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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210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6章 秘果(修) “我只是,太满意了。”……


    这倒是林斐然第一次主动。


    如霰先是有些惊讶, 但也不过一瞬,随后涌出的便是细细密密的心喜,他齿间微动, 想要为她的这份主动奖励些许熟悉的香甜,但还未咬出血色, 便被林斐然制住。


    “不需要这样。”她微微离身,如此开口, “我已经总结过了——”


    她仍旧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眼上, 似乎不好意思与他四目相对,可掌心处却又传来一些痒意,那是眼睫抚动过的触感。


    她分明是睁着眼的。


    他的手拢得并没有那么严丝合缝, 以至于她偶尔能从那罅隙中看到外面的光景, 而他却只能看到她被遮上的双眼。


    如霰微微后倾,倚着梧桐枝干, 没有撤回自己的手,只是有些无奈道:“你真是——”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 林斐然便开始展示自己复盘后的成果。


    如霰为人傲然, 却生着一双桃花目, 唇型也不同常人,唇角处微微上翘,晃眼一看,倒像是含笑,可他眼中又时常没有笑意,便不由得带上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她最先吻下的便是他的唇畔,那里上扬而少有动作,总是合在一处,微微一抿便会化开, 鲜少碰到的地方,也比其他地方更为敏|感。


    果不其然,他的吐息又热了两分。


    随后便是形状饱满的唇中,他的唇色向来如同将熟未熟的石榴,内里润着红色,边缘处却又带着浅淡的粉,那里微微张启,吐露出潮热的呼吸。


    如霰平日里虽不显,但他到底是练枪出身的,讲究大开大合,因此,不论是吐息还是韵律,都与她这般练剑的大相径庭,就像上次亲吻那般,难以合拍。


    好在她以前练过一段时间的长棍,枪与棍同,所以能琢磨一二。


    他们的吐息从腰腹而起,灌于胸中,韵律绵长,这是为了将气送到四肢,以此支撑那样横贯的动作,故而呼吸吞吐会比剑客慢上四到五息。


    林斐然配合着这样的节奏,故意放缓呼吸,几乎能听到心跳在耳膜处跃动的声音,比起平时来说,要慢得多。


    亲吻这样的事,讲究的便是你来我往,林斐然并不知晓,她这样有理有据的复盘、有条不紊的动作,给如霰带来了怎样惊异的感受。


    第二次与人亲吻,他便感到一种几乎要与她融在一处的错觉。


    在如此同频的呼吸中,他近乎沉溺,喉间也发出一些令人而热的轻|喘,抚在她后颈的手向旁而去,压在她肩头,不是推拒,反倒更像是将她压向自己。


    好学之人,琢磨什么都很快。


    一吻毕,如霰已是满目潮红,遮覆在她眼上的手不知何时落下,撑在她腰后,呼吸不匀,翠眸一瞬不瞬看去,林斐然已经抿抿唇,兀自坐直了身子。


    他很难说是更喜欢第一次那样,还是第二次这样,但无可否认的,他都感到餍足。


    林斐然的确精力旺盛,但她几乎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意的事上,能够分出心神来琢磨这个,已是十分上心,足以说明他的不同。


    而她那份做过这等事后,便立即移开视线的青涩,更是几乎攥住了他。


    如霰指尖微动,手才刚刚抬起,她便凑了过来:“怎么了?你、你的情期是不是还没结束?但书上说最多只有七日……”


    林斐然显然被他这副情态镇住,误以为他还在情期,如霰忍不住笑起来,却只摇了摇头,哑声道。


    “我只是,太满意了。”


    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赞赏,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是又叫林斐然闹了个红脸。


    高而茂密的树间,两处异色的袍角还未分离,人却已经端直坐好。


    她转头看他:“快子时了,你要回去休息吗?”


    如霰背靠枝干,面对着她,一腿屈在她身后,一腿半蹭在她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腰间垂下的绦带,再一次摇头。


    “再等一会儿罢,我还是第一次觉得经脉如此平和。”


    林斐然目光微动,纵然如霰以前说过,他有异症,灵脉时常都处于暴动的边缘,故而平日都经受着一种隐痛,以致于夜间无法入睡,后来用过云魂雨魄草后,疼痛减轻些许,却没有完全治愈。


    这些都是他偶尔说出,只在一大段话中掺上这么一小句,匆匆一语带过,就像是怕林斐然记挂在心,导致他在她眼中的模样有所折损。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提及,但也仍旧是点到为止。


    “那便再多待一会儿。”林斐然没有追问,只是坐在枝头,撑着他几乎有些卸力的腿。


    夜风寂冷,但吹到这点暧昧时,不期然转作暖热。


    此时此刻,林斐然自然想到秋瞳的话,于是转头看向如霰:“之前在人界时,你在看疯道人的游记,里面有为你治病的法子?”


    比起问句,这倒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他了解林斐然,林斐然自然也不遑多让。


    如霰目光微动:“怎么忽然问这个?”


    林斐然略作叹息:“你的病症一直没有根治,不是吗?”


    先前没有服用云魂雨魄草时,他的经脉便时时生痛,只有白日能入睡,用过后  ,痛楚减少许多,夜间也能安眠。


    或许不算安眠,只是能睡着。


    林斐然与他在人界时,夜间曾醒来过,那时如霰便握着她的手腕,睡梦中便时松时紧,想来时下意识的动作。


    痛时便紧,不痛便松。


    如霰直直看她,这一次倒是没有否认:“是,不过他在那处秘密地发现的灵宝,到底能不能根治,我也没有把握,但至少可以稳住我的病症,不至于在动用灵力过多时发生暴乱。”


    林斐然撑着枝干,缓缓上前,如霰以为她还想,便弯了唇,正要阖目,便见她停了下来。


    “如霰,今日我听了很多关于父母的过往,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父母……还在人世吗?”


    她微微倾身而来,清透的双目锁着他的面容,几乎不容拒绝。


    如霰眉梢微挑,有些讶异于她突然的大胆,眼中却并无责怪,他抬手拂过她耳旁的碎发,声音轻缓。


    “不在了。”


    林斐然又想起二人刚刚结契之时,她在梦中见到的那处世外之地,忍不住问道:“你并非是从羽族而出,那是从何而来呢?”


    如霰也没有隐瞒,只是转头看向那点隐晦的月色,轻声道:“从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而来。”


    “那是一个隔绝于世的仙境,只会有夏日。


    其中有十二座倒悬山,山上有着密林与溪潭,山与山之间只以一根木绳相连,服侍的侍从会带着食物与华服,从那样的细绳上往来。


    我与母亲住在第十二座峰,最高的那座,与我们一同居住的,还有两位叔伯,一位姨母。”


    如霰的声音和缓,林斐然立刻便能想出那样的景象,因为她确实亲眼见过。


    可她也亲眼见到,仙境中燃起那样滔天的火焰,坚实的土地浸满血液,甚至变得松软起来,一步便能印出一个小小坑洞。


    林斐然看着他,只轻声道:“那你们家中亲眷倒还不少。”


    闻言,如霰忽然低笑起来:“在那样的仙境中,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血缘,我与母亲这样的,算是少之又少。


    不过,他们看着我从小长大,虽无亲缘,亦有情分,唤上一声叔伯也算正常。”


    林斐然又问:“那你小时候过得怎么样?”


    “很好。”如霰开口,“很好——”


    “我幼时想吃甘果,但倒悬山上没有,母亲便寻来树中,与我一同种下——”说到此处,他悠悠叹了口气,“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果子,不然,还能寻来给你尝尝。”


    他转眼看向林斐然,声音越发和缓:“在这十二座倒悬山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海中养着许多大鱼……”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下,林斐然原本聚精会神听着,便道:“然后呢?”


    “然后……”如霰扬眉,“勾人的事,不能一次性说完。下次还让我这样满意,这样舒服,我就告诉你。”


    林斐然一口气梗在喉口。


    “子时,你该睡了。”如霰日常劝睡,“妖都的事,请愿的事,全都化在今晚,明早,不论如何,我会让他们离去。”


    话已至此,便是不打算再多言。


    林斐然也只能作罢,她对此虽然好奇,却不算急切,来日方长,总有将一切全都知晓的那日。


    只是她刚要起身,便嗅到些许浅淡的香气,十分熟悉,这是如霰调的安神香,几乎是为她特制,极其有效,只需一点,便能让她一夜酣然。


    “等——”


    话还未完,林斐然已经倒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夜色又恢复到往日的寂静,如霰看向她,微不可察地呼气,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从容,竟罕见地显出一丝懊恼与无奈。


    “怎么还真被你哄着说出来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提起过往,哪知今夜吐露了这么多。


    什么仙山,不过是一处令人作呕的炼狱罢了,让她听了只会污耳,又何必提及。


    还是早做准备,去寻一寻疯道人发现的那处隐秘之地罢,到神游这个境界,想要再往上去,或许要等上一生,又或许是须臾之间。


    但他隐隐有预感,破境之日,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他垂目看向林斐然,低声道:“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上章确实太含蓄了,琢磨了好久,还是决定加上这段……


    第207章 疑窦 他今日与人定亲烧香


    “秋瞳, 从藏书阁回来都快三日了,要实在找不到下卷,便先回青丘去。”


    太阿剑灵时不时看向窗外路过的弟子, 心中总觉得不对。


    “那昆吾剑主让你尽快回程,他是不是在提点什么?”


    秋瞳盘坐在床, 双手结印相对,掌间出现一个繁复的梅纹, 这正是狐族用来寻物的秘术。


    她眉头紧蹙, 只道:“再等等,只有几处没有搜寻……”


    那日在藏书阁中,她几乎翻找了快两个时辰, 才终于在某处宝匣中寻得长生歌诀——《留魂曲》, 说是书,其实也就一个册子的分量, 她当即取出一块珍藏的留影石,匆匆将其录入, 又很快放回原位。


    等到走出时, 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


    那时日夜交替, 并无夕阳,黑白间只横亘着一抹漠冷的灰,卫常在便坐在下方,膝上摊着一本书,似是在宁神冥想,人人肖想的昆吾剑被他随意立在廊下,蕴着一点紫光。


    秋瞳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只是上前道:“卫师兄,今日之事多谢。”


    卫常在启眸, 侧目看了她一眼,这才持剑起身:“我带你进藏书阁,你回答我的问题,不必言谢。”


    语罢,他将那本书还回藏书阁,若师尊心血来潮问起,他也有得说。


    事了,二人立在藏书阁前,竟谁也没有开口,一时无言。


    灰漠的天光在身后交替,天色更暗,愈发衬得廊下挂着的檐灯柔和明亮。


    顶上一盏打下,于风中飘摇,将两人身影向后拉斜,并无交际。


    片刻后,竟是卫常在主动打破这份沉寂:“如果以后还需要进藏书阁,可以再来找我。当你今日寻到自己要的东西后,尽早回妖界。


    或者,我要下山一趟,你可与我同行,最近界门处有异动,我可以送你回妖界。”


    秋瞳看着他,不解道:“你也要去妖界?”


    卫常在只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去向:“想同行的话,明日午时之前可以传信给我,午时之后,我便要下山了。”


    若是以前,秋瞳或许会多想,但现在,她似乎已经能察觉到这份得体之下存有的零星冷意。


    卫常在行事有礼,那只是因为书中写有,所以他照本宣科,但对于礼法,他其实并不在意。


    这句话外之意,便是过时不候。


    “为何一定要我回妖界?”秋瞳不解,因先前的事,语气也有些强硬。


    卫常在神情未动,只是眨了眨眼,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先前说过了,禁言咒、心誓加诸于身,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原因。”


    秋瞳一顿,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卫常在便已向她道别,随后负剑离去。


    淡蓝的道袍在暮色中更显沉暗,藏书阁前的落雪也被踏出一个个脚印,沉稳而缓慢地向外走去,随后向右。


    秋瞳抿了抿唇,也不再想着此事,只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踩着他的脚印向外,她本不想让人看出今日来了两人,但走到门前,她又不得不向左,弟子舍馆和宁荷居是两个方向。


    原本就是两人一起来,现下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脚步一顿,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抿了抿唇,兀自向左而去。


    秋瞳自然也不想在这里久待,一边腹诽,一边向弟子舍馆而去,回到房中,她便迫不及待翻看起今日寻到的《留魂曲》。


    前面的确是普通的歌谱,但到了中后部分,便提了一句清音破魇之事。


    她当即全神贯注翻看起来,直至最后一页,上面记载的文字竟断了一半,结尾赫然写着【没钱买墨,下卷再来】。


    秋瞳当时差点一口气没顶上来,她千算万算,又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份封皮完整的册子竟有两卷!


    堂堂师祖,就这么缺钱?!


    秋瞳回忆到此,实在忍不住:“师祖也真是的,如果书有两卷,那就标上卷一、其一,怎么会看起来是完本,一翻开竟断了半截!”


    太阿剑灵道:“我出世那年,师祖尚在人世,我同先主人一道听过他不少事迹,听闻在他开山立派之前就是个有名的穷鬼。”


    秋瞳恍然:“难怪从前妖族移栽灵植时,师祖什么都不要,只要钱。”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眼下无法离山,只是离答案咫尺之遥,她如何能放弃?


    狐族在追踪寻人方面,是当之无愧的一流,她便让太阿剑灵前去藏印,然后再由她来结印搜寻。


    好在她先前便寻过不少地方,此时再找也不算麻烦。


    太阿剑灵又忍不住感慨:“不过我之前去过一个房间,里面飞纱扬幔,女子物件居多,但又并未配上妆台,看不出是男是女,里面竟挂有‘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样的灵镜宝物可是不多见……”


    还未听剑灵说完,秋瞳掌中繁梅微动,竟然有了变化:“找到了!”


    太阿剑灵立即凑上前:“在哪?”


    秋瞳回忆道和宫的布局,片刻后,心头当即掠过一抹凉意,霎时间便将印记收回,不敢留下一点痕迹。


    “那里是……张春和的书房。”


    秋瞳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如此一来,下卷几乎没有找回的可能性,剑灵本就是灵体,可以帮她带去印记,助她搜寻,却不可能替她翻找。


    但是,若要藏书,自当是两卷一起,怎么会独独收藏下半卷?


    秋瞳越琢磨越不对,起身踱步半晌,一时无解。


    张春和的书房,那几乎是整个道和宫最为严密的地方,法阵重重,除了他,以及持有他谕令的人之外,几乎进去不得,只能靠殿外的小童通传。


    至于剑灵,它们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与法阵灵力同源,穿过并无阻碍,但剑与剑主不在身侧,便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即便以修道解惑的理由求见,张春和也未必会理睬。


    眼下能入内的便只有他的亲传弟子,难道还得去找卫常在帮忙?两三日过去,他应当已经回来了吧?


    秋瞳心中不愿,但踌躇间已然走上去往宁荷居的路,正在这犹豫之时,她忽然听到一番争吵。


    现在正是弟子休憩的时间,大家正疲累,发生争吵实属平常,秋瞳原本想避开,但仔细一听,却并不是少年声音。


    她心中一动,随即悄然掩身而上,竟看到了太徽与清雨在不远处争执。


    两人应当吵了许久,已是面红耳赤,只是二人境界不差,秋瞳刚刚驻足,他们便转头看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安,那二人面上也挂着勉强的笑。


    太徽略略颔首,随后拂袖离去,只有清雨留在原地,面上怒容未敛。


    “长老,你们这是怎么了?”秋瞳下意识问道,“我才刚回山不久,但好像一直没有看见你们。”


    清雨面色紧绷,双目疲累,看起来似乎奔波已久,她原本不想和秋瞳开口,但这孩子似乎有种别样的亲和,一看到便生出许多好感,再加上以前也有些交情,便不由道。


    “我这几月都在山下。你也知道,我修的人剑合一道,需以己身滋养命剑,但那时被逆贼折断!”


    说到此,她长吸口气,双目微阖,将这憎意咽下。


    “命剑难修,非能人所不可。如今世间唯有张思我一人能做到,但他消失数年,不知去向,我一直在山下找寻他的消息。


    前几日听说他出现在洛阳城,便火急火燎赶回,谁知这人又消失了!


    不过还好,他还活着,活着就有法子。”


    秋瞳佯作恍然,这些在道和宫其实算不得密辛,清雨长老为修复断剑,几近疯魔一事,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清雨攥紧双手,缓缓吐出口气,这几月的慌乱与焦灼得以宣泄些许:“我才回山,首座可在山中?”


    秋瞳目光微动:“在的。”


    “这一次,我必定要请首座算出张思我的踪迹。”


    清雨刚要抬步离开,却身形一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又极快地看了秋瞳一眼,却见她目中无异,仍旧一副懵懂模样,心中才稍稍安定。


    “山上风雪不比其他地方,我前几日回来也十分不适应。”秋瞳提起腰间的鱼佩,靠近清雨,“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门内过冬,真搞不懂,咱们都是修士,竟然还受不住这等寒意。”


    清雨听她不懂其中弯绕,心中安定大半:“这里灵蕴非常,冷是自然的,不然我们又怎么会给弟子发双鱼佩?好孩子,不若你随我一道去乾源殿,待我见过首座后,便寻一枚避寒丹丸给你,比玉佩好。”


    话里并未给秋瞳拒绝的余地,好在她也不欲拒绝,便顺水推舟而去。


    途中,二人难以避免地提起卫常在,秋瞳只含糊道:“他前几日下山了,听说是接了一个灭妖兽的任务,如今不知道回没回。”


    清雨笃定道:“没回,我回山门时遇见扫雪的弟子,正嘀咕他任务艰巨,至今未归呢。”


    “以前可少有这样的事,终究是孩子大了,一座三清山难以将人困下。”她话有所指,“我先前在外奔波,你猜我见到什么可笑的事?”


    秋瞳摇头:“什么事?”


    “那青云榜榜首,竟然成了林斐然!”


    清雨面上带笑,可说出的语气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淡然。


    “如今她弑杀人皇,分明是有罪之身,可我一路走来,听到的竟大多是赞她将药方公之于众,警醒天下之事,反倒有些好风潮,你说荒不荒谬?”


    秋瞳原本撇嘴,心中想要反驳,但一听弑杀人皇之事,当即双目圆睁,有些破音:“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咚——


    一声厚重而震撼的鼓声近乎在脑中敲响。


    坐在面摊旁的卫常在身形一顿,缓缓侧目看去,一张极为紧实的牛皮鼓擦着他后背而过,震颤的鼓面撞上潋滟剑,碰出几声清鸣。


    他眉头微蹙,反手将剑取下,横在膝上,抚了抚,又移坐到对面。


    在面摊旁的街市中,一队吹拉弹唱的百姓从街上敲敲打打而过,两侧楼宇的轩窗、雕栏后,也聚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他们嗑着瓜子,偶尔大声点评几句,在这样的冬日,罕见地露出几分火热。


    卫常在并不习惯这样的吵闹,但此时坐在这里,听着这样的锣鼓声,他心中竟也十分平和。


    面摊老板上前收拾,照例给他做了一碗面:“小道长,你在我们这儿待了好几天,每天早上都来我这里吃面,不要葱不要蒜,肉也不加,就吊点汤,放上点盐和白糖……悄悄告诉我,这是不是有什么延年益寿的讲究?”


    卫常在一顿,摇了摇头:“修行之人,需戒口欲。”


    听到这个回答,老板有些失望:“咱们东平仓来往这么多修士,就你吃得特殊,我还以为有什么说法,原来是这个,但其他修士可不这样。”


    他走到灶台旁,感慨道:“人欲无穷,此伏彼涨,戒是不行的。”


    卫常在没有回答,戒口欲也只是一个托词,他只是单纯的挑食,戒的都是不爱吃的。


    他一边吃,一边看向这里,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东平仓,是他的“故乡”。


    据他先前的推断,他的来处必定有问题,蓟常英跟随师尊多年,一定知道些许隐情,但他们是一根绳上的人,他不可能去问。


    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自己先来东平仓探一探。


    东平仓在东渝州境内南部,丰饶富足,即便是冬日,空中也挂着一轮温热的艳阳,往来百姓面上也带着慵懒的笑,躺在房顶,枕着砖瓦便能睡上一觉。


    但他对此没有半点印象。


    到这里的第一日,他思索良久,才决定从自己入手,想要找出姓卫的人家,可谁曾想,这里便供着一座卫姓宗祠,如他这般姓氏的几乎有五成。


    他只好四处寻访,但这里并没有卫姓的孩子走失,无奈之下,他便在这条最繁华的街市住下,整日在街上晃荡,一边寻访,一边观察,随后再想,或许有人能从容貌上认出自己。


    这一寻便是数日。


    他有时会出现在房顶,有时会出现在树上,有时又站在庭院一角,以一种或探究或等待的目光直直看来,又很快消失。


    但大多时候,他只会在每一条街上游走。


    东平仓经常出街的人,几乎都眼熟了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修士,众人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妖兽出现,人心惶惶,但看久了,竟也习惯了。


    众人都在猜测他哪日会走,但等来等去也不见离开,殊不知就在今日。


    卫常在心中已有决断,这个小镇已经走遍,想来不会再有其他意外,他今日吃了这碗面就准备离去。


    锣鼓队敲打着离开,他也吃完了面,随后将潋滟剑负在身后,走到摊主身前,给了几两碎银。


    摊主惊呼一声,见状只道:“一碗清水面,我就收两文钱,这怎么找得开?”


    卫常在却道:“不止是面钱,你家的糖给我包上一些。”


    老板看了他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戒口欲,不就是不爱吃葱蒜荤腥吗?


    老板朗笑出声,一边给他包起足量的糖,一边道:“你这小修士有意思,叫什么名字?下次再来我只收一文!”


    卫常在有问必答。


    老板一怔,随后笑得更开,连声说他与东平仓有缘:“这可真是巧了!我们镇上有一个娃娃,他也叫卫常在!”


    卫常在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看到方才那列喜队了吗,正是因他而来,他今日与人定亲烧香,父母便请人吹锣打鼓,告知街坊邻里呢!”——


    作者有话说: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按自己的节奏来,本卷是倒数第二卷,要写的条线很多,所以应该会是最长的一卷,也是最难写的一卷,终卷就是结束收尾,到时候应该会写得很快……


    第208章 惊觉(补) 在想你怎么每日都精力十足……


    喜队在街上走过, 锣鼓声一响,便有百姓推开门窗探出头来观望,知晓内情的, 还会洒下些喜钱作贺。


    叮叮当当的铜币落下,在卫常在发上、肩头留下几枚, 他抬手捻过,又望了望此处, 心中罕见地生出些感慨。


    纵然走遍许多洲际城池, 他也甚少见过这样带有烟火乡情的地方。


    但他没有驻足太久,而是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间,一路到了卫府。


    东平昌有许多个卫府, 但唯独这座宅邸更为精美豪奢, 匾额镀金,府门前的两座石狮都用的上好理石, 润泽细腻,此时正挂着红绸, 口衔宝珠。


    门前站着几位家仆, 以及一个青锦着身的中年男子, 他面带喜色,正与前来道贺的邻里寒暄。


    卫常在远远看去,竟凝视了数息,心中莫名笼上一点浅淡的雾,却又总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便移开视线,从旁侧的巷道中翻身而上,想要一窥另一位“卫常在”的真容。


    纵然只是定亲宴客,这院中的排场也毫不逊色, 山珍俱全,又有仆从服侍,来往有礼,看起来这个卫家像是富甲一方。


    他在顶上看了许久,也没见到正主真容,反倒见一粉衫白裙的女妇被人簇拥而出,她身形窈窕,但容貌却十分平常,与那身段有种诡异的不符。


    “人都到了不少?”嗓音轻柔,却十分清晰地传入卫常在耳中,“时辰也快到了,既如此,便请两人出来烧香罢,换过礼,这亲也就定下了。”


    卫常在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上,细细打量,这仍旧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妇,但眼角挑起的笑意,却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是不是见过?


    在一群人带着善意的打趣与欢笑中,终于有两人从堂屋中走出。


    男子身形修长,簪玉戴冠,穿着一身沉稳的碧青色,面上带着些许憨厚羞赧的笑意,而他身旁的女子着一身柳绿衫裙,眉目明艳,比他要落落大方得多。


    想来那就是“卫常在”。


    可他左看右看,这人都与自己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倒是与那女妇与门前迎客的男子更像。


    卫常在立在屋脊上看去,凤目微眯,有些想不透,此时庭院中的一对有情人已然执香参拜,双方父母在此笑得合不拢嘴,又彼此交换名帖,这亲便算定下了。


    中年男子站出身,拱手笑道:“我儿今日定亲,感谢诸位前来祝贺,膳房特意做了百合饼,还请收下!”


    来访的宾客自然应和,想来是他们这里的习俗。


    就在众人分饼之时,有人瞥见卫常在,经过这几日的惊吓,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神出鬼没,于是笑道:“小仙长,站那么远做什么,可来沾喜,我们不介意!”


    话音落下,那对父母及新人转目看去,眼中俱是好奇。


    他们这几日都在忙定亲之事,故而不知晓卫常在,听旁人解释几句后,这才展颜道:“原是如此,小仙长,既然云游到此,不如来喝上一杯喜酒?”


    那位与他同名同姓的少年当即上前,不好意思道:“爹,这还不算喜酒。”


    中年男子摇头笑了几声,虚点了点他:“你还想赖账不成?”


    后方传来的女子几声轻咳,“卫常在”立刻摇头,还对立在屋脊之上的人道:“小仙长,快下来罢!”


    卫常在看着众人,心中对这样的熟稔感到陌生,他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对一个生人如此,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到了院中。


    少年人簪梅负剑,玉容清冷,众人不由得退让,给他避出一条路。


    这小仙长一看便神清骨秀,是个小有所成的妙人,诸位无不赞叹卫府是双喜临门。


    人人都在道喜,人人都在欢笑,卫常在却在这份足以沁透人心的喜悦中淡冷下来,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习以为常的格格不入,心蓦然安定。


    林斐然说过,喜意不可拂,他正欲接过酒盏,便感到一阵专注的视线,于是回首看去,恰巧撞上那对注视他的眼眸。


    是那位穿着粉衫的女妇,也是“卫常在”的母亲。


    她打量着他,眼中带着一点异彩:“孩子,你长得真是可心,今年多大了?”


    卫常在回望她:“十九。”


    旁侧的男子朗声大笑:“真是少年有成,竟和阿筠一个年岁!”


    女妇却没有收回视线,仍旧打量他,甚至不禁上前半步:“小仙长,我们是不是见过?”


    卫常在心中也有这份疑惑,只可惜:“这是我第一次来东平仓。”


    女妇恍然中又带上些可惜:“这样,我与夫君二十年前便回乡定居了,如此算来,是不可能见过了。”


    站在另一旁的少年微微叹气,上前道:“抱歉,小仙长长得乖巧,我娘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并无冒犯之意。”


    卫常在却转目看他,直直问道:“你叫卫常在?”


    男子惊呼一声,上前道:“小仙长,这是你算出来的?”


    卫常在一顿:“这是我问出来的,这名字听来有些奇怪,像是道号。”


    女妇柔善一笑,拍了拍身旁少年的手,解释道:“这是他的表字,家中奉道,这才取了一个类似的,他有名字,单名一个筠,卫筠。”


    男子顺道补充:“这孩子总说常在奇怪,也不好听,不要我们叫这个字,所以平日都唤他本名,常在已经不常提起了,不过家中还是奉道的,并无看轻之意。”


    男子说话圆滑,既补了妻儿的漏处,又免得卫常在心中生出罅隙。


    该问的也问到了,卫常在没再开口,只是上前接过那一盏水酒,饮了下去。


    “祝二位百年好合。”


    对于凡人百姓而言,一位清正的仙长予以祝愿,已然算是锦上添花,众人再度祝贺起来,这对新人也含羞回应。


    卫常在再度看了一眼,便打算转身离开,他要走,众人也不敢阻拦,只能轻言几句送出,临出府门时,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唤住他。


    “孩子。”


    卫常在于府门前驻足,回身望去,那位妇人站在石阶上,垂目看他。


    她提着裙摆步下,姿态娴雅,慈善的目光抬起,缓缓落到他面上:“我还是觉得你眼熟,虽未见过,但想来是因为投缘。这个百合饼是我做的,既然来了,便带上一份走罢。”


    此时没了周围的纷扰,离得近了,这个女妇的容貌才完完全全展现出来,在那张寻常的面容上,嵌着一双不俗的眼眸,明如镜台,睫羽垂下,如双剪凤尾。


    与他肖似。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划过心间。


    “孩子?”见他久久不语,女妇有些诧异,还以为是自己的称谓颇有冒犯,便改口道,“小仙长?这饼子也算不得精细,若是有忌口,便……”


    话音未落,卫常在便将油纸包接了过去,向她颔首谢过后,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他穿梭于街巷,路过城门处的面摊,老板刚要将他叫住,却见他目不转睛路过,手中提着一个纸包,修长的身形隐没在人群中,又倏而跃起,踏上一柄长剑。


    孤身来,孤身去。


    卫常在一直没有开口,指尖仍旧挂着那包酥饼,昆吾剑灵终于从芥子袋中放出,于是坐在剑尾托腮看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急切。


    从洛阳城到东平仓,几乎要御剑四个时辰,可他回山只用了三个时辰,刚一落地,剑灵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再度被他收入囊中。


    卫常在于夜色中推开屋门,房内明镜微晃,映出他轻缓的身体。


    他将酥饼放在桌上,径直走向衣柜,其中挂着的却不是浅蓝道袍,而是各色衣裙,他跨入其中,埋首于裙侧,嗅着那点几乎快要消散的气味,唇中终于微微松出口气。


    柜门并未完全合拢,仍旧留有一丝缝隙,灯光映入,照出他微颤的眼睫。


    ……


    月落日升,妖都已有雀鸟鸣啼,枯叶落下,被一道横斜而来的剑气劈散。


    林斐然照例练过剑灵授予的定风波剑法,纵然只有四式,却也行意无穷,但她仍旧想在操练中将其补全,可惜一直没有思绪。


    练过后,她收剑回鞘,又纵身至屋脊吐纳行灵。


    “师祖,灵脉的去向你想出了吗?”她在间隙开口问道。


    身旁铁契丹书大开,师祖直挺挺躺在尾页,双手抱腹,不愿多动一下,看起来也是十分疲累。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精力,如果当年的弟子有你半分刻苦,道和宫说不准还能再撑几十年。


    天生地养的灵脉,无法化归天地,也不可能毁去,要么藏起来,要么……我想了数日,竟然找不到一处万无一失的隐藏地。


    我都这么老了,还要如此殚精竭虑,有时想想真不如全死了好。”


    林斐然仰头看天:“……师祖,你只是太累了,有些话我就当没听到。”


    师祖翻身背对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林斐然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转移话题:“师祖,我一直记着一件事,先前你同说过,要想打开这本铁契丹书,需要三件……”


    “等等,你先别记。”师祖忽然坐起,书页中的他只是个墨线勾勒的人物,线条微动,那双眼眸便转来,“我倒是记起一件事,一直未曾问你。先前我偶然看见,你与那只小孔雀,夜间——”


    “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林斐然原本抱手于腹,吐纳灵气,闻言忽然一呛,当即弹得站起,“不是,师祖你怎么偷看!”


    虽然这几日如霰都睡在她房中,但那是因为他说自己病症疼痛,有人按按才能睡着!


    “大惊小怪,都是修道之人,百无禁忌。”师祖见状又倒了回去,“但我并非偷看,而是之前偶然撞见,那时你与他在房中,他并指按着你的灵脉,口中念祷……”


    说到此处,师祖一顿,又看了她一眼:“口中念念有词,周围灵光乱飞,像是在给你治病,是在治疗你的灵脉么?”


    林斐然一顿,没有否认:“是。”


    师祖撑头看她:“你的灵脉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需要这样医治?”


    若是旁人问起,林斐然或许还要斟酌一番才回答,但既然是师祖,她便将咒言之事全部告知。


    “人皇所下的咒言?”师祖恍然,“如此,难怪他以此法为你医治。”


    师祖看起来并不诧异,像他们这样境界的人,想来知道解咒之法也不奇怪。


    师祖再度翻身,铁契丹书便翻动合拢,合成一本古朴苍老的石书,这便意味着他又在闭关思考。


    林斐然没有打扰,她只是并指抚上这本铁契丹书,心中思索。


    秋瞳先前同她说过,她到道和宫,原是听青平王之言,想要寻一本《仙真人经》,可她翻阅数遍,那仍旧只是一本游记,只是载有师祖心得,于修行有益。


    如果她猜的没错,应当是青平王及幕后之人预料有误,他们原本要找的东西,应当在这本尘封已久的丹书之中。


    若是以前,她或许只是好奇,但并不会过多在意。


    但如今已经知晓母亲之死与密教有关,她对这本解开这本丹书的欲|望便更加强烈。


    原先师祖说过,要想打开这本书,需要气运磅礴之人的精血、百年难见的石中髓、以及无根之火。


    石中髓她已有,当初如霰为她修补断裂的弟子剑时,便是用此弥合。


    至于气运磅礴之人的精血,此间除了卫常在气运无匹之外,再没有旁人……


    但这无根之火,她之前便查过,它同样是天生地养的灵物,需要极其罕见的机缘才能造就,数百年难出一簇,而且时机十分巧合,转瞬即逝。


    即便出现,也未必能碰上,在未得灵力滋养前,一场雨便能将其浇灭。


    她如今也只能留意搜罗,或许现世就有人撞上了这样的机缘。


    心中默默将近来的事整理排序,又打坐修行一个时辰后,她才翻身而下,一边擦着额角的薄汗,一边走入房中。


    这里是她的小破屋。


    原本并不算破,但和如霰的住所比起来,真是一无所有。


    床上还有一道起伏的身影,瀑杨柳裁出的蝴蝶插在床头,蝶影铺满衾被。


    林斐然极轻地换过衣袍,又略作洗漱,这才一边系着腕带,一边走到床畔。


    如霰已是半醒,但他并未起身,而是侧目看向她。


    此时林斐然面上挂着些许水珠,白里透红,朝气十足,又以一袭玄衣着身,高挑间不乏柔和,一片袍角随意塞在腰后,略有不羁,但系腕带时一手顾不过来,熟练地用牙咬紧——


    林斐然被他如此打量,总觉得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她讪讪松口,舔了舔唇。


    “怎么了?”


    如霰目光一转,凉声开口:“在想你怎么每日都精力十足。”


    她近几日都在听他说起那十二座仙山,说起他过往的逸事,或许是他加了些以前看过的话本情节,林斐然听得入迷,每每说到半夜才愿意睡去。


    只是她有这样的精力晚睡早起,他没有。


    “其实最近在你的督促下,我已经睡得很多了。而且我每天都吃早饭,你也该多吃一些,想吃什么?”


    林斐然将腕带缠紧后,凑上前去问话,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发上水珠顺势甩下,滴到如霰面上。


    他微微闭目,又盯过去,林斐然低呼一声,立即伸手去擦,只是她手上也有水渍,又抹了小片。


    “……”


    见林斐然举起手,如霰轻笑一声,屈指敲了敲她的头,又道:“不吃什么,你这床可真硬,不管多久都睡不习惯。”


    林斐然语塞:“已经铺了三层绒,我都快陷进去了!”


    如霰略略摇头:“看你这架势,今日要做什么?”


    林斐然理所当然道:“巡城啊。我之前向荀飞飞请的假满,今日该我巡城了。”


    如霰倒是完全忘了,发生这么多事还能记得自己请了假,难怪荀飞飞上书要给她颁个金章。


    “然后呢?”


    “巡城一日,今日不知城中会不会有意外,下午去找张思我,我先前与他约好见面,应当要聊到夜间,晚上再回来给你疏通经络,缓解痛楚。”


    “不累么?”虽然知道她的答案,如霰还是问了这句话。


    “还好。”


    他轻叹一声,望向帐顶:“以后若是没有这么多事,要如何消磨你的精力。”


    林斐然:“……”


    不要这么真情实感地苦恼!


    她起身站回床畔:“还是吃一些,就在桌上,我去巡城了。”


    林斐然背上金澜伞离开,在踏出房门前,她又听到如霰的声音,回过头去,便见他坐起身,沐在日光中看她。


    “过几日,我会去疯道人记载的那处秘境,寻找灵宝,你等我回来。”


    她一顿,身形微动,下一刻便又凑到他身前:“我和你去?”


    如霰垂目,拂开她颊上的碎发,却不像以往那般应下:“不必,你待在这里,我会悄悄去往人界。另一个‘我’在城中,局势未变,便暂时不会有事。”


    林斐然讶然:“你有分|身?”


    如霰眉梢微挑,倾身轻吮她的唇角,却没有回答:“到时候就知道,你要误时了。”


    林斐然来不及细问,只得道别后快速离去,如霰应了一声,顺势将她塞在腰后的袍角拉出,随后躺回床榻间。


    他又忍不住咋舌一声,当真还要再加两层绒,倒不是真的有多不能忍受,而是他如今更为敏|感。


    他抬起手,袖袍滑下,长臂上映着投下的蝶影,倏而,道道奇诡的花纹出现,又很快隐没。


    帐中溢出一声轻叹。


    第209章 密室 你跟着小孔雀这么久,难道没见过……


    这是林斐然归来后第一次巡城。


    前几日都同碧磬、旋真在后山游玩, 反倒没怎么入城,今日领队出行,才发现兰城不像前几日那般安静, 街市中热闹不少,看来先前犹豫的人仍旧选择留下。


    如今四部小王陨落, 妖界局势不明,再没有哪里比妖都更安宁。


    如今也是她第一次露面, 或明或暗的目光悄然投来, 林斐然却目不斜视走过,只如往常一般巡城。


    不过这次却多了两人。


    “我巡城已经很熟练了,你们不用陪着。”她看向旁侧两人。


    碧磬甩着腰间玉坠, 脚步轻快:“反正待在家中也无趣, 出来消消食也好,昨晚我们去后山炙肉, 吃得太饱,撑到现在!”


    “这个可不是玩笑呐!”旋真神色恹恹, 齐肩的马尾都缓缓垂下, “飞哥家中有事, 估计要在人界待上一段时间,昨夜吃他做的最后一顿肉,顶到现在,我一夜没睡好。”


    就在前日,荀飞飞接到传信,言及他义母忽然病重,他当日便向如霰求药告假,准备回去照看一段时日。


    在收拾包袱的间隙,他抽空给林斐然几人做了一顿回味悠长的炙肉, 耳提面命他们不要擅离职守,随后扬长而去。


    旋真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林斐然道:“对了,昨晚积食难眠,我原本想找你去夜跑消食呐,但你好像在床榻上揉搓什么,我就没有打扰,你在打太极吗?”


    林斐然忽然沉默。


    那不是打太极,那是在按摩。


    她看向两人,原本想将自己与如霰的事说出来,但她心中并不清楚如霰愿不愿意宣之于众,她琢磨了片刻,还是含糊认了下来。


    “和打太极也差不多吧,手都有些酸。”


    碧磬目光晶亮,闻言感慨:“修行如此刻苦,你若是我们玉石一族的孩子,长老们嘴都要笑歪。”


    林斐然有种隐瞒的心绪,于是很快把话题岔开:“说起来,我倒是时常在城中遇见平安,但怎么一直不见青竹?”


    青竹被派去人界,原本就是为了更好地打探朝圣谷开一事,但如今已经取得云魂雨魄草,他应当不必再背井离乡才是,但也很少见到他的踪影。


    旋真买过一包山楂果,边吃边答道:“他闭关呐!”


    碧磬点头:“如果说这城中还有谁像你一样刻苦,那必定非青竹莫属,而且他脑子聪明,时常有这个感悟、那个感悟,就喜欢闭关思索,若是顿悟就能破境了。”


    林斐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话题被岔开,两人也想不起林斐然半夜打太极的事,便玩闹着抢起山楂果,顺便消食。


    在此间隙中,林斐然还在想如霰前往北原之事。


    他如今并未受伤,灵力也无暴动征兆,以他的境界独自前行,的确更好,但她也有些想去北原探一探所谓的寒症,毕竟据白露所言,母亲最后便是向北而去。


    正是思索之际,林斐然忽然瞥见前方围着一群人,正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三人脚步一顿,立即上前查看,众人见他们出现,于是后退半步,让出半片空处。


    只见众人围拢之中,躺着一个着彩衫的少女,此时她双目紧闭,唇色泛白,指尖处凝着一点碎冰,眼下覆着明显的白霜,时不时抽搐,手中的花篮散落,冬日的花洒了一地。


    林斐然当然认得她,这便是从北原来此避难的人族少女,橙花。


    这是她第二次遇见橙花突发寒症。


    “橙花?”林斐然上前半步,试图将她唤醒。


    好在人还有意识,听到这声忽远忽近的呼唤后,橙花颤抖着睁眼,那双原本清灵黝黑的眸子中,竟有半只发白失焦,带着一种雾拢般的朦胧。


    她看向来人,只能模模糊糊见到一个轮廓,但从这身标志的打扮来看,此人必定是林斐然。


    于是她呼出一口白气,霜白的唇轻启,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林斐然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将她抱起,又将围观的人驱散后,拐入旁侧一间客栈,将人安置在床。


    旋真主动停下脚步,在外看守,碧磬便站在一旁,掌中溢出点点灵力,为橙花暂缓那蔓延而上的冰霜。


    “好冷!”她指尖刚刚碰到橙花的衣襟,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见过几次,但我还是觉得这病症奇怪。”


    “寒症病发时都是如此,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更严重。”林斐然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立即从芥子袋中取出存余的扶桑木枝,为她治疗。


    她其实不懂如何处理,但好在飞花会时,见过她夫君如何治病,便慢慢按记忆中来。


    扶桑木枝是一根枯朽残败的木条,表皮皲裂粗糙,内里却又蕴着一股极为明烈的红光,如同玛瑙玉质一般流淌,那是阳性极强的火木髓。


    林斐然将灵力附着在上,将橙花衣衫半解,随后轻轻将扶桑木枝刺入她的脊背,顷刻间,火木髓顺势而入,如同一簇烈火掉入冰湖,刹那间顺着她的经脉烧灼而去,皙白的背部顿时连起一片红纹。


    碧磬族中富裕,从小便见过不少宝物,自然也识得扶桑木枝,知道这是最为灼烈的火髓,即便是境界高深的修士碰上一滴,也要被腐蚀灼痛数月,但橙花一介凡人,竟只是红了一些!


    “这病也太耐烧了!”她忍不住感叹。


    有了火髓汇入,橙花后背附着的白霜渐渐融化,却诡异地没有凝成水液,而是化为一种稠白的气体,重新渗入肌肤之下,但至少异样有所消退。


    橙花终于也有了些力气,双目睁开,唇瓣紧抿,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红纹顺着脊柱向四周蔓延而去,这样的气体便渐渐出现在后背、肩头、颈侧,就在她们以为快要扩散至全身时,烧灼而去的火髓却渐渐黯淡,甚至快要熄灭。


    原本消退的白霜又卷土重来,甚至有细小的冰簇从血脉凝起,划破皮肉而出,溢出几丝血色!


    碧磬惊呼一声,林斐然眉头微蹙,当即将所有的扶桑木枝取出,融入第二枝、第三枝……直到第五枝火髓汇入,她周身覆满的冰霜才得以消解。


    橙花面上恢复一丝血色,硬撑着起身,身上的衣裙已是濡湿一片,但还是对二人养起一个脱力的笑。


    “多谢!”


    “不必……”林斐然回答,却忽而一顿,目光不由得落到她的左眼上。


    如今白霜消退,但她的眼并未恢复如常,左眼处明亮璀璨的眸子,已是如同灰质一般,黯然、苍白,映不出半点天光。


    林斐然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对你动手了吗?”


    碧磬讶然一声:“应当不会吧,她夫君境界很高,谁敢去招惹?”


    “不是别人动的手。”橙花摇了摇头,额发已经被汗濡湿,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还是带着一抹笑,“寒症就是这样的,先是冷,随后生霜,再后来便周身颤抖无力,最后五感被夺,人便渐渐沉眠死亡。”


    她接过林斐然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面上的汗,声音虽然软绵无力,但语气倒是十分开朗。


    “不过,这样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特别,一黑一灰,就像话本里生有异瞳的天命之子!”


    碧磬上下打量一番,颇为赞同:“确实十分别致,而且漂亮!”


    橙花显然恢复了不少气力,林斐然也略有展颜,但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你夫君?这般病症突发,实在太危险了。”


    橙花擦过脸,又喝了杯温茶,这才道:“他最近很忙,十天有五天不在家中,就做了一个偃甲人照顾我,也不让我出门,我实在闷得无聊,这才偷跑出来。


    哪知刚出来就遇上这样的事……”


    碧磬一直对齐晨极为好奇,闻言道:“我早就知道他不只是个唱戏的!你夫君究竟是哪方大能,是忙着给你找药吗?”


    橙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刚认识他时,他的确就是唱戏的,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境界高深的修士,他去做什么我不清楚,好像是同一群脑子有病的人共事。”


    她话语一顿,又补充道:“是他说的脑子有病,但不一定是真的,别看他说话温柔,其实对外人向来有些刻薄。”


    三人还欲说些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旋真的一句“站住呐”,房门被猛然撞开,木屑乱飞。


    林斐然愕然看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前,那双乱飞的眼睛看了一圈,直直落在橙花身上。


    那是一具五官凌乱,但身形雕刻极为精细的偃甲人,它缓步走来,停在床榻前。


    “找到了,在这里。”


    声音出乎意料的流畅,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像是在给谁汇报。


    “病发约莫一刻钟,眼下已无大碍。”


    偃甲人头颅转动,面向林斐然,缭乱的五官中,嵌着一对圆晶作目,其中并无光彩,但林斐然知晓,有人在透过这双圆晶注视而来。


    “多谢,第二次的恩情,我会记下。”偃甲人声音并无起伏,随后转向橙花,“橙花,你就算要出去,也该同我说一声,不能乱跑。”


    这句话显然不是偃甲人能够说出,应当是她夫君所言。


    橙花埋着头,面上带着难掩的愧色,极轻地道了声歉。


    偃甲人晃了两下,身体咔咔作响,随后转过身体,背对着床榻半蹲下,意思已经十分清楚。


    橙花咬咬唇,再度向林斐然二人道过谢后,这才慢慢伏到偃甲人背上,由它背起,准备回家。


    “等等。”


    林斐然出声叫住他们,偃甲人身形一顿,背着橙花转过身来,圆晶一眨不眨看向她。


    林斐然取出自己的一件披风,系在橙花身上,又取出一张药方:“人界寒症肆虐,这个药方倒是有用,你回去后煎药喝下,能少受些罪。”


    “多谢……”橙花抬手接下,偃甲人点了点头,很快离去。


    两人离开,旋真才刚从那堆木板粉尘中站起,一边呛咳着,一边看向那处:“这偃甲人身上的灵力应该到逍遥境了罢,一招都接不住呐!”


    林斐然二人立即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旋真甩了甩身上的灰,苦着脸道:“疼呐,妖都禁止虐狗……”


    林斐然与碧磬无奈又好笑,只得将他送到医馆治疗,不过来得不凑巧,医馆竟是挤了不少人,乍一看,症状都与寒症无异。


    她抬眼看去,心中微沉。


    如今就连妖界也近乎沦陷其中。


    ……


    鸡飞狗跳忙了一日,终于来到与张思我定好的时间。


    林斐然走到打铁铺前,敲了三声,才有人匆忙前来应门。


    吱呀一声,屋门大开,张思我两手抱猫,一时无暇,便用腿将她勾入,又向四周扫视片刻,这才猛然关上房门。


    林斐然:“……”


    他们见面到底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沉默片刻,还是开门见山道。


    “前辈,你约我前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关于灵脉的吗?”


    张思我把猫举在嘴前,嘘声过后,又道:“你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林斐然只得跟他前去,这处打铁铺并不算大,张思我领路走到后院的熔炉前,随后撅了噘嘴,为她指明方向。


    “先进去。”


    林斐然一顿,看向那个及腰的熔铁炉,有些不可思议道:“进这里面?”


    “你都是修士了,还怕这点凡火?快进快进!”


    林斐然仍旧有些犹豫,虽然是修士,但她也是人,哪有人埋头往炉子里跳的?况且他还什么都没说清楚。


    “年轻人磨磨蹭蹭的。”张思我不由得咋舌,将两只猫放下,随后转身将林斐然顶了下去。


    噗嗤两声,两人身影消失,只有些许火星溅出。


    林斐然掉入熔炉中,本以为会经受一阵灼烤,但肌肤上传来的反倒是一阵寒凉,她抬眼看去,二人竟落入一方铁匣中,匣外是一片无垠的星空,而他们正在此间下坠。


    她惊疑未定,转目看向张思我,他拍了拍身上的猫毛,倒是回答起她之前的话。


    只见他凑上来,悄声道:“灵脉这件事,其实是师祖告诉我的,他给我托梦了!”


    林斐然无言:“……”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师祖这几日才拼凑出全貌,若有发现,何必舍近求远,不告诉她,反而告诉张思我?


    “前辈,莫要开玩笑。”


    张思我嗤笑一声:“你看,我就知道有人和我一样不信,近来有传闻出现,说是师祖他老人家闲着无聊,到处给人托梦,听起来是不是十分荒谬?


    师祖早就坐化天地,怎么可能出现梦中?不提也罢。”


    林斐然只道:“这个容后再说,这是何处!”


    张思我道:“小世界呀,你跟着小孔雀这么久,难道没见过?”


    言罢,他拍了拍手,这猛然下坠的铁匣忽然如落石一般翻滚起来,林斐然立即撑着铁壁,无奈之下一同旋转,声音也断断续续。


    “见过……要滚多久啊!”


    “马上了!”


    张思我口中的“马上”几乎持续了一刻钟,身强体壮如林斐然,也眼前阵阵发晕,手脚软下,只听得砰然一声,铁匣终于落地。


    匣门打开,露出外间世界。


    匣外是一间密室,燃着灯火,亮着明珠,虽是密室,却煜煜有光,明珠下方,李长风抱剑而坐,而在他身后,正悬浮着五个虚幻浅淡的雾影。


    张思我跨过她,上前道:“诸位,这,就是林斐然!”


    林斐然单膝跪地,浑身脱力,她带着眩晕的视线向前看去,对着其中一处灯具抬手:“前辈好……”


    李长风:“……”——


    作者有话说:可恶啊,晋江说我登陆频繁,给我账号锁了一个小时,现在才解封,还我小红花!!!![爆哭]


    第210章 奉天九剑 不敢再喝第二口


    铛铛几声, 密室案几上的一粒白棋滚落,跑到林斐然眼前,又咕噜转了几圈才停下。


    她晕眩间抬手将棋子按住, 拾起,又扶着铁匣壁起身, 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抬起的手下意识晃了两下, 不小心地按在张思我肩上, 摸了一手猫毛。


    密室中灯火大亮,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这个少女,目光各异。


    李长风没忍住笑了一声, 又很快压下。


    张思我回头看去, 不由得轻咳一声,肩膀看似在动, 实则给她借力,开口辩解道:“年轻人, 行事作风夸张了些, 小小眩晕能奈她何?她装的!”


    林斐然:“……”


    她没装。


    但到底是身体好, 方才眼前还晕得天旋地转,现在静立几息后便好了不少,至少能看清谁是谁了。


    她收回手,搓了搓指尖的猫毛,抬眸眨眼看去。


    这是一间不算宽阔的密室,四周无窗,屋里除了一张矮几与数个草编蒲团外,便只有一方黄泥制成的棋盘,盘上已然设有一局, 黑多白少,呈天倾之象。


    在这番棋盘的最前方,李长风斜坐在前,背靠棋盘,动作随意,泛白的衣袍不羁挽起,怀中抱着他的长剑。


    而在其余方位的蒲团上方,俱都飘着一道虚影,共有五位,外形如青烟勾勒成,能见到大体轮廓,但无法辨认实际样貌。


    左侧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发丝披散,坐得端正,另一个则以簪挽发,但几乎一动不动。


    右侧是两个女子,一人以手托腮,像是在直直看她,另一人跪坐在后,身着迆地华服,发型考究。


    在两方中间,有一人趴在棋盘之上,梳着双丫髻,看身形只是个孩子。


    林斐然心思微转,并没有上前辨认,而是先向张思我及李长风鞠了一躬。


    “洛阳城一行,晚辈得以从中出逃,还要多谢二位前辈出手相助!”


    李长风略略点头,张思我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他带着林斐然上前:“今日带你来此,是有些事要告诉你,先见过这五位前辈——”


    话虽如此,但几人以虚影出现,便是不想暴露身份,故而张思我也没有一一介绍,只是让林斐然问过好后,不经意道:“我们要做的事关重大,为免意外发生,除了我与老李外,互不知晓最好,不过这五人中你也认识一二……”


    虚影中的一人轻咳一声,张思我便没再继续。


    林斐然心中理解,也没有追问,只是沉吟片刻后问道:“诸位前辈,是为何聚在一起?今日叫我来又是想做什么?还有……二位之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洛阳城?”


    她心中其实隐约有个猜想,或许他们也如师祖一般,是能够“看见”的人。


    张思我提起手中的大锤,在铁壁上随意一敲,地面一处暗格打开,升起一壶尚有余温的茶水,他上前给众人都倒了一杯。


    “我们之所以聚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在修行途中,偶然窥见一件奇异的事,但此事无法多说,我只能告诉你,穹苍之上,已有裂隙。


    我原本以为只有我见到了,但在探查途中,还发现了他们几人。”


    褐色的茶水一一倒出,青烟袅娜,在四处送去时,其余人接下,唯有李长风婉拒。


    张思我略略摇头,又将最后一杯递到林斐然手中,对她道:“李长风原本是没能看见的,攻城那日,他被我拖回打铁铺,我本想将此事隐晦地告诉他,可他那时莫名闭关三日,面剑而坐。


    三日后出关,忽然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异象,我便知道他与我们一样,成了‘窥天之人’。”


    “我们聚在一起,便是想要‘补天’。”


    林斐然已经隐隐约约猜出,故而只点头称是,并没有太过意外。


    她捧着这杯茶,便发现这并非茶水,甚至嗅到一点酸甜的味道,像是什么果干煮出的,刚想入口,她又忍不住问:“那先前洛阳城一行……”


    林斐然并没有将灵脉说出,张思我看出她的顾虑,直接说道:“密教要取灵脉一事,我们早先便收到密信,知晓他们要夺脉一事,只是一直未曾料到竟在你身上。


    后来得到消息时,你们已经去往人界,只是我们并不知晓密教具体计划,只能一同前去,见招拆招。”


    张思我得意地摸了摸两撇胡子:“成事多年,我们在密教里也是有些卧底在的。至于今日为何叫你来——”


    林斐然等他开口,间隙中饮了一口酸茶。


    李长风见她饮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甚至掏出自己的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


    “味道如何?”张思我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兴致勃勃地发问。


    林斐然有些不解,咂摸几下:“味道酸甜,还不错。”


    张思我当即大笑两声,得意回头:“你看,老李,我就说有人能喝明白我的‘猫屎茶’!”


    “什么?”林斐然以为自己幻听,可能是刚才滚了一刻钟,把耳朵滚坏了。


    李长风咋舌开口:“那是玉桂果的果核发酵酿出的,这种果子珍贵好吃,但不好找,却是山中狸奴的最爱,轻易就能寻到,经它们入口……”


    话音刚落,那五个虚影抬起茶杯的动作一顿,俱都向林斐然看去,目光复杂。


    后续的不必再说,林斐然已经有所意会,张思我见她犹豫,当即表明这果子是重新炮制过的,绝对干净,还仰头灌了半壶以证清白。


    “从那样可爱柔软的小东西肚子里出来的,绝不会难喝,每一颗果子都是它们精心挑选!”


    五个虚影不约而同放下手中杯子,其中一人看着林斐然,忍不住笑了一声,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却又没有熟悉到立刻认出,林斐然一时想不出是谁。


    看来这里面还真有熟人。


    林斐然收回目光,又在张思我的殷殷期盼下,犹豫片刻,不忍拂兴,喝了第二口,却不再敢细品。


    “……好味道。”


    有时候,后辈就是要多承担一些。


    她将话题绕回去:“前辈,今日叫我来是为了?”


    “为了这个——”


    李长风右手微动,长剑出鞘半尺,击上林斐然的手腕,于是杯中的水液倾洒,在地上浇出九道湿痕,不多不少,正好将所有的水倒完。


    林斐然感激地看了一眼李长风,不动声色地将杯子放回,看了片刻:“这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有。”虚影中的那位女童开口,她跳下矮几,三两步到林斐然身前,“今日叫你来,其一便是为了告诉你,何为密教。”


    她取出一根木棍,在九道痕迹上指点。


    “密教何时出现,已不可考究,毕竟世间大宗小派实在太多,无人会在意其中一个,但当众人回神时,它已经兴起。


    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宗言,万宗之首道和宫是‘慎独问心,天人一处’,那密教便是‘造化万物,无可不为’。


    他们的教众既有宗门弟子,也有散修,入了密教,便不需再为天资而苦。”


    木棍在湿痕下方划动:“在普通教众之上,有香主、坛主、旗主看管,再往上,便是密教的核心人物,教徒称他们为奉天九剑。”


    木棍再往上去,画出一个圆:“而在九剑之上,便是所有人最为憧憬的领袖——道主。”


    林斐然忽然想起先前的所闻,忍不住道:“但我听说九剑之上应当是圣女?”


    “不。”女童摆了摆木棍,“这是世人的误解,因为一直是圣女发号施令,众人才以为由她统御,但她与另外八人乃是平位,只是在最初之时,她便与道主一同出现,密教算是她一同建立,所以要多给一分薄面。”


    林斐然不由得打量起她,但左看右看都只是一个孩童:“前辈为何如此笃定?”


    女童轻哼一声,将手中木棍甩开:“本人当年深入虎穴,原本只是想打探一些机密,谁知做得太好,坐上了香主之位,这才知道不少秘辛。”


    “原来如此。”林斐然看着地上的痕迹,眉头微蹙,“为何说入了密教,便不用再受天资之苦?”


    女童忽然抬头,青烟勾勒出的面貌模糊,但林斐然能感受到她在盯着自己,她小声道:“造化万物——不论是缺灵脉,还是缺灵骨,更或者是缺悟性,他们都能造出来,修士不囿于此,破境便指日可待。”


    林斐然一时无言,这些对于任何一个修士而言,几乎都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她想起落玉城一行,碧磬的堂兄为密教所惑,言语中提及之事:“前辈,我能不能一问,何为功绩?”


    女童长吁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不错,竟然还知道功绩。这在密教虽然人人知晓,但在外界却不算流传。


    功绩几乎是每个教众的立身之本,达到一定的功绩,便可造脉,往上可以造骨,再往上……”


    她话语一顿,密室中忽然安静,其余人都未再开口。


    “再往上有什么,便不是我能得知的。但经过攻城一战,你应当知晓青平王,他在入教之前,不过登高境,但仅仅是一月之后,便入了逍遥——


    若是寻常修行,绝不可能到这个速度,更何况他还是难以破境的妖族,这样的速度在妖界从未有过。


    像他这样的,甚至不止一人。”


    “教中有传言,功绩足够高的人,除了修行境界之外,还能得到任何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论是什么。”


    密室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有这样的人物在前,加入密教的修士岂能无动于衷,甚至不必发令,他们自然便会拼死攒下功绩。


    但功绩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达到的人才能知晓。


    另一道虚影起身走来,是那位华服迆地的女修,她走到旁侧,众人便闻到一点浅淡的风信香。


    林斐然侧目看去,却发现她的虚影与旁人不同。


    旁的只是虚化身形,以此掩饰,而她当真只是一抹投放至此的神识。


    能以神识而出者,几乎要归真成圣。


    “斐然,今日除了告知你密教之外,还有第二件事需要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做。”


    她的声音温和儒雅,令人信服。


    “但在此之前,你要认识自己的对手。”


    “密教的香主、坛主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多出来的足,你真正要面对的,是这九人。”


    她抬起手,顷刻便有九道身影浮现于水痕之上,林斐然凝神看去,目光微动。


    “还有——”


    女修并指一点,一丝纤毫般的红线从林斐然指尖飞出,虚晃中蔓延向远方。


    “还有,你必死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林斐然:其实我吃了一点不该吃的东西……


    如霰:什么?


    林斐然:张思我做的猫屎茶。


    如霰:……


    于是林斐然睡在了隔壁房间。(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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