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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150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6章 从来有剑(十四) 她有一个小金库,他……


    在体内炼化云魂雨魄草并非易事。


    它到底是百年难遇的奇药, 即便将它与其余灵草一同制成丹丸,却仍旧未能将那般猛烈的药效压下。


    灼热、躁动、暴乱。


    似乎有一簇极小、极热的火焰自心脉燃起,如同烟火烧灼一般, 缓缓蔓延而去。


    如霰盘坐在地,在这方开辟出的小世界中, 只穿了一层绸衣,尽管如此, 他还是被这热意烧得薄汗淋漓, 像是被山雨湿雾笼罩氤氲的密林一般,只要靠近,便会被这水意泅湿。


    眼尾、耳尖泛着不正常的红, 但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 看不出半点异样。


    所谓云魂雨魄草,其实亦有增添云雨之效用, 有此反应,他并不意外。


    只是炼化灼脉的痛楚非同一般, 却偏偏又加上这般躁动, 一时间犹如水火交融, 雷霆击荡,竟令人有些晕眩。


    他微微蹙眉,正要从这般痛楚抽身时,结印的指尖忽然窜过一道紫电。


    他动作微顿,双眼缓缓睁开。


    这样毫不起眼的一处弧光,却足以让他清醒过来。


    如霰垂眸看去,不过片刻,紫电再现,第二道、第三道……


    她甚少在旁人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一次是偶然,那两次三次便是在谈论。


    他有些意外。


    意外到可以忽略周身的痛楚,只盯着自己的指尖。


    闭关之事,说难不难,只是一旦开始炼化,便不可停下,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是以在此之前,他原本是想将林斐然拉入这方小世界中。


    她可以在此尽情练剑、修行、看书,只要她在这里,在自己眼中,待他炼化过后,二人再一同出关。


    可惜她要去南部解除封印,此事只好作罢。


    他还以为在出关前,都不会收到她的传音,但眼下却有预感,她或许过不久便要与他交谈。


    于是眸光微动,一尾白鱼从眼中跃出,在这方小世界甩尾悬游起来。


    他仰首看着,双眸轻睐,唇畔浮起一个薄淡的笑意。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第三根灵脉终于被烧灼过后,白鱼晃动,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他本是照例打趣,心中倍感轻快,直至她说出最后一句时,他甚至感受到自己正在灼烧的心火都微微一顿。


    在未反应过来前,他听到自己笑了一声,那绝非是喜悦或高兴。


    “玉币?”他睁开眼,望向游鱼,心中波澜起伏不定,但还是开口道,“此事不归我管,你该去问荀飞飞。”


    “哦,好。”她回答得极快,像是自己也十分羞赧。


    如霰无奈之余,又觉得好笑,他开口问道:“你不是有个自己的小金库么?”


    平心而论,林斐然并不是一个铺张浪费之人,吃穿从简,多余的钱财全都放到芥子袋中。


    她有一个小金库,他见过。


    里面金银财宝不少,颇有几分豪横,在他多番诱问下,才知晓这是她为了以后“仗义疏财”所用。


    他觉得好笑,却不是在笑她。


    彼时他斜倚桌案,随手从妆奁中抽出一盒海珠,不值钱似地倒入那方木盒,叮叮当当,珠玉落盘。


    在她疑惑的目光,他淡声道:“本尊见不得这么寒酸的盒子,这叫‘劫富济贫’。”


    但林斐然显然没有劫富济贫的觉悟,在收下海珠后,她开始忙活起来。


    前前后后花费三日,将行止宫中,他所有居所的六角天窗全都整修一番,好让日光融入,他在白日沉眠时睡得更好。


    又去市集中收了不少话本、闲书或是典籍,差参童子将书搬入,让他夜间打发时间。


    那些海珠对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却换来如此丰厚的回报。


    自那之后,他送得更为顺手。


    只要林斐然接下,都一定会为他做点什么。


    他赠的,加上她原本存有的,将那个盒子称为小金库,并无不妥。


    他思索片刻,也只推出一个猜测。


    “小金库里的钱拿去扶危济困,济谁了?”


    林斐然闻言竟然沉默。


    如霰眉头微挑,第二次感到意外:“看来是买了什么。”


    林斐然含糊开口:“买了一枝寒蝉梅。”


    如霰了然,面上意外之色微敛。


    寒蝉梅花是从道和宫移栽而来,她又早有寻梅之心,取上一枝也并不惊讶。


    “买了便买了,你帮我把庭院修一修,再补贴你一些就是。


    若担心吃不起饭,以后都来我宫中吃。”


    林斐然这人,不义之财不取,嗟来之财不取,赠她银钱还得寻个由头,不像荀飞飞他们,收也就收了,收得心安理得。


    或许她再做几年下属,也会像他们一般。


    金银都是小事,如霰并未多想,话锋一转,问及封印之事。


    “你的封印解得如何?可曾想起以往?”


    见他没有追问,林斐然悄然松了口气。


    她只是鬼使神差多买了一枝,但为何要买,她心中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为了过往执念,或许是为了见到梅树时,脑海中闪过的一张张面孔,在取下花枝那刻,她的眼中却又只有纯然的一枝寒蝉梅。


    她回答道:“封印解了十之八九,也想起不少过往,但因为没有全部解开,所以记忆并不连贯。”


    如霰眉眼微压,声音轻和:“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林斐然停顿片刻,坦然道:“我记得初见之时,你睡在石洞中,帮我拦住追袭之人,但其余的都只是虚影,并不清晰。”


    如霰心怀微敞,双手翻印:“如何才能彻底解开?”


    林斐然道:“我知晓余下的解法,但一旦解除,封印之人便会立即知晓,所以我想回妖都后再解。”


    如霰微顿,又问道:“是谁给你下的封印?”


    林斐然并未隐瞒:“是人族圣宫娘娘。尊主,虽然我眼下并无秘密交换,但还是想问,你在为她诊断之时,便知晓她的身份吗?”


    “原来是她……封印之事,回来详说。


    至于诊断,这不算什么秘密,为她看诊前,我并不知晓她是妖族,不过切脉后便都明了。”他声音微顿,语调略扬,“人妖相恋,并非禁忌,你难道对此不喜?”


    林斐然摇头:“我只是好奇。”


    好奇自己到底见到了什么,让他们追袭七日,以至于将她的记忆尽数封存后,才愿意留她一命。


    “何必好奇,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情情爱爱,无趣乏味。”


    似是想起什么,他忽然一笑。


    “不对,倒有一件趣事。


    我去诊病时,四周隔着极厚的帷幕,侍从们悄声嘀咕,说是怕我见到幕后之人的天姿,心驰神往。


    谁知诊脉中途,人皇匆忙而来,将帷幕看得极紧,生怕露出半分罅隙,我心中不快,便出言点了几句,但临走时方才知晓,他原来是在防我——


    他怕幕后之人见到我的姿容后,将他看低。


    何等狭隘之人,不过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林斐然在心中思索圣宫之事,便下意识道:“尊主天人之姿,他有防备之心也并不奇怪。”


    “……”


    如霰眸光微动,径直望向那尾翻滚的白鱼:“什么时候回来?”


    林斐然每次离开妖都,都会听到这句话,故而也不疑有他,只以为是汇报,便沉吟片刻:“我在际海发现一件奇事,还想再探查几日,旋真也要巡查密教之事,回程之日难以确定。”


    如霰点头:“好,回程之日,记得与我说。对了,这几日有件事要你做——”


    “何事?”


    他轻声道:“炼化丹药之时,神思有阻,需要旁人唤醒,故而你算好时间,从现在开始,每隔半个时辰便叫一次我的名字。”


    “好。”


    心音断开,林斐然算了算天时,便将此事记下,随后向前而去。


    明月手中已经攒了不少花种,但神色仍旧有些低沉,见她过来,也只是勉强一笑。


    “你的封印解了吗?”


    林斐然打量过她,这才道:“十之八九,如今已然无碍……你还好吗?”


    明月苦笑摇头,抱着花种与她向外走去。


    皇宫中秘辛极多,宫内宫外像是两个世界。


    她多年来只是将那些阴私藏在心中,无法诉诸于人,如今她也算脱身而出,又恰巧有林斐然在身旁,便忍不住开口倾诉。


    “宫中之事,你想知道,对吗?”


    林斐然坦诚点头:“无论是记忆封存之事,还是其他,我定然要去皇宫走一遭,宫中之事,自然知道越多越好。”


    明月莞尔,脸上这才浮现出几许笑意。


    “在宫里,最有威势之人,除了父皇,便只有她。


    其余女子,都只是模糊的夫人、美人、良人,甚至许多没有封号,只以姓氏称谓,陈良人、许美人,今天能见到她们,过不了多久,便都消失无踪。


    但你不要误会,此事与她无关。”


    颇具威势者只有二人,既然无关于圣宫,那便是人皇。


    林斐然纳罕道:“为何?人皇已然稳居高位,若不愿纳人,又有谁能强迫?既然不喜,又何必将人带入宫中?”


    明月叹息,拂开身旁的花枝:“在我幼时,其实并未意识到不对。宫中的皇子公主,都会被送入西宫的翰墨院教导,你知道我们学的什么吗?”


    林斐然迟疑道:“经纬典籍,治国策论?”


    明月闻言一笑:“你一定想不到,在十岁以前,除了启蒙识字外,我们只看一种书,《故土开蒙》《识花经》《千方本草》。”


    “这些,都是谈论种花、养花的书籍?”林斐然眉头微蹙。


    “在十岁以前,我们只是吃喝玩乐,保有孩童天真,可以任性,可以顽皮,不教世俗玷污,每日午后分别在大监的带领下,去到华仪宫,找圣宫娘娘谈天说地,论及花草。


    童言无忌,是以常常将她逗乐,谁让她最为开怀,当晚便能得到父皇赏赐。”


    “起初,我不觉有异,后来我时常被祖父接到宫外,启蒙研学,这才渐渐察觉不对。对于皇室子女来说,只学这些,未免太过荒诞。


    或许是察觉我有异心,大监便渐渐减少我与圣宫娘娘的接触,约莫在八岁左右,我便时常与奶娘待在宫中,虽然无人问津,但吃喝不愁。


    父皇对我们虽然不大关心,但至少没有坑害之事发生,只是——宫中太过平静。”


    “八岁那年,奶娘去为我传膳,久久未回,我实在太饿,宫中又一时无人,我只好亲自去寻她。


    途中经过陈美人的宫苑时,忽然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喊叫。


    我被骇到,却又止不住好奇,便悄然移到宫苑后方,趴伏在草丛中,透过院墙罅隙向里看去。


    我见到了跪在院中的陈美人,一众大监,以及站在树下,静静看着枇杷花的父皇。


    他们说什么,我其实听不分明,只是看到陈美人极度惊怒的面容,她不停颤抖,旁侧的大监持着瓷瓶上前,没过一会儿,她便被药死了。”


    林斐然在山中许久,又是修道之人,总在山下游历除妖,甚少接触宫中凡俗之事,如今蓦然一听,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起初,我也不懂,只以为是他们犯了宫规。


    但年岁渐长,我忽然发现一个相同的地方,离世的夫人、美人,都是诞下子嗣之人。


    陈美人之后,父皇没再纳人入宫,而且她的孩子,其实应当和我差不多大,却早早便被送到宫外,至今未曾得见。”


    林斐然沉默许久,眉头紧拧,却不知如何开口。


    明月看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垂目:“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的母亲的确是因病去世,她心中忧思重重,时常静坐案边,茶饭不思,一坐就是一整日,眉间始终郁郁……心病难医,故去只在早晚之中。”


    明月双目微红,林斐然递去一张锦帕,安慰道:“好在你们都离开了那里。”


    明月握住她的手,温声劝诫:“别看我说得如此世俗,宫中却绝不普通,那里修士众多,法阵连横,绝非轻易能闯入,我的陪嫁中有一块木纹腰牌,你将它带上,能避开许多禁制。”


    明月所言,林斐然知晓不少,她不禁想,母亲入宫一事,会与此有关吗?


    她向明月点头:“多谢,入宫之事,我会再请教你。但在这之前,我想去际海上看一看。”


    明月讶异:“你要看什么?”


    林斐然抿唇道:“我想去那方天幕之上,看一看如此诡异的层云落雪之后,到底是什么奇象。”——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147章 从来有剑(十五) 雪落之时(小剧场4……


    大抵是锦绣王下过诏令, 二人离开赏花会时无人阻拦,来往侍从也只颔首示意。


    林斐然念及探查密教之事,便同明月一道匆匆出府, 府门前除却那两位侍从之外,并无旋真身影。


    她心下疑惑, 开口问道:“两位姐姐,先前随我们一道来此的那个少年呢?”


    其中一人走上前来, 回忆道:“原本他是蹲在阶梯上等你们, 但中途不知看到什么,只托我们向你带一句话后便匆匆离开。


    他说,事有苗头, 不必担忧, 夜间就回。”


    林斐然思忖道,定是他突然发现密教异状, 这才匆匆追踪而去,顾不得其他。


    旋真一向以速度见长, 为人也并不鲁莽, 再加之使臣间可以白玉铃联络, 既然铃铛没响,她也不必太过担忧,贸然追去,或许会弄巧成拙。


    “……”


    默然片刻,林斐然还是将白玉铃摇响,几息后,铃舌轻动,旋真的回应传来,她才终于放心。


    二人向门前侍从道过谢后, 便御剑而归。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海岸处染就一片灰紫,但际海中仍有不少鲛人在嬉戏,浪涛之间,泽雨高坐礁石之上,宝蓝色的长尾坠入水中,顺流而动。


    作为鲛人族少主,未来的海族领袖,他此时的神容隐没于暮色中,并不似初见那般松快。


    直至听到剑鸣,他回首看来,见到林斐然身后的明月,这才略略展颜。


    林斐然遇剑而下,但并未停在岸边,而是带着明月一道疾行至际海上空,悬停于石旁。


    明月搭上泽雨的手,跃上礁石,看了林斐然一眼后,开口道:“这一片雪云我也曾观察过,被海中灵气击散后,约莫要到日出时分才会凝聚,你现在去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你可以同泽雨一道去海底,看一看那口涌灵井。”


    林斐然心神微动,想到白日里那道贯日灵气,不禁看向垂尾鲛人:“可以吗?”


    泽雨看了明月一眼,面上并无抗拒:“海族世代在此,就是为了守护这一口井,它应当算得上我族至宝,看在你是明月友人的份上,带你一观,并无不可。”


    明月婉然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随即盘坐于礁石上:“你们先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泽雨耳尖微红,单手一撑,便径直从礁石上跃入海中,尾如银月,片刻后又浮出水面,向林斐然招手。


    明月含笑看她:“去罢,你既然对雪云有兴趣,想来对这口井也一样。”


    “多谢。”


    林斐然心中感触颇多,也不再过多言谢,只拱手行了一个道礼,便收剑入鞘,贴上避水符,纵身跃入际海。


    夜海之下,除了水面摇晃的一点波光外,便是无边无际,浓墨般的黑。


    她双手结印,并未运起法阵,而是飞出数十张符箓,其上符文接连亮起,盘旋作圆,照亮周围一丈,但片刻后,忽然光芒更甚,由一丈扩散至七八丈远,海底游鱼、水草看得一清二楚。


    林斐然望向四周,眼中划过一瞬惊诧,不禁道:“这际海之中,竟有如此灵气?”


    在最初时,符文便是由天行者的咒文衍生而来。


    而所谓符箓,便是以符上画出的符文为效,催动时固然要借用自身灵力,但更多的,却是依靠符文转化周围灵气,这样一来,施用者也不必耗费过多灵力,甚至凡人也可催动。


    如今只是几张普通的照明符,却能有如此效用,足以见周围灵气之精纯。


    泽雨并不惊讶,他甩着长尾,在符箓中来回游动,如鱼得水。


    “不必这么惊讶。人界我不知道,但妖界从起源开始,便只有天空与海洋,世间所有的灵气都来自于此,自然也最为精纯。”


    林斐然不解:“人界只有一片无尽海,但其中并没有这般精纯的灵气。”


    泽雨微微叹息,开口道:“或许正因为如此,你们人族才会有凡人出现。在去往人界以前,我全然无法想象,一个人没有灵脉,无法修行,要如何在世间存活,那种人生又是何等滋味?”


    符箓旋转开路,照亮大半海域,林斐然目视前方,沉默片刻后才道。


    “该如何存活,便如何存活,凡人也是一种道。”


    “你说的对。”


    泽雨莞尔,行进之中,他的头颅两侧逐渐生出耳鳍,似人非人。


    “在见到明月之后,我才悟到何为各得其法,即便是凡人,也难以小觑。”


    林斐然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便开口道:“如霰。”


    算一算,又有半个时辰了。


    “什么?”泽雨早已游至前方,闻言又如箭一般蹿回。


    林斐然目不斜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你说的没错。”


    泽雨松了口气:“原来是说没错,我方才似乎听到一个了不得的名字,吓得心头一惊。”


    林斐然实在有些纳罕:“你是说尊主?有这么可怖吗?妖界修至神游境之人,应当不止他一个。”


    泽雨终于恢复些少年心性,凑过来嘀咕:“的确不止他一个,但能一人鏖战三位归真境圣者,还险中取胜的,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看在明月的份上,你可不准把这话传回去!”


    这还是林斐然第一次听说,即便是她,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他是怎么做到的?”


    泽雨见她面上如出一辙的惊奇,忍不住道:“我也纳罕,族中长老曾谈论此事,但都未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除却那三位归真境前辈之外,几乎无人知晓。


    若说以前还有人对妖尊之位蠢蠢欲动,但经此一役,大都偃旗息鼓,再不敢犯。”


    林斐然心中更是生出几许好奇:“难道是智取?可神游境与三位归真境相斗,还要取胜,便是博弈的圣人在世,也难有一成把握。”


    泽雨摇头:“无论如何,到底是胜了。这样的人做妖尊也好,够强,平日里也无心管束其他部族……我父王说过,如果雪云一事实在无法解决,就呈信请妖尊前来。”


    林斐然侧目看去,疑惑道:“你不是说这是小事?”


    泽雨苦笑:“天降异象,又如何能算小事?之所以那般说,只是怕大家心乱。其实在际海的另一侧,已然有凝冰覆雪之象,不少木叶发黄枯萎,看似冬日将至,但我们心中清楚,那是因为雪云。”


    他声音略低,在空幽夜海之下,竟显出几分无奈与惶然。


    “到了。”


    泽雨停在前方。


    林斐然转头看去,借着刺目的符箓之光,涌灵井一览无遗。


    说是井,却不尽然。


    那只是一片长满水草的海下沙地,简陋之中,其实并不起眼,只是偶尔有烁金般的浮光从沙下缓缓溢出,随后升腾为水泡,渐渐上浮,于海面破裂。


    破裂溢出的,便是充盈天地间的灵气。


    林斐然静静看着,又顺着浮光向上望去,只能隐约见到一片散开的月光铺洒海面。


    “第一场雪落之时,我们并未在意,无论是多大的雪,在际海之上都只会消融,直到后来,落雪连成一片,凝结成浮冰,重重压在海面之上。


    就如你先前所言,伤病之人一旦靠近,便会立即溃败,我们只能远远结印施法,却无法将它完全击散。


    落雪一月后,南部便忽然传出一种病症——”


    林斐然眉头微蹙,立即开口问道:“是不是浑身发冷,四肢无力,周身覆霜,甚至有碎冰从灵脉中生发,极为痛苦?”


    泽雨怔然点头,随后想起什么,缓了神色:“你知晓也不奇怪,就是寒症。在此之前,其他部族也曾传出此病症,不过所幸得病之人不多,南部也就五六人。


    我们曾向妖都去信,但那时妖尊远赴春城,只好作罢。


    再后来,第二次落雪,我们正准备神行而上,竭力击散雪云时,际海之下忽然震动起来,沉寂数百年的涌灵井忽然爆发,只在倾刻间,便将漂浮已久的坚冰与雪云击散。”


    “原来如此。”林斐然神色有些凝重,“涌灵井时时都能喷涌吗?可还需要我将此事上报?”


    泽雨摇头:“不必小看涌灵井,我族中长老说过,这是天与海的对抗,不是我等修士可以插手。比起雪云之事,我更希望你能将寒症上报。


    尊主精于医道,可以缓解的扶桑木又十分紧俏,希望他能找出另外的救治之法。”


    “好。”


    林斐然望向那片无奇的沙地,心中隐隐盘旋着什么。


    ……


    鲛人一族就居住在际海四周,林斐然回屋洗漱后,却久久无法入睡。


    时隔许久,原本并不起眼的寒症再度出现,她难以将此看作巧合。


    原本只在人界蔓延,如今却到了妖界,甚至是这般堂而皇之的方式。


    叹息之下,她起身走入廊中,看向下方一望无际的夜海,默然将铁契丹书从芥子袋中抽出,翻至最后一页——


    上次从沈期那里取到墨后,她不仅为师祖增补墨色,加了鱼塘,还在池塘旁添了一张露天席地的长榻,榻上师祖抱着钓竿,睡得正香。


    林斐然举着石书摇了摇,墨线勾出的身形微动,师祖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


    夜半将人唤醒,的确有些贸然,并非谁都像她这般龙精虎猛,日日少眠。


    但一想到师祖平日只在书中钓鱼,心中那点愧疚便也荡然无存。


    在她的猛然摇晃下,师祖终于坐起身,将钓竿放在床头,叹息一声从书中走出,十分感慨。


    “算一算时间,三个时辰后,你又要开始打坐行灵了。像你这样有精力的少年,我还是第一次见。”


    林斐然将这打趣尽数收下,只指向海面:“师祖,你看那里。”


    师祖人在书中,书在芥子袋内,难以时时知晓书外之事,只有在林斐然遇险之时才会外视一二。


    此时乍然看向四周,竟很快认出。


    “这是妖界南部?”


    他顺着林斐然所指看去,只见海面上空,月色之下,一点点黑云聚集,其实并不显眼,但迎面吹来的海风却已然泛冷。


    他立在风中,神色不再像先前那般悠然,点墨似的双目微凝,随后伸出手去,六角分明的雪片落入掌中,竟转瞬即逝。


    “原来,已经到了际海。”


    他握住林斐然的臂弯,将她的手移转指向堆积的层云,轻声问道。


    “斐然,你看那里有什么?”


    林斐然凝神看去,指尖所落之处,只有一点旋转的清风。


    她仍旧想起师祖先前所言——看见便有花开。


    她静然许久,只道。


    “……师祖,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作者有话说:本章是周三的更新


    小剧场4.0


    那是豌豆孔雀公主的眼睛。


    米亚大陆的东部矿区,有着最为人称道的绿翡翠,如同夏日的浓荫,如同广阔的碧湖,是被神明钦点过的颜色。


    斐然虽然买不起,但她曾经见过。


    那是一种很美的绿色。


    但现在看到这双眼,绿翡翠似乎也不值一提。


    豌豆孔雀公主穿着一身金饰白裙,并不繁复,十分修长。


    她只出现了几秒钟,斐然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相貌,公主便被龙仆抓回魔龙堡。


    “快把公主放下!”


    不知是哪个勇者大喊一声。


    就在众人即将冲出森林,攻向魔龙堡时,一道黑色龙焰从堡垒中喷出,铺天盖地地袭向勇者们。


    “快后退!”


    斐然一手拉着精灵牧师,一手扯着黑魔法师,但已经来不及,眼见黑焰灼烧而来,她正要拔出勇者巨剑,劈开火焰,身后的黑魔法师突然挺身而出。


    “米拉呜亚!”


    常常都在的黑魔法师举起法杖,大声念出咒语,周围立即生出许多荆棘寒霜,将炽热的龙焰挡在荆棘之外。


    冰火相撞,立即烧出滋滋声响,大量的水蒸气浮现周围,黑魔法师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拉住斐然的衣袖,断断续续说。


    “勇者、斐然,咳咳,我会帮助、你的,我很有用咳咳咳咳咳!”


    “你说什么?”


    勇者斐然急忙拉着两人后退,风声太大,她根本没听清黑魔法师在说什么。


    “我说,咳咳咳、”


    黑魔法师被她提着狂奔,法师的体力哪里比得上勇者,他什么都没说出来,还吃了一嘴风。


    直到安全地,斐然将两人放下,她叉着腰喘气,然后对精灵牧师道:“给他放个治愈术。”


    她指了指黑魔法师。


    到底也是队友,不能见死不救。


    精灵牧师没有理会黑魔法师,他先是为勇者斐然检查身体,确认她没问题,不大放心地亲自奶了一口,这才看向病弱的黑魔法师。


    他只剩三分之一的血条了。


    这么脆皮,不愧是法师。


    精灵牧师看了斐然一眼,笑着给黑魔法师丢了个治愈术。


    “勇者、我会帮你……”


    话还没说完,黑魔法师立即扑地,像是沉睡一般晕死过去,但手还紧紧抓着勇者的衣袖。


    斐然惊讶:“他这是怎么了!”


    精灵牧师叹气:“他血条掉得太快,虚不受补。”


    斐然恍然大悟,然后把自己的衣袖抽出来,将黑魔法师挪到树下,嘀咕道:“这也太脆了,那他先休息一下吧。”


    斐然看向四周,被龙焰烧过的森林长起了一片一片的荆棘蔷薇,还多了很多龙仆和哥布林在魔龙堡周围守卫。


    敌人太强大,勇者小队们没有办法,只能再度后退,直至退到河对岸的森林中。


    斐然提着黑魔法师,和精灵牧师选好驻扎地,又升起火堆,和精灵牧师烤了几个干面包,商量对策。


    “这种情况,我们一定要有一个远攻的弓箭手,不知道倒转去城镇招募,还来不来得及?”


    精灵牧师摇头:“一来一回要一个月,应该来不及了,小勇者,不要太担忧,我已经给我的弓箭手朋友发去消息,他很快就会赶来。”


    斐然看着他,忍不住开口:“精灵牧师,还好有你在!”


    精灵牧师笑看着她,轻声道:“小勇者,这是我的荣幸。我看你的血条有点掉血,或许,我再奶你一口……”


    眼见精灵牧师解开奶窗,斐然立即上前把它系拢:“精灵牧师,以后不要再这么破费,直接丢给我一个治愈术就好,我不像黑魔法师这么脆弱。”


    “……好。”


    精灵牧师有些黯然,他想,如果不是黑魔法师,斐然一定不会这么拒绝他。


    带着这样的怨念走到树下,他又给黑魔法师丢了一个治愈术。


    渐渐的,天越来越黑,精灵牧师在斐然的劝诫下,还是睡了过去,很快就只有斐然还在守夜。


    她抱着熟睡的史莱姆,又从包袱中拿出几个干饼烤了起来,忽然间听到头顶传来一些窸窣响动,她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戴着面纱的白衣人坐在树上,像是在笑。


    “你好,请问你是?”斐然开口问他。


    那人坐在树上,晃着腿,手中拿出一把武器,他说:“我吗?我当然是弓箭手啊。”


    斐然立即惊喜站起身,然后泄气:“你手里的分明是长枪,你是枪兵。”


    他从树上跃下,十分轻巧,没发出半点声音,先是上下打量她,然后笑道:“谁说枪兵不能做弓箭手?你没见过射枪吗?”


    勇者斐然沉默了。


    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真的没见过。


    弓箭手擦着手里的枪,抬眼看她,下命令一般道:“我要加入你们勇者小队。”


    to be continue


    第148章 从来有剑(十六) “你懂妖族古语?”……


    茫茫夜海, 只有层云舒卷,波涛乍起,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一阵风过,金澜剑灵已然立上阑干, 绯色长裙与披帛迎扬而动,如一株风中孤松。


    她抱臂望向海面, 默然不言。


    师祖侧目看去, 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阁下也能看见?”


    剑灵微微颔首。


    林斐然心中更是疑惑,她眨过双眼,下意识抬手揉了揉, 却又被剑灵压住臂弯。


    “看见并非好事,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一直看不见。”


    夜海之上, 她的叹息几乎要散在风中。


    师祖闻言垂目,竟也不再开口。


    除却每半个时辰唤一声如霰外, 林斐然的神思几乎全部投入海面。


    三人一同立在廊下, 从长夜望到日出, 直至第一缕清辉撒上海面时,云层终于开始变幻。


    清白汇聚,渐渐形成一片朦胧的灰,它积压于海面上,倾覆出一片巨大阴影。


    正午时分,云盖之下细雪飘落。


    林斐然不再等待,足踏阑干,纵身跃出长廊,一声呼哨后, 金澜剑立即出鞘而去。


    一人一剑于海上盘旋几息,又立即像层云飞去。


    离得近了,才得见那是一道怎样的云海,旋流盘转,浩浩荡荡,风眼中心却十分空荡,显出一个淡薄的圆,仰视而去,如同窥入一只幽静深邃的眼!


    林斐然忽然感到一阵目眩,踉跄之下,她立即抬手结印,点上眉心,直至神台清明后,再度向上飞去。


    目中所见变得寒凉黯淡,入目皆灰,心绪也似乎受到感染,莫名沉重起来。


    再往前去,耳中忽然无声,天地之间万籁俱寂,仅她一人,无尽的寥落压下,令人望而却步。


    她眉头微压,全然不顾般顺流而上,御剑破开,终于得入雪云——


    雪云之中,只是一片虚无。


    林斐然双目微睁,惊诧看向四周,目之所及,只有午时的正阳连着白云,在云海间洒出一片灿金,方才那片灰蒙的层云消失,落雪不见,甚至连心头的倾压之感都了无踪影。


    那一堆如山峦将倾的灰云,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林斐然当即御剑而下,直至离天幕数丈远时,同样的灰云与落雪再度出现,遮天蔽日一般浮现上空。


    锋锐的雪片划过手背,极冷极寒。


    她垂目看去,心中只有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


    ——幻象。


    寒冷与阴翳是真实的,但天幕上方的云与雪,不过都是幻象。


    御剑回到廊下,林斐然再度望向那片倾覆的阴翳,开口问道:“师祖,你们眼中所见,并不是雪与云,甚至海面上漂浮的,也并不是凝冰,对吗?”


    金澜剑灵没有开口,只有一声短暂的叹息。


    师祖侧目看她,清越的双眼中,带着一点少见的认真:“这里没有雪,也没有云。但你如今能看透虚无,便意味着再过不久,你或许也能看清本相。


    有多少人,连虚无也不能看透。”


    师祖搭上林斐然的右肩,声音轻忽,好似也有迷茫在其中。


    “有时候,我也在想,将铁契丹书交给你这样小的孩子,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被选中之人,注定坎坷,注定波澜,注定不凡,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看见’,可谁又不想拥有圆满一生?


    你是个好孩子,有时,我也会不忍。”


    林斐然眸光微动,垂目看向手中的铁契丹书,石铸的书,粗砺无比,页页翻开,却不见半点字痕。


    “不必不忍,担下它是我的选择。我说过,如果我的一生注定坎坷,我亦会欣然接受,心韧性坚,岂有不平路。”


    师祖朗声笑开:“所以说,我也只是有时候想,这本铁契丹书,你担得起,若在我坐化之前遇见你,定然将你收作首徒!”


    林斐然望向那片云海,原本凝重的眉眼不禁舒展开来:“师祖说笑,我当年拜师道和宫,算一算,与您也是有些渊源。”


    师祖目光一顿,当初在朝圣谷时,曾听疯道人点破林斐然下山的缘由,心中难免黯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下方忽然传来明月的声音,语含急切:“斐然,旋真回来了,身上受了不少伤!”


    林斐然眉头微皱,立即背上金澜伞翻身而出,从高楼直直跃下,师祖当即收身入丹书,剑灵也化为流光追随而去,落地之时,便只她一人。


    她三两步上前,推门而入,便见旋真坐在圆桌旁,泽雨正为他上药,淡黄衣袍中露出几道血痕,束起的栗色马尾散开小半,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来了?”


    他转头看到林斐然,脸上虽然仍有笑意,却不似以往那般轻松。


    还好不是致命伤,林斐然微松口气,从芥子袋中拿出几粒丹丸递出,问道:“你先前应当是去追查密教,这是与他们交过手了吗?”


    旋真接过丹药服下,略圆的双眼看去,一下摇头,一下点头,将始末道出。


    “起初我在宴会前等你们,但花香实在太过浓郁,我便走远了些,想要打听密教消息。


    说来奇怪,据他们传言,大约在半月前,南部的密教据点便全都布阵隐匿,不再现世,所有的中低阶教徒全都派出,现在都无法回到教中。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是我那几个可恶的族人,你先前在妖都见过呐。


    我心中好奇,忍不住偷溜去看,便见他们穿着密教的白云袍,如雷电一般在街中穿梭,看起来像是在找东西,这时我便知晓,他们也加入了密教,索性跟了上去。”


    细犬一族,向来以速度闻名,他们在竭力巡查时,就如一道雷电从眼前滚过,倏而便不见踪影。


    旋真心下纳罕,又有意探查密教动向,便急急回到门前,同那两位侍从留下匆促一语后,立即追查而去。


    一群人不知在寻找什么,风驰电掣搜刮一整夜后,状似无果,便匆匆向西北疾驰,到得一处亭台,其中坐着两个男子。


    一人头戴幂篱,一人瘫倒在石凳之上。


    旋真耳力不差,只听往日族人说出“祭出阵旗,也未曾寻得灵脉踪影”一句,便被那浑身挂满匕首的男子发现。


    “你是不知道呐,那人境界极高,只随手捻过一把匕首,差点将我穿胸,好在他准头不行,叫我跑了!只是那几个族人便闻风而动,追袭而来,甩脱不掉,我只好与他们斗上一斗,就受了些伤。”


    旋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不过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我好像见过呐。”


    听完旋真所言,林斐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密教为何将据点隐匿,她不知晓,但将教徒全部派出,或许就是在寻她身上这条灵脉?


    是了,他们当初入朝圣谷就是为此,后来定然回去搜过,发现灵脉早已不在谷中,这才发动教徒寻觅。


    至于旋真口中这两人,应当就是赤牙,以及当初潜入妖都,将赤牙救走的那个男子。


    转念间,林斐然便想过许多,她细细查看过旋真的伤处,这才笃定:“你见过的,就是大闹夜游日的那个男子,不过他当时面上画有颜料,所以你一时没有认出。


    只有他的匕首,才会割出这样上宽下窄的伤痕。”


    旋真看向伤处,双目圆睁:“原来是他呐,难道潜入狱中将他救走的便是另外那人?他们竟然是密教中人!”


    林斐然点头,心中又觉不对:“我与他交过手,他的准头不会这么差。”


    她立即在他身上翻找,在旋真即将笑出声前,她在他后颈处寻到一个法印。


    一旁的泽雨看来,面色大变:“这像是狐族的寻踪印,轻易不外画,难道狐族也入了密教?”


    林斐然神色凝重,当机立断道:“不能再继续追查,我们必须立刻回妖都!”


    无论是为了二人安全,为了不给鲛人族添麻烦,还是为了芥子袋中这至关重要的灵脉,他们都不能在际海久留。


    旋真自然也明白,他从泽雨手中夺过灵药,又抬手整理散下的头发,起身道:“给我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之后我们立马回去。”


    林斐然点头:“你先上药,我在外间等你。”


    言罢,三人一道出屋,明月面色忧虑:“方才的意思是,他们会很快追袭而来?就留在这里,我们可以保护你们。”


    泽雨认同道:“即便是密教中人,我们海族也不会怕。”


    林斐然依旧摇头:“如今密教到底如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我们一概不知,你们没有必要为此树敌。况且南部之行事已了,我们也不必长留在此。”


    见她心意已定,明月也不再劝说,只是拉上泽雨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让泽雨送你们回去。同样走水路,他们追不上。”


    林斐然点头:“有劳。”


    恰在三人谈论之时,不远处的际海忽然震荡起来,白沫层层,不少游鱼在海面翻肚,几位长尾鲛人从海中跃出,向此处奔来。


    泽雨立即开口问道:“海下发生何事?”


    那人神情急切:“少主,涌灵井不知被何物遮覆,我等费尽全力也无法揭开  ,如今灵泉难以涌出,还请下海相助!”


    “涌灵井怎么可能会被……”


    泽雨说到此处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便立即转头看向林斐然,神色为难。


    林斐然却道:“族中之事为大。”


    泽雨抿唇,心中权衡片刻,还是道:“从这里到妖都,其实不近,只是族中没有比我游得更快的,或者我找两个最快的族人送你们离开,或者,你们等我一个时辰。”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林斐然当即问道:“是他们快,还是御剑快?”


    泽雨思忖片刻 :“如果是我,定然比你们御剑快。但若是其他人,此行又是逆流而上,这便说不准了。”


    “那……”


    “那便由我开路。”


    旁侧屋门被打开,露出旋真那张俊秀青涩的面容。


    他扬起笑容,露出半枚犬牙:“细犬一族,有追云逐月之力,如果是我那些族人寻来,御剑术可快不过他们呐。”


    林斐然垂目思索,眼下是一群人追逐而来,又有赤牙在场,斗起来定是不管不顾,鲛人一族已然帮忙太多,不可能将他们牵扯其中。


    而她与旋真以少敌多,胜算难言,定然要立即赶回妖都,水陆空三路,确然只有陆行最快。


    “好。”林斐然点头,“我会全力跟上你。”


    旋真已然换了身淡黄劲装,马尾垂至肩头,袖口银铁缠缚,长靴贴合,后腰处别了把一臂长的短横刀,穿着打扮与往日无异。


    他提腿扭腰,将短横刀别紧,笑道。


    “别害怕呐,我除了跑得快之外,其实也不会什么,若连这个都要你操心,岂不是太没用呐?我会带你回去的!”


    林斐然看着他,认真道:“谁说快没有用?就像我的剑一样,当它足够快,没有人能接住,那么即便是寻常的劈斩,也所向披靡。”


    旋真微怔,又抿唇一笑:“我没有剑这么锋锐,别看我这样,其实胆子很小呐。”


    林斐然摇摇头,但眼下显然不是谈话的时机,她只好转身向明月、泽雨二人告别。


    旋真笑道:“以后再来找你们玩!”


    随后,在明月不舍的眼神中,旋真握上林斐然的手臂,如一道转瞬即散的奔雷般,二人顷刻间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道弧光。


    旋真所用的雷行之法,其实是细犬一族的血脉秘技,林斐然曾向他学过,但她到底是人族,没有这样的根骨与灵脉支撑,终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如今被旋真带着雷行,倒是真的感受到何为风驰电掣,一瞬数十里。


    “如何?”旋真甚至还能抽空问她,“你给我的那本雷法道书,我整日都在钻研,当真有成效呐!”


    林斐然跟着他,一下落足于石顶,一下轻点于树梢,二者几乎只在眨眼间,若非她反应快,怕是只能被旋真拖着跑,眼下她还得抽神回答。


    “有用就好,我那里还有几本雷法,到时一并给你。”


    “好呐!”旋真开口,即便现在二人正被追赶,他的面上也不见半点阴霾。


    林斐然一边关注他颈后的法印,一边开口问道:“你从小不在族中长大,那这雷行之法是如何学会的?”


    旋真双眼一弯,笑道:“血脉秘技,当然是跑着跑着就会呐!”


    “这么简单?”林斐然再度感慨,“为何人族没有半点秘技?”


    旋真转头看来,栗色马尾在风中胡乱摇晃,眼神却十分认真:“但是人族有很多智者,就比如语言,其实妖族也有古语,但时至今日大家都说人话,就是因为它比妖族古语更能陈情。


    人族也很厉害呐。”


    林斐然闻言问道:“你懂妖族古语?”


    旋真点头,有些遗憾道:“以前流浪乞讨的时候,总会遇上不少老人,他们说的就是古话,但我只会听,不会说呐。”


    “所有妖族人,都说的是一种古语吗?”林斐然追问。


    旋真再度点头,带着林斐然踩上一片落叶,疾驰而去:“妖族只有一种古语,不像人族,换个村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是我在书上看的。”


    林斐然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好像听过一句古语,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旋真嘿然一笑:“尽管问,旋真为你答疑解惑呐!”


    林斐然自然想问如霰经常唤她的那一句,虽然他曾经说过,这不是妖族古语,但她还是忍不住确认。


    “——”


    她将那三个音吐出,说得有些僵硬,全然不像如霰说得那般有韵味。


    “什么莫?”旋真又重复两遍,还是一头雾水,“我没听过这句话,不过,这应该不是妖族古语。”


    “你确定吗?”林斐然仍有些不死心。


    旋真点头:“妖族古语简短词少,不像人族那般繁杂,绝没有这样的韵调。”


    林斐然心中更加困惑,如霰也在妖界长大,不说妖族古语,不说人话,还能用哪种语言?


    正在心中分神琢磨时,旋真后颈处的法印竟有消散之意,二人顿时一惊,立即疾驰向前!


    狐族的寻人法印非同寻常,难以去除不说,越是靠近,附着的印记便越浅淡,如今快要消散,便意味着追寻之人就在身后


    甚至不需回头,他们都能听见风中隐约传来的流电之音。


    “好快!”林斐然惊讶道。


    “那是自然!”


    身侧蓦然传来一声调笑,她立即转头看去,不期然对上一双阴寒的眼。


    “旋真大人从未去过族中,不得传承,又如何能将这雷行之法融会贯通?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林斐然眉头微蹙,单手结印,正要把他逼退,便见一道寒光从侧方奇袭而来,她立即并指而出——


    与此同时,一柄短横刀划过,只听得铿然声响,寒刃撞上横刀,两两角力,终究是刀险胜半分,将其击退,但二人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


    眨眼间,原本还在身后的细犬族人便冲至身前,将二人团团围困。


    旋真面容微凝,不得不停下。


    他看向对面,神色中浮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沉静与漠然。


    短横刀在他掌中挽过一圈,随后被牢牢握住,挡于林斐然身前。


    对面之人不由得嗤笑:“当上使臣,还真以为我们动不得你?以前在妖都,有人护你,现在南部,细犬一族的领地内,你觉得自己打得过谁?”


    旋真并不言语,手仍旧抬着。


    林斐然静静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随后侧目看向后方,荒凉原野之上,正有一人扛着阵旗走来,身上匕首叮当作响,面容不羁。


    赤牙。


    林斐然一眼便将其认出。


    但她只凝视片刻便移开,随后将目光全部落到那面土黄色的阵旗上。


    她还记得旋真方才所言,这面阵旗,便是用来勘探灵脉所在。


    林斐然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缓缓抽出金澜剑,随后伞面大开,旋转升腾而上。


    原野间飞沙走石,两方隐光流动,一触即发。


    ……


    妖都城内,仍是一片祥和。


    秋瞳这几日几乎都待在庭院中练剑,一练便是一整日,卫常在只在晨起后练上一个时辰,便会回到房中闭关。


    听闻,他快要破境。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却只有练剑那一个时辰相会,秋瞳心中滋味难明,但却无心细想。


    就在数日前,母亲与大姐姐曾向她传信,告知信中计划。


    那时,她几乎不可置信。


    他们竟然要互相联合,共同废去父王修为,扶持大姐姐登上青丘王位!


    且不说此举何等违逆,就凭父王的境界,即便是众人合力,也难以将他拽下马来。


    秋瞳心中无比焦躁,一是为自己不能出一份力,二是为自己竟然想要出一份力!


    父王对他们而言,几乎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但他们现在竟然想要铲平山头,让他从此倒塌!


    但他如今所作所为,无论是肆意驱使子女,不顾死活,又或是孤身拜入密教,以狐族为献,都已然失格,以非常手段让他卸位,其实并无不妥。


    更何况他身份成谜,只是将他控制住,并非要取他性命。


    秋瞳舞着剑,这般想着,心中竟然涌出一股脱离的冷静,练至最后,一剑划过,庭院中花草皆落。


    她停了下来,不可自制地想到前世。


    若是将父王控制住,那到时狐族之乱爆发,又要如何压制?


    “……”


    她抬眼看向那道紧闭的门窗,卫常在就在房内闭关。


    前世,他便是在狐族之乱前破境成功,甚至连入三境,从问心跃至逍遥,随后同她前往狐族制止暴乱。


    如今他若同样如此,晋升至逍遥境,可还愿意陪她前往?


    正是犹疑之时,忽然有一只纸狐狸从院外飞来,秋瞳双眼一亮,立即伸手接过,提着裙摆回到房中。


    布下隔音阵法后,她才将纸狐狸放出,下一刻,信纸逐渐燃烧,从中传来大姐姐嘶哑的声音。


    “秋瞳,我们败了,不要再回青丘……青平王早有预谋,他昨日便已集结许多部族,向妖都而去,妖都兰城或将大乱,立即离开妖都,回去人界……”


    秋瞳目光一顿,怔然看去,烧去小半的纸狐狸仍旧笑得狡黠,然而在它的背面狐尾处,却溅着几滴细小的红斑。


    那是青瑶的血。


    脸上悄无声息划下一道凉意,秋瞳立即抛开太阿剑,双目微红,迫切地从芥子袋中抽出那枚传声玉令。


    林斐然……林斐然……——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快到末尾了,迟来的元旦快乐,比心


    第149章 咎狗之心 他是一只被黄犬养大的小狗……


    赤牙缓步向前, 唇角上挑。


    短匕布满全身,鳞次栉比,远远看去便如同一身覆合的鳞片, 在旭日下流过一道阴寒之光。


    他压低眉眼打量二人,视线定定落在林斐然身上, 神色不再似初见那般不屑一顾。


    “又见面了,林斐然, 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子到南部。”


    他将阵旗在臂间旋过, 稳稳插入足下枯草地中。


    土黄旗帜在风中飘摇,旗面黄底黑纹,将将触地, 便有一道灵光荡开, 颇为浩瀚。


    林斐然静下心神,并不理会, 只侧目环视,搜寻突围之处。


    如今以少对多, 寡不敌众, 她与旋真又同为问心境, 顽抗并非长久之计,奔逃才是上策。


    可论速度,二人全然不敌细犬族人……


    眸光微动,林斐然的视线从赤牙身上移走,缓缓落到前方那七八位细犬族人身上。


    旋真察觉到她的目光,执握短横刀的手略略收回,林斐然也挽了个剑花,就在几人将目光注视而来,祭出法器准备应对时, 金澜伞已无声游移至几人上空——


    林斐然身形忽动,瞬息便出现在其中三人身后,她双目微凝,扬起的鬓发与袍角尚未落下,手中长剑便已横举,刃光霎时映入后颈,一股凉意遍布全身!


    几人心中微颤,足下立即游走紫电青雷,但还未来得及逃离,剑风已至,在劈斩而下的瞬间,林斐然瞳孔紧缩,身形一滞,横贯而过的金澜长剑就这般停在半空,难以寸进——


    眼前几道青雷划过,只这一瞬的功夫,剑下之人便已躲闪至数十米外。


    又是一息,身形骤松,停滞的长剑猛然落下,却只在地上留下一道剑痕。


    旋真眉头微蹙,足下生电,倾刻间便赶到林斐然身侧,忙问道。


    “方才怎么呐?”


    “无事,只是停了片刻。”


    林斐然的视线转落到赤牙身上,恰在此时,悬于半空的金澜伞微晃,失控一般重重坠下,又在触地前被她收回。


    旋真眼中难掩讶异,林斐然心中亦是骇然,二人一同转首看去,正见到赤牙那无声大笑的模样。


    他笑得不可自抑,单手撑着阵旗,声音尚且带着一点喑哑:“你以为我那么蠢,上次吃过你手中法宝的亏,这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他右手一旋,阵旗顿时灵光大作,在原地旋过三圈后,猛然升起,只听几声破空之响,又有十八面小旗从上空飞下,每面旗上各落有一图,旗下灵线相连,汇成一方极为宽广的阵盘,将一行人团团围困其中。


    其中一面小旗亮起,阵盘之中浮现一个隶书的“定”字,林斐然再度感受到那阵凝滞之意,时间不长,只有一息。


    但往往就是这一息之差,决定着全盘成败。


    “拼法宝,我也不差,今日我必定与你酣畅斗上一场,在此取你性命!”


    话音刚落,赤牙便纵身而起,土黄阵旗立即从上空疾驰而下,稳稳落入他手中,旋转之间,足下阵盘大动,一条飞沙黄龙从阵盘汇聚而出,带着苍劲之意直袭而来!


    林斐然手中的长剑一转,变为细刀,在她掌中浮过一圈后便横劈而出,将追袭而来的龙足斩断半处,正在此时,她忽而又旋身倒转,刀变为剑,向周遭几人刺去。


    过往经验告诉她,以一敌多,切不可乱心神,必须紧咬一人!


    这一招来得突然,但几人早有准备,加之速度极快,瞬间便退后数十米,同时将手中八爪钩放出,叮然几声响,金澜剑上便爬满铁钩,几人合力收手,试图将它从手中卸出。


    双方角力之时,林斐然却在心下思量:虽然不知晓这阵旗为何,但显然是为了将他们围困此处,有此加持,再想从这几人中奇袭突围,绝非易事。


    眼下,或许只能从赤牙这里做打算。


    她立即并指捻诀,长剑一转,还未发力,便见一道雷光划过,几声嗡鸣后,袭来的爪钩当即应声而断!


    双方凝神看去,只见一道淡黄身影立在其中。


    细犬一族大多身形劲瘦,独具少年人的矫健与柔韧,旋真虽未在族中生长,身量却也与前方的族人别无二致。


    他对林斐然道:“不必一个人硬撑,你专心对付布阵之人,至于他们,由我来解决。虽然我很弱,但多少还能跑一跑呐。”


    如今境况,只能如他说的这般。


    林斐然抿唇应声,道了句多加小心后,便持剑而去,专心应对黄龙与赤牙御出的金光子母匕。


    旋真背对着她,望向身前的族人,再度横刀在前,却只是招来几声狠厉的嘲笑  。


    “就凭你的速度,能拦得住谁!”


    “被遗弃的残废!”


    “有辱细犬之名!”


    为首之人发上染有黑白两色,相貌与旋真六分相像,神情却更为狠辣,他全然未将这个被遗弃的兄弟放在眼中,笑过两句后,足下生电,奔雷一般向林斐然袭去!


    重刀落下之时,只听得铿然声响,一柄斜入的横刀立时将其截住,两道灵力相撞后,又纷纷退去。


    旋真视线微凝,垂目看了眼自己正在震颤的右臂,双唇一抿,又忍不住扫向林斐然的背影。


    以她的反应,方才那刀即便重重袭去,她也一定接得住,但她并未回剑,甚至没有回头,只凝神攻向赤牙。


    这意味着她对他全然相信。


    “……”


    旋真握紧短横刀,脊背微伏,一瞬跃至右方,再度拦下一个同族。


    周围兵戈之音不绝于耳,林斐然却恍若未闻,她一边躲闪黄龙,一边观察眼前这十几面小旗,试图从中寻出破绽。


    足下阵盘虽大,却好似不全为赤牙驱使,来来回回也就是“定”“陷”“落”“封”“追”五字,但他也并不全然依靠这方阵盘。


    阵盘用于围困,土沙黄龙用于惊扰,他真正的杀招,仍旧是手中那把金光子母匕。


    与夜游日所用的匕首不同,这对子母匕是当之无愧的法宝。


    匕如其名,分为母子二柄,母匕约有半臂长,子匕却只有一掌大小,二者速度快比迅影,锐可破山,轻如微风,追袭的身影难以捕捉,即便是林斐然,与之交手数次后也吃了不少暗亏。


    赤牙手中法印变幻,被斩去四足的沙龙再度从后方袭来,林斐然立即闪身躲过,手中长剑狠狠落下,直入沙龙腹部。


    粗砺的黄沙顿时搅动长剑,磨出刺耳的尖鸣,恰在这时,左右两方各闪过一道寒光,正是一大一小袭来的子母匕!


    林斐然立即翻身闪过,从龙身跃下,子母匕追袭而来,她当即结印,身前法阵骤然大亮,挡住母匕威势,子匕立即下旋,猛然钉向她的右腿——


    霎时间,玄色衣摆上银纹浮现,竟在这关键时刻挡下一击!


    赤牙见状咋舌,手中法印再度变换:“倒是小瞧你了,衣袍看上去平平无奇,竟是一件上品法衣!只可惜,再好的法衣也只挡得住我三招!”


    林斐然心中比他还要惊讶,先前还只是寻常衣袍,何时成了法衣?


    不过此时无暇细想,林斐然立即翻身后退,举目望向半空,金澜剑仍旧牢牢插在黄龙体内。


    她顿时并指捻诀,趁剑身大动,兀自震颤之时,一跃而起踏上子母匕,借力回到龙身,随即双手握紧剑柄下压,黄龙一声嘶鸣,顿时在空中翻腾挣扎起来!


    长剑猛然划过,细长腹中顿时泄出绵绵黄沙,无足之龙又从高空坠地,连带着她翻滚一圈后,骤然溃散!


    林斐然从黄沙中起身,还未站稳,便见阵盘中亮起一个“追”字,子母匕金光大现,如一道闪电般追钉而来,速度比先前更甚,她立即将身后的金澜伞解下,伞面大开,只听得砰然声响——


    子母匕被尽数挡回,执伞在前的林斐然也被击退数米,双足在枯草地上拖出一道深痕!


    寂静平野上风声乍起,前方忽而传来细草被碾碎的簌簌之音,正是赤牙举旗袭来,周遭几道流光划过,未被旋真缠住的四五名细犬族人分至各方,包围上前,攻来的脚步声如同碎散的鼓点,于四面八方响起!


    恰在此时,阵盘突然转动,其上浮现的追字散去,但随着赤牙与细犬族人逼近,每跨一步,阵盘之上便会有一字亮起——


    封、陷、落


    捻诀大开的金澜伞猛然合拢,林斐然足下枯草地化作细沙,将她拖入其中,正是行动受制时,细犬族人手中的八爪钩穿过“落”字,高高挑起,如坠千斤!


    林斐然立即提起金澜剑,凝神应对,直至众人离她仅有一步之遥时,一个斗大的“定”字穿身而过,她的身形再度凝滞!


    所谓斗法,一瞬之差,便是生死之遥!


    阵旗、子母匕与横刀、八爪钩一同袭来,流光四溢,林斐然已是竭力提剑,双臂却只是微微颤动,无法应对。


    正在危机时刻,忽有一道绯色身影从眼前闪过,正是金澜剑灵脱伞而出!


    她旋身转过,以指作剑,登时将袭来的子母匕击开,臂间披帛飒然击去,直袭赤牙面门,生生将他逼退半尺!


    四方八爪钩与横刀袭来,她正要回身,却有一道身影比之更快,只听得砰砰几声响,法器尽数袭至一人身上,连接的横链绷紧,荡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


    来人正是旋真。


    他的双臂、双腿以及右肩之上,俱被爪钩深深嵌入,淡黄衣袍中浸出血色,划痕之下,骨肉清晰可见。


    他将所有攻击拦下,抬头看向林斐然,双眼明亮如初,还笑道:“方才说好呐,你只用对付他,其他人都交给我。


    细犬从不欺骗人族。”


    言罢,他抬起双臂,揽住身上八爪锁链,身形一闪,便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将他们拉至数里开外。


    旋真与林斐然并不知晓,阵盘法文浮现需要时间,方才五字连出,便是想要将林斐然一击毙命,可谁也未曾料到她有一个剑灵,更没有料到旋真会直接以身抵挡。


    如今错失良机,想要攒功绩的几个细犬族人心中自是十分愤懑,却又不愿在旋真这里浪费时间,狠狠瞪他一眼,收回爪钩,便想绕行而去。


    “你们要何时才能明白呐,眼下,你们的对手是我。”


    他抬手擦去唇角暗红,撕下半片袍角,将短横刀系在掌心。


    “今日我就站在林斐然身后,拦下所有人。”


    他相信,她会解开这方阵盘,就如同她相信,旋真有能力护住后方。


    为首之人冷声道:“那便看一看,被族长遗弃的废物,到底能拦下几人!”


    话音刚落,八位细犬族人便立即奇袭而去,速度之快,肉眼无法捕捉,只能看见道道幽蓝雷光在阵盘上游走。


    雷行之法是血脉秘技,等同于人族的功法,威力如何,全看功法修为如何,修为不同,速度也会不同,是以八人虽然都是细犬一族,但速度其实有差异。


    最快的便是那位发分黑白之人。


    几乎只是眨眼间,他便又要逼近中心,旋真在他身后追逐,双手结印,一道惊雷霎时从掌中飞出,笼罩而去!


    那人显然低估旋真,未曾料到这雷法威势不小,虽然闪身躲避,却仍旧被击中右腿,趔趄倒地,吃了一嘴土。


    在旋真追上之前,他翻身而起,冷然看向追来之人,唇齿中挤出三个字:“你找死!”


    他抬起手,向其余几人作势:“本想放你一马,如今看来却是没有这个必要,先将他除去,再专心对付林斐然!”


    另外几人立即调转朝向,围拢而来,将他困在其中。


    与旋真有六分相像的男子缓步上前,话语中并无半点温情:“先前我们去往妖都,想要借用镜川道场,期间不过与你调笑几句,便引得林斐然出手,从此再也不许我等入内。


    怎么,做了妖尊的狗,你心中是不是很得意?


    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他看向其余人,目光中尽是戏谑与嘲笑:“诸位可能没有见过,他刚当上使臣时,便远道而来,去往族中寻过我们,还以为自己能找到家人,未曾想到,原来就是我们主动将他遗弃山林!”


    其余细犬族人并不意外:“我们早有听闻,他缺少两根胫骨,根本无法修行族中秘技,算不上细犬,遗弃也是应当。放在其他族群,或许还会将他抚养长大,但我族绝不需要弱者!”


    旋真神情仍旧天真赤诚,嘴角带着淡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余光瞟向阵盘中心,再没有诡异的字符亮起,失去限制,林斐然心中更是斗志满满,一时间也与赤牙斗得难分上下。


    他必须为她拖住这些人,为此,受两句奚落,已经算是最轻的代价。


    旋真道:“一个不需要弱者的族群,必然出不了强者。”


    “怎么,这话难道是你母亲教你的不成?”与他相像之人先是觉得好笑,竟然捧腹不止,“你们还不知道罢,旋真是被一条黄狗养大的,他的母亲,真的是一条狗。


    若不是他亲口说出,谁又能够相信?”


    但笑过后,他的眼中又生出难掩的嫌恶。


    “我的母亲是细犬族长,而你的母亲,只是一条黄狗,这般称呼,是在侮辱谁?”


    旋真双手插腰,并不觉得侮辱:“你不愿认我做兄弟,你的母亲自然不是我的母亲,但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汪汪叫呐。”


    眼前光芒一闪,旋真还来不及还手,便被击退数米,胸前登时传来剧痛,令他有些目眩。


    那人面色青黑,露出旋真这辈子都显不出的神情:“你不配提起母亲,在她眼中,你永远是一块抹不去的污点。”


    旋真的母亲是一只极为骠壮的黄犬。


    在幼时,他并未意识到她是一只无法人言的狗,也未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可以开口的人。


    他有许多兄弟姐妹,都是和他一样的小狗崽。


    他们每日在山林草野间打滚,每晚躺在溪边遥望夜空,长呼着回应彼此。


    同样四肢着地,同样汪汪开口,只除了没有尾巴,需要裹上布片外,他与它们并无不同。


    后来,兄弟姐妹们早已长大,各自离去,苍老的母亲仍旧带着他东奔西走,直到四岁那年,她驮着他走出原野,去往城镇。


    在一座破庙中,他见到了第一个“人”。


    “这是哪一族的孩子,怎么穿得破破烂烂,骑着一只狗就来了?”


    修士神情惊讶,抬手将旋真抱起,黄犬只是在周围乖乖坐下,静静看着眼前之人。


    修士打量着一人一狗,不明白旋真从何而来,便拿出腰间签筒,卜了三卦,这才看清过往缘由,心中不免唏嘘起来。


    “还一直以为妖族都视子若宝,没曾想也有这等冷情之人,只因为天残,便将人弃至山林不顾,生死由天……


    万般皆是命,老头我看破天机太多,也只剩一年活头,罢了,苦命人遇上苦命人,且将你收养教导,一年后再托付老友。”


    修士就住在这间破庙中,旋真与黄犬也一同待下,他每日除了锄草种豆,便是教导旋真如何成为一个人。


    “世人修道,大多取假,犬子修道,反求其真。”


    自此,旋真便有了名。


    破庙中的日子,颇有些鸡飞狗跳,旋真就像一只真正的幼犬,虽然纯真可爱,但也会忍不住作祟,学会双脚走路后,最常做的便是兴奋扑去,撞向老修士的腰。


    最令人头痛的,还是教他口出人言。


    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一个人,甚至还觉得不会“汪”的老修士十分可怜,总要咕噜两声,以表同情,学得并不认真。


    每到这时,黄犬便会抬爪拍他,龇牙低啸,直到他委屈开口时才会收声。


    旋真尚小,不知老修士与黄犬为何如此着急,一年之中,玩玩闹闹下也学了不少,但心性纯真,与人交流时也十分纯稚,倒也与他年纪相符。


    一年后,天命已到,老修士不急不缓将房间整理好,走到院中,一手揽着旋真,一手摸着黄犬,等待老友上门将旋真接走。


    那是一个落叶纷纷的秋日,入目皆是一阵枯黄,破庙之上又掉下几块瓦片,将昏昏欲睡的他震醒。


    他仰起头,看向双目微合的老头,再次问道:“你、困了?去屋里睡呐。”


    修士摇头,从身上解下一个芥子袋挂到旋真腰间:“这里面有钱,如果日落之后没有人来,那便是他也来不了了。我无法离开这里,不能带你们离开,我死之后,再往前走十里的城池中,有一个随风书院,你把芥子袋给他看,他会收留你。”


    旋真不明所以看他:“什么叫死呐?你没有教我。”


    “死就是长眠,我会睡在这棵树下,你以后还记得起路,可以回来看看。”


    “我不走。”


    旋真蹲在他腿边,抱着黄犬,从日中等到日落,也没有人敲响破庙的门。


    再抬头时,老修士已然双目阖拢,垂着头,不再言语。


    旋真犬蹲在旁,只是看着他,又抬手摸了摸,他猝然歪倒在树下,压碎满地枯叶,吓得他后跳。


    “母亲,他、他没盖被子呐!”


    黄犬只是静静在旁,长啸三声,便上前将落叶刨堆到他身上。


    旋真见状,以为这就是盖被,便忙不迭上前帮忙,直至将人全部掩埋后,黄犬咬住他的裤脚,将他带往庙外,去往下一座城池。


    一人一犬在山野间奔跑,旋真的脚下偶尔会出现雷光,速度忽然变快,会将他自己也吓一跳。


    与他相比,黄犬便显得吃力许多。


    她已经太过年迈,疾驰数米,便要停下来歇息,风餐露宿许多日后,终于得以进城。


    在黄犬的催促下,旋真四处询问,却得到书院已于半月前搬离的消息。


    此时已至冬日,细雪纷纷落下,黄犬再也无力前行,一人一犬只好逗留城中,藏身在一处破旧祠堂,靠着芥子袋中那点玉币存活。


    只是冬日难熬,黄犬身体越发衰败,旋真去找过许多妖族人,他们手中延年益寿的丹药或许不少,却绝没有一枚留给凡犬。


    终于在某日清晨,旋真被黄犬舔舐醒来,面色一喜:“母亲,你病好呐!”


    黄犬只是呜咽一声,将他从头到尾舔上一遍,又走至门前,对天长鸣过后,便永远躺下,再未醒来。


    旋真以为她睡去,便将她拥到怀中,独坐至夜间,直至身躯渐渐冰冷,再也无法将它唤醒后,他才怔然望向怀中,迟钝地意识到什么。


    然而在有意识之前,泪水便已先从眼中流下。


    在无人教导时,旋真第一次明白死亡,第一次尝到眼泪。


    自那以后,他终于孑然一人,开始四处流浪。


    他走过妖界许多地方,无事便躲在书院旁偷听,学人修行,时常被来往孩童追着扑打,他只以为是在同他玩耍,便足下生光,跑跑停停,更惹人生气。


    累了睡在暗巷,饿了便蹲在包子铺旁,双眼一眨不眨,有时会得到一个素包,但大多时候都会被驱走,他便去往山中,逐兔扑鸟,也十分快哉。


    他喜欢下雨。


    每逢雨天,便要蹲在桥头,不顾来往人群,只看向桥下,试图从波澜起伏的水面见到那抹虹光。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流浪至妖都,遇上了一个雪发金袍之人,天人之姿,令人惊叹,在他身后,跟着一黑一青两道身影。


    那人看向自己,道:“虽然无甚大用,但心性还算入眼,跑得也快,收入麾下跑跑腿未尝不可。如何,你可愿跟随本尊?”


    流浪如他,也早就听闻妖尊威名。


    他想,世间果真都是好人。


    “世间总是好人居多。”


    旋真呛咳几声,擦去唇角血沫,声音喑哑昂扬。


    “时至今日,我也依旧这般认为。”


    世人修道,大多取假,犬子修道,反求其真。


    这句话他从未忘过。


    他或许本就是一只黄犬,只是生为人身,但他的心,始终会像犬一般澄明。


    “虚伪!”对面之人啐出一口,“你当日挂着白玉铃到族中,对着我等侃侃而谈,言语间不离往日之事,不就是在兴师问罪?不就是借着妖尊之名狐假虎威?


    若非母亲忍耐不下,将真相告知于你,逐你离开,你怕是要在族中作威作福!


    你分明是憎恨我们,若不然,为何我族之人再也无法去往镜川道场修行!”


    旋真叹息,望去的视线如同落雨,细微而悠长。


    “憎恨?我从不憎恨这个世界呐,只是时常惋惜。


    惋惜自己不够强大,难以护住他人,惋惜自己十分胆小,总觉得谁也护不住,惋惜自己太过纯稚,不通世事。


    旋真只要跑得快就好,为人呐喊助威也行,但我仍旧时常惋惜。”


    他是使臣中最弱之人,林斐然到来后,依旧如此。


    但他在她身上见到了一种力量,那是人族时常提起,却玄之又玄的心力。


    旋真抬起手,握住的横刀挑开衣袍,腿上、臂间、腰中,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一丝绕一丝的玄灵之铁。


    他将其中一根取下,扔到地上,竟轰然砸出几道深纹!


    “我想,有朝一日也要像她一样,所以我去找了城中的打铁张,请他为我做上这些环扣,他说,此物不易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解开。


    我戴上后,日复一日地驰骋,


    林斐然何时练剑,我就何时开跑,直到后来,即便她不练剑,我也在跑。


    时至今日,似乎也颇有成效,此时此刻,应当是‘万不得已’之时。”


    玄灵环被全部解下,又被他一个个收回芥子袋中,他抬眼看向对面之人,双目中骤然流过几许雷光,面上不再含笑。


    “在细犬一族,像我这样因天残而被遗弃之人,统称作‘咎狗’,意为有罪的孩子。


    不如比一比,看是你们快,还是有罪之人更快。”——


    作者有话说:既然是微群像,主要角色肯定要补齐一下[比心][比心]


    第150章 问己心(一) “我会尽快回来。”……


    在细犬一族中, 咎狗从来都是令人看轻的存在,从小到大,从没有人会将他们与咎狗相比。


    旋真此言几乎将所有人的怒火点燃, 他们低眉冷眼看去,手中雷光乍现, 正要一同前扑时,为首之人忽然抬起手, 他的神情算不上好, 却也拉出一个笑容。


    “还以为你蠢笨无救,原来也知晓如何拖延。诸位,先与赤牙大人将林斐然擒住, 不要被愤怒蒙蔽, 功绩为上。”


    其余人望向远处,赤牙正与林斐然打得如火如荼, 她身旁还有剑灵相助,纵然赤牙神色兴奋, 却依旧能看出隐隐落于下风之势。


    “先走!”


    七八人再度撤身前行, 如几道流散雷光一般往阵中而去。


    茫茫草野之上, 乌云翻涌,天光忽暗,目中一切渐渐变得灰蒙,正在几人疾驰之时,一道更为迅猛的雷光照亮四野,如流星高坠一般冲撞其中!


    旋真越过众人,径直追上第一位,手中横刀递出,极快地过了四五招, 以半臂伤痕换来一道血疤。


    那道疤痕就落在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面上,深欲见骨!


    “哈。”


    旋真抬起眼,不顾凌乱的发丝,面上终于露出一个少见的笑意。


    “原来,你们跑得也不快呐,手上功法更是下乘。”


    那人神色一狞,以掌化拳,极为猛烈的雷光就这样砸在旋真肩上,本以为如此能将他逼退,却没想到拳心在碰上的瞬间被他化去,转为己用!


    这人大骇:“你、你修行过雷法?”


    “是呐,不过是人族功法。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在功法修行上,天生灵脉的妖族确实比不上人族智者,或许与过往有关,直到现在,我好像还是更喜欢人族。”


    旋真双目明亮,趁机握住他的手腕,嘴唇翕合,默引雷诀,在那人试图挣脱之时,一道惊雷划破灰蒙,从他脊骨直穿而过!


    旋真看着他,略圆的眼微弯,他道:“不知名的兄弟,不对,月犬,希望你来世也有‘旋真’这样好听的名字呐。”


    那人神色怔然,喉间只来得及传出几声呜咽,下一刻,缠着横刀的右手利落划过,霎时间艳色满天。


    旋真擦去侧颊血色,足下生雷,瞬息间便拦下另外一人——


    当初林斐然在镜川道场鏖战时,他曾观望过许久,愚钝如他,也学得零星半点。


    譬如群战之时,一定要逐个击破!


    不远处雷光频现,一行人状似靠近,却又很快被推回,如此拉扯之下,竟无一人近身!


    旋真的话语自然也传到耳中,但林斐然只回眸望了片刻,见得其中有一道雷光奔驰后,便全神贯注于这方阵盘与赤牙。


    金澜剑灵终究只是灵体,不能真正代替她动手,在面临危急之时将赤牙逼退后,便再度叫林斐然出剑。


    “先前你灵脉滞涩,行灵有阻,已然与你想出调息之法,时至今日,是时候将前任剑主的剑法传授于你。听我的,右出踏上巽位,刀剑翻手,上劈、快一些、再快一些、再劈——”


    细长寒剑之上,忽见几道旋流绕于剑刃,隐隐听得风吟,伴有金戈之音,随着林斐然持剑落下,剑刃虽未触及赤牙肩头,他的法衣却已然绽开!


    其下皮肉逐步撕裂,如同一个绷紧的火柿,薄皮轻轻裂向两旁,内里血肉顷刻崩裂出来!


    只是这风只出现片刻,长刀落下之时便只剩一抹普通寒光,如往常一般劈下。


    刚才那阵破风般的痛楚显然非同寻常,赤牙额上顿时出现细汗,面色却比先前还要兴奋。


    “打架就是要以生死分出胜负,有本事,就让我再痛一些!”


    他全然不顾嵌入筋骨的利刃,左手立即压上刀背,制住林斐然,再度向前两步,右手挟住子母匕,猛然向她侧颈刺去。


    距离及近,林斐然躲闪之时,仍旧不可避免地被他从肩头划下一道血痕。


    剑灵见状立即结印,一道凛然剑气从剑上飞出,赤牙却全然没有后退,生生受下这一击,攫住林斐然的手越发的紧。


    二人同时被彼此制住,手中法器无法行动,无法结印,只好拼上最原始的肉搏!


    林斐然的武技显然比赤牙更好,二人缠斗几招后,她抬腿踢下,赤牙却也不闪不避,只是笑着受下,随后原原本本将这脚还给她。


    他恻恻看向林斐然,目光闪动:“只是如此吗?再不快一些杀了我,阵盘重启,五字真诀同出,你不会再有机会!”


    林斐然提膝狠狠撞向他的下颌,赤牙闷哼一声,头颅后仰,唇角顿时渗出血丝,她立即手中松开长剑,翻身后退,终于脱离他的掣肘,凝神看去。


    不得不说,赤牙算是她修行以来遇过最棘手的对手。


    不是高她一个境界,亦非阵盘阵旗加持,真正令人头痛的,是他的打法。


    如此不要命,伤口恢复又快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但正如他所言,在阵盘重启之前,她尚有机会,重启之后,几乎只能任人宰割。


    林斐然目光微动,极快结印,一道雷光顿时从剑上划过,又在眨眼间分出六柄与金澜剑无异的雷剑。


    “神宫六辟?”赤牙显然也有些见识。


    六柄雷剑游离四周,在林斐然并指而出时,如同雷蛟一般急攻而去,同样的雷光照亮蒙昧平野,与后方闪烁的惊雷遥相呼应。


    林斐然心知不可与他接触过近,在用雷剑缠斗之时,她的目光却放在这方阵盘之上。


    当务之急是要寻出阵眼,解开阵盘。


    但赤牙只能用出五字诀,这方阵盘显然有缺,有缺陷的法阵,强攻就是!


    林斐然紧紧盯住那方土黄阵旗,袍角无风自动,臂上流过几道白光。


    她想,或许施用灵暴之法可以一试,只是此法对她损耗不小,若未能成功,便只能成砧上鱼肉。


    更何况,她已然感受到芥子袋中的灵脉有所异动,若再等下去,难免会让他们看出端倪,此时别无他法,唯有一搏……


    臂间白光愈发增多,她旋身触地,炸开的灵力顺着阵盘沿袭而去,期间惊起尘土无数,灰蒙的原野上更加混沌。


    恰在此时,一只信鸟不知从何处飞来,准确在这片混乱中找到林斐然,触之即燃。


    “林斐然,你在哪里,快快回信,我父王带人攻向妖都,如今已在途中……不,已在半空,我见到他们的鸾车了,如今妖尊必是在闭关,无心应对,速速归来!”


    这一句话说得极快,但林斐然仍在第一时间便听出对方的声音。


    是秋瞳。


    青平王为何会攻向妖都?她又怎么知道如霰在闭关?


    林斐然立即想到如霰。


    记得他曾说过,炼化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难道他们是专挑这个时机?


    可他闭关之事,除去几个使臣外,再无人知晓,其余人又是如何得知?


    这些疑问几乎在瞬间冒头,却又很快被她压下,青平王之流说不定此时已到城门前,她得立即告知。


    灵暴崩裂之时,眼中阴阳鱼微动,片刻后便听到如霰的声音。


    “何事?”


    林斐然站起身,心音直白问道:“尊主,你还在炼化丹丸吗?”


    “自然。”如霰睁眼,“你问这个做什么,先前听你说今早回城……怎么,途中被人拦下,不好好斗法,反倒有空与我闲聊?”


    “你怎么知道我在与人斗法?!”


    林斐然抬起手,金澜剑顿时回到手中,她纵身而起,循着雷光找到赤牙的身影,动作行云流水,神色却十分不符地露出讶异。


    “说了半个时辰唤我一次,却许久没叫,除却与人斗法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林斐然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有人传信于我,说青平王之流正要攻向妖都,必然是冲你而去,来者不善,若你听到什么异动,万万不可分心,专心炼化就是,平安他们都在,我与旋真也会尽快赶回去。”


    闻言,如霰却想到城中遍布的咒文,一时若有所思,却只对她道。


    “对手很难缠?”


    林斐然提剑上前,手中法决再变,周遭顿时漫起濛濛尘土,遮天蔽日一般将四周笼罩,长剑化为细刀,薄刃处再度旋出气流,六柄雷剑高高扬起——


    她静然道:“只是想及时告知你此事,安心炼化,不必顾忌其他。至于对手,有一点难缠,但尚在掌控。”


    如霰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我会尽快回来。”


    一剑落下,正中蒙蒙之物。


    “好。”


    尘烟尽散,篷然之中,赤牙正以身护住阵旗,方才荡出的灵暴尽数在他身上绽开,衣衫破败,六柄雷剑从他手臂钉过,深深穿过旗杆。


    他回首看去,双目赤红,一双兴奋的眼中印着同样狼狈的林斐然。


    她静静看着他,眼中略无温意,剑从他后背穿刺而过,刃上旋流乍散,他的蝴蝶骨卡着剑身,发出喀啦轻响。


    他的金光子母匕,一柄钉入她的肩颈,一柄钉入她的右腿,衣上法纹已被全部震碎。


    赤牙喘息着笑起来:“人人都说我不要命,看起来,你也不遑多让。世上争斗,总要像你我这样较真才好,以命相搏,殊死而战,才算痛快!”


    他看向林斐然,意有所指:“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林斐然目光冷下,径直拔手,金澜剑上却仍旧明亮如镜,没有沾染半点血色。


    她一手收剑,另一手抬起,抿唇将肩上、腿上狠狠扎入的子母匕拔出,身形微颤,却被她生生忍下。


    她又服下两枚丹丸,直起身,扯出绷带缠紧伤处,目光却缓缓落在那面阵旗之上。


    随着她的靠近,黑底黄纹的阵旗之上,竟然隐隐现出茫茫之光,只是赤牙此刻被钉在杆上,不得不单膝跪地,是以并未察觉异样。


    灵脉是朝圣谷圣人所托,密教又追得如此紧,必是重中之重,这面棋子是寻脉所用,衍生出的阵盘又有残缺,想必还有其他阵旗,她不能掉以轻心。


    心念电转之间,她抬手握上旗杆,还未用力,便猝不及防被赤牙咬住手背。


    林斐然倒吸口气,立即抽手后退,手背上已经印下一圈鲜红齿痕:“……你属狗的?”


    赤牙舔过齿间,不顾身上血洞,低笑道:“好劲道的肉,夜游日那天就想尝一口了。你最好不要碰这面旗,否则,密教会让你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旗杆之上,被六柄雷剑穿透的地方渐渐合拢挤压,直至将雷剑全部挤出后,竟然又恢复如初。


    林斐然神思微动,道:“好邪门的法宝。”


    赤牙果真开口:“邪门?这可是人人寻求的五行旗,看样子你想把它捡走,喂我吃两颗丹药,我告诉你如何驱使。”


    林斐然攥住旗布,拢在杆上,不教他看出半点异样:“既然是法宝,那我只好笑纳。”


    赤牙躺倒在地,望向空中积云:“你拿不走,在你带回妖都的第二日,一定会有密教高阶修士去找你夺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斐然心中自然知晓,既然是五行旗,便意味着只能将五把阵旗一同毁去,否则,这阵旗只会再生。


    她也不可能将其旗子带走,那无异于引火烧身。


    心中这样想,她面上却并不理会:“与其思索这个,不如想一想你的遗言。”


    “遗言?以前会想,现在却不会了,死亡是世上最简单、最不必害怕的事。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法,有风却又如此锐利,来世,我还要寻你打一场。”


    林斐然并未回话,只是将旗子拔出,高高扬起,抹去侧颊血色后,蓦然落下。


    “前辈。”


    她开口,早先归入剑中的剑灵飘然而出,方才用了太多剑气,她衣袍上的绯色淡了许多。


    林斐然望着阵旗,开口问道:“我记得,先剑主是炼器转为修剑,你们相处多年,可知道些许炼器之法?”


    金澜剑灵扫视过她身上的伤痕,默然片刻,这才问道:“确实学过一些,你想要我做什么?”


    林斐然只是看向这面旗:“我想让你教我,如何能将这面土属的五行阵旗炼化。”


    剑灵立即反应过来:“你想毁了这面旗?为什么?”


    林斐然并未隐瞒:“先前在朝圣谷中,各位圣人将一条灵脉交给我,请我代为保管,如今他们正用这五行旗寻找灵脉,我想动些不易察觉的手脚。”


    剑灵有些讶然,她显然也知晓灵脉为何,思忖片刻,随即道。


    “看来,他们是想直接把旗子插入各方,以此最快搜到灵脉。只是炼化太难,你是剑修,做不到。但要想动些手脚,让五行旗失灵,还有更为简便的法子,我教你。”


    旋真一人斗败八人,其实并不简单,将最后一人除去后,他看了林斐然一眼,见她那里也大局在握,便猛然坐下,背靠山石。


    喘息之间,又举目望向阴沉的天空。


    他从未如此疲累,却也从未如此释然。


    直到休息足够,不知在鼓捣什么的林斐然终于起身后,他才慢吞吞起身走去。


    谁知走到中途,便见林斐然御剑而来,他顺势伸出手,被她拉到身后,立于剑上。


    “那人死了吗?”他问。


    林斐然回头看去,尸身之上,正有一面阵旗招摇,阵旗之后,乌云散去,再度露出一片灿烈日光。


    更远处的日光下,正有十来位修士御物赶来,为首之人正是那日在狱中将赤牙救走的蒙面男子。


    她道:“或许罢,他的生死不重要,我们得立即赶回妖都。”


    旋真嘴里咬着发绳,在狂风中梳捋发丝,含糊不清问道:“出什么事呐?”


    “青平王带人压向妖都,许是要叛乱了。”


    “什么!”


    发绳顿时卷入风中,再寻不见。


    ……


    妖都兰城上空仍旧一碧如洗,城门之外就是镜川道场,不少人在道场外的客栈就食,晒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秋阳。


    “林斐然何时再来道场?没有她在,竟有一种无人鞭策、无人攀比的空虚。”


    “她许久没来,定然是当上使臣后,沉浸在纸醉金迷中,浑然忘了修行。”


    “可我听说她又破境了,如今已是问心境。”


    吸溜面条的人立即忿忿不平:“人族破境怎么这么快?!”


    “全凭心境,你们没听过吗,人族古时有位圣人,格物半生,一朝悟道,当即引灵入体,又从心斋境连连破入归真成圣,再睁眼时,也只过去一夜。”


    这声音十分随性,又因为口中有食,便显得含糊。


    少年人咋舌,转头看去:“我当然听过……你谁?”


    其余人一同看去,这男子样貌平平无奇,道髻散乱,手中握有一个酒葫芦,看起来四十有余,却已然发白大半,看起来颇为落拓潦倒。


    他面前是一盘蒸饺,吃一个,便要酒一口烈酒,吃得呼噜声响。


    闻言,他转过头来,双颊飞着两抹酡红,看起来已是醺醺然:“我?我是游客,你们妖界的饺子真不错。”


    几位少年人抬手扇了扇,避开酒味:“少喝点,别醉得不知数,把自己撑死。”


    这倒是不是诅咒,而是好心劝诫,男子朗声一笑,回头继续吃着:“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几人正在嘀咕之时,桌上忽而映下几片阴翳,道场前的众人立即抬头上望,只见一片薄云之下,几辆极为豪奢的鸾驾停在半空,又缓缓落在城前。


    众人纳罕,亦有少年人忍不住探头前望。


    为首一辆鸾驾之上,先是走下两个侍从,他们回身掀开车帘,其中走出一道青色身影。


    吃面的少年见到他,顿时吓得竹筷落地:“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有大事要发生?”


    落拓男子喝了口酒,朝那道身影努努嘴:“那是谁?”


    少年低声惊讶道:“那是青平王!妖界西部的领主!真是怪哉,他不待在青丘,来兰城做什么?”


    城门之下陷入一片难言的寂静。


    众人默然见他下得鸾驾,儒雅的面容上带起一抹悠然笑意,慢慢向镜川道场走去,随后停在道场前方的登闻鼓前。


    并指而起,鼓槌便猛然敲响,滚雷般的声音震彻妖都。


    人群顿时沸腾喧哗起来!——


    作者有话说:最近加班出差太多,更新时间会很阴间[比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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