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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170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6章 七日(二) “追袭之人到底是谁?”……


    上次去南部, 见得锦绣王,她已然为自己解去大半封印,只留下最后一处关窍……


    她说, 这道封印若是解开,对方定然会知晓, 要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解开。


    可何时才是合适的契机?


    林斐然心中虽有忧虑,但还是决定先发制人, 若不率先将封印后的秘密弄清, 她便会一直如此被动。


    天光大亮,迎着旭日,她与如霰回到妖都, 只是还未进城, 便见不少妖族的少年人聚集一处,颇为喧闹。


    林斐然定睛看去, 只见一人被他们环绕其中,神容无奈。


    那人竟是青竹。


    他的面色较平日更为苍白, 臂上也隐约露出几道红痕, 只是那份清雅的笑意依旧, 轻易便能将人的目光引至眉眼间。


    林斐然停驻半空,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如霰垂目看去,不知在想什么,只道:“惩罚。犯了错的使臣,领了罚鞭后,便要去镜川道场看守三日,陪练三日,以示惩戒。


    这还是青竹第一次来,众人大抵是觉得新奇, 这才一直缠着,想要同他比试。”


    林斐然不由得想起自己独自一人在镜川,任人挑战数月……


    如霰见她神情变幻,知晓她定是想到先前之事,不禁觉得好笑:“对于你而言,那不是惩罚,而是磨剑。”


    他的目光又转而落到青竹身上,眼睫微压,眸中自有深意。


    “青竹在人界待得太久,如今让他去镜川道场,与那些妖族少年一同试手,对他而言不是坏事。”


    林斐然默然,心中正是感慨时,便见一个少年人按捺不住般,试探着向青竹出手,这招来得突然,青竹虽无防备,却也很快侧身躲过。


    他弯眸一笑,手中折扇打去,只在那人头顶轻敲三下。


    林斐然见此动作,神色一顿,还欲细看,青竹便被几位跃跃欲试的少年人请入镜川道场,准备与他一较高下。


    “走罢,苦海池已开……你也该想起过往之事了。”


    林斐然心下疑惑,却也很快收回目光,同如霰一道回往行止宫。


    直至天幕两道身影消失,青竹才从道场中走出,抬眼看去,神色静然。


    “竹左使,还不快快随我们一道入场比试,你在看什么呢?”


    “旭日初升,云霁无痕,故雁东来……却见惊鸿影独去。”


    “竹左使,你真是去人界太久,拽文嚼字,说的话已经让人听不懂了。”


    “是啊,我去得太久了。”


    ……


    苦海池炼化于一枚宝珠内,原本放在行止宫的塔楼中,但如霰觉得太远,便将珠子拿到他的住所,随手放于玉盘中。


    据他所言,林斐然在他眼下解开封印最为稳妥,她自不会有异议。


    “我在房中为你护法。”


    林斐然神色认真,作了一揖:“多谢尊主舍出一方小世界,又为我护法。”


    “……”


    如霰点起疏梅香,无言看她一眼,却又觉得好笑。


    “若是那个小道士为你护法,你也要如此道谢?”


    林斐然竟点头:“不论是谁,既然愿意为我护法,自然该道谢。”


    如霰双目微睐,轻笑一声,只向她抬了抬手:“去罢,途中若有意外,可以唤我。”


    “……我会的。”


    结过印后,宝珠中幻象丛生,不过须臾,林斐然的身影便在消失房中,落于苦海池中的孤舟之上。


    此处静谧,只余泛波声。


    她望向无际的清池与莲叶,盘腿坐下,抛却心中所有杂念,阖目结印。


    繁杂的封印法阵现于神台中,如同一幅神秘的星图,又似最为精巧的榫卯构合之物。


    即便被解开大半,它也仍旧如初稳固,丝毫不见动摇。


    林斐然按照锦绣王的法子动手,即便只剩最后一处,她也仍旧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解开,可见法阵之繁。


    咔嚓——


    似是从神台深处荡出的碎响,有什么在其中破碎,十分轻微,她先是感到一瞬间的松快,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由神台传至四肢百骸的震痛!


    林斐然双目紧闭,额角几乎立即凝起薄汗,她结印调息,灵力在体内飞快游荡,却仍旧压不下脑中那阵锥痛。


    双目分明闭合,却又仿佛什么都能看见,零散的记忆从眼前掠过,倾倒翻转——


    在跌落孤舟之际,有一人落于身后,将她揽回,温凉的指尖落于她额角,拭去薄汗。


    双目翕合之间,只得见一抹华贵的淡金之色,模糊朦胧,但眼前之景很快便被更为庞杂的颜色遮覆。


    她见到澄空与青山,它们几乎融为一处,绯红与藏蓝混杂,化出一抹昼夜交替的紫——


    “醒醒,那人已经走了。”


    小林斐然揉眼醒来,除却泛着微光的石穴外,便是外间透入的一点未明天光。


    仿佛过了许久,但其实只过了一夜,她的心却并未沉下。


    她想,至少第一夜被她躲过。


    “你还要抓到什么时候?”


    眼前的仙人倚着石台,睨眼看来,眸光淡冷,虽有不耐,但至少并未透出半分杀意。


    小林斐然垂目看去,自己正一手扯着他的雪发,一手攥着他身上松缠的绷带。


    只是她太过紧张,手中使了不少力,将他缠在臂上的细带拉紧,勒出一道细痕。


    “抱歉!”


    她下意识开口,但又很快意识到眼下处境,放低声音道:“仙女大人,有没有拉痛你?”


    如霰撤回眸,也不拆穿她的话语,只看向洞顶:“原本还怕得发抖,转眼就蹲在我身后呼呼大睡。


    一夜已过,你可以离开了,我说了,只管你一夜。”


    小林斐然心思还在动,她不想死,又在这个洞中安然度过第一夜,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我……”


    话还未说完,便见那缠缚的绷带下,似有什么在拱动,她离得近,立即伸手捂住:“仙女大人,有虫!我帮你抓住了!”


    但掌下的东西却不大像虫,透过绷带间隙,她见到一两条脉络浮起又隐下,速度极快。


    是灵脉,她几乎立即便认出。


    原来这些绷带不仅是为了治伤,还是为了将它们勒缚其中。


    只是不论如何缠缚,在这样极快的游离下,都会很快松动。


    她抿抿唇,真心问道:“痛不痛?”


    如霰觉得她实在话多,咋舌一声,回头看向这个形容狼狈的孩子,她脸上带有黑灰,唯有那双眼明亮如日,映照着洞中所有。


    一时间,他竟没有回答,毕竟在他开口前,透出的薄汗已然有所昭示,灵力再度暴动,不知何时便会破体而出,更是无暇顾及她。


    她蹲在身旁,细细看了片刻,随后抬手为他拭汗。


    看来“仙女大人”的处境与她不相上下……


    “你的手……”


    他忽然开口,林斐然立即收手看去,袖口处凝着小片雪污,不算干净,她立刻心领神会,从身上寻出一处衣角。


    “仙女大人,这里干净!”


    如霰无言,他原本是想让她将手拿开,就算要死了,他也不喜欢同别人相触。


    但此时要将痛呼咽下,确实无暇开口,只能竭力挥开她的手。


    这个豆大的小人不知又意会到什么,先是看了他一眼,又在原地蹲守片刻,这才暗暗点头,毅然起身走向洞外。


    因她身动,洞中随风飘散的荧光便都涌到她身侧,璨璨生辉。


    洞外是森森白雪,如霰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不会再与一个将死之人待在一处,刚要收回目光,便见她停驻洞口处,并未跨出半步。


    她并不打算出去。


    小林斐然在洞内搜寻,找了不少木枝,不算生疏地在他附近搭出一个柴堆,又背着他,不知偷偷摸摸鼓捣什么,噼啪一声,火光乍起!


    她仿佛没有预料到火势如此迅猛,低呼一声,猛然将手中之物抛出,退后数步。


    她挡得很好,即便是如霰也未看出她抛的是什么。


    好在火堆燃起,她回头看他,咧嘴一笑,又很快抽出一根枝条,跪趴在洞口处,将堆雪拂入……


    接下来的事便有些出乎如霰的意料,她从随身的芥子袋中抽出一个铁锅,将白雪倾入,直至淡白的水雾从中逸出,她才取出个不算小的瓷碗,打了水后碎步跑到他身旁。


    “仙女大人,你昨日护我一夜,现在轮到我帮你!”


    她声音清脆,三两句便将二人从上下颠倒为平等互助。


    好快的脑子。


    如霰心中嗤笑,他抬眸看去,她额前碎发被方才的突然的焰火燎去小半,此时正焦黄搭在一处,那双眼更加清楚地显露出来。


    小林斐然试了试水温,先是蘸水擦去他额角、面上、唇边的汗珠,这才一点点将水倾倒在他的双臂。


    他在这样的寒雪洞中待了数日,即便是修士,在灵力逸散与暴乱之下,也几近失温。


    此时被温水沁入,便如沸水浇灌,原本该觉刺痛,却又被她用手挡去推匀,这痛感顷刻绵软下来,只丝丝缕缕从缝隙中渗入。


    烈旺的火堆就在三步开外,倾倒下的水温也十分舒适,水汽蒸腾间,竟有种沉入热泉的舒适。


    小林斐然还在忙活,她将暖热湿透的绷带拉紧交缠,又用木枝别住,扭了几圈。


    吸饱水的布条另有一种弹性,再加上如此扭锁,竟牢牢缚于双臂,不论灵脉如何动乱,只见水痕挤压出,布条却始终紧紧固定,又不至于勒出淤痕。


    游离暴乱的痛楚竟缓解大半。


    双臂缚好,她又起身来来回回跑了许多次,不停堆雪、燃火、倾水、结木,直至最后系好最后一条腿,才终于舒口气。


    她仰头笑道:“接下来只用补水,不会再像先前那般痛了——仙女大人,我会一直为你补水,直到它们停下为止。”


    “……”


    如霰垂目看去,竟一时无言。


    即便是他,现下也说不出驱赶的话语,他想,这灵力暴乱得真不是时候。


    他眼中凉意依旧未散,小林斐然佯作没见到,余光瞥过洞口,又看向他,兀自将他洒落四周的金环一一拾起,双手奉到他身侧,开始没话找话。


    “仙女大人,你的头发为什么左边长,右边短?”


    左边及腰,右边却只堪堪垂至肩头,纵然不损颜色,却仍旧有些滑稽之意。


    如霰躺倚石台,垂下眼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哑声开口问道:“你这样燃起火光,不怕把追袭你的人引来?”


    小林斐然摇头,几乎是笃定道:“有仙女大人在,他看不见这里。”


    如霰嗤笑,随后偏头向她抬了抬手,她先是一顿,随即有些迟疑地靠近,他立即捏住她的右颊。


    “不准再叫仙女大人。”


    见他展颜,林斐然一时有些怔忡,只愣愣点头。


    如霰没见过这种一时机灵至极,一时却又呆愣无比的孩童,心中觉得好笑。


    他放开手,挟住她颊侧的指尖将将摩挲,小林斐然便立即递上温水,他眉梢微挑,探手洗了洗,心思转动间,开口问道。


    “追袭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小林斐然见他如此开口,心中自知有戏,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蹲守在旁,目光微闪。


    “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修士。”


    “小小年纪就会故弄玄虚。”如霰眼中并无讶色,只觉好笑,“有多厉害?”


    小林斐然又靠近半分,仍旧未直说,而是试探着夸张道:“非常之厉害的修士,而且修为高超,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我娘亲说乾道修士都知道他。”


    如霰定定看她,薄唇轻启,声音淡凉:“如果你一定要加这么多词形容,那便不要说了。”


    “仙女大人,我说我说!”


    小林斐然直直凑到他身旁,似要将他所有神情都看个仔细。


    “他可是登高境修士,我娘亲说这样的人十分厉害!”


    如霰眼中有些讶异,但面上并无骇色,似乎只是纯粹的好奇:“登高境?确然还算厉害,他这样的人,为何会追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被燎焦的额发。


    小林斐然并不在意这样的打趣,只是随手理了理,凑近问道:“仙女大人,你也不将登高境修士放在眼中吗?”


    如霰扬眉:“小小年纪,倒是会试探起人了,是,区区一个登高境,我还不放在眼中。”


    在小林斐然眼睛亮起的瞬间,他忽然一笑,轻声道:“不过我就要死了,现在遇上,我也打不过。”


    她目光一顿,明亮的双目并未暗下,而是灼灼看着他:“你不会死,我知道。寻死之人,不会设法给自己缠上这些。


    你只是暂时无法动作,仙女大人,你需要有人襄助,我可以帮你,你也可以帮我。”


    如霰凝目看去,并未回答,而是转而问道:“追袭之人到底是谁?”


    “他就是阳明贪狼太星君,参星域的第一人,人人都唤他是贪狼星君——林正清。”——


    作者有话说:过往七日大概三四章结束,两人以前好萌,忍不住多写点……


    ps:寒蝉梅肯定要送出去的!


    第167章 七日(增补,二合一) “对么,小慢慢……


    林正清?


    如霰曾在人界游历, 当然听过这个名号,心中不免划过一抹讶异。


    参星域行事向来正派,林正清也绝非宵小之人, 如何会同一个孩子过不去?


    除非……她撞见什么不得了之事。


    “你发现什么秘密了?”他直白问出口。


    眼前的孩童只是蹲在一旁,抿唇片刻后, 才凑上前来小声道:“我不能说出口,不然, 会把你也牵连进去。”


    如霰无意义地轻笑一声, 不知是觉得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有趣,还是觉得牵连二字令人发笑。


    他想,不说便不说, 左右他也不在意。


    他性子本就凉薄, 旁人如何,实在难以放进心中, 更何况生死在前,再惊骇的秘密, 也实在提不起半分好奇之心。


    不过——


    如霰双眸微睐, 垂眼看她, 不急不缓开口。


    “昨夜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村里人都叫你小英雄,问你何人追来,你亦说不知追袭之人是谁。


    怎么现在又知道那是林正清了?”


    “……”


    小林斐然抱腿蹲在一旁,静静看着他,面上无波,耳廓却在瞬间转红:“……仙长,你昨夜不也叫我小骗子吗。”


    如霰挑眉:“又不叫仙女大人了?”


    “不是你不让我叫的吗?”


    小林斐然头埋得更深,只露出一双眼看他, 二人对视片刻,她挪上前去,抬起温水倾倒,声如蚊呐:“你看,天终于亮了。”


    如霰不可能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计较,更何况她显然不是那等呆板怯懦之人。


    机敏之下,对待他这样的生人,自然难出真言,打趣几句也就罢了。


    听她这般说,他便也抬头向外看去。


    透过低矮的洞口,足以见得半寸天幕,只见晨昏时的暮紫褪去,层云吞吐,洒下一片灿烂的日光,但几息后,又有簌雪飘落,不知何处来的波光横入,将洞内晃出几分明亮。


    天的确亮了。


    他静然看着,忽然道:“我在这方洞穴中待了许久,遇见的大多是细雪阴天,少有晴日,像这样的艳阳天,还是第一次见。”


    艳阳刺目之余,二人蓦然听得一声钟鸣,于是澄碧的天幕间又蒙上一层土黄,像是琉璃之色,溢出有华彩之光。


    小林斐然眉头微蹙,虽看得见这异象,却并不明白,她转头看去:“仙女、仙长,这是什么?”


    如霰周身暴乱渐缓,但灵力暂失,一时无法断定,凝神看了片刻才道:“参星域的法宝之一,无相钟……”


    他看了小林斐然一眼,意识到这样小的孩子或许听不明白,便换了种说法。


    “他们把这整座山罩进钟里,外人进过来,你也出不去,只能乖乖待在原地,直到被他们抓走。”


    小林斐然眼皮一挑,立即问道:“若我在此向外求救,他们是不是也收不到传音?”


    如霰垂目看她,略略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他们很忌惮你背后的人,生怕你与之联系。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母亲?”


    小林斐然这时自然也不可能再与他兜圈子:“应当是我母亲,除了她之外,我也不认识其他修士。”


    她心中凛然,不由得看向如霰,这位仙长也颇有些难保自身之意,若他不愿受牵连,硬要将她逐出洞穴……


    她悄然攥紧衣角,心如擂鼓,却又突然想起昨夜奔逃,难以抉择之时抛出的那枚石子。


    它将自己带到此处,搏得一夜生机,已然是天赐的机缘,接下来如何,便得全靠自己。


    “仙长,虽然我不知晓无相钟是何物,但我可以笃定,若能联系上我母亲,她必然能破钟而入,您只需容我待在此处,届时……唔!”


    如霰抬手捏住她的嘴,睨了一眼,又很快望向洞外,轻声道:“还有人来。”


    言罢,他的手落到林斐然肩头,试图借力站起,她先是身子一歪,意识到他要起身后,便立即扶住旁边的大石,下意识扎起马步。


    “仙女大人,你尽管用我,我能撑起你!”


    紧张之余,她又忘了改口。


    如霰也无暇在意她口中的称呼,借力起身后,握在她肩头的手掌微动,双指扬起,轻轻拍上她的侧脸,抬起下颌,向洞口处点了点。


    小林斐然立即意会,自发当起拐杖,撑着他走向洞口。


    走得越近,洞外的艳阳便越盛。


    如霰一手扶着手下之人,一手搭上旁侧的碎石,缓缓在洞口处屈膝半蹲,望向外间。


    被无相钟笼罩的天际下,有几道黑影一晃而过,速度极快,几乎在二人刚刚走到洞口处,他们便猛然冲了上来,仿佛发现此间有人一般!


    小林斐然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又立即抬手掩唇,将一切声音都堵在喉咙。


    那是三个形容各异的修士,两男一女,威势赫赫,绝不普通,他们手中持有一方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混乱旋转,只偶尔定向洞穴这方。


    他们显然也十分疑惑,便在洞口处站了许久。


    “奇怪,林师兄不是说走失的孩童就在这山中吗,连万象罗盘都借来了,怎么会寻不见踪影?”


    “这指针到底转向何处?可不要坏在你我手中,这怎么赔得起。”


    “那孩子的父母都到了,却遍寻不见,心急如焚,也不知她如今是生是死。”


    “当真是走失的孩子吗?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她母亲说,这孩子向来机敏,怕她找地方躲起来,不敢见我们,便让我们带上这枚玉符,以便相认。”


    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符在那人腰间摆动,小林斐然见之目光微动,却并未出声,而是率先看向如霰。


    他只是倚在石壁处,唇边浮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随后转头看向林斐然,那目光又更像是在打量她,看她作何反应。


    她抿了抿唇,心中思索,却始终没有出声。


    洞外三人站在原地,聊了约莫有一刻钟后,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随后一人低声开口:“我嘴都要聊干了,却还不见人影。这样真能让她放松警惕,把她引出来?”


    “小声些!她娘亲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何等厉害的炼器师!这孩子身上法宝众多,说不准就藏在哪处,不然也不会用上无相钟封山……


    你看看这罗盘,指针晃成这样,岂是一个孩子能做到的?”


    “可这附近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连个洞都没有,她又不是修士,难道还能隐匿于山石间不成?”


    “指针总往这边定,她必然就在这个方向,只是不在附近,这当真是她娘亲的信物,我就不信哪个孩子见到能不出来。再去别处找一找罢。”


    三人又驻足片刻,这才飞身离去。


    如霰斜倚洞口,不无感慨:“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能沉住气的孩子。”


    林斐然也是心中一惊。


    若她当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六岁孩童,若她不知这雪山被无相钟笼罩,说不准方才在见到玉符,听到几人对话时便会冲出,随后被几人擒走送到林正清眼前。


    她转头看向如霰,立即双手抬起,做了个歪歪扭扭的道礼。


    “还请仙长释明,要如何才能助您疗伤,恢复身体?”


    她神色诚恳,虽然是稚子容貌,话语间的郑重却不容小视。


    如霰垂目,眸光不定。


    他本就不是轻易寻死之人,否则也不会游历人界,只为寻到足以治疗己身顽疾的法子。


    先前与那三人鏖战,引发旧疾,以至于如今灵力暴乱,随时有殒命的危机。


    他自然也在寻找其他办法,等待其他机缘,可偏偏是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如此阴差阳错间闯入洞中,带来一份生机……


    他抬眸看去,眼前之人扎着两个散乱的发髻,穿得花花绿绿,俨然一副稚童模样,他当真要将生机交给这样一个人?


    须臾,他忽然开口:“要想助我疗伤,首先,要让我晒足一日的日光,暂时缓解灵脉暴乱之力。但你我都在洞中,只要踏出此地,立即便会被万象罗盘寻到……


    只要你能助我,我必护你无虞。”


    得了他的许诺,她思索片刻,立即站起身道:“我可以!”


    如霰定定看她:“不是在洞中,而是在日光下。”


    小林斐然以同样的目光回视:“我可以。但是要等到明日,我们必须得在日出前出洞。”


    如霰目光微凝,又搭上她的肩头,俯身靠近道:“村里的小英雄,小小年纪,可不要再说大话。”


    小林斐然没有后退,反倒目光灼灼:“若是要逃,我一人的确敌不过他们,但若是带你躲藏一日,吸饱日光,这点事我可以做到。”


    “你想怎么做?”如霰问出口,自己都有些惊讶,他竟然真的相信。


    小林斐然抿唇,随后道:“洞穴之外有一方石潭……”


    她十分流畅地将心中所想说出,如霰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目光微动,又重新打量她片刻。


    “这是谁教你的法子?”


    她神情一顿,唇角半扬,有些怅然:“以前与我父亲一道偷吃甜食,为了避开母亲,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后来母亲帮我修正……


    仙长,我们彼此互助脱困一事,要如何约定?拉勾么?”


    看着她伸出来的手,如霰不免失笑,他抬手压下:“修士有修士的约定之法,但我如今灵力尽失,无法定契,待我晒满一日……”


    “凡人也有凡人的约定之法。”小林斐然开口拦下他的未尽之言,再次伸出小指,“这是我对你做的约定,我会带你去晒太阳。”


    如霰一怔,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小林斐然又将手靠近,他垂目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了手,与她勾连一处。


    望着两人合在一起的手,他不由得轻笑一声。


    真是人之将死,其神昏昏。


    他竟然与一个六岁孩童成了盟友,何其荒谬,如此想着,先前冷然的心却渐渐活泛起来。


    他想,万一呢?


    ……


    躲入大雪山的第二日,林斐然与如霰仍旧待在洞中。


    拉过勾后,二人关系确实更近了一些,如霰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爱搭不理,时不时便会蹦出一句。


    “石头太硬了,拖些草叶来垫一垫。”


    “火太旺,热。”


    “那边那个小英雄,缠带又松了。”


    小孩子总有使不完的精力,对明天亦有不一样的希冀,想着明日要做的事,林斐然心中自有一股气,忙上忙下也不觉得累。


    等到把他的事做完后,她擦去额角薄汗,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个铜盆大小的锦袋,将口子撑开,随即扬起满洞跑了起来。


    锦袋被流风充盈,鼓成一个圆,她身旁带起的气流将洞中流光撞开,莹莹四散。


    如霰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林斐然回头看去,面上带着上蹿下跳后的红润,浑身散着热气。


    她清声道:“仙女大人,你不是说这些逸散的光点是你的血肉吗?我们要离开,当然也要把它们带走。”


    “……”如霰一时默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到处都是,你能带多少?”


    “身体发肤,如何不重要?能带多少是多少。”


    她这般回答,随后又抬手轻挥,将袋口逸散的光点赶入。


    如霰收回视线,望向洞顶,许久才阖拢双目。


    他想,当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许久后,耳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呼吸声,带着灼热的气息靠近,他睁开双眼,转头看去,林斐然正带着笑容走来。


    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原本流光四溢的山洞中竟然灰暗大半,她手中的锦袋反倒像个灯笼一般亮着。


    见他看来,她扬起唇角,晃了晃手中之物:“仙女大人,你看,收回来许多!你们既然是修士,那还能不能将这些东西融回去?”


    “不能。”如霰毫不犹豫开口,弯眼道,“你这么喜欢,就自己收下,就算是我送的见面礼。”


    林斐然一时无言,但也没有强求,只是将东西收入芥子袋:“我暂时帮你收着,等到一起脱困后再还给你罢。”


    如霰不再开口,她也只是静静坐在他身旁。


    他想,终于安静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洞中又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他再度睁开眼,向旁侧看去。


    “你饿了?”


    林斐然坦然点头,直言不讳:“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还可以忍,小孩子饿几日没关系。”


    “……”


    如霰侧身定定看了她几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二人对视几息,他才看向洞外,双唇轻启。


    从他口中所出的,不似任何一种她所熟知的语言,倒像是之前喊她小骗子时的语调,轻柔和缓,回荡在整个山洞之中,有种难言的空灵。


    林斐然听得浑身飘然,睡意昏沉,却又很快被洞口窸窣的动静吵醒。


    她抬头看去,洞口处竟悄然飞来四五只银尾山雀,它们口中衔有几串红果,将果子放入雪堆后,又很快飞走,几乎没有留下踪迹。


    片刻后,又见两只夜鸮无声飞来,它们歪头与林斐然对上视线,低低啼鸣一声,扔下几个拳头大小的果子后利落离开。


    林斐然叹为观止,她一边惊呼,一边跑到洞口处蹲下查看。


    不多一会儿,陆续跃来几只长尾松鼠,扔下小堆落花生与油松后匆匆离去,临走前后腿一扬,竟将这一堆东西分毫不差地踢入洞中。


    “……”


    林斐然捧着这堆东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如霰正侧身倚着石榻,玉铸般的面容对着她,双目轻合,眼上烟红斜飞,半边雪发散下,白金长袍与缚带一同垂落……全然不似真人。


    她顿时恍惚起来,喃喃自语:“你是御兽的修士吗?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梦?确然确然,不管是我发现的秘密,还是眼前所见,都太过匪夷所思,或许是我奇诡话本看得太多……”


    装睡的如霰睁开眼:“啧。”


    ……


    困入大雪山的第三日,依旧是个艳阳天。


    昨夜吃饱喝足的小林斐然早早醒来,在天光未明之时准备好一切,将如霰唤醒,随后用所剩不多的符箓将二人飞快带出,滚入洞口不远处尚未凝冰的池潭中。


    这是一方天然的艮水潭,原本就有流水散息,隐匿踪迹的效用。


    落水之后,她飞快上岸,哆嗦着在池潭旁的雪堆中按照方位埋下灵玉,只是实在太冷,她动作不免有些僵硬缓慢。


    小林斐然平日里除了用木剑修习之外,闲暇之余还会与母亲手谈。


    手谈时用的也是棋子,但棋盘却是各式各样的法阵,谁能率先从中脱出,谁便是赢家。


    她虽不懂术法,但手谈久了,对这法阵也颇有感悟,便花了数月改制其中一阵,只为了自己与父亲能够肆无忌惮偷吃。


    母亲勘破后,对她大为赞赏,但觉得此阵稍显稚嫩,便改了几笔,使之更为精密绝妙。


    林斐然如今用的便是改后的法阵,借用灵玉结阵,再辅以艮水流风之局,即便布阵者是尚未入道的凡人,其威势也不可小觑。


    正因为构阵之人是她的母亲,她才有十足的把握,笃定林正清之流无法在一日之内勘破。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法阵大成。


    一抹浅淡的隐光划过,灵玉中的灵力尽数流出,眨眼间便腐化为普通山石,毫不显眼地散落在雪堆与杂草中。


    阵成之际,空中传来隐动,小林斐然一时来不及撤身,刚要被发现时,便被人提住后领拖入潭中。


    她不会水,在此方池潭中又不断被汲走体热,一时间冻得浑身颤抖,下意识抬手揽住身后的热源,埋入其中,紧紧抿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她十分清楚,自己正躲在仙长的怀中,侧脸贴着他的脖颈,汲取他的温度。


    虽然灵力暴乱流散,但到底是修士之体,在这样普通的潭水中不至于失温。


    他的体温向来不算热,但对于此时的孩童来说,便如同一块细腻的暖玉,令人久不释手。


    池岸边,落下的又是另一批眼生的人,几人在旁搜查许久,仍旧无果,停在原地破口大骂几句才匆匆离去。


    如霰屈指叩了叩怀中之人,凉声道:“说得信誓旦旦,原来不会水,竟也敢这么沉入池中,不知该说你胆大还是自负。”


    小林斐然想要开口,却因为实在太冷,瑟瑟难言,只能收紧手。


    如霰托着怀中之人,望向天幕,日光确然毫无保留地映照此处,池潭上也浮现点点碎金,对于他而言,周身疼痛的确减缓许多。


    他仰躺池面,晒了一早,气力恢复大半,同他一起入池的林斐然便没这么好运,虽然不算冷,但到底是个尚未入道的孩子,泡得久了也有些目眩。


    昏昏沉沉之时,鼻尖忽然传来一点浅淡的冷香,竟然令人食欲大振,她正下意识吞咽唾液之时,有什么顺势探入口中,温凉如玉——


    是他的指尖。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阵浅冷的香味,只是之前在鼻端萦绕,此时却在舌尖翻涌,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甜味。


    这是什么?


    昏沉之时,她睁开眼,在刺目的日光下,只能模糊看见仙长的下颌,下意识吞咽后,她的身体竟然很快回温,连腹中的饥饿都一扫而空。


    只是还未出声询问,便又很快转头睡去。


    第三日的夜晚,她在仙长怀中醒来,却已然不在池潭中。


    “醒了?”仙长垂目看她,“现在感觉如何?”


    小林斐然低头看去,他们竟坐在一株极高的雪松上,仙长盘坐于枝头,她坐于腿上,浑身酸软。


    “我这是怎么了?”她出口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生病,受了风寒。你前两日四处奔逃,又是冬日,早早便受了寒,方才又在池潭中滚了一圈,多症齐发,烧热不退。”


    他直起身,指尖轻敲她的脊背。


    “好了便坐过去,我不喜欢与人贴在一处。”


    小林斐然沉默向下望去,这样的高度十分骇人,但她也应声挪到一旁,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如霰垂目看了她一眼,慢吞吞伸出左手,指尖上悬浮着一点荧光。


    她神色大喜:“你灵力恢复了?能不能与我母亲联系?”


    如霰摇头:“虽然有所恢复,但目前还不能破出无相钟,不可贸然动手。”


    “那这是什么?”


    见她神色疑惑,他慢悠悠道:“这就是修士与人约定的方法,你答应我的做到了,现在由我向你允诺——我会带你出山。”


    “我要怎么做?”


    如霰唇角微勾,手掌一翻,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伴着雪月微光,在其上落下一抹红痕。


    “如此,便算约定已成——对你而言,这是一种殊荣。”


    小林斐然摸了摸额心,虽然没有异样的触感,但却能感受到眉心处的一抹暖热。


    她抿唇抬头,再度伸出小指:“那我也去许诺,我会帮你恢复灵力,这也算一种殊荣?”


    “……”


    如霰抬手捏了她的侧颊:“不准学我说话。”


    ……


    困入大雪山的第四日清晨,林斐然早早醒来  ,守着如霰炼制疗伤的丹丸,不停在附近布阵,以免被人察觉,只是她手中剩余的灵玉撑不了太久,而笼罩大雪山的无相钟却在逐渐收拢。


    第四日午时,丹丸炼制成功,灵玉也全部耗尽,巡查的修士发现二人踪迹,还未来得及通传他人,便被如霰止下,魂断雪崖。


    第四日日落时分,林正清循迹而来,他面上戴着一张铜制面具,形容不辨,在他身后,还跟着不少穿着流云袍的修士。


    双方一语未发,攻势却一触即发。


    如霰此前受了重伤,眼下还未大好,但与这些修士斗法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算得上游刃有余。


    那是林斐然第一次见舞枪之人,并不笨重,反而十分飘然,犹如花影照水,鸿影蹁跹,动如矫龙,定如霁月。


    她想,她或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第四日夜,林正清等人大败而去,但无相钟仍旧笼罩在四周,暂时无法击破,如霰也并未全身而退,同小林斐然寻得一处庇护之所熔炼丹丸。


    第五日初晨,大雪山中出现另一拨人,据如霰所言,那是追袭他的三位修士,四人再度缠斗之时,林正清出现在林斐然身后。


    “妖尊此时顾不上你了。”他沉声开口,“夜宴那晚,你该好好待在你父亲身边,而不是胡乱游玩,撞破不该见到的事,惹来杀身之祸。”


    小林斐然站在雪地中,双拳紧握,掌中团着最后一张符箓,心念却在飞速变换。


    夜宴之事……夜宴之事……


    脑中剧痛更甚,回忆之中仿佛还有什么在苦苦遮拦,眼前之景骤然扭曲,如奔流一般骤然向前涌去。


    第六日,如霰大胜,第七日,二人击破无相钟,逃离大雪山,他将她送入洛阳城后,对她说了什么,随后转身离去。


    大难不死,她如释重负,旋即穿过喧闹模糊的花灯长街,嗅过令人迷醉的片片牡丹,奔跑间不小心撞到来往行人,如此磕磕绊绊下,终于回到林府。


    府门前,瘦高的老仆站在檐下,神情焦急而无措,见到她时立即迎了上来,话语前后颠倒,双手却是在将她推离。


    她不解其中之意,加上归家心切,盼望见到父母,便执意推开府门——


    府门后,是一方极为宽阔的庭院,院中花色各异,绝不止于牡丹。


    一人静坐其中,悠然掐起一朵不合时节的月季,似是悉心观赏,见她出现,便回眸看来,上下打量片刻,随即轻笑道。


    “林爱卿家中除却牡丹外,竟还有如此锦绣簇拥,当真是百花齐放——就连生出的孩子,也是如此与众不同。”


    “对么,小慢慢?”


    见到他的瞬间,尘封于最深处的记忆浮现,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被封印、为何被下咒……——


    作者有话说:我们斐然莫名其妙被封去记忆的原因终于要浮出,但(捂住剧透的嘴)


    第168章 父皇 “可这棋子如何插入?”


    太吾国的官员, 除却参星域的修士外,几乎都是毫无灵脉的凡人。


    这是特意擢选的,毕竟普天之下, 总归是凡人更多,修士已然不在此道。


    故而林斐然幼时十分喜欢陪同父亲参加宫廷夜宴, 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能坐在那些神色从容的修士身旁, 好奇观望他们佩着各类法器。


    犹记得六岁那年冬日, 时值圣宫娘娘寿诞,洛阳城牡丹怒绽,柔软的花瓣堆上细雪, 冷香满街。


    如此奇景, 引来外客无数,坊市间灯火通明, 百姓奔走观赏,一时间人流如织, 车马难行。


    听着外间传来吱呀的碾雪声, 伴着火热的惊呼, 马车内的小林斐然挪到窗边,悄然揭开帘角向外看去,目光好奇又急切。


    “父亲,赏花的人这么多,我们何时才能进宫?这样慢吞吞的,可别等我们到了,辜不悔却走了……”


    这次夜宴与往年相比并不算特别,圣宫娘娘生辰她也参加过几次,此次唯一不同的便是人侠辜不悔将会赴宴。


    “慢慢, 你憧憬的人这么多,就不能把爹爹也加进去吗?


    辜不悔是陛下亲自请来的,他既然答应赴宴,必不会食言,你肯定能看到他——


    同样是凡人,你就没有想过,爹爹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厉害?”


    身后传来林朗略带不甘的声音。


    “不可能。”小林斐然答得迅速,“他不会天天贴在妻子身旁。”


    “……慢慢,你说话真有意思,这一点随你母亲。”


    小林斐然回头看去,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只待有二人,父亲身量本就不小,此时盘成一圈伏趴于桌案,神色恹恹,车内更显逼仄。


    她有些无奈,于是放下车帘,托腮看去:“爹爹,你就这么不喜欢夜宴吗?”


    林朗垂首叩桌,扎起的马尾散了满桌,他长长叹息一声:“因为你母亲不喜欢,尤其是圣宫娘娘的寿辰,她从不参加。差不多一夜见不到她,爹爹心里苦啊。”


    “……”


    小林斐然想说些什么,开口半晌,还是选择闭嘴。


    在林朗以头锤桌的声音中,她继续向外看去,突然间,前方传来几声烈马嘶鸣,人潮忽然涌动起来,哄乱不止。


    林朗闻声立即起身,动作利落地将小林斐然护在身后,自己掀开车帘向前看去。


    “怎么了?”


    车夫收紧缰绳,一脸疑惑:“前方不知发生何事,忽然混乱起来,将军,要不要换道而行?”


    林朗跨步站在车辕上,下意识握上腰后横刀,随即抬手点了几人:“你们去疏通一下,以免惊马伤人,再问问前方发生什么。”


    几个卫兵奉命而去,小林斐然也趁机从帘后钻出一个脑袋,还未看清什么,就被林朗抬手堵了回去。


    好一会儿后,她听到车外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卫兵回禀道:“将军,已经问过宫卫了,不久之前辜不悔在宫中伤了许多人,奔逃而出,又有修士在后方追捕,这才惹出些乱子。”


    “可问清缘由?”


    “并未,他们也不清楚。只说全城封锁,但夜宴如期举行,不过席上大乱,只有些酒水,其余的还在重新筹备,约莫要等上一个时辰。”


    林朗不轻不重应了一声:“继续前行,注意前方是否有马受惊。”


    言罢,他矮身回到车内,帘幕一落,他面色立即垮下,俯身滚到桌边。


    “全城戒严封锁,如今肯定无法改道掉头,我们离宫门也不远了。


    怎么会这样,本想吃完饭,寒暄寒暄就走,如今不知要等到何时……早知道我就求求你母亲,让她陪我们一道。”


    小林斐然见怪不怪,充耳不闻,只凝眉看向窗外。


    林朗转头看她,以为她心中遗憾,便出声宽慰道:“慢慢,辜不悔逃走,你今日大抵见不到他,爹爹待会儿去画师那里帮你要几张小像,这一趟也不白来。”


    小林斐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只紧紧看向窗外——


    月色下,屋脊上,一道黑色身影正在飞速奔走,他腰间悬有数把剑,十分惹眼,但不过几息后,这道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


    夜宴厅中当真是狼藉一片,林斐然二人入内时,尚且还有碎瓷与断木未曾收拾,大监上前将二人带往一旁的花厅。


    “林将军,请在此稍作休息,夜宴随后便开始。”


    花厅中坐有不少高官要员,显然是早早在此等候,但奇怪的是,谁都没有提起方才辜不悔大闹宴席之事,只往来寒暄说笑。


    林朗入场,便有不少官员前来攀谈,小林斐然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果不其然,花厅中只有牡丹,虽然种类不一,但一眼望去仍旧有些乏味。


    在这方宽阔的花厅一角,烛火背光处,正有几个孩童在低声说笑,小林斐然来了兴趣,向林朗说了一声后,径直向那处走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不是说笑,而是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瘦弱的男孩“嬉闹”。


    几乎不需辨认,只看他们的衣裳,便知道其中几人是宫中那些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人皇一族的子嗣向来如此,纵然贵为皇子,但在没有被擢选为太子前,几乎不会在人前露面。


    即便此时他们就在花厅,不少朝臣也分不出谁是谁,心中十分陌生,遥遥作揖后便算尽了礼数。


    小林斐然一靠近,附近看顾的大监只是看她一眼,或许因为她也尚且年幼,便未做阻拦。


    “你们在做什么?”她蹲在围栏处向下看去。


    在几个小皇子中间,还蹲有一个孤零零的男孩,他抬头看来,神情略显局促。


    其中一人大胆回望,小心看了那些大监一眼,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林斐然。”


    这些皇子几乎没有和宫外的孩子说过话,看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有惧意。


    小林斐然觉得讶异,却也很快将神色掩下,平和问道:“你们在玩什么呢?”


    那些皇子似乎十分习惯这样一问一答,她一问,他们面上虽有不喜,却还是如实相告。


    “我们在‘捉鬼’。”


    “我们捉他一人。”


    “他一个都躲不开。”


    “他太笨了,被捉到就得一直当鬼,我们好不容易出来赴宴,一定要玩到尽兴。”


    被围在中间的孩子始终沉默着,额角沁了汗的发丝早已风干,正凝成一团盘在侧颊。


    小林斐然蹲在围栏上静静看着,开口问:“你们玩了多久?”


    “日落之前……怎么,你也想玩?大监不让我们和宫外的孩子一起玩,你自己去别处罢。”


    稍微年长的孩子不再看她,只拍拍中间那人。


    “你快蒙眼,我们要去躲了。”


    小林斐然从围栏上跳下,身手灵活,倒让几人刮目相看。


    她开口道:“现在我也在宫内,不算宫外的孩子。他经常被你们找到,玩起来有什么意思?不如和我玩,捉鬼时从来没人找到过我……


    算了,你们一看就玩不过,我还是回去罢。”


    人还没离开,便被其中一人叫住。


    “等等……反正今日父皇不会出来。那你们两个一起当鬼,我们肯定把你找出来!”


    这是林斐然第一次见到这些皇子,心中实在惊叹于他们的天真。


    她甚至有些感慨,这些人居然没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架子。


    说话间,几人背过身去,口中说着自己要数五十个数,让他们快快藏好。


    小林斐然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拉着这人走到花厅墙角处,带他一块儿蹲下。


    这些人到底是皇子,她也不敢随意惹怒,如此委婉将人带走也不至于给父亲添麻烦。


    “好好在这里休息罢,看你累成这样,腿都打颤了。饿不饿?吃不吃糯米糕?”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被皇子欺负的侍从,便掏出两块糕饼塞过去,随后从腰间取下几块灵玉,在两人身旁布下一个法阵,缓缓吐出口气。


    “这可是我母亲亲手做的,是我压箱底的东西。有了这个,他们绝对看不到我们,安心吃吧,小声点就是了……好罢,其实就算你咂嘴咋舌他们也听不见,但我不喜欢吃饭砸嘴的人。”


    那个孩子愣愣看她,随后垂下眼,点点头,捧着糯米糕小口吃起来。


    不远处的皇子们已经数到五十,正兴冲冲地带人四处搜寻,小林斐然微微勾了唇,随后侧头看去,便见这小侍从伸长脖子,十分费劲地吞着糯米糕。


    本就是有些劳累的人,缺乏津液,再吃这等干噎之物,咽不下也正常。


    她默然片刻:“他们都走了,我悄悄去给你倒杯冷茶,你别离开。”


    侍从默默点头。


    她站起身,还未完全石化的灵玉被她蹭开寸许,不知挪到哪处关窍,二人脚下忽然浮现另一道法阵,一点淡不可查的微光划过,法阵旋转的瞬间,二人便到了一处密室。


    小林斐然心中一跳,下意识将灵玉归位,原本搭出的法阵彻底成型,却再没能将他们带离。


    “这是哪?”她望向四周,不禁喃喃道。


    侍从显然和她一样茫然,他拿着两块糯米糕,愣愣打量四周。


    眼前是一处十分简朴的密室,四周是高耸入鼎的书架,典籍遍布,中间放有一尊铜鼎、一把高椅,铜鼎下方绘有一朵全然绽开的银丝灌顶。


    花瓣穿插交叠,错综复杂,细细看去,茎叶与花瓣上的脉络勾结,竟牵连出一道又一道的法阵。


    一处连着一处,一条勾着一条,林斐然完全辨不出这处法阵的全貌。


    二人蹲在密室角落,她越看越觉得目眩,便想起身凑近观察,正在这时,身旁的小侍从立即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回原处,甚至在情急之下,将另一块糯米糕堵到她口中。


    “嘘。”


    他被糯米糕堵着,艰难发出今晚第一个气音。


    吱呀一声,密室西边的书架向两侧推开,有两人不急不缓走入,于是密室中的宝珠缓缓亮起,二人走到铜鼎旁时,内里已经亮如白昼。


    刺目的辉光将来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正是人皇申屠陆与参星域首座丁仪。


    小林斐然眼皮猛然一跳,如此明亮的光线下,她几乎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她并不知晓二人是否会发现这个法阵,心弦紧绷之余,向后退了半寸,却不小心踩上身后人。


    她回首看去,这人却似并未感受到一般,只瞪眼看向前方,神情比她还要惊惧。


    小林斐然回头,默默挪开身子,将他遮住大半。


    铜鼎旁侧,人皇笑容和煦,如今正值青年的他面色红润,俊雅非凡,声音也十分清明。


    他微微抬手,侧目看向那方高椅:“亚父,请坐。”


    丁仪只摇头,双目被压在两条白眉下,看不清晰:“君臣有别,不必了,康儿何时来此?”


    人皇颔首以对:“应当在路上了。今夜发生大乱,宫侍们做事难免慢些,等一等也无妨。”


    丁仪点点头,也不再开口,人皇却又道:“辜不悔倒是血性,奉为上卿他不做,还敢大闹殿堂,亚父何故放过他?”


    “人族能出这样一个人实属不易,以凡人之身比肩修士,几百年来也就他一人,纵然顽劣,却也罪不至死,吓一吓也就算了。


    若是都能像他一样,天下人又岂会受无脉之苦?


    可惜,只他一人。”


    言罢,他凝神看向某处,像是回忆,又像是叹惋。


    人皇眸光微动,视线流转之下,缓缓坐入高椅之中。


    “亚父仁心高义,苦众生之苦,你我如今所做,不就是为此吗?若天生无脉的人皇一族都能修行,天下人自然不在话下。”


    丁仪却摇头一笑:“这样的法子却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不居功。”


    人皇颔首:“我明白,密教同样高义,没有他们,便没有亚父,更没有如今的我。”


    “密教与你我志同道合,他们还有什么动作,我一定倾力相助。


    至于妖界的灵力,必定会引入人界,只是如今妖王被斩首,已然不在你我控制之内。


    我先前派人去接触过,新任妖尊油盐不进,性子孤傲,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派去的人连行止宫都未能进得,便被拆成一堆丢出……”


    丁仪站在一旁,望向周遭书籍,手中拂尘轻挥,四下尘灰皆散。


    “不必担忧,此子心高气傲,境界幽深,上位实属必然,我们却并非无计可施。”


    “哦?亚父早有对策?”


    丁仪淡淡应了一声,忽然抬步向角落走去。


    “算不上对策,只是顺势。”


    小林斐然听得云里雾里,话中之人是谁她全然不知,只是见丁仪向此处走来时,心如擂鼓,狂跳不止。


    她下意识调整呼吸,因为太过紧张,额角、后背都沁出薄汗,手心湿滑一片,脑子飞快转动。


    呼的一声,拂尘挥过,扫去墙角书架上的几粒尘土。


    他回身离开。


    林斐然猛然松了一口气,口中糯米糕被咬断,并未落地,而是坠入身旁那人手中。


    “朝圣谷开之前,你可向妖尊去信一封,以入谷名额为筹码,与他做一场交易。”


    人皇纳罕:“朝圣谷?谷中宝物虽多,但他并非贪名图利之人,又岂会看在眼中?”


    “他一定会。”


    丁仪又开始清扫铜鼎,声音不急不缓,穿着一身洗到泛白的道袍,远远看去,倒像一个勤苦简朴的老者。


    “妖族无法参与飞花会,更进不了朝圣谷,如霰苦寻入谷之法多年,却始终无果,你双手奉上,他定然不会拒绝。


    这便有了筹码,到时我们可点入一枚棋子,安插到行止宫,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设法将涌灵井通开。


    通涌灵井十分简单,甚至不必修士,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凡人也能做到。”


    人皇垂目沉思,随即问道:“可这棋子如何插入?”


    丁仪掸去尘灰,铜鼎锃光瓦亮,他满意地点点头。


    “不必忧心,选择权在你我手中,只要足够合理,便不会察觉异样,涌灵井这样的东西,无形无状,它或许在杯中、在石下、在泉底。


    世上识得之人少之又少,谁又能想到行止宫的荒井便是此等宝物。


    他太年轻,不会知道。”


    “可朝圣谷何时开,你我如何知晓?”


    丁仪垂目,淡声道:“十年,十年后定然会开。”


    人皇沉思许久,暂时想不到以什么样的办法安下这枚棋子,因为在此之前,他有一件更在意的事。


    “亚父,近来白露有些不适,我也请了不少医修前来诊治,但他们都拿不出妙方,只能暂缓调理……


    听闻如霰医道大成,声名在外,白露亦是妖族,可能由他医治?”


    丁仪这才回首看他:“圣宫娘娘体弱,或许是待在人界太久,灵气不足,我有一个友人,精于炼丹,不如请他来诊断一番?”


    人皇回忆片刻:“你是说道和宫的张春和?久闻其名,亚父若能将人请来,自是再好不过。”


    “我明日便向他去信一封,只是他近年来收了一个徒弟,正悉心教导,分身乏术,或许要等上一段时日……”


    二人正是闲聊之时,旁侧的书架再度向两侧移开,又有两人走入。


    为首之人轻纱披帛,姿容华贵,遮着一块面纱,步履轻盈而入,但她的双目却是闭着的,蝶翼般的睫羽压下,神圣而空灵。


    在他身后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穿青衣,神容怯怯。


    那样的神情,与林斐然先前见过的皇子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他见到铜鼎旁的二人后,先是瑟瑟缩脖,随后又硬着头皮上前作揖,声音极低。


    “父皇。”


    第169章 轮转(增补) 第七个我


    那人一袭青衣, 面容清俊,腰悬环玉佩,他躬身作揖后抬起的面容与人皇有六分相似, 约莫也是哪个不为人熟知的皇子。


    人皇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很快滑到白衣女子身上, 原本幽深的目光也变得清明许多。


    他立即起身,将密室中唯一一张高椅让出。


    “白露, 你身体不好, 不可久站,先来这里坐。”


    白衣女子正是传闻中的圣宫,自她进入密室以来, 便有一阵说不出的馥郁芬芳散开, 浓烈而纯粹。


    她缓缓睁眼,似含苞初绽, 虽然面容大多被薄纱遮掩,但小林斐然还是能依稀看出面纱下的无双姝色。


    她并未看向另外三人, 而是始终将目光放在书架与角落处。


    林斐然几乎以为她看见了自己, 双手缓缓捏紧衣角, 下一刻,她却又移开目光。


    “阿蘅,我不累。”


    声音微哑,语气轻缓,随即叹息一声,其中带着林斐然听不懂的情绪,似是不忍,也像悲切。


    见她背对着这边,人皇垂目一笑, 也不再言语,竟径直将高椅提到她身后,坐与不坐,也随她心意。


    “康儿,多年未见。”


    人皇这才笑吟吟看向身后,目光上下打量:“你长高很多。”


    申屠康背上沁出一层薄汗,勉强笑道:“父皇说笑,上次相见,已有四五年之久,再有两年,儿臣也该及冠了……不知父皇唤儿臣至此,可是儿臣犯了什么过错?”


    “你们能犯什么错?”


    人皇只是笑笑,转头看向丁仪:“亚父,离吉时还有多久?”


    丁仪掐指一算,四周书架上的古籍忽然翻开,哗哗声响,书页上的墨字旋转而出——


    一个落于穹顶,是为“定”。


    一个落于地面,是为“静”。


    一个悬于半空,是为“空”。


    三个墨字落下,原本空旷的密室猛然一震后,更加安静。


    丁仪收回手:“还有两刻钟。”


    人皇颔首:“两刻钟么?也足够了,毕竟这样的临终解释,我已经说过许多次。”


    申屠康愣愣看着这一切,心中十分疑惑,却不敢擅自出声。


    面前三人,无论是谁他都惹不起,于是只噤声在旁。


    “康儿,多年不见,你的术法修行如何?”人皇再度出声,抬手扶上那尊青铜鼎,却不看他。


    申屠康眼皮一跳,立即躬身道:“父皇莫不是在说笑,咱们一族,从来不生灵脉,只是凡人,儿臣如何能修行?”


    人皇却只是笑。


    “五年前,你得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身弱难行。


    寡人将你送往南瓶洲修养,养病期间,你在一片紫竹林中遇上一个高人,他说你有灵脉在身,虽然微弱,却也可以修行。


    你心中大喜,当即拜他为师,至今修行已有五年之久”


    申屠康顿时面如金纸,心中划过一抹猜想,却又不敢相信。


    “父皇,你、你怎么会知道……”


    人皇这才侧目看去:“康儿,人生没有这么多巧合。


    你的病是寡人造的,你遇上的修士,也是寡人仔细挑选后送去的,只可惜……你的境界停留在坐忘境后,再难进分毫。”


    申屠康愣怔原地,满眼不可置信,几乎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面上渐渐浮起欣喜。


    “父皇,你早就知晓儿臣与众不同,这才把我派去南瓶洲,请了修士悉心教导……”


    人皇轻笑一声,低声感慨。


    “上一个孩子也如你这般,把寡人想得这样好……”


    “阿蘅!”


    圣宫娘娘出声打断,声音中竟带有一点怒意。


    “好,我不多说。”


    人皇轻叹口气,对眼前之人道。


    “康儿,你是寡人最与众不同的孩子,只是宫中争斗明显,父皇不得已才将你送出宫去。


    如今时机已到,这天下该交到你手中了,以此诏书为证。”


    申屠康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待丁仪将诏书送来时,他展开一看,逐句细读,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诏书,竟将他立为太子。


    他们这一族并不长寿,甚至可以算得上短命,活得最久的先祖也才到四十,其余的大多在三十六七便殒命而去,故而不论是生育子嗣或是立太子,都要比常人更早一些。


    他早就知道会是自己,早就想过会是自己!


    申屠康欣喜若狂,抬眸看向人皇,眼中竟隐隐有湿意,只是心中感慨还未抒发,笑容便僵在唇角,轰然倒地。


    “如此也算是含笑而去,不留遗憾罢?”人皇侧目看向身后,“对么,白露?”


    圣宫阖上双目,不再言语。


    人皇摇了摇头,轻车熟路地将攀上铜鼎,翻身跃入其中。


    “白露,如果没有他们,我如何能陪你数百年之久?


    如果没有他们,谁又能想到,凡人也能修行?”


    “——开始罢,亚父。”


    丁仪早已站在申屠康的身侧,静静望了许久,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听到人皇开口后,他才缓缓抬起头,念诵一段往生心经,随即扬起拂尘。


    密室内顿时灵光大作,丁仪抬手结印,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珠从申屠康体内浮出,散着淡淡的辉光。


    人皇蹲在铜鼎中,眯眼看去,眸中浮现些许迷醉之色。


    “好一枚轮转珠,若非密教相赠,你我又岂能拥有这通天之物?”


    小林斐然挤在墙角,双手紧紧捂住口鼻,瞳仁震颤,满眼惊骇。


    她的目光不由得被那枚珠子吸去,细细观望时,脊背处竟划过一抹寒凉之意——


    那是一颗珠子,却并不圆润。


    有的部分凹下,有的部分却又伸长突出,形状十分古怪。


    它被人皇接过,放于掌心处,在四周灵光的照射下,于书架之上投出一面清晰的影子——


    仔细看去,竟如同即将长出手脚的婴孩!


    林斐然呼吸一滞,心神震荡。


    然而这抹影子只是一闪而过,除了她正好看见外,竟谁都没有注意。


    圣宫早已闭上双目,盘坐于地上的牡丹中,丁仪仍旧望着申屠康,念诵心经,人皇专注地看着掌中之物,十分珍惜。


    摩挲片刻后,他将珠子吞入腹中,喟叹一声。


    “亚父,可以开始了。”


    丁仪缓缓抿唇,抬手将申屠康的尸身扔入铜鼎之中。


    忽然间,地上绘出的牡丹如同真物一般轻轻颤动,似在迎风。


    摇摆间,茎叶与花瓣上绘出的阵纹胡乱交错勾连,白露坐于其间,信手拨弄,这样几乎令人目眩的纹路竟严丝合缝地嵌于一处,连成一个十分巨大的法阵。


    法阵并不拘于这间密室,而是向外延展而去,不知探入何方。


    须臾间,道道精纯的灵光顺着阵纹涌入,全都汇聚于屋中那尊铜鼎之下。


    而在铜鼎之中,人皇抽出一柄小刃,正慢条斯理地顺着申屠康的后颈剔下,随后接过丁仪手中的药瓶,顺着打开的脊背将药滴入——


    一时间,申屠康的身躯块块裂开,如同湖水之上被崩开的冰面一般,绽裂、分离、脱落。


    人皇喉口处亮着淡淡的微光,正是那枚轮转珠的光芒。


    他开口,声音却如蛇鸣一般嘶哑,一声叹息后,他尝试着挤入申屠康的体内。


    林斐然下意识闭上双眼,不敢再看下去,可其余感官仍旧在运转。


    血肉挤出的滑腻声响犹在耳畔,间或夹着一点细碎的骨裂声,时不时坠下的血液滴答,空中传来一阵挥散不去的腥味。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几刻,这动静终于停下,双目紧闭之余,她又听到人皇的声音。


    “亚父啊,失败了,这孩子的身躯与我六成相合,已然是最合适的,却还是融不进去。”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


    夺舍不总是成功的,从亚父选中他,带他如此轮转开始,只成功六次,却数不清是第几次失败。


    没办法,凡人如要夺舍,便只有这样腥冷的法子。


    不断地从自己的子嗣中选出一人夺舍,轮转复生,至今快有两百年,而他在人皇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将近两百年。


    史书后半册中,骂的是他,夸的是他,竟像是游戏人间一般,或知或罪,早已无法在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这个孩子,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丁仪并未回答他的感慨,只是开口道:“将珠子吞下罢,它不可离人太久。前不久我便测过那些皇子的根骨,其中一人与你九成相合,不会再出差错,过两日将珠子转入他体内,送出宫罢。”


    “哪个孩子?”


    “阿蘅。”


    “哦?我倒不知,子嗣中竟有人与我同名?”


    人皇将轮转珠咽下,眯眼回忆许久,可惜他记忆中实在有太多人,一时竟想不起是谁。


    白露双目紧闭,面色较之先前更为苍白,却还是哑声开口。


    “你不是叫申屠陆吗?申屠蘅这个名字……如今除了我,又有谁知道。”


    “是啊,我如今叫申屠陆,但儿女总不能与父亲同名,便将那孩子改名为期罢——第七个‘我’。


    寡人会好好等他长大。”


    人皇与丁仪对话轻巧,状似闲谈,在这十分充盈的灵气中,二人向外走去,随即脚步一顿,向后方看来。


    白露并未跟随,而是紧闭双目走到铜鼎旁,一块又一块地将人捞出,双手微颤。


    人皇看着,意味深长道:“我记得,他小时候很讨你喜欢。方才与他一道来时,你总要走他前面,不肯回头看一眼,是不是怕自己看见他长大后的模样,不忍心?”


    白露抿唇不言,等到将人带出,放入灵盒之后,她才开口:“……你小时候,也很讨我喜欢。”


    腥甜之味扑鼻,她忽然掩唇咳嗽起来,人皇面色敛下,立即走上前去,刚刚靠近,便见血色从她指缝间流出。


    他面色一凝,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开口,只焦急道:“我立即带你去道和宫!”


    ……


    一阵慌乱之后,密室大门合拢,徒留两个心惊胆战之人依靠墙角,双目紧闭,生怕看见什么骇人之状。


    小林斐然不敢怔神太久,她立即垂下头,双手飞快地掏出灵玉,照着先前昙花一现的法阵尝试摆放,约莫试了十来次后,那道衔接的法阵终于再度出现。


    临走之前,她将所有灵玉收回,以免留痕。


    片刻后,二人刚刚消失于密室之中,书架便再度打开,又有一人从外间走入。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丁仪,其实没有什么要事,他只是回来收拾这片残留的狼藉之地,顺道将刚才没来得及拭去的尘土擦净。


    挪移到某一角时,他掸去灰尘,手忽然一顿。


    墙角的某一处,铺下的尘土比其余各处都要浅淡。


    他眸光微动,随后继续将密室清理好,缓缓走出。


    ……


    夜宴终于开办,只是席上除却信步走来的人皇之外,并无圣宫娘娘的身影。


    这并不奇怪,她向来不出席自己的生辰宴。


    众人都列坐其位,唯有林朗一人缺席,人皇看向身旁大监:“林爱卿今日未曾入宫?”


    大监立即俯首:“陛下,林将军早已入宫,先前说是要陪自己女儿玩耍,就出了花厅,刚才已经差人去唤他们了。”


    人皇颔首,打趣道:“在林爱卿心中,妻子与女儿总是最紧要的。”


    座下诸位臣子含笑点头,在一片调笑声中,林朗终于牵着自己女儿出现,面上依旧是十分清朗的笑容。


    “幸好还未误了及时,臣与女儿嬉戏,一时忘了时辰,还望陛下宽恕。”


    人皇只是一笑:“寡人岂是心胸狭隘之人?快快入座,自罚三杯。”


    林朗握紧小林斐然冰冷的手,带她入座,笑着饮下三杯后,此事也就翻篇而过,是以谁也没有见到他几乎湿濡的领口。


    林斐然消失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原本想要叫上宫侍一起寻找,但他们忙着准备夜宴,收拾残局,一时无暇分身,他心中也不放心将此事全部交给别人,便自己将皇宫一寸一寸翻了个遍。


    但就这样,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他几乎急得有些无措,正准备将妻子唤入宫中时,小林斐然埋头冲出,一把抱住他的腿,双手微颤,但她的声音还算冷静。


    “父亲,我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林朗心神终于松下,他俯身抱住小林斐然,轻拍后背,低声道:“慢慢,不用怕,天塌下来还有爹爹顶着,撞见就撞见了……你没事就好。”


    他抱起林斐然走到宴客厅附近,神色微顿,将她放下后道:“慢慢,你要记住,这一个时辰你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知道吗?”


    她点点头,随后被他牵入其中。


    思及此,林朗觉得有必要同她强调,于是趁众人各自高谈之时,看向林斐然,轻声道。


    “慢慢,下次再乱跑,记得叫上爹娘一起,不然走丢了怎么办?不论遇上什么,我们三人总要在一处。”


    小林斐然看着他,有些怔神。


    没想到向来不靠谱,喜欢在母亲跟前哼唧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沉默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下次我会叫上你们。”


    林朗看着她,目光一软,忍不住按着她的脸揉搓起来:“太乖了,太乖了,你就是捅了弥天大祸,爹爹也给你兜着,就算我兜不住,你娘亲一定可以!”


    “……”


    正是林斐然无言之时,她余光见到一人匆匆向主位走去,不知低语了什么,人皇眸光微动,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视而来。


    “诸位,今宵良辰美景,适逢圣宫之生辰,寡人心中甚喜,不如将晚宴办至丑时?不到时辰,诸位可不许擅自离席,弃寡人而去。”


    ……


    庭院之中,刚从大雪山逃出的林斐然望向众人,目光仍旧有些眩晕。


    人皇周围除却丁仪之外,还站有不少参星域的修士,而在他们对面,就只有林朗一个人。


    见到林斐然回来,他立即收剑回鞘,上前扶住她,目光焦急:“慢慢,你如今身体怎么样?”


    他率先检查一番,虽然林斐然形容狼狈,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他长长松了口气。


    “林爱卿,如今你女儿回来,我们也该将她带走了。缘由先前便同你说过,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幸而孩子聪慧,没将这件事告诉你们,不至于牵连过多。


    毕竟你做臣子,寡人还是十分赏识的。”


    林朗却充耳不闻一般,只为林斐然整理衣襟,又转身让仆从端来热茶饭食。


    “在雪山中过了七日,瘦成这样,爹爹都不知道你怎么撑下来的,快吃一些暖暖身子。”


    小林斐然本就十分疲倦,一路赶来更是有些目眩,如今重回家中,风雪隔绝门外,热茶在手,即便人皇之流在前,她竟也忍不住松懈下来,泛起不合时宜的困意。


    回家了,便不必再强撑。


    双眼朦胧之时,她看到母亲的身影骤然出现,抬手接住昏昏欲睡的她,抬眸看向对侧,唇畔带着冷笑。


    “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把我女儿带走?”


    小林斐然昏沉睡去,半梦半醒之时,她双眼微睁,脑中濛濛一片,听不见太多声音,只见圣宫娘娘盘坐在前,结印收势,声音十分模糊。


    “我已将她记忆封住,她不会再记得过往……我们……”


    ……


    耳边水声潺潺,林斐然睁眼醒来,怔然望着朦胧的天光,视线中忽然闯入一片夺目的金白。


    她眼珠微动,向侧方看去,却见自己躺在如霰怀中,正紧紧拉着他的袖袍。


    “醒了?”他眉梢微扬,唇畔含笑,手背在她侧颊摩挲,“你方才差点坠入水中。如何,有没有想起你被封印记忆的始末?”


    他并未提及二人间最为关切的那七日,而是率先问起她最在意的封印记忆之事。


    林斐然并未像以前一般从他怀中弹起,而是这么躺着,净澈的双目倒映着苍穹浮云,目无焦距。


    “记起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如霰目光一顿:“怎么了?”


    ……


    “没怎么,只是忽然间,好想我爹娘。”——


    作者有话说:泪目


    第170章 苦池漾波 碧磬可以,本尊不行?……


    如霰目光微动, 坐倚着船篷,右膝默不作声屈起,将怔怔看着天幕的林斐然抬高寸许。


    平日里虽然忍不住说她呆, 但他心里知道,她只是对情爱之事有些迟钝。


    这份迟钝并非是她心思不细腻, 或者是不通情理,与之相反的是, 它恰恰来源于她的“以己度人”。


    她不会轻易对人情动, 心无波澜,便也以为别人不会对她生出旖旎心思。


    但对于情爱之外的事,她其实机敏又迅速, 所以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如此令人怜爱。


    平日里拔剑向前,毅勇无双的林斐然, 只会在他身旁露出这样一面。


    幸而只有他见过。


    离得近了,他才开口道:“比起回忆里的惊天秘密, 反而是父母更让你触动吗?”


    林斐然回过神来, 无声点头。


    “其实一开始也很为那个秘密震惊, 但是又见到了父亲母亲,他们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们了。”


    言语间,她的视线缓缓移到他的脸上,但却看不大清。


    苦海池中日光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明灿,波光眩目,刺得人双眼发胀。


    这显然是如霰最喜欢的明度。


    就如同他的性情一般,他总是喜欢过于极致的东西。


    极致昳丽,极致耀目,就连小世界中的日光也如此, 抬眼看去,便是几乎能融没所有的明光。


    她眯了眯眼,只能模糊见到他融在一片金白中,轻抿的唇角与姣好的下颌依稀可见。


    在这一片朦胧中,她仿佛对上一双微垂的眼,青碧如翡翠,却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深幽与愉悦,如同一汪旋流,几乎要将她的神魂吸入其中。


    “……”


    可能是睡得太久,梦中又几经波折,一时出了幻觉。


    她主动忽略那抹被盯上的颤栗,收回视线,揉了揉眼眶,准备起身。


    “尊主,我是不是睡得太久,没把你腿压红罢……”


    林斐然没能成功起身,不知为何,她又倒了回去。


    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如霰只是不经意擦过她的眼角,望了望天色,苦海池立即暗了些许,至少能让她看清他的神情。


    “急什么?”


    他眉梢微挑,声音虽然放轻了些,但语气与往日无异,坦然又孤高。


    “若是想见你父母,可以来找我,毕竟,你先前在我这里已经见过几次了,不是么?”


    林斐然全无印象,但心中又升起一点希冀:“尊主,像你这样的修士一定知道些奇异法门……


    以前在道和宫时,我会在夜里点上一盏引魂灯,以期相见,虽然古书上说这个法子没用,但万一呢?”


    “没有万一。死亡就是死亡,除非你父母夺舍他人,但想来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


    如霰扬唇,指间挟起一枚虚幻的金红的孔雀翎羽。


    “用幻术就好,你先前不是看得很满足吗?”


    他眼中闪过一抹红光,几乎是眨眼间,她便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林斐然双眼微睁,神色惊讶,她从不知道如霰还会幻术。


    而且这样的真实感……


    她娘亲要比如霰矮一个头,体温比他更高,总爱洒些幽兰灵露,所以身上也会带一点淡香。


    眼前这人,不论是相貌、神色、身形,甚至是体温与气味都与她娘亲无异,林斐然几乎可以将她当做真人。


    “慢慢……”


    他开了口,声音也一模一样。


    但这是如霰!


    林斐然立即从他腿上弹跳起来,就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骤然弹回,颇为滑稽。


    如霰不禁失笑:“怎么了?”


    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昏睡许久的林斐然一时不太适应,双眼晕眩,在船头重重踩了几圈,于是池水飞溅,轻舟飘摇。


    她扶着额,口中喃喃着不行。


    站稳后,她才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纠结许久后低声问道。


    “尊主,这个法子确实不错……这是什么功法,能不能传授给我,或是给碧磬,以后我可以去找她。”


    “碧磬?”


    如霰看她,眸光微敛,随即回身坐上船篷,搭起腿,声音却不再像先前那般轻快。


    “这不是什么功法,而是血脉秘技,除了孔雀一族外,无人能修行。


    怎么碧磬可以,本尊不行?”


    林斐然一顿,甚至有些结巴起来:“这、这怎么一样?”


    “哪里不一样?”如霰十分不解,“碧磬与我有什么差别?”


    “……”


    林斐然没有回答,只是站在船头,身后水浪翻涌,波光轻摇,她随着船身一起晃动,视线却定定看向他,没有片刻的偏移。


    她的视线第一次显得不那么清白。


    如霰似有所觉,心中不知感受到什么,唇角噙着的趣笑渐渐敛回,眉梢却微微扬起。


    苦海池中似乎有清荷微绽,带来些许细小微弱的噼啪声,荷叶倾倒,水珠滚落,淅淅沥沥。


    林斐然什么都没说,视线游离一瞬,喉口微动,竟然纵身跃至船蓬上,在他侧目注视下,抬手擦去他侧颈处溅起的水珠。


    只是他还没开口,她便又像上一次一般飞快离开苦海池。


    不过这次显然不似先前慌乱。


    如霰坐在船篷上,眼睫微动,望向涟漪不散的水面,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抬手按上侧颈,心中鼓动,似磷蝶翩跹。


    ……


    林斐然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奔回自己房屋。


    书中还放有冷茶,她仰头便饮了三杯,虽然与方才的事有些干系,但主要还是太渴了。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半个时辰后,心绪终于平定。


    即便屋中无人,她也还是四处打量,再次笃定无人之后,她从芥子袋中抽出那枝保存完好的寒蝉梅。


    枝干遒劲,梅香如故。


    她坐到桌案旁,口中以气音嘀咕什么,寒蝉梅递出又收回,如此反复,让人看了不免觉得好笑。


    “你回来了?”


    屋中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林斐然猛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梅花收入囊中,转头看去——


    原来是金澜剑灵。


    她悄然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方才所作所为被剑灵看进眼中,心中不免羞赧,便立即起身整理桌案,看起来十分忙碌。


    剑灵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也颇为理解,十八九正是天马行空,喜欢自言自语的时候。


    她没有追问林斐然方才的举动,只是开口问道:“封印之事如何?解开了吗?”


    林斐然点头:“解开了……当初我的确撞破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才招致灾祸,叫人封了记忆。”


    剑灵不解道:“什么样的秘密?可以说吗?”


    林斐然收敛心绪,兀自沉思。


    如今对方定然已经知晓封印解开之事,说不定会有什么异动,事关重大,自然是牵扯之人越少越好。


    但剑灵不同,他们由天地灵气孕育,无生无死,与剑主浑然一体。况且金澜剑灵见多识广,与她相商,说不定还有些思路。


    林斐然言简意赅地将梦中所见尽数告知,金澜剑灵站在桌案旁,静静听完。


    她面上遮着面帘,看不出神情变化,但能从她的肢体动作中看出讶然与不喜。


    “让一个凡人夺舍轮转,他们倒还真是做得出来。


    ……还有你,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对你未免有些不公。”


    “对我不公?”


    剑灵竟然能想到自己,林斐然一时有些感怀。


    “多谢你的关怀,以前我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公,但现在不会。


    一切磨砺,都只会让我更好。”


    “……”剑灵轻笑一声,“是我多虑了。”


    “这次想起过往,人皇夺舍轮转之事的确很令人震惊,但我有一件更在意的事。”


    林斐然站起身,指尖不时轻扣桌面,想起自己在密室中的所见所闻。


    “前辈,你可曾听闻轮转珠?”


    金澜剑灵微微抬头,沉吟许久,却终究是摇了摇头。


    “我从未听闻这样的宝物。你亲眼见到他们从夺舍的躯体中抽出这枚宝珠?”


    林斐然点头:“那宝珠约莫有婴儿拳头大小,碧青色,离不得身,而且并非浑圆,而是凹凸不平……


    正是这珠子,令向来不生灵脉的人皇一族修至坐忘境。


    纵然我遍读古籍,这样的东西却也从未见过。”


    金澜剑灵想到什么,对林斐然道:“剑中世界里留有不少先主人的藏书,我回去翻一翻。”


    林斐然立即抬手行礼:“有劳。我也会多加留意打听。”


    剑灵回身走到伞边,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她道:“我回来时见一人在你房中,是你以前的同门,他好像在桌上给你留了一封信。”


    林斐然转头看去,见到信笺的一角,眸光微动,还是点头道:“好,多谢前辈提醒。”


    剑灵摇了摇头,脚步仿佛有些踌躇,但还是回过头。


    “你还要去人界寻找你母亲的线索吗?”


    林斐然点头:“自然,这两日便会动身。”


    “好。”


    剑灵应了一声,情绪不明,身形很快消散遁入金澜伞中。


    剑灵归入后,林斐然抽出那封信笺,信封之上空白一片,并无落款,只在右下角处溅上三点墨。


    这是谁的信,不言而喻。


    她抽出信纸,入目便是一滴拇指大小的墨点,似乎是悬笔许久后,浓墨滴下的痕迹。


    信中只有一句。


    【师尊只有一个来往频繁的友人,便是参星域首座,丁仪。】——


    作者有话说:送花马上了,小林已经在演练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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