火光很快便在他周身烧灼起来,许久未灭,炙烤出一阵暖意。


    他抬手接住一点蹦开的火星,了然道:“你如何能预料到送礼一事,想来这珠子一开始便另有他用,后来才特制给我,作为回礼的?”


    林斐然坦然应下:“是,我之前同剑灵学炼器一道,猜测你或许要去北原秘境,便亲手做了这个。”


    淬焰珠是从地心玉石中开出的灵宝,其中的火焰经久不息,但因难以开采,炼法复杂,所以市面上并不常见。


    但再难得一见的宝物,对于如霰而言都算不得什么,他的宝库太过丰沛,不缺这一样,是以林斐然也从未想过以此相送。


    那时路过这个商队,她之所以一眼相中淬焰珠,看中的便是其中的火焰。


    据师祖所言,要想真正开启铁契丹书,其中需要的一样东西便是无根之火,这珠玉中的火焰生而无根,正好相符,她便参赛赢了不少。


    可惜师祖却说不是此物,她只好将此物扔回芥子袋。


    巧合的是,那段时日剑灵忽然提起炼器一事,言及母亲的炼器之道尚无传人,诸多心得也无法传承,便想教授于她。


    但中途发生的事由太多,林斐然也只断断续续学了些入门之道,后来推测如霰要去往北原,索性造了这些。


    她又补了两句:“我对炼器一道暂且还是初学,这些算不得什么成品,很是粗糙,只是练手所用,其实也不必把它当回礼。”


    如霰站在漠漠雪色中,望着眼前这些明艳的赤色,笑意浮上眉梢。


    “你是说,你第一次炼器做出的东西,送给我了?”


    林斐然一愣,迟疑道:“也可以这么说?你喜欢么?”


    她原本还觉得这些珠子算不得很好,但被如霰这么一说,竟还显得十分有意义,算不上粗陋了。


    “当然,无论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如霰弯眸,捏碎一粒后便收了起来,对他来说,这点寒意算不得什么,方才那话也只是想说给林斐然听罢了。


    “看在这些珠子的份上,吞金之事便算了,但她离开之后,便不可再吃。”


    后面这话显然不是对林斐然说的,夯货抱膝蹲在一旁,细细鸣了一声,模样委屈。


    但到底是如霰的脸,所以他只是垂着眉眼,抿着双唇,直直盯着她,却又有种艳冷之色。


    林斐然没忍住笑了一声,放下剑,把自己身上的黄金全都摸了出去:“多吃些罢。”


    如霰奇道:“在笑什么?”


    林斐然提剑,只道:“没什么,只是好像有些爱屋及乌。”


    如霰一顿,但很快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你真是……”


    谁再说林斐然笨嘴拙舌,他第一个不同意。


    ……


    三日并不算长,林斐然也未在这几日内闲下。


    白日里,她要花上半天修习吐息之法,余下半天则在碧磬、旋真二人陪同下巡城。


    原因无他,林斐然即将去往金陵渡,需得分离,再加上她与如霰的事,两人正是又惊又悲的时候,十分需要安抚,甚至拉着她连吃了三日的送别宴。


    至于夜间,林斐然便在剑灵陪伴下熬夜苦读炼器入门典籍。


    “炼器一道,没有最为关键,只有同样重要,每一步都做到最好,才能炼出真正的灵宝。


    前两日说了材质、冶炼以及五行共生法门,今夜,便是炼器一道同样关键的一处——火。”


    金澜剑灵坐在林斐然身侧,二人两肩相抵,她指向桌上的书册,微微侧身面向林斐然。


    “世间之物要融合淬炼,只能借火。


    在炼器一道,火是分品阶的,但又与炼丹不同。


    丹修将火分为天地玄黄四品,一炉炼出的丹药便以此为级别,因为他们取火只为燃烧,而炼器不同,我们需取借火淬取,是以在天地玄黄之上,还需用五行划分。


    金火、木火、水火、土火以及炎火。


    不同的宝物,对应不同的品阶……”


    林斐然一边听她点拨,一边翻看手中的书籍,神情认真,她学东西向来快速,约莫一刻钟后,讲解便已收尾。


    她思索道:“前辈,如此说来,若是某样东西需要借助火势才能开启,那其实算是一种淬炼,而非解除封印?”


    剑灵点头:“没错,如果不是天然之物,却需要入火,那么这个东西本身便是一种炼化至中途,或是需要更进一步的灵宝。”


    铁契丹书原来不是一本被封印的典籍或是纸张载体,而是一件灵宝吗?


    她又问道:“方才这本书中记载的便是所有的火?可有哪一种算是无根火?”


    “无根之火?”


    剑灵侧首以对,面帘在夜风中微动,像是在打量她,语气中带着一些惊讶。


    “如今的年轻一辈,倒是少有知晓无根火的。


    这本书中记载的是你母亲所知,虽然不敢托大,说是所有的火,但现世一定没有比这个更全的载录。”


    剑灵托着下颌,指尖在书面上敲打,斟酌片刻,又反问道:“你以为什么是无根火?”


    林斐然试着回答:“过往看过的书上并没有明确释意,但能从行文中推测,无根火是没有来源的火,凭空而出?”


    剑灵却摇了摇头:“这的确是普世说法,但实际上来源于丹修,他们的火与炼器不同。在炼器一道,所谓无根,便是不在五行之中的火焰。”


    林斐然沉吟道:“比如雷击木劈出的火焰?”


    “对炼丹而言,那是最次等的无根火,但对炼器来说,那就是木火。”


    剑灵想了想,举出一个例子。


    “你听过雷云相击吗?灵气涌动,狂风肆虐之时,有雷云摩擦,灵暴横生,天地间偶有光火亮起,这便是无根火。


    在很久以前,便有人借此时机,迎击雷暴,淬火烧身,得以越过归真境,到达更高一层的境界。”


    林斐然倒是听过。


    修行无止境,归真之外,还有更高峰,只是今不如古,归真圣者无法借天地淬炼己身,吐纳的灵气终究有限,所以无法突破下一重天,便只能坐化天地。


    剑灵又道:“如今灵气不如古时,已没有这样的异象,也没有炼器师再提及无根火,久而久之,便都引用丹修一道的解释。”


    世间已经不存在这样的无根火?


    可按照师祖所言推测,分明是要对铁契丹书进行淬炼,便只有这样的无根火才行,若是当真没有,他又何必提出这样的条件?


    林斐然几乎想要将师祖揪出来追问,但心知他不会告诉自己,只好作罢。


    两人又再次学到子时,林斐然需要淬炼一柄匕首,剑灵便外出等待,同时为她默写出属于金澜的炼器心得。


    一个时辰后,剑灵再度回房,却发现林斐然已经靠着桌沿睡去,手中虚虚握着那把匕首。


    在匕首即将落地时,她立即闪身而去,一手接住淬炼好的利刃,一手接住林斐然即将磕上桌案的额头。


    几息沉默后,她将匕首放在桌上,手却仍旧托着她,随后小心坐到身旁,又为她理了理头发,轻声说出一句辛苦后,这才将她抱回榻上。


    在林斐然熟睡之际,若是无人,她都会守在身侧,今夜也不例外。


    她看着林斐然,轻叹道:“不要怪我太过心急,只是,时间不多了。”


    ……


    翌日,林斐然与旋真、碧磬二人吃了这几日来的第十顿送别宴,可谓是心满胃足。


    碧磬擦了擦手,忍不住开口:“金陵渡算是荀飞飞老家,你去那里,若是不想同他住在一处,切记,不要让他看到你。”


    林斐然疑惑:“为何?”


    旋真解释:“因为他人太好呐,别看他平日寡言少语,其实很护人,若你在金陵渡没有亲眷,无人照顾,他就算绑也会将你绑去家中照看。”


    “不至于。”


    林斐然只觉得二人夸张。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而且依她的了解,荀飞飞并不会枉顾他人意愿,一心只想休息,又怎么会给自己没事找事?


    林斐然没有放在心上,到时遇上荀飞飞,大不了推脱一番就好  。


    吃过早饭,三人互相道别,又拥抱转圈许久,林斐然这才踏上剑身,带上他们准备的餐食,即将出发。


    “等等!”碧磬抬手叫住她,“你、你不和那个人道别?”


    林斐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人?”


    旋真吸了口气,像是怕人听见一般,小声道:“尊主呐!”


    林斐然了然,随后摆摆手:“不必,我现在要走,它怕是伤心极了,还是不见最好。”


    不然她又忍不住掏金子投喂。


    林斐然御剑而去,身影很快消失,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


    碧磬尚且沉浸在方才那番话的震惊中,忍不住道:“这还是我认识的尊主吗?这还是我认识的软心肠林斐然吗?”


    话音未落,林斐然又再度出现,她面色犹豫,手中攥着几个金锭,递给碧磬:“麻烦替我转交,告诉它,我真的只有这些,再摸不出来了。”


    旋真看着她的身影离去,摸着下颌感慨:“尊主不知道,但是她呐!”


    被质疑的林斐然尚在途中,披上张思我送来的法衣,隐匿身形,随后越过被如霰暂且修缮过的界门,又花了半日,于午后抵达金陵渡附近。


    金陵渡在南瓶洲与东渝州的交界处,江水横流,她远远便见到四周笼罩的水雾。


    林斐然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去往附近的小镇,戴着幂篱,混入散修之中,同众人一并乘船去往金陵渡。


    江上烟波浩渺,同船之人除却修士之外,普通凡人大多神情恹恹,形容憔悴,只与家人交谈,偶尔吃上些干粮,除此外,几乎一语不发。


    在这艘不算庞大的舟船中,泛着一股因病痛而透出的腐朽之味,算不得好闻。


    林斐然早将金澜伞收入芥子袋中,怀里只抱着一柄缠有白布金澜剑,看起来就像一个游走四方的剑客。


    船内有人投去打量的视线,她也并不在意,只是透过幂篱观察着所有人。


    她可以断定,人界境况并不算好,却不知金陵渡如何。


    船舱内几乎没有交谈声,船外也只有波浪声响,约莫两个时辰后,终于隐约一些叫卖声。


    随着一声沙哑的“下锚”后,她走到甲板之上,江风呼啸而过,码头处的水烟被袅娜吹来,铺了满脸湿意。


    码头之上,一面蓝底白纹的鱼旗迎风而动,上方书有三个遒劲大字。


    金陵渡——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


    第217章 金陵不渡(三) 真想带着她从楼上跳下……


    这是林斐然第一次到金陵渡。


    她撩开幂篱上的轻纱, 细细看去,虽然从未来过,却也生出一种情怯与好奇。


    鱼龙旗在上空飘扬, 呼声猎猎,周遭笼着一层如青烟般朦胧的细雨, 随船而来的行客疾步离去,在她身侧旋起一篷水雾。


    一时间行人如织, 不远处的码头商市中人影攒动, 或撑伞,或遮纱,伴着黑瓦白檐, 便如同一幅水墨淡彩。


    这是与洛阳城全然不同的景象, 人人操着一口乡音,看起来还算热闹。


    周围人争相离开码头, 林斐然不想显得过于突兀,便抱剑混入其中, 去往商市, 等待张思我的接应。


    正顺流前行, 前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妇被人群冲撞,脚步趔趄,即将跌倒在地时,她身形一动便将人扶住,顺带接下抛空的包袱。


    “小心些。”


    她开口,又将包袱递回,女妇只是怯怯向她道谢,很快便抱着襁褓离去。


    林斐然也不在意这样的小插曲,她步入商市, 好奇打量之余,停在其中一个摊位前,拿起案上摆得凌乱的松果细看。


    她最近在学炼器,难免更注重雕琢之功,观察下来,这个松果雕琢手艺竟然不错,她有些惊讶,于是抬头看去。


    摊主是一个不算年迈的婆妇。


    她穿着简朴,发髻梳得精神,戴着松簪,看起来与寻常老妇无异,但肩头却系着一件由诸多碎布拼凑而成的披风,已然磨损出毛边,脚边放有一把小儿用的木剑。


    乍一看,倒像是行走多年、精神矍铄的游侠。


    但她却在此处摆摊卖松果。


    即便有客人到此,她也仍未抬头。


    在金陵渡这样的东南交界处,松果的确罕见,但却鲜有人喜欢。


    人界冬日,大家还是更偏爱迎寒而开的花,是以这个摊位相较其他,便显得十分冷清,只有她一个来客。


    林斐然本不想引人注目,但这里实在无人光顾,再加上雕琢手艺不错,她决定买下几枚。


    “大娘,这个松果怎么卖?”


    话音刚落,这位老妇动作一顿,抬头看来,原本平静的目光在看到她的瞬间变得锃亮。


    “是你、是你!”


    她将手中的刻刀扔出,一手抄起木剑,一手擒住林斐然的手腕,朗声大笑,身后的碎布披风裹着雨雾轻扬。


    行人以及附近的商贩转头看来,带着或探究、或看戏的目光。


    这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人戴着幂篱,抱着长剑,虽看不清神情,但也能见到她微微一震,似乎被这两句话吓到,下意识转头四望。


    但周围人只是饶有兴趣打量,并无相帮之意。


    林斐然一脸莫名,不知这老妇在说什么,试图将手抽出,却又怕力道过大,将人掀翻,若不是确定她是凡人,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人是密教派来的修士。


    一旁的小贩忍不住开口道:“小姑娘,你怕是要被这疯婆子缠上了,赶紧摆脱她罢!”


    疯婆子?


    林斐然透过轻纱仔细看去,果真发现这老妇神情热烈,带着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天真,甚至还扬起木剑,在空中挥舞,发出一些奇怪的叫喊。


    可惜小贩开口太晚,推拉到现在,老妇已经近身。


    她拉着林斐然,挥着木剑,带着她坐在一张木凳上,仿佛乘龙一般,口中念念有词。


    “老东西,你竟敢来犯我金陵渡,我王婆定要将你斩于马下,你且等着,我已寻到有志之士,这就来捉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木板凳在地上震出声响,朦胧细雨绕在周围,王婆高高望着天幕,木剑指去,似乎她要斩去的东西便在那里。


    颠簸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绵密的雨势逐渐转大,林斐然坐在后方,板凳打着后腰,她无法分心去看这老妇,正准备挣脱,便见一人缓步走来,抬腿踩住了凳尾。


    “王婆,大雨将至,你该回家了。”


    这人声音平和,听起来尤为熟悉,林斐然不敢侧目去看,却又听此人对自己说了声抱歉,她只能垂首,起身摇了摇头。


    王婆回头看他,皱眉嘟囔了几句,但两人显然十分熟悉,她很快将木板凳收到摊位后方,兜起凌乱的松果,嘴里仍旧念念有词。


    “抱歉,王婆年迈体弱,神志恍惚,给你添了麻烦。”


    他将手中提着的菜与鱼合在一处,另一手取出钱袋,递给她。


    “这是赔礼,还请收下。”


    林斐然略略抬头,透过幂篱对上荀飞飞平静的视线,思及旋真的劝诫,她没有出声,也未曾推脱,很快将钱袋接过,便欲转身。


    “等等,侠士!”王婆一个箭步跃出,林斐然下意识收回双手,却被猝不及防撩开半片轻纱。


    “我要记住你的样子,下次一同乘龙杀獠!”


    林斐然:“……”


    荀飞飞:“……”


    即便在人界,他也仍旧带着那副银面,此时面上聚了不少雨珠,正下滑滴落。


    他抬指敲了敲,震去雨雾,又泰然自若地取回钱袋,收入囊中:“我没有收到你来这里的消息,你一个人?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林斐然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天幕滚过一声雷鸣,落下的雨滴也大了不少,砸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响,街上的行人也不再看热闹,立即匆匆往回赶,空中浮出更浓的潮湿气息。


    荀飞飞也不再等她回答,他将腰后的纸伞取下,递给林斐然,随后抬起下颌指向王婆。


    “你同她撑伞,跟在我后面,暂且去我家里避雨。”


    言罢,他不再给林斐然开口的机会,弯身提起其余物件,带着王婆的松果,走在前方开路。


    王婆看起来铁了心要跟着她,如今雨势渐大,林斐然自然也不可能留她一人在此,于是叹息一声,撑着伞跟在后方。


    街上少行人,金陵渡的全貌便展露出来。


    城中铺着青石地,排列整齐,四周的房屋也都是黑瓦白墙,一条又一条的雨链从檐顶垂落,水流顺其而下,浇灌着石缝中的野花。


    街上奔走或是檐下避雨的人中,每一个腰后都别着一把臂长的纸伞,像是人人都带有。


    林斐然一手揽着自言自语的王婆,一手撑着油伞,顶着渐大的风雨前进,却在途中偶尔瞥见几个缩在墙角的身影。


    他们是同她一起下船的百姓,此时正紧紧贴在狭窄的檐下,视线茫然,不知去处,只能互相取暖避雨。


    一路行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算少。


    ……


    林斐然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荀飞飞走在雨幕中,时不时回头确认二人是否跟上,间或与街旁的百姓寒暄,婉拒他们避雨的邀请。


    他对这里真的很熟悉。


    走了不到一刻钟,在雨幕彻底变成瓢泼大雨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荀飞飞的家,王婆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看了看林斐然,抱着木剑转身走入旁侧小院。


    ——原来是邻居。


    林斐然有些错愕,她还以为就是这般巧合,王婆恰巧是他的义母。


    荀飞飞推开屋门,回身看她,疑惑道:“看什么?快进来。”


    林斐然只能跟着入内,这是一处不算宽阔的四方宅院,院中栽着几棵梨树,东侧的厨房冒着炊烟,主屋里正有一人走出。


    “回来了?”


    林斐然转眼看去,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穿红配绿,带着一些病容,但眼神十分锐利的女人。


    即便年华逝去,她的容貌却仍旧带有几分艳色,足以窥出年轻时的风华。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左侧脸颊上那一道由唇角裂至耳根的疤痕,极深极长,令人悚然。


    林斐然倒是忽然想起,她曾经听碧磬说过,荀飞飞族中遇难,遭受裂口之刑,他于年幼时逃到人界,被人族收养。


    但因为对他的包庇,义母也被牵连,同受苦难,他最初在如霰手下做事,便是为了求药。


    女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虽然锋锐,但却没有探究之意,只是对她颔首:“进来罢,外间雨大。”


    进入堂屋,女人已经斟好一杯茶水,她掩唇咳嗽几声,请她坐下,打量道:“倒是个十分矫健的孩子。你也同飞飞在妖界做工?”


    “做工?”林斐然解下幂篱,想想也差不离,便颔首,“是,我们也算是工友……”


    女人看懂她的神色,笑道:“叫我茹娘就好,或者同碧磬他们一般,唤我一声义母,我也不会推辞。”


    林斐然轻声唤了一声:“茹娘,唤我……唤我文然便好。”


    金陵渡的公告栏上,还有她的通缉令,自然不好将自己的名字说出。


    茹娘点头应下:“倒是个好名字,你今日到此,是妖界有什么事需要飞飞回去处理吗?我近日染了风寒,他非要留在这里照顾我,若有要事,回去也好。”


    林斐然摇头,正要否认,便听到屋顶上传来几声石子砸落的脆响,她仰头看去。


    茹娘一顿,含笑道:“不必在意,一定又是王婆在隔壁扔石子,她每日有空就朝天扔去,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都习惯了。”


    林斐然了然,又接着道:“我不是来要他回去做工的,我到此是为了……为了寻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她临时转了口风,因为她忽然想起荀飞飞曾经说过,他的义母对金陵渡舞女之事十分清楚,或许,她曾经见过母亲。


    茹娘果然有些感兴趣:“我在此地住了四五十年,不敢说人人都认识,但也知晓大半,你要寻的是谁?”


    “是一位舞女。”


    林斐然说到此处,屋顶上传来的声音忽然密集起来,像是几十颗石子一同砸下,哗然作响,令人心悸,甚至还有两片砖瓦歪斜,蹦入一粒碎石。


    茹娘嘴角一抽,抬眼看向上方,也不再顾及林斐然,提起裙角便冲出内屋,站到院中,指着屋顶上的王婆便是一顿乡音指骂,与方才的温婉全然不同。


    林斐然:“……”


    “我义母就是这样的人。”


    荀飞飞端着餐盘回屋,将先前便备好的菜肴放到桌上,为这湿冷的雨日带来一点暖意。


    “她以前是葳蕤楼的舞女,练了十年,眼看着就要出台,就因为救了我,面上裂口,声名俱毁,只能在楼中做些杂活谋生,将我养大。


    时日一久,为了不受欺负,便生出这般锋锐的性子,至今也未变。”


    他将菜肴摆好,回身走到门边,只道:“母亲,省些力气罢。”


    茹娘这才叉着腰回屋,匀了呼吸,对林斐然微微一笑,半点不见先前的泼辣样。


    她道:“这菜照例给那疯婆子送去一份。”


    荀飞飞颔首,摆了碗筷,取下银面,随后便静声进食,桌上一时只有她与林斐然的声音。


    “你要找的舞女年岁几何?何时来的金陵渡?”


    “她从小在金陵渡长大,年岁不知,但名字叫做金澜。”林斐然有些期冀看去,“茹娘可有印象?”


    她原本是抱着侥幸问出,谁知茹娘眉梢一扬,当即撂下竹筷,温婉的神色顿时变得忿忿。


    “原来是她!”


    “你家中也有长辈被她气死,这才来此找她报仇的?”


    茹娘语气笃定,看向林斐然的目光也带上一抹心疼。


    荀飞飞知晓其中内情,却又不便言明,便轻咳一声,但桌上无人在意。


    林斐然汗颜:“曾经有过这样的事?”


    茹娘咋舌,双手叉腰大倒苦水:“那真是太多!”


    “我遇到她时,她看起来才十六七,但到底是修士,年岁几何便说不清了。


    她那时灵脉被封,形同凡人,说自己无处可去,我那时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觉得她楚楚可怜,将她接进楼里!”


    “这个金澜,逮谁惹谁!


    明明自己灵脉被封,落魄得很,但见到路过的修士,不论境界如何,只要让她不满意,她都要冲上去招惹一番,阴招频出!


    但每次我一发火,她就来哄,老娘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嘴甜的人!


    她在楼中待了三年,那一段时日,我简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好多次都在夜里悔恨,真想带着她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荀飞飞动作微顿,目光扫向林斐然,恍然道:“原来是她。”


    林斐然只听出几分生动有趣,觉得母亲可爱。


    她又问:“她去葳蕤楼时,就已经是修士了吗?”


    茹娘点头:“已经是了。虽是凡人,见到哪个修士都觉得厉害,但金澜不同,我想她在修士中也应当是名列前茅的。


    她在此养伤三年,三年后,便将所有的钱财留下,向众人拜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自此再无音讯。


    你若要找她,怕是要走空了。”


    林斐然却在心中思索,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回到此处养伤,浪费三年时光,她必定在此做过什么。


    茹娘执起竹筷,打量着她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与她,是何关系?”


    林斐然莞尔:“故人,我只是一个对她很仰慕的故人。”


    茹娘眸光深沉,静静看了她许久,才道:“原来如此,我瞧你倒有几分像她。别看她为人如此,仰慕者也着实不少。”


    林斐然接下她的视线,却没有再继续,只道:“那我一定是最仰慕的一个。”


    茹娘看她的目光也有了变化,比先前更为柔和亲切,她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到林斐然碗中:“她以前最爱吃这个,糖总要比别人多,你尝尝。”


    林斐然接下道谢,又忍不住道:“她在金陵渡养伤期间,可有做过什么?”


    此时氛围有所变化,茹娘也有意说出更多,她回忆许久才道:“她的行踪向来难寻,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曾听她说过,她在找一个地方。”


    林斐然一顿:“什么地方?”


    “叫什么……天之涯,海之角?”茹娘摇摇头,“她是修行之人,反倒让我猜一猜在何处,我如何知晓?那时被她气得冒火,便让她摸瞎去找,现在想想,话还是说轻了。”


    荀飞飞:“……”


    林斐然陪着两人吃了晚膳,茹娘硬生生将她留在家中休憩,只是体力不支,早早便去睡了。


    荀飞飞默不作声收拾客房,林斐然忽然道:“茹娘应当不是普通风寒,而是染了寒症罢?”


    “是。”他坦然应下,俯身整理床榻,银面被他挂在腰间,同白玉铃一道撞出轻响。


    林斐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却已经收拾结束,回身对她道:“不必多虑,你今日来此陪她闲聊,算是意外之喜,看得出她很高兴,这就够了。


    去做自己的事就好,我会陪着她的。”


    他露出一个浅笑,略显苍白的唇色映着屋中明灯,如往常一般平静,没有太多暖意,身形也被映照得更加修长,离开时却带着一分萧索。


    外间雨停,他没有回房,而是坐在院中,削着几根竹篾。


    林斐然心中滋味难言,又听到窗外传来几声响动,她推窗看去,便对上李长风沉默的视线。


    他应当是第一次夜间敲窗,看起来不大熟练,有些曲折地收回手,直入正题。


    “走,去密教总殿。”——


    作者有话说:茹娘控诉:金澜baba


    林斐然:牛


    第218章 金陵不渡(四)(补) 你见过凡人求神……


    冬日雨后的夜晚总是潮湿而阴冷的。


    林斐然呼出一口绵长的雾气, 纵身跟在李长风身后,二人掠过,屋脊瓦甍上蓄着的浅水微震, 几滴洒入院中,落在院中那个蹲身雕木的人影上。


    林斐然脚步微顿, 余光瞥过,恰巧与那被人唤作疯子的王婆对上视线。


    蓄着雨滴、晶莹闪烁的枝叶下, 王婆仰头看来, 她手中执着一柄破旧的纂刀,掌下按着一张长木板凳,木凳形状模糊, 应当是还未雕好。


    她一见到林斐然, 懵懂飘忽的视线便立即安定下来,她抬起手, 正要大声叫喊,便像是被什么压住嗓音一般, 出口无声。


    林斐然转头看去, 只见荀飞飞抱臂立在墙头, 他并没有看向林斐然,而是将银面扣回,随后跃入院中,将王婆先前胡乱抛掷的石子归扫一处。


    林斐然也不再过多停留,继续跟上李长风的身影。


    夜风拂面,她心中竟也生出一些迫不及待,她想看看,这个密教到底是何模样。


    行至中途,李长风忽然回头看来, 额角散乱的发丝几乎要遮蔽双目,他打量她片刻,出声问道:“你练过我的浩然剑?”


    林斐然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便点点头:“不只有我,但凡是修剑的弟子,没有一人不知晓浩然剑。”


    正在俯身前行,但他还是抱臂在胸,开口道:“我这初选择将这个剑法广散天下,便人人可练,但在这个年纪,只有你练出了些样子。


    浩然剑的最后一招叫做百步飞剑,那日攻城之时,你用过这一剑,很好,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一招了。


    若是之后有空,还能让我看看吗?”


    听正主夸赞,林斐然倒不敢托大:“岂敢班门弄斧?浩然剑剑意讲究一往无前,但我自认没有这么洒脱。当初前辈到洛阳城时,一剑西来,剑气荡开层云,那才是浩然之气!”


    彼时霞光万里,层云尽退,着实叫林斐然震撼了许久。


    李长风听她提起当年,忽然一笑,状似不羁,却又有些说然出的怅然,他跃上一丛树巅,旋身而过,顺势抽出腰间酒壶,于暗云中饮下一口。


    他淡声道:“是么,只可惜,我如今已经无法用出最后一剑。见到你这样的后辈,难免会怀念。”


    那份浩然之气,早被磋磨成呛人辛辣的酒糟味,最后一式,他如今使出,也只是空有其形,不得其神。


    “为什么会用不出?那是你写的剑法。”


    “失了心境,算子是天王老子写的剑法,我也用不出来——快到了,随我下去。”


    二人穿过街巷,来到一处颇为热闹的酒楼前,此处温香暖玉,金灯长明,李长风纵身跃下,带着林斐然混迹在人群中,遁走在夜色里。


    酒楼下像他们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间无人注意,李长风只道:“你先随我来,在去密教之前,要先把你的模样改一改。”


    林斐然应了一声,她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眼下唯有二人,面对这样一位当年十分崇敬的前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在道和宫修行时,曾听到一个谣传,他们说李长风决定封剑修心,不行侠千次,剑便不再出鞘,此事当真?”


    “你们少年人,就喜欢捕风捉影,但总捉不到点子上。”


    李长风同她一般,怀中抱剑,但另一手却不是空空,而是提着一个酒壶,他一边开口,一边停在一个摊贩前,神情松弛地打了壶酒。


    “我从未有此决定,剑不出鞘,是因为我拔不出了。


    参星域的同门怕我被人戳脊梁骨,这才散了些谣言出去。”


    林斐然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剑就是剑,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稚子小儿还是耄耋之人,只要有几分力气,出鞘都不是问题。


    但对于修剑者而言,剑却又不同,它既是剑,也是心。


    拔不出剑,便意味着心上蒙尘。


    她不由得道:“前辈,是为何所困?”


    李长风却朗声一笑,带着她走入酒楼,声音飘忽:“自然是……为这山下必须权衡均势、舍一取一的花花世界所困。”


    李长风过往也时常来金陵渡,不为其他,只为这里的一壶清浆好酒,故而这里有他的一间房。


    他带着林斐然入内,以镜水之法重塑她的模样,只是他不擅长此道,速度便慢了一些。


    林斐然忍不住道:“前辈,这样当真不耽误时间吗?”


    李长风看着镜中捏出的面容,自觉对不起林斐然,便又团了团,回头道:“不耽误,今日我原本该早些去接你的,但途中出了些意外,所以计划推迟到明日,今晚只是带你去踩踩点。”


    林斐然放下金澜剑,问道:“发生了什么?”


    李长风向水镜中加了泥,捏了没一会儿又重加水,分出半分心神回答。


    “就在今早,九剑中的那几人全都回了总殿议事,听那个传消息的小丫头说,似乎是终于取到灵脉,打算商议什么。


    咱们算是赶上好日子了,如今密教戒严,直接盗宝太过危险,我们决定换个身份潜入。”


    林斐然心中微沉,她虽料想到取走灵脉的妖族人背后,必定是密教,但她没想到这件事会处理得这么快。


    妖界雪云笼罩,破除在即,密教究竟许了什么好处,能让他们放弃此事,转而将灵脉交出?


    还有,这灵脉原本为假,虽不知他们要用来做什么,但被揭穿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到时发现灵脉有异,他们必定会去妖都找她查验,那她离开一事必定暴露,若是追查下来,盗取火种一事便难上加难。


    林斐然立即起身,忍不住道:“我应当留一个替身在妖都!”


    李长风不知晓假灵脉一事,但听她这么说,便接话道:“安心,这件事我们早有准备,已经有人替你留在妖都,绝不会露出破绽。”


    水镜中的面孔总算捏好,李长风长舒口气,又结印将假面取出。


    “来试一试,这料材都是张思我给的,上好绝佳,除非是归真境,否则绝不会败露!”


    “……”林斐然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前辈,动手之前最好不要说这样的话,以我的经验来看,一般说的时候有多笃定,暴露的时候便有多明显。”


    “怕什么,暴露了就抢,抢不过就溜一圈,打个回马枪继续抢。”


    这话倒是颇有以前那个李长风的风范,他将假面推过去,又回身捏造自己的假面。


    林斐然抬手接过,这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几乎看不出它是由泥胚揉制而成,捏出的模样虽算不得平常,但也不至于丑到引人注目。


    她将假面按到脸上,很快便肌理相融,看不到一丝痕迹。


    李长风也已做好准备,同林斐然一道向密教而去,途中顺便向他解释密教在金陵渡的由来。


    “我当初还在参星域时,曾听师兄……曾听丁仪说过,金陵渡并不是密教的发源地。


    那位道主与圣女,最早的记录,是出现在东海之畔的地方志中。


    彼时正值两界大战,他们在那里做了不少善事,声名远扬,引来不少追随的人,与佛释一道传教不同,他们的教众,总是保有一种痴狂的忠诚,数年时间,道观便分布各州。”


    林斐然顶着一张垂眉耷眼的面孔,双眼倒是十分有神:“那为何会搬来金陵渡?”


    “不是搬来,这里原本就有他们的分观。”李长风回忆道,“在此之前,那位道主和圣女在哪里,哪里就是主殿。后来人皇即位之年,他们在金陵渡落脚,从此没再离开,这里也就成了主殿。”


    林斐然眉头微蹙:“是被我杀掉的那位人皇?”


    李长风点头:“没错,同样也是他推崇密教,这才放任他们成长至今。”


    林斐然心中更加疑惑。


    按时间倒推,道主和圣女于两界大战时便已经出现,那么就早于申屠陆夺舍,再加上后面向他提供轮转珠——


    既然前几位人皇都是同一人,双方又捆绑得如此紧密,为何非要在申屠陆即位之时定于金陵渡?


    金陵渡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林斐然无法推断出其中的真相,但就她目前所知,她很难不将背后缘由与母亲联系起来。


    母亲当初被密教截杀,意味着双方渊源极深,那她与密教又是什么关系?


    时至今日,林斐然心中不得不浮现一个猜想,或许——她当初就是密教的一份子?


    虽然无法盖棺定论,但这个念头一旦浮起,便不好轻易按下。


    可她心中却又隐隐觉得不对,这样的推论,总有那么一些地方不甚合理。


    正是神思飞扬之时,只听得李长风轻声道:“到了,你看——”


    密教并不在城中,而是位于金陵渡西北的某一处。


    林斐然半蹲在枝头,闻言收回思绪,抬眼看去,沉静的双眸骤然被一片火光点亮,她微微睁大双目,怔然看向眼前之景,诧异又震撼。


    只见葱郁的密林围拢四周,丝毫不见秋日颓败之色,中央是一片极为广阔的滩涂镜湖,其中有丛莲生发,荷叶蔓蔓,而那沉积而下的淤泥竟如白沙一般,皎洁晶莹,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泓光。


    滩涂之上,漂浮着数不尽的河灯,点点相连,几乎要燃成一片水上火,足以照明这方天地。


    滩涂四周,又有许多百姓褪去鞋袜,双手结着统一的道印,或是跪坐在地、诚心祈福,或是走入水中,将手中的莲灯推向湖心。


    这里实在太过奇怪,说是滩涂,泥沙沉底,却有流水潺潺,足以淹没足踝,说是镜湖,足以映照天地之色,却又并无深浅之分,放眼望去,不论何处都只能淹没至足踝。


    推着莲灯的百姓缓缓走到湖心,神色虔诚,三步一结印,五步一俯身,直至莲灯碰撞上湖中心的那座高楼时,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


    湖心之中,倒映着一座极高的纯白道观,上方只挂有一块空白的匾额,楼前阶梯极高,即便是此时,仍有不少身着云纹袍的修士在其中匆匆来回。


    若不是知道这是密教,她几乎都要错认为是哪处朝圣地。


    林斐然哑声片刻,才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祈愿。”


    李长风显然早就看过,但眼中仍不免震撼。


    “你见过凡人求神拜佛吗?就像他们此时一样,先点上一盏灯,将心愿诉诸灯中,再让水流将灯带往湖中,祈求神明应承。”


    林斐然眉头渐渐拧紧,她道:“这世上没有神。”


    她的视线快速掠过湖边众人,心中正盘算着密教动机,忽然间,视线一顿,缓缓定在某一处。


    李长风还想同她解释,但话未出口,林斐然便已经足生奔雷,如一道流光般纵身落于湖边偏僻一隅,他无奈一叹,只好随行而去。


    林斐然翻身落下,足够轻盈悄然,没有惊动周围任何一人,只除了这个面露惶然的女妇。


    她认得这人。


    从码头下来时,这女妇被人挤撞趔趄,差点跌倒时,她还扶了一手。


    “你做什么!不准抢走我的孩子!”


    瘦削的女人双眼怒睁,几乎是拼尽全力从林斐然手中抱回那个襁褓,又小心翻开查看,孩子面色已有些青紫,但多少还留有一息呼吸。


    见孩子无恙,她长长松了口气。


    林斐然收回手,只道:“这孩子纵然时日无多,却也罪不至此,既然这么在乎他,何不选一个没有痛苦的法子,为何要将他淹死?”


    她正是看到这女妇要将襁褓幼婴浸入水中,这才出手拦下。


    此时李长风已然赶到,闻言也是眉头微蹙,看向这女妇,但他很快又明白什么,缓缓收回目光,静默不语。


    女妇仍旧戒备看向林斐然,比先前在船上所见,她原本枯槁的面色竟也有了几分血色,她紧紧抱着襁褓,怒道。


    “什么死不死的,少说不吉利的话,我跋涉来此,就是要为我的孩子求一条生路!


    道主有示,只要将他浸入水中一刻钟,这未病便能不药而愈,你少多管闲事!”


    林斐然余光瞥去,只见到莲灯上挂着一条的极为简单的字笺,其上的确如此写就,可这法子实在太过荒谬,她并不相信。


    女妇不再管她,亦不敢错过时间,便抱着孩子远走几步,又回头看她几眼,随后虔诚跪下,将孩子浸入水中,双手立即拦在周围,以防再有人将他抱走。


    襁褓入水的刹那间,白沙下陷,原本只有足踝深浅的湖水,已经足够将襁褓中的孩子淹没。


    林斐然刚要动身,便被李长风按住,他抬了抬眼皮,目光复杂,只道:“且等一刻钟——”


    她回头看去,被淹没的孩子并未哭喊,单薄的襁褓也渐渐散开,被水流冲走,露出孩童那泛着青紫的身子。


    片刻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幼婴面上暗沉的颜色慢慢褪去,唇色由乌转红,干裂的细痕飞快合拢,细瘦弱小的身体也如吹气般缓缓丰盈起来,就连毛发都比之前茂密许多。


    一刻钟的时间,幼婴睁开双目,唇红眼白,神色灵动,与寻常无异,片刻后,他开始嚎啕大哭。


    女妇立即冲上去将他抱回,此时她双目红肿,已是泣不成声,口中不断地念着孩童幼名,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抱着孩子向中央叩首,溅起的水花洒落在林斐然手背处。


    她几乎不可置信方才所见。


    李长风默然看去,却道:“对于密教教众来说,他们祈愿、叩拜、供奉——然后得到。


    如同求神拜佛一般,但不同的是,他们诸愿皆能应准。”


    他略略叹息,“这个时候,有没有神、是不是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斐然,这就是密教。”


    林斐然抬头望向那座晶白的道观,数百盏河灯交相辉映,就这么映在她眼中,几乎连成一片火海。


    第219章 金陵不渡(五)(补) “他是归真境圣……


    祈愿、叩拜、供奉——然后得到。


    莫说是凡人, 即便是境界高深的修士也难以抵御其中的诱惑。


    女妇仍旧在参拜谢恩,而方才包裹幼儿的流水已经不再纯净,正呈现出一种雾白的混乱, 随后渐渐结晶,化作粒粒分明的白沙, 缓缓沉没水中。


    “张思我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时,我也是你这般神情。”李长风轻声开口, “那时, 这一池净水几乎救了数十人,我心中甚至浮起一丝恍惚,救死予生, 这样有何不好?


    但——”


    “但, 代价是什么?”林斐然转目看他,“湖底白沙遍布, 这些又是什么?”


    李长风却摇了摇头,带着林斐然遁入密林, 又转而向西行:“代价到底是什么,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 但就这白沙看来,他们必定不是别无所求。


    据青童所言,圣女与道主对其余几人并非完全信任,这湖底白沙的秘密,或许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但经过张思我等人的探查,我们发现,这湖底实则涌动着一股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汇入某个地方。”


    深林之中,偶有前来巡查的密教教众, 二人无声避过,几乎围着这片滩涂镜湖转了半圈,绕到高耸的道观后方,林斐然才见到个中异象。


    道观背后的镜湖并未漂有祈愿莲灯,而是旋着一处涡流,但水势不急切,只是缓缓流动,如同一只未曾点睛的眼瞳,它似乎正看着上方。


    林斐然顺势抬眼看去,却见半空中旋着一片模糊朦胧的云团,似花绽开,似泉倒流,重重叠叠的花瓣或清泉向下坠淌,却又并未落地,而是被不息的风吹向远方。


    她一时沉默,又道:“就这么展露在此处,无人怀疑?”


    “展露出来的并不重要。”李长风并指指向远方,“这股奇怪的灵力汇入此处湖眼,又被蒸腾而起,形成这处团云异象,密教教众唤它为‘登云台’。


    每一年,功绩最高的教众都能踏上此处,去往云顶天宫,见到道主。


    但古怪的是,这条无尽路的尽头,却不是什么天宫,而是‘三桥’。”


    林斐然眉头微蹙,她从未听过三桥,但却是有几分印象的,原书中似乎提过几次,但都只是在一些不重要的小场合提及,她印象并不深刻。


    她开口问道:“三桥是地名、桥名?又或是三座不同的桥?”


    “可以说是地名,却又不完全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道也正常,它已经十分古老,如今,三桥有另一个为人熟知的名字,往生古道。”


    林斐然顿时了然:“晚辈曾在书中见过。”


    传闻当初两界大战时,人族凡人众多,与妖族相比更是伤亡惨重,众多圣者不忍见此人间地狱,便齐聚一处,群策群力,花费三年之久,修筑了一条连通五州、横贯南北的“生路”,又叫往生古道。


    它是凡人乱世的避难所,是修士疗伤的洞天福地。


    它并不是一条纯粹的桥或路,而是以法阵搭建,需要时便会出现。


    只是如今安定数百年,往生古道也终究如同秘宝一般,消失于人世,需要人去寻找。


    林斐然琢磨片刻:“若是往生古道,他们又是如何寻到的?”


    李长风略略摇头:“他们寻宝的本领非同小可,世上众多宝物,就连天地灵脉这样罕见而鲜有所闻的,都被他们挖了出来,更何况往生古道。


    古道四通八达,灵力充沛,又有阵法传用,如同蛛网一般笼罩五大州,只要寻到一条,便能快速去往任意一处,但其中也有诸多禁制,我们也不知道古道的另一侧是通往何处。


    今日要你来看的,便是这登云台与三桥。


    你我潜入其中,务必要留心有关消息。”


    林斐然与他渐渐退后,隐入密林树影之中,心中仍旧对三桥十分在意:“前辈,三桥之名并无禁忌,当初为何会突然换名?三桥又有什么寓意?”


    李长风神色莫测地看了她片刻,向来散漫的眼中凝出认真,却很快散去。


    他缓缓张口,随后忽然仰头饮下一口酒,又纵身离去,声音惫懒:“参星域最高机密,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人,跟得上我的速度,就告诉你!”


    林斐然身影微顿,她回头看向那片纯净的浅滩与镜湖,掠过如火的莲灯,再度看向那座高楼,凝视片刻后转身离去。


    李长风并不是真心要与她较量速度,追到中途,林斐然便发现他移形换影的身法、步法皆有不同,与他的浩然剑无二。


    他什么都没说,但林斐然却忽然明悟,李长风是有心指点。


    她当即收了足下的雷光,转而用同样的身法追赶。


    李长风回头看来,哼笑一声:“孺子可教!最后一剑虽然用不出来,但这点东西倒不算难事,小姑娘,我要加速了!”


    二人在密林山巅中追逐,一路上枝影摇晃,凛冽的夜风吹过耳畔,身形越发轻盈,林斐然忽然想起那一日。


    那日,她同父母去看李长风下山,彼时他御剑西来,笑声豪迈,一把提起年幼的她放到剑上,同游山河。


    那是她第一次吹到浩然之风,第一次踏剑飞身。


    按理来说,林斐然这个年纪不该开始怀念过往,但她仍旧生出一瞬恍惚。


    那时的她岂能预料到今时?


    那时的李长风又岂能窥见今日?


    她行灵于脉,加速而去,在这夜色中竟追出一阵畅快之感。


    李长风原本就是有意指点,眼见林斐然越发娴熟,他也犯了懒意,行到金陵渡的街市时,猛然下落,停在一处少人的老酒坊前,向摊主买起了酒。


    林斐然却没能及时停下,一时间冲过头,直直从二人头顶跨过,差点撞上一根长旗。


    等她再落地时,李长风已经买好了酒,抬头点了点街巷:“边走边说罢。”


    “……”林斐然一时无言,在摊主处买了不少吃食后才快步跟上。


    一人饮酒,一人嚼饼,走在少人的河道旁,倒也算相得益彰。


    李长风结了个法印,这才开口,语气没有和缓,也并不怀念,但其中含着某种林斐然读不懂的情绪。


    “当初修建往生古道时,因以“天地人”为道法造出,故取名为三桥。


    但你应当不知道,在修建之前,众多圣者曾有过一次争执。


    对于如何处置妖族,他们出了分歧。


    彼时,我的好师兄,也就是丁仪,他也在其中。”


    林斐然一顿,飞快将口中之物咽下,惊讶道:“他是归真境圣者?!”


    李长风颔首,又从她手中取过一块油饼:“曾经是。那时我还很小,宗门也并不闻名,但因为出了他这样一个弟子,一时间名声大噪……这些话不提也罢。”


    他眼中有着淡淡的怀念:“两界大乱后,他同其他弟子一般下山救世,一去数年,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归来后,他径直闭关半载,不见任何一人。


    后来,其余圣者传信,请他出关商议妖族一事,他出来了,虽常神情与往常无异,但形神皆散,那是境界松动跌落之兆。


    那时候,师尊劝他留下静心思定,但他还是去了。”


    林斐然思索片刻:“他们那时商谈了什么?”


    “那时候,众多圣者看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人界,若说没有愤怒,那是不可能的,他们齐聚一处,便是商议如何将妖族按下,以防他们卷土重来。”


    李长风回忆道:“彼时人人各有争议,有人提议拼尽一切灭族,有人提议将所有妖族打上役妖敕令,叫他们不敢反抗,也有人提议破坏无尽海界门,自此两界永不往来。”


    说到此处,他微微叹息:“除了这些看似永绝后患的法子外,也有些较为温良的,众人争论了三天三夜,没得出一个人人点头的结果。


    妖族是杀不尽的,就如同人族杀不尽一般,所以他们最终分成三派,走了三条不同的路。”


    “其中一些人决心毁去无尽海界门,断绝两界通路。


    另一些人决定渗入妖界,造出一个够强的傀儡,夺下妖王之位,号令群雄,不再进犯人界;


    还有一些人,以我师兄为首——


    他们打算找出能让凡人也生出灵脉的办法,就像妖族一般,人人修行,便不会再被欺辱。”


    林斐然脑海中浮现那个笑容平和、搭着拂尘的老者,心中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她忍不住追问这段秘史:“后来呢?”


    李长风喝了口酒,哼笑一声:“后来?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也看到如今这般两界安好的盛世——”


    “无尽海天生地养,阵纹更是天地造就,无法彻底摧毁封闭,他们便退而求其次,派人看守界门,不许任何一个妖族越过,来一人便杀一人,这才是守界人的由来。


    谢看花便是领头那位圣者的第九代传人,原本不止他一人,后来守界成了笑谈,就只剩他一人。


    只有他还会每日坐在无尽海边,聆听海潮起落。”


    “至于那些想要渗透妖界的修士——


    妖族各部之间本就不睦,再加上妖族人难以进境,又过于慕强好战,不肯居于人下,中间起起落落,成功数次失败数次,直到两界开始交易往来,他们都没能找出一个足以令所有人信服的妖族傀儡。


    不过这一手也不算败,若没有他们的数次成事,两界也不会渐渐和缓。”


    林斐然却在此时想到了如霰,李长风似乎也想到他,便道:“若是那个妖尊早生几百年,想必会是最好人选,但控制他却是另一个难题。”


    林斐然却想,根本不必控制,他原本也对掠夺一事无意,或许只要多送些晶亮的珍宝便好。


    她又问:“那你师兄他们呢?”


    林斐然虽然问出口,心中却有了猜测,那时涌灵井将界门击碎,灵气溢向人界,或许就是丁仪早就做好的打算。


    “我师兄?”


    李长风抱着剑,提着酒壶细绳胡乱转动。


    “在那次商议之后,他再度回来闭关,只是境界终究没能稳住,吐过一口血后,便跌回神游境,自此下山而去,再未回山,师尊说,他重新寻道去了。


    我后来偶然遇见,才发现他已然进境,虽未至归真境,却也从神游回到无我,仍是一方尊者。


    那时候,他竟已成婚生子,但他也直言不讳地告诉我。”


    “师弟,我已然寻到凡人修行的法子,就从我的女儿开始。”


    李长风直至此时也仍旧能想起丁仪的笑容,那绝非是一个父亲的喜悦,可丁仪向来温善,性情平和,他只以为这是个万全之法,又初初得令下山,忙着行侠仗义,道了一声喜后便匆匆离去。


    “后来,我在乾道闯出些名声,再听闻他的消息,便是他设立参星域,做了一国之师。”


    他忽然一笑:“看我说到哪里去了,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回忆往昔……修建三桥之事,便是他的主意,密教能将它寻出,想来,我这个师兄功不可没。”


    三桥几乎救了数万人的性命,若丁仪是领头之人,那他的功德便不可估量,可若是如此,他又为何帮密教寻出这样一条堪比神迹的通道?


    难道,全是为了那个可以让凡人修行的轮转珠?


    她转眼看向李长风:“前辈,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何要离开参星域?”


    李长风唇角扬起,眼中却没有笑意:“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跟着他太久,我也时常恍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如此想来想去,我就已经不再是我。”


    见她疑惑,他又问:“若舍一人可救十人,你做不做?”


    但不待林斐然回答,他便立即接过话头:“我做,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长风一定会做,一道浩然剑过,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一人我要救,十人我也要救!”


    林斐然也不再开口,只是抱着食物,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可若是一剑无法解决的事呢?


    只能选一头,李长风当然选了十人,人命无贵贱,但这是最无奈、最合算的,毕竟红尘潇洒,但也偶有无奈。”


    他的声音缓了下来,壶中已不剩多少酒液,却被晃出浪涛声。


    “但若是十人与百人呢?我选了,当然要救百人,可若是救下他们,反倒会使局势之外的千人受牵连呢?”


    林斐然不知如何回答,她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能涩声道:“局势如此,既然身在其中……”


    “便只能停下。”


    他接过话,略略闭眼。


    “第一次我可以闭上眼,置之不理,但若是这样的选择,重复做了上百次呢?


    我只会混乱。


    或许我也是屠刀的一员。


    至此,我再也拔不出剑,说到此处,你们年轻人要引以为戒,一个只会闭眼的剑客,不配出剑。”


    李长风缓缓吐气,不再说下去,只用酒壶拍了拍头。


    “我与你说这个,不是想引人同情,只是想告诉你,我师兄那时在战场经历过上千次这样的事,他面对的是救百人、千人、万人……


    我只能隐隐摸到他的想法,他或许已经疯了。


    上次见你与他对峙,我心中便悬着口气,今日一并告诉你也好,据我推测,他必定也是九剑之一,若有一日你们对上,能跑则跑。”


    ……


    林斐然回到荀飞飞家中,躺在床上,心中仍旧在思索他的话。


    若是她,又会如何选择?


    睁眼还是闭眼?


    眼睛刚闭上,她便猛然翻身坐起,惊觉自己睡前差点忘了传信!


    她唤出阴阳鱼,不以心音传递,只开口道:“如霰?”


    片刻后,那边传来一声应答,语气听起来并无异样。


    她长松口气,还未继续说些什么,便见芥子袋中飘出一点细烟,那是狐族传信用的丹丸。


    她立即将燃起的丹丸取出,放在一旁的香炉中,霎时间,袅袅青烟飘起,薄雾中显出秋瞳的面容。


    她像是盘坐在某处黑暗狭窄之地,身后点着几盏明灯,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只是一见到林斐然的面孔,她的视线便立即定住,开口便道。


    “林斐然!我好想你!”


    林斐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得阴阳鱼口中传来一声打趣似的轻笑。


    “好受欢迎啊,林斐然。”


    这句却是用心音说的。


    林斐然:“……”——


    作者有话说:


    ps:追更到现在辛苦了,金陵不渡这几章就掉落红包吧,每章五十个!


    第220章 金陵不渡(六) 我想你了。


    雪原之上, 朔风凛冽,这是如霰来此的第四日。


    北原辽阔,他花了两日从南部移至西南处, 途中路过人族戍边将士的驻守地,甚至见到了慕容秋荻, 但他并未靠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再将此事告诉林斐然。


    她总是很关注一些不甚重要的人。


    在第三日, 他靠近了所谓的北原腹地,那里果真如她所言,弥漫着一层霜寒的薄雾, 虽然浅淡, 却连他都无法看穿,雾霭四周驻扎着不少密教修士。


    他本来也不想靠近, 但念及林斐然对此很是关注,便绕到一处无人之地, 试图穿透浓雾, 却终究无果。


    他同样将此事告诉了林斐然。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话多——哪怕是见到一朵极其规整的霜雪, 也要同她说上一番。


    自从入了北原,这尾雪色的阴阳鱼便再没回过他的眼底,始终在他唇边与颊侧围绕,偶尔狂风刮过,冻得瑟瑟,它也只能钻到他散下的发中躲避。


    如此吹了四日寒风,他们终于在今日午后抵达西南处的临渊附近。


    这里同样广阔,裂开的渊谷或许有千里之远,几乎围着北原边际裂开, 阴阳鱼便与如霰一道在此搜寻了数个时辰,直到夜色来临,远方传来林斐然的声音,他才缓缓停下。


    如霰走到一处稀疏的雪松林地,寻了几块看得过眼的山石坐下,随手燃起几颗火焰石,翻阅疯道人的游记,想要从中悟出具体位置,却又听到有人说想念林斐然。


    他手一顿,向后倚上雪松,唇边已然扬起笑,实在忍不住打趣。


    “好受欢迎啊,林斐然。”


    “怎么这么多人想你?”


    听到她口中逸出的一点顿音与促意,他笑出了声,却也没再开口打断,听声音,倒是像先前在飞花会见到的那个妖族少女。


    他一边听着二人交谈,一边看书测算方位。


    只是看到一半,便听到朔风中传来几声或急促或恐惧的声响,他侧目看了一眼,雪原上有黑影绰绰而来,他却并未动作,又收回了目光。


    林斐然耳边是北原淡淡的风声与如霰极为清晰的呼吸声,清浅得快要融入风中。


    她略略敛神,望向烟幕中的秋瞳,又打量着她身后的环境,出声问道:“你这是在哪里?看起来像是什么密室?”


    秋瞳靠墙而坐,明灭的火光映在她的面上,闪烁不定,她手中还攥着太阿剑,看起来有些惊疑不定。


    “我前几日回妖界了,现在族中的密室里,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林斐然不由自主坐正:“什么事?”


    “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吗?”


    秋瞳像是顾忌什么,目光向旁侧看了一眼,并没有明说,但林斐然却知道她是在提重生一事,于是点头。


    秋瞳又道;“之前告诉过你,我父王有古怪,我想从族中一位长辈入手探查,但他入了魇,如今已是神志不清。


    我想让他保有片刻清明,后来便想到了一个法子——我还未告诉过你,卫常在曾入魇过。”


    林斐然目光微动,眉头已是微微蹙起,她思索片刻,又问道:“也是你们游历的时候?”


    秋瞳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但还是点了头,有些含糊道:“便是因为剑骨一事,他那时突然得知你因他而被剔去剑骨,入了迷障……”


    林斐然沉默片刻,便立即察觉其中的不对。


    卫常在分明是一直知道剑骨一事,何来的突然?


    秋瞳继续道:“当时为了救他,张春和在一本古书上找到办法,我前不久回了一次人界,便是要取这本书,借此让我叔伯清醒,但,其中有一处古怪。”


    林斐然抬眼看去,只见秋瞳摩挲着剑柄,目光有些发直。


    “这本书分为两册,我在藏书阁找到上册,但真正记有破障之法的,却是在下册。


    ——独独这下册,藏在张春和书房。”


    林斐然眼皮忽然一跳。


    秋瞳见她神情如此,立即抛开太阿剑,凑到香炉前,于是烟幕中便只有她那双瞪圆的狐狸眼。


    “你也觉得惊讶,对吧!这本来是一本寻常古书,藏书楼中全是这样的,可偏偏这本下册被他收起来,我心中很难不生疑,你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林斐然盘坐在床,指尖缓缓摩挲起来,视线微垂,却道:“这暂且只是一个推测,未能证实。你如今回了妖界,是拿到那本下册了?”


    秋瞳犹疑点头。


    林斐然已然坐不住,她起身在房中踱步,那尾黑鱼便跟在一旁,她轻叩桌面,忽而问道:“你怎么进得去他的书房?”


    秋瞳远离些许,发愁的面容再度露出:“说来话长,我本想跟随清雨长老混入,再让剑灵去盗书,可到底有些自不量力,被他抓了现行。


    我心中慌乱,便随意编了一个谎,说是族中长辈想要参悟这本古书,本想借此推脱离开,但他竟然给我了!”


    林斐然停下脚步,心中竟然生出一股荒诞,这绝不是张春和的作风,但又因为反常得太过明显,反倒让她生出些不确定。


    “他那时怎么和你说的?”


    秋瞳立即掏出一张信笺纸,她指着上面道:“就这几句,我甚至怕自己记错,早早把它写了下来。”


    【师祖有言,有教无类,这本曲谱确有参禅之意,可以借你,但半月后,务必归还道和宫。】


    话语并无不对,林斐然也未能从中琢磨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其中的确透露出一种无须深思的荒谬。


    秋瞳拍着这张纸,不无愤慨:“说这话前,他盯了我许久许久,那种眼神你应该懂,看得我冷汗直冒,这书拿到手已经好几日了,我也没敢翻看一眼。


    但再不看,很快便要还回去,我拿不定主意,这才来问问你。”


    林斐然一时也摸不准张春和的意思,于是只道:“容我想想。”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只有一点难以觉察的风雪声在房中回荡。


    那厢,如霰仍旧倚靠松干,翻看着手中的书册,林斐然二人说的话的确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只是听着,既没有插嘴,也没有追问。


    他心中反倒有些感慨,原来在他面前的林斐然,与在旁人面前的她,也有着十分微妙的差别。


    这种差别难以言明,但却有些令人愉悦。


    二人沉默之时,雪原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却越来越近,那三四道黑影快速奔来,甚至已经能在夜色中看到些许轮廓。


    这时才看清,最前方那道身影并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雪道上翻滚,后方是几道弓腰伏低的狼影,这是一场发生于夜间的猎捕。


    微光中,那人狼狈上爬起,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神情慌乱,背着一个背篓,其中装着的药草洒落一地,她只随手薅过几根,拼命向唯一一处火源跑来。


    如霰泰然坐在树下,收起手中书册,双目微睐看去,他们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那人口中的呼救声几乎要隔雪传来——


    他微叹一声,林斐然轻缓的呼吸就在耳侧,他实在不想断开,但这些声响势必会打扰到她,衡量一刻,他还是站起了身。


    雪月之下,一道上弦般的月辉划过,几乎没有半点杀意,就像一道普通的月光轻缓落下,但抬眼看去时,头颅已经被那辉光洞穿。


    一匹半人高的雪狼妖兽倒下,如霰收回紫铜枪,对着那人竖起一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随后袍角半扬,长枪回转,追来的另外两匹也断了生路。


    对如霰而言,这样的妖兽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收势之时,他还是微微一顿,余光中似乎看见什么,便蹲身看去。


    只见这寻常雪狼妖兽的皮毛之中,挂着的并非全是长绒,还有数不清的冰碴,它们与毛发一般从皮肉中长出,眼中也蒙着冷雾。


    寒症。


    他立即断定。


    这样古怪的病症,如霰很早就有所耳闻,毕竟他以医道扬名,妖界也有人患此病症,不少人曾来妖都向他求医问药。


    他也诊过几次,却发现患者其实体内无一处衰败,却总是无故有寒气生出,甚实能凝成实质般的冰碴,时日一久,这冰碴便会渐渐发灰。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可以笃定,这绝不是病症。


    不是病,他也无法医治。


    原先只以为会在人身上出现,没想到畜生也会染上。


    他思量片刻,起身离开此处,打算回到树下,那女孩见他离去,立即提着背篓跟上,她不敢开口,便远远坐在那颗火焰石旁。


    如霰似乎只是随手收拾一通,也不再看那本游记,而是等着林斐然开口。


    他知道,她不会思索太久。


    果不其然,传来的呼吸声略略波动,林斐然下一刻便开口,定声道:“不论他后面盘算要做什么,既然将书给出来了,那便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他还有什么后手,随时找我。”


    不得不说,秋瞳几乎是松了口气,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林斐然承担什么,只是知道有人与自己站在一边,心中底气便足了许多。


    秋瞳点头:“等我两日,不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猜你一定也想知道。”


    “好。”林斐然没有否认。


    就在秋瞳即将断开香丸时,林斐然忽然停下脚步,认真看去,问道:“秋瞳,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有问过你。”


    “什么?”见她如此,秋瞳也不禁严阵以待。


    “我想知道卫常在关于剑骨的始末,以及,‘她’的结局。”


    林斐然说到“她”时,却是指向自己。


    不只是因为如霰在听,还因为她与原书的“林斐然”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书中直到结尾,也没有提过“林斐然”的去处,她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又去了哪。


    林斐然以“她”代称,秋瞳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对于林斐然而言,这是她的另一个人生。


    她坐回墙角,头搭在膝上,看着烟幕中的林斐然,将自己与卫常在游历途中遇上“她”的事缓缓道来。


    “……最后,她便是葬身于三桥之下。


    她千辛万苦寻到这样一处往生古道,本以为能修复自己残损的身体,但还未运转便……


    直到死前,她都以为剑骨在卫常在身上,可并没有,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


    剑骨早就不知去向了。”


    林斐然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沉默之中,她忽然想到其中的异样。


    “你是说,卫常在历经这件事后,便入了魇?”


    秋瞳缓缓点头,只苦笑道:“我一直在想,说不定他在那一刻认清了自己的心,接受不了她身死一事,就此入魇。”


    林斐然却摇了摇头,缓缓闭目,心中却生出一种油然的荒谬。


    她以前记忆被封,所以与卫常在相处不觉有异,只觉得人虽然怪了些,但到底有几分可爱在,甚至对他那样的性情接受良好。


    后来阴差阳错想起原书,又因为心绪起伏,实在难以分出心神注意到其他异样。


    但此时,在听秋瞳说完过往之后,她几乎立刻便觉察出了秋瞳口中的“卫常在”与她认识的卫常在之间的不同。


    秋瞳口中所说的,才是书中那个面冷心热、实则有一副好心肠的男主卫常在。


    女主重生,男主身份不明,颠倒错位太多,林斐然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也算不得奇怪。


    她吐出口气,思索许久,给出了另一个更为符合的可能。


    “他心中定然有你,这个猜测便不存在,既然能到入魇的地步——


    或许,他其实无意中见过剑骨,并且确实用了,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才会在突然听到剑骨一事时道心崩溃。”


    闻言,秋瞳忽然怔愣当场,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但若是按照这个说法,一切便都通了。


    “他……”


    秋瞳没再说下去,眼中光芒也暗淡许多,她绞着衣带,匆匆向林斐然扬起个勉强的笑,道别之后,便很快将丹丸浇灭。


    她坐在墙角,眼神直直看向某处,但并未聚焦。


    攥了许久的书册从她手中掉出,散落在地。


    ……


    林斐然的心绪也并不平静。


    原书的她下山后的经历虽有不同,却是一样的坎坷,原来她曾去寻过往生古道。


    还有卫常在,他又是怎么回事?


    她以前不愿细想,现在才惊觉书里的他和相识的他,不说一模一样,简直是毫不相干。


    如果是这个不似人的卫常在做了甜宠文男主,她简直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


    “在想什么?”忽然有人开口。


    沉思中的林斐然也顺嘴一答:“在想卫常在。”


    “……”如霰沉吟一声,“这样啊。”


    林斐然立即对着阴阳鱼摇头:“不是那个想!只是方才秋瞳忽然提及,便想到了过往!”


    如霰轻笑一声,但其中意味不明,林斐然也不敢再接话头,便转问道:“你找到秘境了吗?”


    “罢了,你不在这里,打趣起来也没意思。”他指尖绕动,那尾阴阳鱼便追随着转圈,“还没有找到秘境,毕竟现在天色已晚,不是寻找的好时候。”


    话这般说着,他的视线却缓缓落到那女孩的背篓中,她还在整理那些草药,他看到其中一处,忽然改口。


    “不对,或许快找到了。”


    他起身向前走去,半蹲下与这女孩对视,拾起其中一株草药,解开她的听觉:“这是哪里摘的?”


    女孩一顿,怯怯看他,知道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后,才启声道:“在我们村落附近的那片雪域。”


    “带我去。”他站起身,“想要什么报酬?”


    女孩却摇了摇头:“你刚才救了我,还容我在此过夜,已是大恩,不需要报酬。”


    “一码归一码,我方才也不是为了救你,先想好报酬,寻到这种草药的来源后,我会兑现。”


    他将草药放回,又坐回树下,这次便将阴阳鱼收回,只以心音相传。


    “听到了吗?”他忽然问林斐然。


    林斐然此时正心虚,几乎是全神贯注在听他那边的动静,听他用心音询问,便立即回答。


    “听到了。”


    如霰静了片刻,却也没再等到下文,不禁一叹:“等有的人吃醋,怕是要等到坐化天地的那日。”


    林斐然一急,只道:“我怕你生气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想别的?”


    如霰微微睁眼,看向寂静的雪原,再度感到一种以往不曾有过的轻愁,如同微风吹过荒原,空旷而孤寂。


    他们已经数日未见了。


    “补偿我。”他从善如流开口。


    林斐然躺在床上,问道:“怎么补偿?”


    “说——”


    应当又是他先前说过的那种语言,林斐然尝试着学了发音,为了顺嘴,还说了好几遍。


    如霰这才满意。


    林斐然本就好学,什么都愿意懂一些,学了两句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霰逗着眼前的白鱼绕圈,回道:“意思是,我想你了。”


    林斐然耳廓忽然红透,她望着帐顶,两人一时都未开口,但雪原之上已经不再寒寂。


    ……


    翌日,林斐然精神奕奕起床,又趁晨间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茹娘在院中看了许久,神情仍旧有些不可置信,荀飞飞走到一旁,戴上银面,顺手将义母的张开的嘴按了回去。


    “她一直这样,是不是和那人不同。”


    茹娘感慨:“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孩子会这么勤奋,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荀飞飞轻笑一声,又转身去厨房中取过竹篮,开口问道:“阿娘,今日想吃什么?”


    茹娘看了看天色:“这天气,今晚煮铜锅吃罢,午间就做点小炒和炖鱼。问问她想吃什么。”


    荀飞飞跃上房顶,知道林斐然来此是有其他事要做,未必会留下来吃,但他还是问了一声。


    若是旁人,林斐然或许会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与荀飞飞是吃惯了的:“都行,但午饭便不吃了。”


    荀飞飞有些讶异,还是点了头,很快便离去。


    隔壁院落的王婆也起得早,林斐然练剑时,她就在雕琢长木凳,但也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林斐然没有注意,她昨日与李长风约了时间,今日便要换身份潜入密教,她将剑收入芥子袋,同茹娘道别之后,纵身离去。


    密林之后,晶白的道观屹立镜湖之上,静待探访之人——


    作者有话说:如霰:米修米修!(X开玩笑的啊!)


    真正的发音是:tepha mo mia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