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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5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信鸟去往之处 “师兄,我要入妖界了。……


    林斐然眉梢微挑, 望向那尾圆润的黑鱼,仿佛能透过它甩尾吐泡的模样,看到背后的如霰。


    她有些不解:“尊主, 我才刚来一日……不过该问的都已经问过,琦玉族长也不会再同我多说, 只待她用过信笺,探出大抵方位后, 我们便会回来。


    是妖都发生什么急事了吗?”


    如霰手一顿, 随后直起身,双手抱臂,搭起的腿缓缓晃动, 看向眼前胡乱游移的白鱼。


    “妖都并无急事, 只是旁人都没你这般精力,无法在白日里做事后, 还能在夜间与我闲聊,是以问问你何时能归。”


    林斐然顿时了然, 晚间只有自己一人醒着, 只能望向茫茫夜色, 何等无趣。


    之前每晚他们都会待上一段时间,大多是她在问,他在答,此时忽然无人打扰,难免会有些空落。


    “我们会尽早回去。”


    她停顿片刻,又从床上坐起,走到桌边倒茶,那条黑鱼便跟牢牢在身侧。


    “尊主,以前没人与你闲聊时, 你夜间都在做什么?”


    墨笔黑鱼兀自转了个圈,很是开心,但传来的声音却十分平和,像一捧清凉的秋池水。


    “修行。”


    这个答案倒有些出乎意料。


    但仔细一想,如霰性情强势,又极为欣赏强者,能在这个年纪踏入神游境,平日里定然也不是个懈怠之人,只是白日里总见到他沉眠,夜间二人又大多是在论道,所以没怎么见过他修行。


    她神色中罕见地浮起一丝好奇:“尊主,你一般是练功法还是修心?”


    若要破境,运动行灵与心境突破,二者缺一不可,不知他如今是差欠哪一处。


    如霰抬起手,白鱼便立即追随而来,在他手边甩尾转圈。


    修行一事其实应当隐下,他也不习惯与人过多谈论,说出来,便意味着自揭短处,矮人一分。


    但对林斐然这样的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好奇的问题。


    他指尖一转,白鱼便立即甩尾追上,他以手支颐,看了片刻,眸底映着碎光,许久才开口。


    “打坐修心。我停驻神游境已久,始终无法寻出破入无我境的法门。”


    林斐然并不意外,修道之路就是这样,翻过一座,还有另一座,一山总比一山高,道无止境。


    且不论如霰这样的强者,即便是踏入归真的圣者,也仍有另外的高山阻拦,归真境并不是道途的终点。


    “尊主,时日还长,越急就越寻不出,或许你只是差一个机缘。”


    如霰不置可否:“机缘难遇,但在进境之前,我还有更为紧迫的事要做。”


    林斐然点头,又问道:“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如霰唇角微弯,抬眼看向窗外,意味不明道:“你已经在帮我了。”


    一时安静下来,虽算不上沉寂,但也有些难言的默然。


    林斐然抿抿唇,打破沉默:“尊主,神游境的人打坐是什么样?我还没有见过。”


    如霰一顿,凉声道:“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林斐然并未退缩,她平和的眉眼微动,带出一个笑意:“好罢,其实是我还没见过你打坐,所以有些好奇。


    会不会金光溢流,就像之前那样?”


    如霰眉梢微扬,兀自将她的话转了个说法:“你想见我?”


    “嗯?”林斐然坐在桌边,随后纠正,“是有些好奇你打坐的模样。”


    如霰颔首:“想见便见,既然有阴阳鱼在手,还怕见不到吗?我允许你见。”


    虽然缘由有些不同,但结果与自己想的一样,林斐然便也没有拒绝,她将阴阳鱼唤来,回忆着操纵之法,双手结印,于是白鱼眼前流过一道朦光。


    它停顿片刻,继续追逐起如霰的指尖。


    林斐然眼前顿时浮现两处景象,重影交叠,当她凝神看向其中一处时,另一处景象便渐渐淡去。


    一处是她暂住的卧房,一处是一根洁白之物。


    好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


    心中疑惑,她立即控着白鱼后退,这才发现是如霰的手。


    “……”


    难道这尾白鱼整日都追着他的手?


    视线拉远,林斐然才得以见到屋中全景,正是他那处嵌了一面镜墙的居所。


    她控着白鱼向左转动,看过青案、烹茶、倒流香,最后撞入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眸。


    他坐在漆木椅中,只松散系着一件墨色绸衣,以手支颐,毫无遮掩的长腿搭在膝头,赤足踩在软毯之上,看起来孤高却又闲适。


    不论是雪发,或是半搭的腿,都在这墨色下透出一种难言的莹润剔透。


    他看着这条挪得极为僵硬的游鱼,并指轻弹,轻声道。


    “好呆啊。”


    白鱼遭受无妄之灾,顿时后仰转了个圈,它倒是无事,但林斐然借它双目视物,还不大适应,便也随着向后仰去,一下便坐到地上。


    “……”


    她耳廓微红,立即翻身站起,略显匆忙地拍了拍衣角,神色有些不自然:“方才只是意外。”


    如霰也未料想到这般意外,先是一怔,随后才弯眸笑开,声如磬音,凉而清润,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仍旧是看着林斐然。


    “到底是因我而起,为了弥补,便让你看一看我是如何修心打坐的。”


    他话语中仍带笑意,但其实是将这页翻过。


    “虽说行灵之法大体相同,但个人功法不一,境界不一,其间便会有细微差别,你可以观摩一番。”


    言罢,如霰毫无芥蒂地将腿盘起,双手结印,双眸微闭,左眸上那抹红痕便越发显眼。


    几乎在他闭眼的瞬间,袖袍便无风自起,周遭灵气也几乎凝成实质,点点金灵之光掠过他的眉眼,缓缓汇聚于身。


    林斐然心无旁骛,仔细观摩那番灵力涌动,越看越是惊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行灵。


    并非是从两条主灵脉开始,而是先从双臂汇入后脊,再行至前胸,又环绕而去汇入后脊,如此一番,才向腿间灵脉而去……


    若说别人是一道顺流,他便是连贯的一段又一段。


    好奇怪的行灵之法。


    白鱼尾巴甩得欢快,与林斐然的视线一道向下,恰好冲向那枚腿环。


    林斐然登时回神,猛然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行灵之人轻而易举挟住。


    如霰睁开眼,周身灵力顿收,他将鱼带到眼前,声音微凉:“端方这一点,还是要和你的主人学一学,玩手无甚大碍,再多就逾矩了。”


    林斐然整个人如同被火烧过一番,明知如霰并无指桑骂槐之意,却仍旧有一种连坐的心虚。


    她提出看他打坐,本也只是想打破先前那股若有似无的悲漠,此时气氛已变,无需再看。


    她立即结印断开,眼前便只有幽微烛火,并满室寂静。


    如霰眸光微动,指尖仍旧点了点白鱼,低声道:“你看,被你吓走了。”


    阴阳鱼只是契约衍生的灵物,如何懂得他的意思,便只张嘴吐泡。


    此刻被他挟在指间,白鱼并无半点惧意。


    如霰刚开始虽然对它有些冷淡,但渐渐的便好起来,不仅时常将它放出透风,还随它高兴,从不限制,虽是从林斐然眼底诞生,但它几乎快要倒戈。


    下一刻,如霰将手放开,借助黑鱼的视线看向林斐然。


    她面色尚未褪去,却好似感应到什么,忽然站起身,以手结印。


    “尊主,我替换的信笺终于有了动静!”


    如霰面上浮起一点笑意,他并指而动,那尾黑鱼便游移至她耳旁,两人一道向她掌中看去。


    闪烁星图中,一只信鸟正向南飞去。


    南部住有许多妖族,亦是无尽海连通之处。


    二人一道看着,直至信鸟终于飞至南部后,它并未越境而出,而是停落在某个部族的坡岗之上,被一人抬手接住。


    林斐然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样貌,信鸟上的印记便散去。


    林斐然神思已经完全敛下,她开口问道:“尊主,这是妖界何处?”


    如霰对她这能够堪舆的灵器有些好奇,但并未多问,只是回想方才所见。


    周遭夜色虽浓,又是南部处处可见的草坡,但他仍在信鸟降落之时窥到一隅。


    “应当是际海附近。”


    “际海?”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如霰又道:“际海是鲛人族领地,但附近有不少部族傍海而生,只是不知到底是哪族之人。”


    林斐然神色不定,她将印诀收回,喃喃道:“琦玉族长今夜如此繁忙,却还要抽空回房递出一封书信,看来有关我封印一事非同小可,她连一夜都不愿等。”


    闻言,如霰指尖叩上书案:“你说探出方位后,便尽快回转,不如就明日?”


    林斐然也不想在此耽搁,便点头道:“好,我会通知青竹他们。”


    “……”


    如霰指尖微顿,借着游鱼视线看去,忽然开口:“怎么一直看向外面?”


    听闻这话,原本褪去的热意又再度袭回,林斐然头也不回向外走去:“我去通知青竹!”


    ……


    密林深处,青竹在一丛木叶前驻足,他将枝蔓拂开,露出其间已被断首而去的分|身。


    他悠悠叹口气,将手覆上,刹那间,分|身记忆涌入脑海。


    原是他在行进途中,撞上那位潜入的密教弟子,于是二人相斗,分|身本就不强,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罢了,时也命也,枉自脱身而去,却连个替死鬼都没能做成,想必你心中也甚是可惜。”


    指尖一簇黑火燃起,顷刻间便将尸首吞入其间,连一点残渣都未留。


    青竹站起身,向山下而去,行至中途,忽然察觉到什么,便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块玉牌。


    他眉头微扬,双唇含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他换了个声线,开口道:“师弟,何事如此紧要,竟让你用这玉牌与我传声。”


    玉牌那侧传来一道寒如冰雪的声音,只是这音调不似以往那般沉平,反倒有些高扬。


    他道:“师兄,你现在何处?”


    青竹,或者说是蓟常英,他笑道:“自是在山内修行,有事寻我?”


    卫常在默然片刻,随后开口道:“师兄,我要入妖界了。”


    蓟常英笑容微顿,他抬头望向天上朗月,立即算出人界时辰,感慨道:“师弟,这才午时,难道你刚刚梦醒?”


    卫常在并不在意,只低眉拭着手中潋滟剑,眸光静如洗墨。


    “我只是同你说一声。”


    蓟常英收回视线,踏着斑驳月色,将碎叶踩出哗哗声响。


    “为何同我说这个?你去妖界一事,到底与我无关。”


    他眸光一动,唇边带起一抹笑意,故作恍然道:“不会是我之前同你说过,我要与师妹好,所以你心中一时不甘,故意来此扬威罢?”


    “师弟,说不定……我也在去往妖界的路上。”


    锵然一声,长剑入鞘,玉牌那处只传来阵阵剑鸣——


    作者有话说:小白鱼,一款独属于如霰的阿贝贝(X)


    第122章 画中人(2.8w收藏加更) 其实是林……


    漫山雪皑, 暖池吹纱。


    卫常在回剑入鞘,起身走到窗边,向东南处看去, 那里正是蓟常英的住所。


    师兄向来是师尊的左膀右臂,少有闲暇之时, 没有谕令,莫说去往妖界, 他大抵连三清山都难下, 又如何会有时间去往妖界?


    方才是他心急。


    “小子,你在拭哪把剑!”


    昆吾剑灵从剑中跃出,无瞳双目望向窗边身影, 心中气愤。


    自回道和宫以来, 他整日都在擦拭那把潋滟剑,全然不顾昆吾。


    那把凡剑虽也稍有灵气, 不算普通,但与昆吾剑相比, 实在是云泥之别, 当真是有眼不识金玉, 只把凡泥作宝!


    卫常在立在窗边,任由寒风拂过颊边碎发,睫上落下几粒细雪,他却都只是静静站着,并未开口作答。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识,昆吾剑灵对卫常在也稍有了解,是以对这番沉默并不意外。


    “既然昆吾在手,便要好好珍惜,若是得陇望蜀, 小心最后一把剑都无。”


    他久未出世,先主人又是圣者,是以脾性虽然倨傲,但心性纯洁,并无坏心,况且卫常在天资过人,他其实十分赏识,方才这番话,不过是模仿圣人所言,略作提点罢了。


    但这话入了卫常在的耳。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个模样年幼,齐腰高的小童在房内转悠,话里不客气,面上却浮起孩童特有的新奇。


    昆吾剑灵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


    顶上悬镜,密不透光,只有一道狭小光源从房顶透入,将二十四面铜镜依次点亮。


    虽然奇怪,但也颇有巧思,这般幽闭,其实很像很早以前的仙人洞府,于静心修行有利。


    但今日是卫常在第一次将轩窗打开,屋内终于大亮,他这才得以窥见全貌。


    全屋分为内外两阁,桌案、书柜、剑架、床铺一应俱全,布置十分规整,但也透着一股冷清,只是四周垂缦叠纱,便将这份冷意冲散许多。


    外阁看起来十分寻常,内阁好似也无异样,只是——


    昆吾剑灵猛然驻足,望向四周贴满的画像。


    从左往右看去,最开始的几张画中,俱是一个垂髫小儿。


    虽然并无五官,但剑灵还是从她耳畔那朵细花分辨出,这是一个女童。


    画中人不论是动作或是穿着,都以极淡的墨色绘就,如烟渺一般,其实模糊不清。


    但渐渐的,再往后看去,便能见到几张极为清晰的画像。


    同样没有五官,但她或是在打坐,或是在蹲身浇花。


    这样清晰过三四张后,画作再度模糊,看不清身形动作。


    慢慢向后看去,画中人逐渐长大,她终于抽条成一个不高不矮,束着长发的少女。


    只是仍旧没有五官。


    她有时在山间奔跑逐鹿,十分狡黠,有时又在溪边打坐,静如深流。


    剑灵抚着没毛的下颌,兀自鉴赏起来。


    他想,这一段画作是矛盾的。


    画中人忽而是松散的裙装,忽而又是轻便的劲装。


    从她们的衣着来看,不像一人。


    但从姿态来看,不论是逐鹿,或是打坐,她们结印的习惯都完全相同,又仿佛昭示着这是一人。


    昆吾剑灵看得有些迷茫。


    但肉眼可见的,画作越往后,便越显得清晰。


    用以勾画的线条不再似先前那般飘渺模糊,即便用了淡墨,即便只有一道灰影,运笔转折间依然将她的锋锐清晰绘出。


    昆吾剑灵暗暗点头。


    看来这人的身影已然刻在提笔之人心中,故而不论如何落笔,不论是浓是淡,都已挥之不去。


    怎么画,都只是一个人。


    “妙哉妙哉!”


    昆吾剑灵故作高深地开口。


    他原本那位主人,虽然不乏学识,但志不在此,也没什么才情,诗不成画不就,每每与人品诗鉴画,便头疼地说出这四个字。


    他现在也是有样学样。


    如此感慨一番,正要转身离开时,眼前便倾下一道阴影。


    他回头看去,卫常在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正静静看着这满墙画像。


    他问:“妙在何处?”


    昆吾剑灵有些头疼。


    他灵机一动,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这是同一人吗?”


    其实他当真不知道。


    卫常在看向它们,双唇微张:“或许是,或许不是。”


    “你连自己画的是谁都不知道?”昆吾剑灵上下打量他一眼,恍然大悟。


    “这难道是你偷画的?同门弟子?或是哪位女修?”


    卫常在垂眸看他,一双乌眸中仿佛凝着一片淡薄的冰湖。


    剑灵其实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过他会回答,但卫常在当真开了口。


    “这不是偷画,从一开始,它就只是一副想象。”


    昆吾剑灵大惊:“想象……你、你修的不是天人合一道么!小心道心有误!”


    卫常在低头扫过他一眼,他原本不想开口,但有些话在心中藏了太久,说出一些也无妨。


    更何况这是与他定下契的剑灵。


    “在我六岁那年,师尊告诉我,我有一个命定之人。


    他要我一直盯着她。


    我不知道那命定之人是何模样,便随手一画,虽然模糊不清,但足够我整日盯着‘她’。


    画出的正是那第一幅画。


    我看了她三年。”


    昆吾剑灵听得出神,心中觉得悚然,生怕那画中突然飞出一人,便走到卫常在身后,看向第一幅画。


    “那、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在我眼中,那只是一张纸,一张毫无意义的纸。”


    那张纸的名字,叫做秋瞳。


    他要喜欢上秋瞳,他应当喜欢上秋瞳,他要注视着她。


    如同做晚课一般,他将这个名字念了千百遍。


    直到九岁时,林斐然上山。


    于是在第四年,他回到屋中打坐修行,同样看着这幅画,心中默念秋瞳二字时,叫了一声林斐然。


    那一晚,他忽然睁眼,画下了第二幅画像。


    他在画像右下角处,特地注明“秋瞳”二字,他想,这样就不会再叫错。


    “秋瞳?”


    昆吾剑灵显然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凑上前看,看到这两个小字。


    “这不是太阿剑主吗?你、你难道心悦于她?”


    说到此处,昆吾剑灵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日日相见,原来是有此番情缘。”


    卫常在并未回答,他只是看向满墙,忽而开口问道。


    “你看看她们,与秋瞳像吗?”


    昆吾剑灵扫视一番,口中沉吟。


    人像贵在神韵,可这画中无颜,仅凭几个动作又如何区分?


    但他不是一个扫兴的剑灵,所以他开口道:“像,尤其是那幅逐鹿画像,如此轻灵,富有朝气,简直是太阿剑主本人。”


    卫常在看向那副画像。


    不可否认,画中人的确很像秋瞳,可这是在认识她以前画的。


    画中人,其实是林斐然。


    她以前也这般逐鹿雪原,像一只轻盈的鸟,一抹流离的风。


    她说白鹿寻梅,必得其所,所以带着他一道攀山而去,远远跟在鹿后,最后遇到一株枯瘦的老梅。


    枝干腐朽,内里中空,不知死去多久,若不是他们对梅枝犹为熟识,怕是也认不出这是一株梅树。


    那是他们于三清山寻梅途中,离梅树最近的一次。


    再后来,秋瞳便拜入道和宫,成了他们的师妹。


    心中猜测卫常在与秋瞳别有情愫,昆吾剑灵这才了然。


    “难怪她昨日向你坦白自己是妖族一事,你半点不气恼,原来是情爱在心,哪管他是人是妖。”


    卫常在看他一眼,并不解释。


    昨日,秋瞳与往日一般,来找他练剑,只是神思有些恍惚,一招转手劈剑练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他便让她好好休息。


    只是这样一句话,不知哪里将她触动,她便将自己是妖族一事透露出来,要他为自己遮掩。


    卫常在很早很早就知道此事,面上没有太多波澜,好在他向来如此,是以秋瞳也没有怀疑。


    昆吾剑灵开口:“看来太阿剑主十分信任你,不然事关身份要事,她不会随意说出。”


    卫常在回身走向桌边,将潋滟剑负到身后。


    “她之所以告诉我,是想我一同去往妖界,助她一臂之力。”


    确实如此,昆吾剑灵无法反驳。


    他看到卫常在起身外出,立即开口:“你又要带着那把潋滟剑去哪?”


    他现在应该用昆吾剑,而不是潋滟剑!


    卫常在回首看他一眼,伸手一召,见将太吾剑握入手中。


    他推门而出,将这座常住的偏殿紧紧锁住,淡声道:“当然是去看一看,我那师兄此时身在何处。”


    ……


    砰然一声,房门被重重合拢。


    秋瞳在房内四处踱步,心神不定间,下唇被她咬出一片淡白之色,衣带也被搅出许多褶皱。


    她昨日才收得消息,大姐姐或许过两日便要去截杀林斐然,随行的还有一位密教高手。


    纵然林斐然如今已至问心境,但若要与诸多高手相斗,必然会吃亏。


    但她已做到妖界使臣一位,若是自己将计划和盘托出,那位妖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在她身侧派上一堆人,吃亏的说不定又是大姐姐。


    犹豫之下,她还是燃起香丸,与大姐姐取得联系。


    很快,那张冷妍的面容便出现在青烟中。


    青瑶看着她,开口问道:“何事?可是在人界遇到什么危险?”


    秋瞳坐姿端正,没有面对母亲时那般放松:“大姐姐,听母亲说你要去截杀那个人族使臣?”


    青瑶点头,随后见她神色不对,心思一转,问道:“怎么,你与她认识?”


    猝不及防被戳穿,秋瞳面色有些讪然:“是,我不知父王为何要对她下杀手,但她……她如今不算坏,罪不至此,况且她比以往强上许多……”


    秋瞳说了许多,却总不在点上,又频频瞟向自己,青瑶略作思索,直白开口。


    “看来去人界一趟,你倒是将那奇怪的委婉与体面学了个十成十,如此兜转半晌,不就是想要我网开一面吗?”


    秋瞳向来怕青瑶,闻言只得垂头:“是,我如今……不太想她丧命。”


    青瑶却并不动摇:“秋瞳,你也十九了,许多事并不是你以为的那般,不想,所以可以不做。”


    秋瞳神色低落:“可她从未对我们做过什么,难道就因为一个邪教命令,我们就得俯首帖耳?”


    青瑶眉头微蹙,纠正道:“我们不是为密教低头,是为了狐族,为了父王。”


    “但父王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秋瞳仍旧有些泄气。


    青瑶立即向四周看去,又将灵力放出,确保周围无人后才看向青烟中,那个已然趴在桌上,神色恹恹的妹妹。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至于那个人族使臣一事,她实力不俗,届时谁赢谁输尚未可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万一死的是我呢。”


    秋瞳猛然抬头,双眼微睁,还未来得及开口,青瑶便将她话头打断。


    “好了,此事我自有分寸,按照目前情况来看,你最好还是待在人界,莫要搅回这趟浑水中。”


    话落,青瑶便将香丸熄去,兀自坐在榻上思索,那张妍丽的面容上,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着。


    这边青烟灭去,只余淡淡甜香,秋瞳怔然看着桌案,还是将那枚传声玉令翻出。


    照母亲所言,那日嫁到妖界之人,并非明月公主,若她猜得不错,那人大抵就是林斐然。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做上了妖界使臣。


    如此想来,持有这枚传声玉令之人,便是林斐然无疑。


    再如此一想,那个与自己辩论一夜的“明月公主”,也是林斐然。


    她咬着下唇,看着手中的传声玉令,终于动了手,再度发出许久以来的第一条密令。


    ——木木?


    ……


    日头正好,林斐然正坐在屋顶行灵吐纳,便见青竹推门而出,面色惬意,想来是睡了个好觉。


    他走到院中,动了动身子,抬头看向屋脊之处,双眸微眯,弯出一个笑。


    “出门见喜,今日兆头不错。”


    林斐然并未听到这句话,她翻身而下,落到青竹身前:“旭日刚出,你便梳洗好了?”


    青竹将折扇一展,佯装叹息:“昨晚你在院中等我许久,我心中本就有愧,今日要回妖都,又怎么能让你再等?”


    林斐然如今与他也有些熟稔,知他是在打趣,便也回道:“既然不小心让你愧疚一晚,为了弥补,今早让你睡个懒觉也无妨。”


    青竹摇头浅笑,意有所指道:“看来斐然与我熟悉不少,打趣也会了。”


    两人一道向外走去,林斐然也道:“近朱者赤,你们都爱打趣,我自然也学了几分。”


    “哦?”青竹含笑看她,“还有谁爱打趣?”


    林斐然刚要说出如霰的名字,却又觉得与他平日作风不符,便指向前方。


    “还有碧磬,她与旋真最爱打趣。”


    就在两人院外,平日里最不愿早起的人,正神采奕奕地蹲在树上,做贼一般偷摸四望后,这才蹑手蹑脚走来。


    “快快快,昨晚收到你的消息,我立马收拾好,就等着今日一早出发,不可再耽搁!”


    青竹失笑:“你这是几时起的?”


    碧磬神色悲戚:“你应当问我几时睡的,我根本一夜未眠!


    我那没有血缘的败家哥哥,为了让密教之人前来搭救,竟将入城解阵之法尽数告知,气得族长连夜改阵,我背了一日的破解之法,便这般没了用处,只能重背!


    既然你该问的都问到了,我们便速速离开!”


    碧磬不给二人犹豫之机,一手抓上一个,便穿过长廊,奔至城下。


    三人正要出城,便猛然被一只手擭住。


    碧磬转头看去,正撞上一张有些苍老的面容。


    正是大石长老。


    老者拄着降龙杖,兜帽被风吹响,露出一头岁月磨过的花白。


    他看向碧磬的眼神并无埋怨,也无挽留,只是全然的慈爱。


    “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早起。还好我昨夜便有所察觉,提前给你备上这些。”


    他将手中芥子袋放到碧磬手中。


    “好好待在尊主身侧,好好修行,好好吃饭。


    既然选择弓道,就不要轻易放弃,你离开后,我给你磨了不少箭,都放在芥子袋中。”


    碧磬登时眼热,此次回来,左右不过一日,她其实还没怎么陪过他。


    心中感动还没升起片刻,便被大石长老戳着脑袋道:“回家的法印,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碧磬接过芥子袋,心中那点感动顿时化作青烟:“知道了知道了!”


    她躲过大石长老,带着林斐然与青竹猛然跃出,落到城外原野之上。


    她回头看去,扩开的法阵后,是大石长老静静看着她的身影。


    阵法一点点合拢,她抬手招了招,大石笑了笑,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快离去,随后便转身离开。


    碧磬悠悠叹息:“在落玉城时,只想出来,但真的出来后,又莫名想回去。要是族老方才对我招手,我肯定会立即回去。”


    林斐然望向那道身影,心中也有些触动。


    “但他没有,雏鸟终有离巢之日,或许在你第一次离开落玉城时,他便不再强求你回来。”


    碧磬看她一眼,立即贴了上去,一手搭着林斐然,开始絮絮叨叨她与大石的故事。


    林斐然与青竹认真听着,偶尔给上一两句回应,这一路便也不觉无聊。


    三人很快回到妖都,刚一进城,便见绕城而过玉带溪边种有不少紫金兰,居住城中的妖族人也面带兴色,不停在街市中飞来蹿去。


    林斐然疑惑道:“这是在做什么?”


    青竹抬眼看去,了然道:“这是在准备过夜游日。”


    林斐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年节:“何为夜游日?”


    碧磬不知何时买了串糖山楂,一边吃着,一边用竹签指去:“夜游日,是独属于妖都的节日,原本是为了庆祝尊主斩杀荒淫无度的妖王,众人得以在夜间出行,后来过着过着,就成了一个年节。”


    林斐然恍然大悟:“原是如此,那具体是哪日?”


    “后天。”——


    作者有话说:画像的描写,有点点像蒙太奇,其实是卫常在的心境变化,但这章不会写得太清楚


    ps:林斐然的回礼终于要出现了,先回礼再打架吧(X)


    pps:作者比较擅长写感情线,剧情苦手,但是这本剧情占比不小,所以在开文的时候就有过预估,我估计完结的时候能有三万收藏就很好,现在居然已经2.8w了,庆祝一下,加个更嘿嘿[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123章 夜游日(一) 他是我寻的人族道侣(二……


    大殿中, 殿顶上开有一扇六角天窗,穹光洒落,恰恰将殿内那张金玉椅笼罩其中。


    椅上之人雪发流垂, 搭着二郎腿,右手支颐, 一双碧眸半阖,于日光中坐而假寐。


    少顷, 他开口道。


    “密教?是当年潜入妖界, 与上任妖王勾结一处的谄媚教派?”


    林斐然几人回到妖都后,便将落玉城密教一事提出,此时众人正聚于殿中, 共同商议。


    荀飞飞抬手扶正银面, 略显冷淡的声音传出:“是他们,在上任妖王被杀灭后, 他们许多年来未曾靠近妖都,再加之向来行事低调, 故而甚少有消息传出。”


    如霰微微睁眼, 碧眸在灿阳映照下透出一种浅淡的金:“多少年了, 还没取出个像样的名字。”


    碧磬和旋真没忍住,掩唇笑出了声。


    青竹转着手中折扇,慢条斯理道:“他们如今渐渐有了动作,在南部颇有盛名,纳了不少部族,是否要去镇压一番?”


    “不必。”


    如霰不轻不重略过,面上甚至连一丝愁绪也无。


    “妖族与人族不同,天生便以血脉区分,人人有别, 更何况十方部族从来心散,各自为营。不论是什么教派,什么教义,都不可能让他们诚心归顺。


    本尊能稳坐高位,是因为够强,且从不偏私,而这密教能如此立足,命人俯首,凭借的定然是一个利字,一个叫人无法拒绝的‘利’。”


    荀飞飞沉思片刻,抬首问道:“可要去查探一番他们所图为何?”


    如霰默然,指尖点在扶手,敲出几声不甚连贯的轻响。


    青竹心中疑惑,略略抬眼看去,只见他坐在日色下,面容朦胧,并不清晰,状似沉思。


    可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分明不难。


    看了片刻,青竹目光忽然一动,竟发现一点端倪。


    他双眸微睐,顺着如霰那同样朦胧模糊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斐然。


    “……”


    青竹眼睫微动,握着折扇的手一紧,再度看向如霰时,眼中深意颇多,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轻巧。


    荀飞飞半晌未得回应,刚要开口,如霰便微微动身,从右手支颐,换作左手支颐。


    他凉声道:“不必查探,以前没管,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们若是想要这一界至尊的位置,尽管来取,赢了,是本尊技不如人,输了,便自己滚回南部。


    世事诸多,道途坦坦,不争向大道,又何必浪费在这争权夺利上。”


    众人闻言微怔,就连林斐然都抬起了头。


    他不时点着扶手,尾音略长:“一族之长如何,一界之尊又如何?即便本尊只是一个寻常人,各族妖王见我,同样也要垂首低眉。”


    荀飞飞看着他,忽然想起城外那座镜川道场,其间三十六处须弥地,平安素日里便镇守在第一处。


    无需什么阴谋阳谋,只要赢过平安,便可入境妖都兰城,一挑妖尊之位。


    如霰从来都是这般坦然。


    无论是行止宫,亦或是象征一界之主的妖尊,于他而言,不过一处下榻之地,一个无用的称谓,有固然好,没有却也不会让他忧愁。


    当自己够强的时候,这些便都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荀飞飞了然:“是,我明白了。”


    如霰的话外之意,他已经明白,若是受其庇护之人有难,他自然会出手,至于其他的,他不会再做。


    不论妖尊之位还是妖界,他心中并不在乎。


    但当初他为何斩杀上任妖王,荀飞飞至今都未曾想通。


    如霰略略歪头,看向殿中:“林斐然,怎么一直不开口?”


    其余几人的视线一同看来,林斐然下意识挺直脊背,立即开口解释:“方才的话我都听见耳中了!只是方才思绪有些飘忽!”


    旋真捂嘴偷笑,低声道:“不要紧张,我也经常走神呐。”


    林斐然:“……”


    如霰颔首沉吟,:“那你方才在想什么,一直望着地上?”


    林斐然一噎,她其实走神了两回。


    第一回是在想密教的事,第二回……


    “我方才在想夜游日的事。”


    “夜游日?”如霰目光在林斐然身上顿了顿,眼中浮起几分兴味,“你不提起来,本尊都差点忘了。荀飞飞,夜游日一事筹办如何?”


    荀飞飞道:“云车准备好了,但这护法之人尚未选出。”


    如霰并不意外,他的视线轻飘飘落在某人头顶:“还需擢选吗,让林斐然来做。”


    众人视线二度移到林斐然身上。


    旋真、碧磬目露新奇,荀飞飞也在掂量,但青竹的神色却比之前淡上许多。


    他眼神是静默的,像一簇幽微燃烧的烛火,但在与林斐然视线相碰时,霎时升起一点明焰,将眼中所有情绪都隐没在这光亮之下,不让她觉察出半分异样。


    他走到林斐然身前,双目微柔,莞尔道:“斐然对这夜游日不熟,想来还不明白何为护法,对么?”


    林斐然略略点头:“我今日第一次听说夜游日。”


    青竹说着话,手中折扇一转,回身看向其余几人时,神色已然与平时无异。


    “上任妖王荒淫无度,性情暴虐,最爱在夜间出巡,故而妖都及附近的城池夜夜熄灯闭火,不敢高声,唯恐引来灾祸。


    自从尊主将其斩杀后,夜市才又渐渐出现,不少部族也不必再惶恐度日。


    所以夜游日当天,还会有不少人从妖都外赶来庆贺,庆贺的法子,便是模仿尊主当年斩杀妖王的情景。”


    碧磬立即开口,忙不迭点头:“那时候,除却妖王的禁|脔以及仆人外,城中部族早已远走他乡,妖都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城。


    但在某一日,尊主单枪匹马,不对,他驾着云车,持着长枪,一人闯入妖都,战了整整三天三夜,将妖王及其仆从杀得片甲不留,待其余族长、长老赶至时,他已然将妖王头颅割下,钉在城墙之上!


    然后他转身看向众人,说了一句,‘俯首之人,不杀’。”


    “原来是这样。”


    林斐然听得有些恍惚。


    她心中既是惊叹,又是敬佩,但更多的,她不由得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般临危不乱,唯我独尊的气势?


    青竹略略颔首,继续道:“夜游日最重要的便是云车与护法,夜游当晚,众人会跟随在云车之后,再派上一些人扮作妖王与仆从,由护法代替尊主,与妖王鏖战。


    不过,虽是大家自发筹备,但到底与尊主有些关系,是以我们在夜游日当天会准备上一驾云车,放入尊主塑像,再从我们中选出一人充当护法,绕着妖都巡游。”


    林斐然听到此处,有些疑惑:“可宗主不是孤身一人入城吗,何来的护法?”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静默下来。


    只见碧磬不停向她使眼色,要她将这个问题翻过,但林斐然福至心灵,忽而瞥向高座之人。


    难怪说用护法代替他,想来是他不愿出场,又须得有人与妖王鏖战,便凭空捏出一个护法。


    如霰见她转眼看来,唇角不由得弯起,不知是气是笑:“看我做什么?难道本尊还得年年坐进云车,供城中之人观赏不成?”


    林斐然立即摇头,随后又道:“尊主,护法一位如此重要,我又从未做过,为免出错,不如另选一人?”


    如霰眉头微挑,正要开口,便被碧磬截了话头。


    她将林斐然出口之言按回,叉腰感慨:“很简单的,扮演妖王的都是自己人,你只要在云车上随便比试几招,将他们打退就好,可威风了!


    我和旋真每年争着扮,看在你从未做过的份上,忍痛给你,你也先爽一爽!”


    林斐然忍俊不禁,但心中仍有些顾忌:“我不大习惯这么多人看着。”


    幼时的自己或许喜欢,但现在的她,更喜欢安静站在一旁。


    青竹看过她的面色,话中含笑,只轻声道:“有些事总要习惯,况且,是因为你好,他们才看你。


    舞剑是你最擅长的事,或许在提剑的瞬间,你就会忘了那些目光。”


    林斐然转眼看他,心中对这番话略有触动。


    闻言,如霰目光微动,终于抽出几缕余光落到旁人身上。


    青竹向来巧言心善,又足智多谋,时常安慰旋真与碧磬,但他同样是个懂分寸的人。


    刚才那番话虽不算逾矩,却也有些微妙的亲近,于是,他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一道淡凉的目光毫无遮掩落下,略有探究,但无需回头,青竹也知道是谁看了过来。


    他故作不察,只同林斐然说起夜游日之事。


    “若你心中仍是担忧,我可同你一道去往云车,先做演练,我到底也扮过几次。”


    林斐然还未开口,便被一道凉如沁玉的声音打断。


    “不必。”


    众人转头看去,开口之人正是如霰,他坐在高座,指尖微点,目光落在荀飞飞身上。


    “往年荀飞飞扮得最多,其余几人也都是由他教出,你既然是第一次参加夜游日,便由他带你熟悉。”


    荀飞飞尚且不知为何点到自己,但于情于理,的确该由他来教导,但他还未开口应答,便也被人从前截断。


    “尊主,飞飞刚从南部回来,路途劳累,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扮作护法游行一事,在下虽不敢说有心得,但斐然向来聪慧,以我之经验教导,想来也没有太大问题。”


    青竹不急不缓开口,话语圆润,却听得其余人一静,但细细想来,他话里又并无错处,他也的确是这样为人着想的人。


    如霰神色未变,单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斐然,青竹同样转头看来,目光清和,眼中并无压迫之意。


    林斐然莫名出了些薄汗。


    现在是让她在青竹与荀飞飞之间选出一人?


    可谁教都一样,她又不是什么挑剔之人。


    她此时与荀飞飞并肩而立,默默侧目看去,恰巧与荀飞飞对上视线,二人停顿片刻,心中似有所感。


    林斐然率先开口:“不知荀左使怎么想?”


    荀飞飞:“……”


    果真是近墨者黑,碧磬、旋真二人将他推出时便会喊声“左使”,看来这一招被林斐然学了个十成十。


    他平日里本就寡言,说话不快,现下正是吃了寡言的亏。


    顶着如霰与青竹的两道视线,饶是他,也感到种莫名的压力。


    “我虽从南部回来,但一路上都是平安出力,我并未做什么。我想,由我来教就好,青竹,你才回妖界不久,多多休息。”


    这是荀飞飞的肺腑之言,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如霰眉梢微扬,声音轻快:“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没有其他事的话,诸位可回去休息,至于你二人,就去云车处好好演练。”


    青竹眼睫微垂,唇边笑意不变,从善如流道:“是。”


    ……


    所谓云车,便是以鸾驾改造,天马相牵,四周遮以柔纱,驾上髹漆彩绘,贴有金银箔,坠有风雨铃,豪奢华贵,但并无双轮,届时只凭灵力将其运起前行。


    林斐然上午刚刚知晓夜游日一事,下午便到了云车处,成了这座前护法。


    “世事变化太快,总是猝不及防。”


    她站在云车前,莫名感慨。


    荀飞飞转眼看她,即便是冷笑,从他嘴里吐出后都显得那么寡淡,毫无嘲讽之意。


    “的确变化太快,不过几月,我就已经开始怀念那个拘谨有礼的林斐然。”


    碧磬宽慰道:“想开一些,同我与旋真比起来,林斐然此事实在算不上什么。”


    荀飞飞想反驳,但无从开口,这件事说到底确实不算什么。


    更何况他的确未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好奇,青竹今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旋真又上前敲边鼓:“飞飞,你想一想,若不是你负责夜游日一事,被派去扮作妖王的人就不是青竹,而是你呐!”


    荀飞飞更是无言,他看过三人,抬手一连敲了三颗脑袋,这才扶正银面,走到车驾旁,长腿一迈便跨上车辕。


    他身姿矫健,猿臂蜂腰,腰间又系有长锦,如此看去,倒也赏心悦目。


    碧磬摸着下颌,啧啧道:“飞飞,我看你也是风韵犹存——啊!不准敲我的石头脑袋!”


    荀飞飞收回手,揉了揉薄红的指节,淡淡看过两人:“再听到你们叫一句飞飞,我就把你们吊到城门上,供人观赏。”


    碧磬二人脸色微变,显然想起一些不可说的过往,便垂首闭嘴,看他站在车辕处挽缰绳。


    少顷,荀飞飞将绳子抛到一旁,对林斐然道:“夜游当日,云车会停在城门前,门开,便意味着夜会启。届时,你要在车辕处戴面起舞,以示尊主入城前内心的挣扎。”


    林斐然微顿:“他入城前真的有过挣扎吗?”


    荀飞飞垂眼看她,虽未开口,但眼神已表明一切。


    即便是天下所有人都在心中挣扎,如霰也绝不会有这般感受。


    “待我同你说完之后,会将这支舞教给你。”荀飞飞继续开口。


    林斐然更是惊奇,碧磬见她面色如此,不由得笑道:“我第一次听闻时,也是这副神情!荀飞飞跳舞,何等骇人听闻之事,但他跳得很好!”


    旋真凑上来道:“是他义母教的,听义母说,飞哥从小就跳……”


    荀飞飞轻咳一声,二人立即闭嘴,林斐然也将眼中的好奇之色收回。


    “跳过之后,你要入纱帘内,从塑像手中取出匕首,分发给追随云车的孩童。”


    他回身将纱帘掀开,露出塑像手中银制的匕首,以及那座玉制塑像。


    林斐然抬眼看去,车中正是一座半人高的玉像,玉色剔透,脂白莹润。


    那人盘坐车内,双袖缚环,衣衫也是如霰常着的白金袍,发丝垂下,栩栩如生,唯一有异的是他的面容。


    一条轻纱从头顶垂下,将面容掩盖。


    林斐然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言的好奇。


    她走到车窗旁,向里看去:“为何要用轻纱遮盖?”


    荀飞飞道:“因为这座玉像是他们自己刻的。尊主自从上位以来,甚少出门,众人对他的真实样貌其实并不熟稔,虽然知道好看,但也只能雕出个大概。


    为了避免误会,他们便用轻纱遮覆,不见真容。”


    纱后容颜若隐若现,林斐然看着,心中罕见地有些泛痒。


    她想看看,雕成“大概”的如霰是何模样,但若是将轻纱掀开,便有些逾矩,故而只能作罢。


    她将视线收回,继续听荀飞飞说起夜游之事。


    ……


    临近夜游日,城门大开,城外行人如织,车马如流,俱都涌入兰城。


    整个妖界中,唯有妖都兰城最为繁华,也最为安宁,平日里城中出入严苛,来往有限,不少人难以入内。


    但这几日放开,妖族人便如潮流般倾涌而来,忙得确认文牒的守卫晕头转向。


    魁梧的守卫坐在城门前,喝了口水解渴,这才抬头看向前来的两人。


    “玉令文牒。”


    位于左侧的少女将玉令递出,守卫接过核对,在记簿上登下:“青丘狐族秋瞳……你身旁这位是?”


    秋瞳微微咬唇,将心中雀跃压下,低声道:“他是我寻的人族道侣,叫卫常在,我们前来此处参加夜游日!”


    如今人族与妖族结成伴侣,已不算什么骇人听闻之事,但不论在人界还是妖界,都鲜有人会声张。


    守卫抬眼打量她身侧的少年人,目光轻慢,却又略有戒备:“你是人界哪派修士?”


    卫常在垂眸看他一眼,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牌,清声道:“道和宫弟子,卫常在。”


    妖都繁华安宁,不少修士或是商队到妖界后,都会选择到此落脚,故而对于道和宫此等宗门玉牌,他们并不陌生。


    验过玉牌中的法印后,守卫将他姓名登上,随后问道:“来妖界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们越过无尽海后,已经被盘问过一次,卫常在面无异色,从善如流道:“陪我的道侣来夜游会游玩。”


    守卫依言记录,随后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两个金环,分别套在二人腕上。


    下一刻,二人手腕立即被牵连一处。


    卫常在眸色微动,看向守卫:“这是何物?”


    “鸳鸯环。”守卫头也不抬回答,“既可限制你二人境界,定出方位,又能将你们牢牢锁在一处,要是想干坏事,可要掂量一下,两个人不好行动。”


    “……”


    卫常在垂眸看向左腕上的金环,微微抬起,秋瞳的右手便也跟随而来。


    他并未放手,眸光微亮,反倒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好奇。


    他将鸳鸯环移到眼前,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来。


    一旁的秋瞳不知他心思如何,只在心中暗喜。


    前世为解狐族之乱,她便同卫常在前往妖界,来过一次夜游会。


    那时二人心中情愫尚未捅破,卫常在对她的态度虽然好上许多,但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愿与她过多靠近。


    但因为这个鸳鸯环,二人不得不同吃同住,加之期间发生许多事,他的态度又变了许多。


    今次,必定也有所变化。


    她转头看向卫常在:“夜游日十分热闹,后日还会有云车游行,十分盛大有趣,你一定没有看过!”


    果不其然,卫常在有些疑惑道:“何为云车游行?”


    秋瞳悄然攥紧裙侧,与他一道走向城内,期间手背不可避免地碰在一处,飞快掠过的凉意不断传来,好似蜻蜓点荷,秋水落叶。


    上一次与他这般靠近,还是在前世。


    倒还真是恍如隔世。


    秋瞳缓缓将夜游日来源道出,又提起云车游行一事:“我以前便参加过一次,护法将象征力量的匕首,与象征祝愿的芍药递出时,我接到了一朵芍药!”


    当然,这是在遇见卫常在之前。


    作为妖族人,她十五六岁便来此参与过夜游日,在匕首与芍药同时出现时,她接过了芍药。


    卫常在道:“芍药是祝愿之意么?可书中所言,芍药又名将离,男女离别所赠,是情花。”


    秋瞳霎时红了耳廓,她移开视线,有些慌乱:“你怎么知道?我、我不知道芍药是情花!”


    “原来是这样。流朱阁中有禁书十八卷,我都看过,其中一卷便是花草,你若想看,我可以拿给你。”


    卫常在就这般坦然地抛出一个惊雷,惊得秋瞳怔然原地。


    卫常在走到半途,被腕上的鸳鸯环牵住,他回首看去,略略歪头,疑惑道:“不走么?后面很多人,这里很挤。”


    他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为难。


    卫常在向来不喜喧闹,也不喜与人过近接触,前世只是隐隐如此,后来被她吵得多了,他也不再讨厌,但现在的他却表现得十分明显。


    秋瞳一怔,随后立即跟上他的脚步,与他一道入城。


    城内街道宽阔,青石平面,来往之人俱都容貌妍丽,穿着也十分不俗,尤其是男子,或是坦胸,或是露腰,或是长腿半露,颇有争奇斗艳之嫌。


    而往来之人也不走寻常路,或有飞天,或有遁地,或是从旁侧的玉带溪中钻出,虽有些杂乱无章,但十分热闹,只要不惹出骚乱,无论是何古怪行径,都无人阻止。


    即便溪旁柳下,有两人在旁若无人亲吻。


    卫常在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只是停顿片刻,便如常一般前行。


    妖界民风开放,这样的场面秋瞳见过许多次,但卫常在就在身旁,她还是收回视线,随口道:“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争夺灵气。”卫常在答得坦然。


    “……”


    秋瞳猛地转头看他,没想到会有如此离谱的答案,她欲言又止,还是选择闭嘴。


    比起互相争夺灵气的两人,卫常在还是对他们附近的那块告示牌更感兴趣。


    牌前聚有不少人,正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什么,二人一时好奇,便走上前去观望。


    眼前的告示牌十分宽大,却也十分空荡,其上除却一张金帖,以及挂上的一块宝蓝锦布外,便再无其他。


    只看一眼,卫常在便将那块宝蓝锦布认出,布上以银墨书字,其下法印缓缓流光,那是太学府葛布真人一年一出的青云榜。


    没想到妖界也十分关注。


    他淡淡略过,望向那张金帖,贴上抬头便写有“镜川道场”。


    再往下看去,便是胜绩一般的记案。


    榜首——林斐然,二百七十胜。


    卫常在目光微顿,视线缓缓摩挲过那三个字,随后似有所觉一般,回首看向那份青云榜。


    秋末冬初,青云榜再换。


    ——榜首,林斐然。


    他再向下看去,便见位列第二的,是“卫常在”三字。


    卫常在眸光微动,眼中未有惊讶,未有不甘,未有嫉愤,他只是忽然划过一个浅淡的念头。


    他的名字,也可以与她离得如此之近,这岂不也是一种“道同”?


    本该如此道同。


    秋瞳显然也见到那个名字,一时讶然,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个告示牌,是何人所布?”


    旁侧的妖族人转眼看她,轻慢道:“你第一次来妖都?敢在妖都兰城立牌子的,除了行止宫中那位,还能有谁?”


    秋瞳有些纳罕:“可这告示牌上,如何只有两张告示?”


    那人赫然一笑:“原本还只有那张金帖咧!但昨日太学府青云榜出,今日才多了这个。”


    亦有刚到此处,不明所以的妖族人,他望向这牌子,问道:“人族的青云榜,凭什么出现在我妖界?”


    “凭什么?当然是凭尊主乐意!”


    那人双手拢袖,指向高处,面色得意。


    “还没看出来,榜首都是一人,这块告示牌,就是为她一人而立!当初这位小使臣还在镜川斗法时,这张金帖可是一日一换!”


    秋瞳望向这块木牌,心中滋味难辨,望向青云榜第一人写有“林斐然”三字时,更是咬唇不言。


    卫常在听闻这话,忽然想起当初借镜寻到林斐然时,那个一招将他伤退的白衣人。


    现下想来,应当是妖尊无疑。


    妖尊,如霰——


    作者有话说:倒霉蛋荀飞飞,祝你好运[合十]


    第124章 夜游日(二) 荀飞飞的宅邸在何处来着……


    秋瞳与卫常在看向这块告示牌, 但谁也没有开口。


    二人此时心中所思所想,已不同一。


    挤到看板下的人越来越多,周围人不停议论的都是“林斐然”与“人族使臣”, 除却刚刚入城的妖族人外,不少前来夜游日游玩的少年人都识得她。


    “她斗法时十分专注凶猛, 断了我不少刀剑,我心中本来愤懑, 但她竟用沉银水将折断的刀剑重铸一遍, 又归还众人。你说这人怪不怪?”


    秋瞳转眼看去,卫常在却并未回头,他仍旧看着青云榜上的名字, 唇边浮起一个极为浅淡的笑。


    他想, 是怪的。


    黑白之间蓦然出现一颗赤心,谁又能不觉惊奇?


    他第一次见到赤心时, 也骇了一跳,足足避了林斐然三日, 仿佛暗腻潮冷的青苔骤然暴于日光下, 不得不退避三舍。


    几位少年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林斐然, 说起她在妖界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


    秋瞳与卫常在便像是足下生根一般,抱着毫不相同的心绪,久久立在原地,直至那几位少年人散去,他们才拔腿离开。


    寻找落脚之处的途中,秋瞳动了动手,腕上鸳鸯环相撞,碰出轻响,她侧目看了一眼, 又飞快收回。


    尽管母亲与姐姐都让她待在人界,莫要搅入狐族这趟浑水中,但她心中仍是放心不下。


    且不说父王如今身份存疑,真假难明,就说前世那场狐族之乱,罪魁祸首尚在族中,若他趁此异变之时,再次发起动乱,或许真会让他得逞。


    前世狐族之时,便是由卫常在协力平定,她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此次回妖界,自然也想带上他一起。


    但若是如此,秋瞳便不得不暴露妖族身份。


    她心中斗争了许久,终于在某日下午向他坦白。


    奇异的是,卫常在只是怔愣几息,便回过神来,缓声道:“原来如此。”


    那是一个包含许多,却又十分平淡的回答。


    他并不在意她的身份。


    或许是不在意人族与妖族的分别,更或许,他只是纯然的不在意。


    他答应要陪自己一道回妖界,她也为他准备好了身份,但临行前日,张春和将他召入殿中,二人约莫密谈了一个时辰,再出来时,他手中便有了道和宫的文牒。


    思及此,秋瞳转眼看向卫常在:“先前首座将你唤入殿中,是有事要在妖界做吗?”


    卫常在点头:“是,师尊要我来寻一样东西。”


    他并未遮掩此行目的,但也没有说明,秋瞳没再追问,方才见到林斐然三字时,叫她想起一件事。


    林斐然还未答复自己。


    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愿回复?


    她动了动手,碰触到腕上的鸳鸯环,不论是再度启用传声玉令,又或是与林斐然见面,都无法避开卫常在。


    心中因鸳鸯环涌起的窃喜退去大半,竟生出几分纠结与愁闷。


    秋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不知卫常在也有此打算。


    他一边思索着鸳鸯环的解法,一边望向来来往往的妖族人,试图从中寻出那个面带银面的男子。


    ……


    荀飞飞将银面取下,悬挂腰侧,颊侧蔓过两条微不可查的疤痕,淡红的唇色久不见日,竟显出几分苍白。


    他看向云车旁的三人,开口道:“如何乘车夜游你已知晓,待云车至行止宫前时,你便要执起这柄紫铜枪,将它刺入城墙之上,如此,云车夜游才算结束。”


    林斐然足足听了一刻钟,心下感叹之余,不免开口:“这倒有些像人界的游神,但尊主尚在人世,为何夜游日会办得如此盛大?”


    荀飞飞略略挑眉:“我族人慕强,除却现存的五位妖族圣者外,他便是第一人,不如说,正是因为尊主尚在人世,夜游日才如此热闹盛大。”


    林斐然不甚理解:“若是有朝一日,他变得弱小,难道他斩杀妖王的功劳就没了吗?众人也不再敬重他?”


    荀飞飞却道:“不至于如此,斩杀妖王的功劳仍在,但他若没有如今这般强大,各位只会心存感激,但绝不会出现一个人人相庆的夜游日——”


    他看到林斐然面上的疑惑,忽然一笑,又很快敛下,如昙花一现。


    “我刚来妖界时,也像你这般不理解。但妖族与人族是不一样的,或许你在这里待过许多年后,也会有所体会。”


    林斐然这才想起,他们几人中,只有荀飞飞有姓氏,也只有他从小在人界长大。


    “游车一事已尽数告知,你脑子不笨,想来也全都记下了。接下来便只有入城之舞,我先做一遍,你注意看,能记多少便记多少,今明两日足够练习。”


    言罢,他立在车辕上,右手微动,一柄柔韧匕首便从腕间旋转游出,绕过他的指尖,随后被他握在掌心。


    那是他的法器,绕指柔。


    碧磬立即从云车中掏出一个皮鼓,兴冲冲道:“我为你击鼓踩点!”


    言罢,她咚然敲出一声震响,目光兴奋。


    随着鼓点响起,荀飞飞身形微动,向来寡淡的神色中染上一份肃穆,与往日尤为不同。


    衣角翩然间,他将手中匕首递出,如同零落深秋中,一枝横斜萧瑟的枯枝,华叶落尽,只迎朔风。


    这支舞与林斐然想象不同。


    与其说是演绎如霰入城前的挣扎,不如说更像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其间隐隐有祷告之姿,轻重缓急间,韵律十足。


    林斐然静静看着,脑中一抹灵光闪过,她莫名觉得这样如同神祷的舞姿有些眼熟。


    她看得越发仔细,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处突然的停顿。


    直至一舞毕,荀飞飞终于停下。


    他自然看到了林斐然渐渐拧起的眉头,便开口问道:“怎么了?这舞有不对之处,还是你方才没有看清?”


    林斐然立即摇头:“我看得很清楚,这支舞是你编的吗?”


    碧磬抱着沙鼓,摇头道:“护法起舞原本是妖都众人自发编作,但编得太过诡异,不忍卒看,荀飞飞便请了他义母重新编了这支舞。”


    荀飞飞并未忽略她古怪的神色,问道:“为何突然问起编舞一事?”


    林斐然坦诚道:“实不相瞒,我母亲便是舞女出身,但她的舞十分独特,我在洛阳城多年,还未见过与她相同之人,但今日见你起舞,动作间很有她的风范,所以有些疑惑。


    我还未曾问过,你义母是何方人士?”


    荀飞飞闻言,若有所思,随后道:“江南城,金陵渡。义母从未离开那里,我便也在金陵渡长大。”


    林斐然心间迷雾中,忽然划过一丝极细的曙光,又是惊奇,又是讶异。


    她的母亲,便是从金陵渡而来。


    林斐然三两步走到车边,神色间有些急切:“我母亲便是从金陵渡而来,但不知是否自小在此长大,她跳舞极佳,或许在金陵渡也有些名气,不知你义母可有耳闻。”


    荀飞飞跃下车辕,思索片刻,笃定道:“不论是否有名气,只要是金陵渡之人,她一定知道。”


    林斐然忽然有种柳暗花明之感,她本就在寻找母亲的旧相识,自以为远在天边,其实近在眼前!


    她立即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画像:“我不知晓我母亲名姓,只知道父亲唤她‘卿卿’,这是她的画像,能否烦请义母为我辨认?”


    荀飞飞抬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画上之人,虽不明白林斐然为何要如此,但见她神情急切,便将画像接下。


    他点头道:“不过举手之劳,今夜我便去信一封,请义母辨认。”


    林斐然心中的感谢无法言说,她登时跨上车辕,有模有样学练起来。


    “诸位放心,今年夜游日,我定会让它平稳度过!”


    旋真击着沙鼓,朗声道:“安心,夜游日最是平和,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只管坐在云车上就是呐!”


    碧磬手一顿,默默看他:“旋真,有些话不可乱说,越说不会出岔子,就越会出岔子。”


    荀飞飞:“……”


    他认命般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林斐然,目光沉稳。


    “不必有太大压力,碧磬第一次乘云车夜游时,也发生过不小的哄乱,意外才是常有之事。


    不论云车夜游时发生什么,都有我与青竹在后方,再不济,还有尊主坐镇,就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当然,以你的性子,也捅不出什么篓子,但不论如何,你只管做便是。”


    不可否认,荀飞飞的话给了林斐然极大的鼓舞。


    她从午后练至夜间,中途只匆匆吃了一顿晚饭,又再度回到云车处练习。


    碧磬几人撑不住这样的强度,在感慨一句不愧是林斐然后,便各自打道回府,预备明日再来。


    荀飞飞在行止宫中有住处,但他平日里更喜欢住在妖都宅邸中。


    他的宅邸在行止宫附近,并不算远,直至走到巷口处,他还在心中感慨。


    林斐然到底年少,正是血热好奇之时,等她再做两年下属,便会知道每日在床上躺着有多幸福。


    他抬手扶了扶银面,面色冷淡,全然看不出他此时正在天马行空,想着床榻一事。


    巷中洒满月光,斑驳树影交错,旁侧墙沿探出不少花枝,零落满地。


    静静走着,荀飞飞眉梢忽而一挑,只觉脊背间骤然划过一丝极凉的寒意,如同苍山飞雪,尤为烁骨。


    但他并未驻足止步,此刻已是下值期间,他只想回房躺倒,即便那人忽然跃出,只要没有立即向他逼近,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脚下不急不缓走着,心中却在默数。


    十步、九步……


    身后忽然一道风起,荀飞飞身形微顿,轻声叹气,巷中枝影骤然如涟漪般晃荡,他无心斗法,刚要借暗影离开时,便见一道光亮掠过,整条暗巷中的花影霎时无所遁形。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蓝衫少年立于巷口,身如松梅,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灵剑,淡薄的紫光于剑身流转,方才那道奇光便是从剑中传出。


    荀飞飞打量着他,眉眼略垂:“敢问阁下是?”


    那少年人状似思索,随后道:“一个助道之人罢了。”


    ……


    云车旁,林斐然骤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张更为清晰的画像,便揉了揉手腕,向行止宫外而去。


    荀飞飞的宅邸在何处来着?——


    作者有话说:荀飞飞: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X


    短小一章奉上


    第125章 夜游日(三) ——他来妖都,原本不是……


    助道之人?


    这个自称倒是闻所未闻。


    荀飞飞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之人, 冰姿雪貌,凤目清冷,年岁不大, 但不论是根骨或是起式,都非常人所有。


    尤其是那柄紫蕴辉辉的灵剑, 怎么看,怎么像林斐然几人提及的第一剑昆吾。


    难道此人就是卫常在?


    荀飞飞视线游移, 看到了卫常在腕上那枚鸳鸯环, 以及环后牵连的一根灵丝。


    灵丝垂腕,迆地蜿蜒而去,不知牵连到谁人手上。


    终于, 荀飞飞开了口, 却并不强硬,能动口他绝不动手。


    “观阁下腕上那枚鸳鸯环, 想来也是入城游玩之人,来者是客, 今夜之事, 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还请离开。”


    就在荀飞飞无声打量自己时,卫常在同样回望而去。


    他先前从未在意此人,便也没有太多印象,今日算是第一次将他看进眼中。


    银面半遮,马尾高束,身姿矫健,腰间系有一段银绸,眉眼微垂,但看人时并不显漠然。


    他与自己全然不同。


    想到此处, 卫常在握剑的手微微一紧,一双乌眸隐在树影下,愈发寒凉。


    锵然一声,剑格拨起。


    入鞘不知多少年岁的太吾终于重见天日,紫光流转间,一股清正之风骤然荡开。


    卫常在持剑在手,挽过一个剑花,被灵风拂起的乌发缓缓落下,他双目微阖,呼出一声淡漠的叹息,于是剑刃处蒙白凝冰,更显微光,周遭枝叶也悄然爬上一层薄薄的霜华。


    小小年纪,已是圆融贯通,剑境大成!


    荀飞飞神色终于有些凝重,他抬起手,绕指柔立即旋至指间,如一点寒芒在掌。


    剑拔弩张间,一片凝霜秋叶落下,忽然于半空中一滞,下一瞬竟被平整分成两半——


    卫常在已然动身!


    寒霜顺着两侧白墙蔓延,四周蕴起淡而薄的细雾,浅蓝身影在其间穿梭,顷刻间便到得眼前。


    叮然一声,荀飞飞手中的绕指柔已伸长数寸,恰巧抵住落下的剑刃,随后如同银蛇一般,弯折攀缠,绕着昆吾剑身而上,将其剑主逼退。


    卫常在立即收剑翻刃,旋身而出,剑锋再落之时,眼前之人骤然消失,只留一根鸦黑长羽。


    他眼神清幽,手中未有片刻停顿,立即回身划出一剑,紫光煜煜而去,恰巧与无声袭来的绕指柔相撞,击出一阵兵戈鸣音!


    荀飞飞立在高墙之上,垂眸看他,将被击回的绕指柔接入指间,下一瞬,他再度消失于夜色中。


    卫常在默然看着,轻声道:“遁影,原来是灵鸦一族。”


    可惜了,怎么不是多足虫。


    林斐然最不喜欢多足虫。


    “小心,他又来了!”


    昆吾剑灵立即出声提醒,话语间尤为兴奋,他终于在今日见到卫常在用心出手,心中大喜, 不愧是命定剑主,当真是可造之材!


    无需剑灵提醒,卫常在也自薄雾中觉察到异动,只是这动作实在太快,几乎是一瞬便由数米外移至身后!


    绕指柔寒芒将至颈侧,却被卫常在身后负着的潋滟挡去,划出一阵刺耳的鸣音!


    卫常在平静的眸光终于有了变化,他立即翻剑回刺,将人逼开后又快速退离数步,将潋滟剑抽至手中打量,并未发现划痕后,才微微松下心弦,再度将剑负于后背。


    昆吾剑灵如常跳脚:“千钧一发之际,你竟然停下来看剑,更何况要看也该看昆吾剑!”


    他当真讨厌这把雪剑,比起自己,这把剑简直像卫常在亲生的。


    可它甚至未生灵智,自己纵有再多怨气,对它发泄也无异于对牛弹琴!


    “注意周围,他又来了!”


    耳旁话音刚落,右方便有一点尖锐的寒芒降临,卫常在将将抬剑格挡,那抹寒芒便又瞬然移至左侧,疾攻而来!


    卫常在提剑不及,他立即并指做诀,一道法阵倏而显现阻拦,两相碰撞,在这浅淡的薄雾中擦出一簇花火,转瞬即逝。


    趁此时机,卫常在脱离原地,荀飞飞却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几乎是一瞬一位地攻上,手中明明只有一枚绕指柔,因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四面八方攻去,便似漫天疾星坠落,叫人避无可避!


    荀飞飞速度极快,可道和宫也以快剑出名,卫常在亦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时间,幽深的巷中,只听得连绵不绝的叮然声响,如同琵琶拨弦,嘈嘈切切。


    卫常在如今已至问心境巅峰,荀飞飞亦是登高境初阶,二人之间虽有境界之差,但卫常在有昆吾剑在手,且已有剑境之象,对荀飞飞有所限制,二人缠斗一处,一时间竟也难分高下。


    但除此之外,荀飞飞更多的是顾虑大局,若是今日当真与卫常在拼个你死我活,人族乾道必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此人当真不可小觑,若不严阵以待,怕是要吃大亏!


    见对面少年周身气势不减,尤为迫人,荀飞飞心下越发奇怪。


    自从做上妖族使臣后,树敌自不会少,入城寻仇也不罕见,但即便树敌也该是妖族人,与道和宫又有何干系?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许久前的小游仙会。


    那时他们帮着林斐然炸了流朱阁,顺走不少丹药,还闯了剑境,难道是事发败露,是以道和宫追杀至此?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对阵之时,荀飞飞罕见地开口:“你不辞辛苦追至妖界,若是为补偿而来,可以明说,不必如此动手!”


    卫常在眸光微动,一双如墨的乌眸看去,随后视线一紧:“我说过,我是为助道而来。”


    荀飞飞最会谈判,一听这话中之意,便知晓有协商余地,于是打起感情牌。


    “看你手中灵剑,便知晓你的身份,不知你可否认识林斐然,她过往也是道和宫弟子,如今在妖界任职,不论是何紧要之事,看在同门的份上,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卫常在神色一变,垂下的眼睫抬起,声音缓缓。


    “……你认识她?你们很熟吗?不过相识几个月而已。”


    荀飞飞猛然后退,手中灵器在指尖弯绕而过,蓄势待发,但他语气却微微松下,觉得自己的感情牌打得恰到好处,想来很快便能睡个好觉。


    “当然熟悉,相识岂能以时间论长短?话不投机,片刻嫌长,一见如故,三年也短,我与她,恰恰是后者。”


    “……”卫常在漠然看他。


    四周寒霜更为凛冽,荀飞飞立即感到一阵悚然。


    若说先前是纯粹的杀意,此刻便掺杂了一丝浅淡的死寂与细微的怒火。


    他似乎将眼前的少年惹怒。


    难道自己判断有误,他与林斐然其实原先有仇?


    卫常在提剑而去,面无表情地重重劈下,与此同时,周遭阵法又起,并着几张哗然响动的黄符,身后街面也缓缓凝冰——


    它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将荀飞飞困在其中!


    紫光高扬,但在落下的瞬间,向来锋锐的昆吾剑不知被何物无形阻拦,未能寸进不说,反倒将卫常在震退半步。


    荀飞飞心中诧异,二人一同向上看去,一柄红伞不知何时在上方出现,光华流转间,将荀飞飞护在其下。


    在卫常在看见红伞的瞬间,心中微动——


    忽然间,一道裁月剪秋的锐意从后方飞来,划出一道弦月圆弧,将昆吾剑打退的同时,于卫常在手臂上破开一道细长伤痕。


    下一刻,玄衣少女出现在伞下,恰恰接住飞来的染血长剑,手腕一转,剑上鲜血尽数洒落,溅开点点红梅。


    隔着浅淡的薄雾,林斐然并未看向扰乱之人,而是率先走向荀飞飞,问道:“你没事吧?”


    她本是想来此替换画像,但因中途走错路,这才迟来一些,哪知刚刚到此,便见荀飞飞与人斗法,像是吃亏。


    荀飞飞摇头:“无碍,他暂时还杀不了我。”


    林斐然略略点头,侧身半步,站在荀飞飞身前,这时才向对面看去,最后神情一顿。


    远远望来时隔着薄雾,雾中人影自然看不分明,是以林斐然没有认出来人。


    但这雾到底不算浓稠,如今不过隔上三两步,彼此面容便足够清晰。


    “卫常在?”


    林斐然打量过他,神色疑惑,目光在他微微渗血的左臂一顿,随后移回面上:“你怎么会到妖都来?”


    她只是草草看了一眼。


    他的血竟然已经不够吸引她的目光了吗?


    对她而言,卫常在受伤一事,已无足轻重?甚至比不上一只灵鸦的安危?


    卫常在静静看着她,左手微动,却并不言语。


    月华映入乌眸,如同覆上一层蒙白的薄霜,仿佛在这一刻,或是下一刻,只要天际月光再明亮一些,这霜华便要化水。


    他不言不语,已是在林斐然预料之内,是以她转头看向荀飞飞,问道:“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荀飞飞眉眼微垂,瞟了卫常在一眼,不好高声,便凑到林斐然耳边,声如蚊呐般将自己的猜测说出。


    林斐然听他说完,心下同样一紧。


    她觉得荀飞飞猜得不错,道和宫中能驱使得动卫常在的,也只有张春和一人,只是他们未必是为那点金火丸而来,或许……


    是剑境一事暴露,张春和让他来取铁契丹书,或是仙真人经?


    思索之际,卫常在正低头看着自己臂上的伤痕。


    浅蓝衣衫渐渐被沁出薄红,随后转深,他却仿佛失去痛觉一般,眼中只有这道明艳的色彩。


    “慢慢……”


    他终于抬起头,开了口。


    “慢慢,你方才没有认出我么?”


    他开了口,说的话却叫眼前两人微怔。


    荀飞飞忽然从这语气中品出一丝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有异,他默默转眼看向林斐然,却见她的神情比自己还要茫然。


    荀飞飞:“……”


    想从她这里找出答案,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林斐然看向四周:“……这里遮霜起雾,认不出你很正常。”


    卫常在看她:“春城一行,在城门处,即便你全然换了样貌,我也一眼就将你认出。


    你以前从不会认错我。”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可以两月之内另有所爱,我难道就不能有所改变?”


    林斐然话音一顿,忽觉这话说得没味,便也不再继续。


    “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入妖都有何目的?难道是张春和又要你来寻什么东西?”


    卫常在眼睫微动,心中忽然一刺。


    从何时起,他与她相见便只是为了各种目的,他如今与她,竟连友人也不是了。


    好半晌后,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涩然:“我是来此助你修行,杀去损你道心之人。”


    林斐然眉头微蹙,荀飞飞更是讶异:“我何时阻她修行大道!”


    卫常在转眼看他:“修行途中需得断情,你与她有牵连,她心善,不忍伤你,我会替她动手。”


    荀飞飞一口气堵在喉口,向来寡淡的神情染上几分荒谬,他张口欲言,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林斐然更是不解:“可我修的并非天人合一之道,你又不是不清楚,何来的断情?”


    她目光微凝:“你到底为何而来?”


    卫常在又不再开口,他垂下眼,握紧昆吾剑。


    荀飞飞适时开口:“你看他腕上的鸳鸯环,唯有与妖族之人登册入城的道侣才会戴上,应当还有人与他一起。”


    他看向卫常在,道:“与你入城的妖族是为你做保,你二人又束着鸳鸯环,想来关系匪浅,若不想牵连那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林斐然这才注意到他腕上的圆环,以及垂下的那根灵线。


    不必多想,便知灵线的另一端是秋瞳。


    她略略垂眼:“罢了,好在今夜无事。若你们二人是一同出来游玩,便好好等待夜游日,这里夜市热闹,适合有情人同处,但除此之外,不要再做多余之事。


    妖都不是洛阳城,若你们执意闹事,随意杀人,我作为此方使臣,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看着林斐然的神情,卫常在不禁想起飞花会一行,她未多看自己一眼,想起朝圣谷一行,她取剑时的怆然,想起那只信鸟,那句无谓的话语,在她眼中,他如今谁也不是。


    心中难以宣泄的情绪终于寻到一个名为“荀飞飞”的出口,可至此,却仍旧淤堵于心。


    在向荀飞飞出剑的刹那,他心中便有所悟,他想,即便杀了荀飞飞,他亦不会觉得畅快。


    ——他来妖都,原本不是为了杀他。


    迷惘间,卫常在忽然想起那日,她倚靠床栏,抬头看向他,神情看似冷静,眸光却如波涛起伏,眼角微红。


    那时,他只是沉迷于那般为他而动的目光中,然后听到她说。


    “卫常在,我们将婚约解了吧。”


    直至现在,他才隐隐觉察,他或许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目光。


    寂静的深巷中,薄雾绵绵,缭绕在二人的眉眼间。


    恍惚之时,林斐然似乎见到他眼底霜华散去,凝出一片浅淡的水意。


    卫常在看着她,只是轻声道:“我知道你修的并非天人合一道,你从小便说,人要有情。我今日来此,什么也不为,只是……”


    只是——


    他看向明月,周遭寒霜渐散,于枝头、墙沿融化,滴滴垂落。


    落下的水滴将整个世界倒转映入其中,随后撞向地面,终于溃散迸溅。


    他的视线也再度回到她面上。


    他说:“我只是,许久没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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