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还是陆元宝?
殿内一片死寂, 突然的询问‘陆家小子’,让唐安还沉浸在其中的心思卡顿了一下, 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来人。
逆着光,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五官端正,却并无甚突出之处,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内敛,仿佛蕴藏着锐利。
熟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此人!
可究竟是在哪里?
严掌事和莫教习见到此人,神色皆是一肃, 起身行礼, “院长。”
院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唐安,他脚步缓慢但一步一步逐渐靠近, 在唐安身前几步外站定。他先是瞥了一眼地上程谨言的尸体,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唐安, 开口,声音平和, “都先下去吧,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严掌事和莫教习相互对视一眼, 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 但在院长平静的目光下,最终还是躬身道,“是, 院长。”
这两人退下前,还不忘将斜依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李靖,滴溜出去,李靖面露尴尬,但是见唐安依旧呆在原地,愤愤不平,“凭什么陆元宝能……”话音未落,就被严掌事一巴掌拍下去,停了话头。
唐安明白,这院长有话要对他说,想来自己编排的那些话,糊弄糊弄旁人还行,可过不了……这人这关!
沉重的殿门被关上了。
一时间,偌大的侧殿内,只剩下唐安和院长,以及一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院长那张高深莫测的脸,看不清神情。他低头看着依旧跪坐在地的唐安,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认不出我了?元宝。”
这一声“元宝”,让唐安惊诧不已!他叫他“元宝”?他以为自己是陆元宝?连掌事都知道他的来头,这名神通广大的院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不对!这语气,这眼神……
唐安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个模糊的场景,陆府有间祠堂从不允许外人进入,唐安只作为陆元宝时进过祠堂,祠堂里面不仅放着陆家的祖宗牌位,还放着历代家主的画像,只除了……现任家主,传说中远在南洋跑船的……‘陆元宝’的亲生父亲,陆文渊?!
他是陆文渊?
真是荒谬,唐安不敢细想,他也想不清楚,如果陆府的家主是崇武院的院长,当初又何必让他来顶替陆元宝替考呢?
或者说,一个前朝高门如今还创立了学院,这里面……不敢细想。
唐安浑身冰凉,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盯着陆文渊,“你……你是……陆文渊?”
听到唐安这样说,陆文渊原本极淡的笑意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放大的笑容,带着赞扬与唐安看不懂的神情,“‘元宝’果然聪慧,看来,太子殿下将你‘照顾’得很好。”
他俯身,向唐安伸出一只手,那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掌握权柄的痕迹,绝非病弱之人所有,“起来吧,地上凉。这些年,委屈你了,孩子。”
唐安没有去碰那只手,他自己撑着地面,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
他环顾这间肃杀的戒律堂,看着眼前这个掌控着崇武院,同时也是陆家真正家主的男人,一个可怕的真相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陆文渊依旧保持伸手的姿势,见唐安不接,也不生气,面带微笑像个慈爱的长辈看向唐安。
陆家……陆家竟然掌握着崇武院?!崇武院是什么地方?是为朝廷培养将领的摇篮!陆家一个前朝遗留下来的世家,竟然掌控着这样的机构?皇帝知道吗?太子知道吗?还有那块陆府正大光明悬挂在正堂,笔法古朴遒劲的前朝御笔牌匾……
这次北疆文书失窃事件,程谨言攀咬太子,而自己这个假“陆元宝”又被牵扯其中……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陆家,或者说,将他唐安,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什么……”唐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陆家……崇武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做什么?”
陆文渊收回了手,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殿内摇曳的火光,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沉重的历史感。
“看来,太子什么都没告诉你。也好,有些事,本就不该由他来说。”
他转向唐安,眼神逐渐锐利,“元宝,你可知我陆府之前的荣光!百年前‘一门三进士,五代六尚书’,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我们陆氏是顶天立地的中骨脊梁!”
“前朝覆灭,新朝鼎立。我陆家作为前朝肱骨,百年望族,树大根深,本就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能够留存下来,不是因为皇帝仁慈,而是因为陆家底蕴犹在。陆文渊有些激动,像是看见了百年之前的陆府荣光,他继续道,“封狼居胥,内患外忧,前朝必定要走向灭亡,当时陆氏掌握着前朝三分之一的军力,为保陆氏繁荣,我们这一支分支被移了出来,像是要被献祭一样,自断手足以保主家安稳,可凭什么!”
“既然主家不仁,那我们这支旁支也得为自己谋划,所以率先投诚,交出了大半兵权与族中积累的财富,才为我们换得一个苟延残喘的生机。”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与悲凉。
见唐安疑惑,他继续开口,“主家自然随前朝一并覆灭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只想活下去,你能理解吗?”
唐安一时之间恍惚,并未回答,陆文渊似乎也并没有在意唐安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新皇允我陆家子弟从军,看似恩典,实则是将我们陆家放在火上炙烤!给的皆是虚职,无半点实权,身边永远少不了监视的眼睛。每一次边境摩擦,我陆家儿郎总是被派往最危险之处,短短数十年,我陆家儿郎这一脉就只剩了‘元宝’一个,皇帝倒好美其名曰‘历练’,这不过是借刀杀人!”
陆文渊语气加重,手上不由青筋直冒。
他声音渐冷,“父亲镇守北疆二十载,身上大小伤痕数十处,多少次死里逃生?可朝廷给他的,除了些虚名,还有什么?兵权稍有起色,便立刻被调离,分化!皇帝从未真正信任过陆家!”
“那崇武院……”唐安忍不住问。
“崇武院,是陆家最后的退路了!”陆文渊冷笑,“崇武院的首位院长是战神你可知道?”
唐安闻言,点了点头,崇武院有如今的名头,都是因为首位院长‘战神’之名。
“那你可知,他的战神之名是屠杀了我陆氏一千三百七十八人得到的!”陆文渊平静的诉说,但却让唐安听出了一丝诡异的平静的疯感,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唐安不敢细想,陆文渊能爬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陆文渊极力的喘了两口气,像是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陆家想要自保,就不能坐以待毙。”陆文渊的目光重新变得深沉,“崇武院,是陆府最后的一道护身符了。至少,在这里,我们培养了许多栋材,能掌握一部分……别人难以触及的信息。比如……北疆。”
他看向地上程谨言的尸体:“如今的崇武院已经引起了某人怀疑,”陆文渊用脚尖踢了踢程谨言的尸体,继续,“这,不过是某人投石问路的一颗棋子,也是用来试探我陆家。他送出去的那一半文书,涉及的是北疆几处看似重要,实则已被暗中调整或废弃的武库和布防点。真正的核心机密,他根本没机会碰到。”
“陆家恐怕要暴露出来了,我怀疑紫黎殿背后是当今圣上,否则……这说不通。”陆文渊看着脚下程谨言的尸体道。
什么?
紫黎殿背后……皇帝?
不可能?!
若是紫黎殿与皇室有纠缠……那他的任务……三番四次刺杀太子的任务……难不成都是皇权授意的?
还有那最后一班北疆文书。
“那剩下的一半……”唐安急切地问。
“剩下的一半,早已不在崇武院。”陆文渊淡淡道,“在程谨言动手之前,我便已察觉端倪,将真正关键的部分转移了。这也是为何紫黎殿,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新’的文书。”
唐安只觉得口干舌燥,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难以消化。陆家的处境,皇帝的猜忌,崇武院的真相,北疆文书的谜团……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而危险的棋局。
而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被太子当作迷惑对手的幌子,被陆家当作某种意义上的“替身”,被紫黎殿当作执行任务的工具!
“所以……所以我……”唐安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陆文渊深深的看了唐安一眼,伸出手按在了唐安的肩上,他语重心长的开口,“你已经上了陆家族谱,你就是陆元宝!”
一阵绝望从唐安的心头涌起,他被裹挟在皇权的斗争中太深了,太子,皇帝,三皇子,陆府!而他……不过是被所有人利用的一件趁手的兵器……而已。
想象中卫舜君微蹙的眉头,唐安心里涌上难以排解的酸涩。
不过……是件兵器……而已——
作者有话说:唐安:他利用我!哄不好了……
太子(即将火葬场)
第82章 十字路口
殿内死寂, 血腥气混合着火把的烟味,沉甸甸地压在唐安心头。
紫黎殿背后可能是皇帝?这个猜测太过骇人听闻, 却又在逻辑上说得通。若真如此,那他足足刺杀太子了三次,每一次皇帝都是知情的?卫舜君的处境,比唐安能想到的还要诡谲。
唐安如今的处境并不比卫舜君要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一枚棋子,更可能是一件被双方同时握在手中并且指向彼此的凶器。
唐安不敢再想了,若是太子知道他就是刺杀他的杀手, 那这些时日的真诚以待叫他如何自处!
陆文渊突然按上了唐安的肩头, 沉重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元宝, 此事是我们陆府对不住你, 但如今你已知晓大半真相,你以深陷旋涡之中, 无人能在皇权下独善其身,你应该知道此时应该站在哪一方吧。”
此话意味深长, 还带着一丝威胁。
见唐安面露凝重,陆文渊满意的翘起了嘴角,开口, “程谨言虽死, 但他背后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北疆那剩下的一半文书, 是关键。”
他踱步到程谨言的尸体旁,用脚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僵硬的肢体,眼神冰冷。
“此人潜伏多年, 心思缜密。他虽未来得及将全部文书送出,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那剩下的一半,他定然藏在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
唐安猛地抬头,看向陆文渊:“您是说……?”
“崇武院内,必有他经营多年的隐秘据点。”陆文渊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四周,“找到它,不仅能拿到那半份文书,或许还能发现更多关于紫黎殿,关于他们背后之人的线索。这是你目前唯一能破局,也是向太子证明你价值的途径,知道了吗?元宝……。”
证明价值?他何须向这些人证明!
唐安甩了甩脑袋,将卫舜君的音容相貌从脑袋里全都甩了出去,不再回想,因为胸口生疼,像是被刀尖划过一样。
但是,他得行动起来。找到那半份文书,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博一个未来出来!
“我……该从哪里入手?”唐安的声音干涩,却带上了一丝决绝。
陆文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很快隐去。他沉吟片刻,道:“程谨言在院中人际关系简单,独来独往。但他对院中典籍,建筑结构极为熟悉。你可从他平日活动轨迹入手,尤其是那些看似寻常,却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唐安一眼:“切记,此事需暗中进行,不可打草惊蛇。院中眼线众多,未必只有程谨言一人。我会让李靖,在外围替你留意,必要时可提供些许助力。”
“我明白了。”唐安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他不再多言,对着陆文渊微微躬身,便转身向殿外走去。脚步看似沉稳,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宽大衣袖下紧握的双拳,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他保持清醒。
殿门在身后重新关闭,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陆文渊深沉的目光。午后阳光刺目,唐安却只觉寒意彻骨。他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紫黎殿玉牌冰凉的边缘。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陆文渊最后那句“切记暗中进行”言犹在耳。暗中?这崇武院表面像个铁桶,但内里不知道被多少人都盯上了,几个阵营相必都有不少眼线,何处才算暗中?
他抬步欲行,一个略显倨傲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喂!”
唐安转头,只见李靖抱臂倚在朱红廊柱旁,下颌微扬。阳光勾勒出他尚带少年气的轮廓,眉眼间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掌事喊我盯紧了你。”李靖走近两步,声音压低,带着不甘,“陆元宝,你可还欠我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等过了这段时日,找个机会,切磋切磋……”他指尖寒光一闪,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刃悄无声息抵在唐安腰侧,“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唐安垂眸扫过那点寒芒,神色未变,“带我去程谨言的住处。”
程谨言的居所位于崇武院东南角,毗邻藏书阁,却是个独立小院。位置清幽,人迹罕至。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墨纸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为简朴,一床一桌一椅,四壁书架堆满兵法典籍,整理得一丝不苟,地面、桌案纤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李靖从来头疼看书,一见书墙,连忙转身守在了门外,还美名其曰‘望风’。
唐安立于屋中,目光如梳,细细扫过每一寸空间。他想起程谨言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想起他总爱独自在此读书到深夜,一个病弱之人,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传递消息,藏匿机密?
他走到书架前,指尖掠过那些书脊。《六韬》、《三略》、《尉缭子》……皆是常见兵书。他随手抽出一本《孙子兵法》,书页泛黄,内有密密麻麻的朱批小楷,笔迹清瘦工整,确是程谨言手书。内容也无非是些兵法心得,并无异常。
唐安指尖拂过程谨言书架上一排排兵书,最终停在一本《骑射摘要》上。这本书崭新得与周围泛黄卷边的典籍格格不入。
他抽出书册,随手翻开。书页间夹着几张泛黄的考课记录,墨迹是崇武院统一的朱砂色。其中一张,赫然是数年前他们那届弟子武比的总评。
他的目光落在关于“陆元宝”的那一栏。
「陆元宝,身法诡谲,近战搏击之术尤精,临机应变之能,同届无出其右。然……」朱批在此顿了顿,墨迹稍深,似是评判者当时亦在斟酌,「……弓马之术实乃短板,臂力稍逊,射艺仅得丙下。若论综合,次席当之无愧;然单以杀伐论,锋锐犹在李靖之上。」
最后那句“锋锐犹在李靖之上”,笔锋锐利,几乎要透纸背。
唐安捏着纸页的指节微微泛白。
原来程谨言早就关注了他吗?
唐安的心动了两下,程谨言瘦弱的身躯躺在地上,让他着实感到一丝凉意。
他连忙甩开了纷乱的思绪,又检查了床铺、桌椅、地板,甚至还敲击了墙壁,皆无夹层或暗格。
一切太过干净,太过正常。反而显得刻意。
唐安闭上眼,回忆程谨言平日举止。他总是低着头,脚步虚浮,说话轻声细语……但有一次,唐安记得,那是个雷雨夜,他因事晚归,远远看见程谨言独自站在藏书阁外的石阶上,仰头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空,身形挺直,竟有几分嶙峋之态。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浑然未觉。
当时只觉怪异,如今想来,那或许才是剥去伪装后,真实的程谨言。
藏书阁……他为何对藏书阁如此执着?
唐安睁开眼,目光落向西窗。窗外正对着藏书阁的侧翼,那里有一排存放杂卷,年久失修的木楼,平日少有人去。
他快步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窗棂。木质老旧,积着薄灰。但在右下角的榫卯接缝处,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反复摩擦留下的光滑痕迹。
有人常从此处翻窗而出。
唐安不再犹豫,推开西窗,身形如狸猫般轻巧跃出。李靖在门外见状,眉头紧皱,迟疑一瞬,也跟了上去。
藏书阁侧翼的木楼比主阁更为破败。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窗纸孔洞中射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残破的兵器架、以及许多蒙尘的卷宗箱。唐安根据窗外观察的方位,径直走向最里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堆着几个看似寻常的樟木书籍箱,与其他杂物无异。但唐安注意到,其中一个箱子下方的地面,灰尘痕迹略显不同,似乎被频繁移动过。
他示意李靖警戒,自己蹲下身,小心搬开那个书籍箱。箱子入手颇沉。移开后,地面露出一块与周围无异的青石板。他指尖沿着石板边缘细细摸索,在靠墙的缝隙处,触到一点极轻微的凸起。
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唐安伸手进去仔细摸索,指尖触碰到箱底木板时,微微一滞。有一块木板的边缘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光滑,像是经常被摩擦。他用力一按,那块木板竟微微下沉,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旁边一块木板弹起,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夹层。
“你……你如何得知!”李靖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他不知道为什么唐安就是看了两眼,就清楚的知道这个地方有猫腻。
唐安也懒得跟他废话,寻找……这是身为一名杀手的基本素养,毕竟很多时候某些人引来杀身之祸都是因为……一两个秘密!
唐安伸手进入夹层,摸到了一个油布包着的册子。解开油布,里面正是数页写满密麻字迹和绘制着简易地图的纸张——北疆边防与武库储备文书,这半份文书涉及了几处核心武库的精确位置与守军换防的详细口令!
找到了!
但是,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他抬眼望向东宫的方向,目光复杂难明。
他该交给卫舜君……还是紫黎殿……?
天色渐晚,与此同时,卫舜君正举着一把滴血的剑,剑尖直指高座上的那位……
第83章 恭喜恭喜
天色渐晚, 宫灯亮了起来,将太子府议事殿映得如同白昼。卫舜君端坐于主位之上, 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听着阶下心腹的禀报,面色平静无波。
“殿下,三殿下今日又去了长乐宫,直至宫门下钥前才出。”暗卫低声道,“我们的人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瓷器碎裂之声,似是发生了争执。”
卫舜君指尖一顿,白玉扳指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所为何事?”
“似乎……与童大人有关。”
卫舜君眸色骤然转冷。
“继续说。”
“根据我们详查, 童大人遇袭时的那些‘流匪’, 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却没有暴露出一点身份信息, 这本就不正常。而影十三近些时日发现, 三殿下府中的一名管事,近日在城西置办了宅院, 他表弟醉后说漏了嘴,听说是与……童大人相关。”
殿内死寂, 唯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童文远的失踪,卫舜君早就有所猜测,当今世上能办到这件事的不多, 而老三就是明晃晃最打眼的一个, 身后……必定有皇上撑腰, 才给了他这个胆子。
卫舜君缓缓摩挲着扳指,眼底寒意凝聚,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冷笑。
“备轿。”他起身, 玄色常服在灯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去三皇子府。”
三皇子卫寂尧的府邸灯火通明,三皇子自从上次被卷入刺杀太子的案件中,就被剥了入宫久居的权,可,京城最好的地界上,占地几亩,内有假山溪流,全是从宫内运过来的,足以见三皇子的受宠。
丝竹管弦之声隔着高墙隐隐传来,听闻太子殿下深夜到访,乐声戛然而止。卫寂尧一身锦袍,玉冠微斜,带着几分酒意迎至中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热情。
“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到我这陋室来了?快请进,正好新得了一坛江南贡酒,殿下务必赏光品尝。”
卫舜君无视他伸来的手,径直走入花厅,目光扫过厅内尚未来得及撤下的杯盘狼藉,以及几名衣衫单薄,面露惶恐的歌姬。
“退下。”卫舜君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侍从与歌姬如蒙大赦,慌忙退走。顷刻间,偌大的花厅只剩下兄弟二人,以及侍立在卫舜君身后的两名带刀侍卫。
卫寂尧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自顾自地坐到主位,拎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四弟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朝中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烦心了?”
卫舜君立于厅中,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柏,与这满室奢靡格格不入。他并不接话,只淡淡道,“三哥近日,似乎很闲。”
卫寂尧饮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来,眼底已无半分醉意:“太子此言何意?”
“童文远。”卫舜君吐出这三个字,目光毫不遮掩,直刺向卫寂尧,“三哥谁给你的胆子,敢动孤的人!”
卫寂尧放下酒杯,嗤笑一声,“听闻童先生不幸坠崖,我也深感痛心。只是,太子为何找到我府上?莫非是听了什么小人谗言?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你要证据?”卫舜君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光滑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那几名‘流匪’的尸首,此刻正停在京兆尹的停尸房。需要我将他们‘请’来,与三哥府上的管事当面对质吗?”
卫寂尧脸色微变,随即又重新倒了一杯酒入口,嘴角含笑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就算与我府上的人有关,那也是下人胆大妄为,与我何干?太子莫非还想将这罪名,扣到我这个做哥哥的头上不成?”他站起身,与卫舜君平视,压低声音,带着嘲弄,“我的好弟弟,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为了一个外人,竟然来盘问自己‘亲如手足’的哥哥,合适吗?”
卫舜君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卫寂尧见他动怒,反而更加得意,他凑近一步,几乎贴着卫舜君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急了,父皇年迈,储位未稳,你怕了,是不是?”他轻笑,“可你再急,又能奈我何?我是你兄长,你敢动我吗?”
他退后一步,声音恢复如常,甚至带着几分嚣张,“别忘了,我的母妃,不日即将复位贵妃!如今后位悬空,谁不想拼一把?待我母妃正位中宫,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出长子!论长论嫡,我哪一点不如你?你这太子之位,坐得可还安稳?”
这番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与威胁。空气仿佛凝固,花厅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卫舜君身后的侍卫手已按上刀柄,只待一声令下。
卫舜君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未达眼底,反而衬得他眸光更深,更寒。
“三哥。”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你不该动童文远。”
“动了又如何?”卫寂尧有恃无恐,“一个破落白身,也值得你大动干戈?我料定你不敢……”
“不敢”二字尚未完全出口,寒光乍现!
卫舜君动作快如鬼魅,腰间佩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刺卫寂尧右肩!这一剑并不迅疾,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压迫,轨迹清晰,却偏偏封住了卫寂尧所有可能的退路。
卫寂尧万万没想到卫舜君竟敢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他脑中预想了无数种卫舜君的反应——斥责、警告、甚至向父皇告状,唯独没有包括直接拔剑相向!这完全不符合储君应有的沉稳与克制,这简直是……疯子的行径!
一瞬的错愕与难以置信,让他错过了最佳的闪避时机。
“噗——”
剑尖精准地刺入卫寂尧的右臂,力道控制得极好,入肉不深,却足以让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华贵的锦袍。
卫寂尧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脸上血色尽褪,满是惊骇与剧痛带来的扭曲。他捂住伤口,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滴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你竟敢……”他因疼痛和愤怒,声音都在颤抖。
卫舜君并未追击,手腕一抖,甩落剑锋上的血珠,动作优雅从容。他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目光平静地看着狼狈的卫寂尧。
“三哥。”卫舜君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你是不是太久没进宫,消息闭塞,还在做什么……子凭母贵的春秋大梦?”
卫寂尧猛地抬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卫舜君缓缓踱步上前,停在卫寂尧面前,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谁告诉你,下一任贵妃,会是你的母妃?”
他直起身,看着卫寂尧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惨白的脸,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卫舜君看着卫寂尧那因失血和震惊而惨白的脸,并未就此放过他。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闲事,语气轻缓,却字字如刀,“对了,三哥近来闭门思过,想必还没听说宫里新晋的那位苏妃吧?”
卫寂尧猛地抬头,眼中带着警惕与不解,不明白卫舜君为何突然提起一个妃嫔。
卫舜君却不急,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苏氏,苏州人士,其父只是个六品通判。选秀入宫,至今不过月余。”他顿了顿,欣赏着卫寂尧眼中逐渐积聚的惊疑,才缓缓吐出后面的话,“初封才人,三日后晋美人,又五日晋婕妤,前日父皇已下旨,册为苏妃,赐居漪澜殿。”
一月之内,连跃数级,从未侍寝的低阶嫔妃直达妃位!这晋升速度,莫说在本朝,便是翻遍前朝典故,也闻所未闻!卫寂尧瞳孔骤缩,这不合规矩,简直荒谬!
“哦,还有一事,想必三哥更不知情。”卫舜君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玩味,“这位苏妃娘娘,与三哥你的母妃,乃是同乡,都出身苏州。”
同乡?卫寂尧心中那抹不安骤然放大。他母妃失势,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与她同乡的妃子却以如此诡异的速度蹿升?
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卫舜君唇边笑意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善意”提醒,“三哥若有闲暇,不妨……建议贵妃娘娘去拜访一下这位新晋的苏妃。毕竟是同乡之谊,叙叙旧也是好的。或许,”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也说不定。”
“你什么意思?!”卫寂尧声音干涩嘶哑,心头狂跳,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他冲卫舜君发问,“一个无子嗣的女人,父皇怎么可能允许她升的如此之快,你莫要胡说八道了。”
卫舜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三哥莫非以为,无子无女,单凭颜色,就能让父皇如此破格,一月封妃?”
卫寂尧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卫舜君却不给他喘息之机,抛出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所有的侥幸和质疑都碾得粉碎,“你怎么知道她无子嗣?”
他微微歪头,露出一个近乎纯良,却让卫寂尧遍体生寒的笑容。
“恭喜三哥,你又要……添一位弟弟了。”
第84章 孤就是新朝的玉玺。
卫舜君像是说累了, 他走了两步,将主座上挡位的低矮酒桌踢了一脚, 露出柔软的锦垫,他坐在上面闭上了眼睛,手腕上转着久不见的一百零八颗的佛珠。
如果是童文远就知道了,太子现在处于极度生气的状态,佛珠转,既见血光,可如今又有什么人能阻止他?卫舜君周身萦绕的那股冰冷肃杀之气,久久未散。
花厅内, 卫寂尧仍瘫坐在地, 臂上的伤口仍在滴血,但刺骨的疼痛远不及心理上的震惊。他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 卫舜君最后的那句话, 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下一任贵妃……”
“你的母妃,永无复位之日……”
为什么?凭什么!他才是长子!他的母妃曾贵为贵妃, 只因一时失势……难道就再无翻身之日?父皇怎能如此偏心!还有卫舜君,他怎敢!怎敢如此对他!
卫寂尧怒目圆睁, 看向坐在上位的卫舜君,就要踉跄起身,就在这时, 一名心腹内侍连滚爬爬地进来, 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殿下!宫里, 宫里刚传出的消息……陛下,陛下已下明旨,晋苏妃娘娘为宸苏妃, 位列贵妃,三日后行册封礼!”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宸苏妃,皇帝亲自赏赐封号,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次,史无前例。
卫寂尧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遍布,状若疯魔。他一把推开跪倒在地的心腹,踉跄着站起身,嘶吼,“卫舜君,你故意将他放进来,就是为了透漏这个消息给我,想让我去父皇面前闹?呵……”
卫舜君像是累了,他休息片刻,并未被卫寂尧三言两语的疯话所扰。
“卫舜君,你说话啊!”
“我自认为论能力,比才学,样样不输你,凭什么你是太子!”
卫舜君闻言,张开了半阖的眸子,开口,“也是,三哥只比孤大一月,自然不知为何孤是太子。”
他嘴角带着一丝嘲弄,借了一下力直起了身子,开始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二十余年前。
那时的卫峥,并非什么乱世枭雄,而是前朝末代皇帝麾下,最具权势,也最受猜忌的权臣。他出身世家大族,手握帝国近半兵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前朝皇帝昏聩,民不聊生,天下已有分崩离析之兆。
卫峥有野心,更有能力。但他深知,若直接起兵造反,便是乱臣贼子,即便成功,也要面对四方烽烟,收拾一个烂到根子里的残破山河,更要背负千古骂名。
他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江山,一个尽可能完整,少经战火摧残的帝国。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史书大戏,拉开了帷幕。
他先是暗中联络了北方几个实力最强的部族,许以重利,约定他们入侵边境。同时,他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支私军,伪装成前朝皇帝的秘密部队,并故意泄露消息“前朝皇帝欲引狼入室,借外族之力铲除功高震主的卫家”。
时机成熟,外族如期入侵,铁蹄践踏边境,烽火连天,朝野震动。就在人心惶惶之际,那支伪装成前朝秘密部队的军队突然发难,在帝都之内制造混乱,刺杀忠于皇室的官员,甚至试图冲击皇宫。
一时间,帝都大乱。前朝皇帝吓得魂不附体,而卫峥,则顺势站出来,以护驾,清君侧为名,率领前朝军队,与那支前朝秘密部队以及里通外国的势力,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帝都保卫战”。
这场战斗惨烈无比,波及整个京城。但诡异的是,双方的主力,实则皆听命于卫峥。他巧妙地控制着战争的节奏与规模,既让场面足够震撼,让所有人都相信帝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又避免了彻底毁灭帝都的根基。
最终,在无数将士的浴血奋战和牺牲下,卫大将军“成功”击溃了叛军,拯救了帝国。
经此一役,卫峥的威望达到顶峰。而前朝皇帝,早已失了民心,心胆俱裂,彻底成了惊弓之鸟。
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在卫峥委婉的暗示和朝臣们一致的劝慰下,前朝皇帝“自愿”禅位于有再造山河之功的卫峥。
一场看似兵不血刃的政权更迭,就此完成。
这场大戏演得天衣无缝,迅速得让许多人都来不及细想。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朝皇帝已经死于心悸恐亡。
事情太过于蹊跷——那支秘密部队太过突兀,外族入侵的时机太过巧合,卫峥平乱的过程太过顺利……只是,当胜利者书写历史时,这些疑点都被有意无意地模糊,掩盖了。
只有陆家,同为前朝数一数二的世家,琢磨出了一些不对劲,却接连被派上战场,悄无声息的死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残支,不足为据。
然而,还有一个无法掩盖的巨大漏洞,始终悬在新朝的心头,也成了开国皇帝卫峥最大的心病——传国玉玺,不见了。
在前朝皇帝禅位,移交权力象征时,那方象征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承了千年,被视为华夏正统最高信物的传国玉玺,竟不翼而飞!
连同看守玉玺的几名内侍,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怎样拷问,搜查,都找不到丝毫线索。
没有传国玉玺,卫峥这个皇帝,便始终带着“得位不正”的阴影,他的王朝,也仿佛缺少了最重要的天命认证。这对于一个靠“戏剧”上位的开国皇帝而言,是潜藏的最大危机。
就在新朝建立,百废待兴,而传国玉玺失踪的阴云笼罩整个帝国,人心浮动,暗中不少世家蠢蠢欲动,卫峥忧心不止。
就在这时,卫舜君,降生了。
他出生那一日,据史书记载和宫中流传下来的说法,天现异象。
并非什么霞光万道,瑞兽呈祥,而是极光般的色彩,布满了帝都上空,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这个异象,被钦天监解读为“圣主降世,天命所归”的吉兆。
在传国玉玺失踪,新朝正统性备受质疑的微妙时刻,太子的降生伴随着如此惊人的天象,无疑是一剂最强的定心丸。
是巧合?是人为造势?还是真的天命所钟?
无人敢深究,也无人能说清。
但自此以后,卫舜君便成了帝国天命所归的象征。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传国玉玺缺失带来的合法性危机。
他是新朝的气运所在,是卫峥皇权最有力的“天命”。
卫峥对这个儿子,感情极为复杂。既有寻常父亲的喜爱,更有一种忌惮。他给予卫舜君最好的教育,最稳固的储位,但也时刻警惕着,这个“天命所归”的儿子,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权位。
而这一切的根源,卫舜君早已拼凑出了真相,他也接受了。
卫峥辅佐卫寂尧上位,跟他斗,同他抢,给老三一切体面,偏爱。而他呢,身为太子,为了保命,扮做纨绔子弟,整日招猫逗狗,就是卫舜君想要这样做吗?
不过是因为,不这样做,他害怕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毕竟他们父子亲缘浅薄,在卫舜君十岁那年,亲眼见到皇帝毒杀皇后,就已经知道了。
毒酒一杯,颜色如血一样红,而母后吐出来的不知是酒还是血,她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藏在衣柜里的孩子,摇了摇头。此后,卫舜君大病一场,身体孱弱至今。
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并不爱他,甚至……恨他。
“所以,三哥,”他对着卫寂尧低语,“你以为争的是母妃的位份,是朝臣的支持,是军中的势力?”
“你错了。”
“孤的存在,本身就是父皇皇权合法性的延续,是新朝能否稳固的象征。动我,便是动摇国本,便是质疑父皇得位的‘天命’,便是挑战这二十年来,父皇竭力营造,也最为在意的‘正统’形象。”卫舜君凤眼微眯,诉说着这段隐情,如果不是两人的表情太过于严肃,倒像个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
“三哥,你明白了吗?这,才是你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并非是比谁贤明能干就能做太子的,只不过是因为——孤降生时,恰好填补了那方丢失的玉玺所留下的……空洞。”卫舜君眼角渐红,语气中带着凄凉,“换句话说,孤就是新朝的玉玺。”
此话一出,再无良言,一时之间,空气寂静了下来。
“卫舜君,舜……君……”卫寂尧目光震惊不已,他低声颤抖的重复,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在卫舜君眼中都像是个笑话。
心腹内侍想要前来掺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他扬天长笑了两声,突然深深的看了一眼卫舜君,后,猛地冲出花厅,不顾臂上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一边发出不甘的咆哮。夜色浓重,卫舜君看不见他的背影,只有他的回声在空旷的府邸前震荡,显得无比凄凉和可笑。
第85章 孤很想你
崇武院的日子, 表面依旧按部就班,晨钟暮鼓, 操演练武,研读兵法,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波澜都已经过去,但细致之处仍有所差别,崇武院已经在逐渐召回第四年,第五年的学员,他们有些已经身处军营高位,有些还是些小卒, 但各方的脚步已经逐渐集中在了潞州。
唐安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他将自己投入更高强度的训练中,好像只有用身体的疲惫,才能勉强压制住内心深处对卫舜君复杂情愫的不安。
这日午后, 他刚结束一场弓马训练, 成绩依旧平平,甚至称得上是一塌糊涂, 那近在咫尺的靶子上只在最周围有两根箭簇,剩下的箭矢落在地上一堆一堆的。唐安叹了口气, 果然,臂力的短板并非短时间内能够弥补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崇武院的肃静。
马蹄声并非一两匹, 而是成群, 带着一种仓皇迷茫,直接冲到了崇武院大门外。
紧接着,便是守卫的厉声喝问, 以及来者几乎破音的嘶喊,“八百里加急!上京急报!开门——!”
不久后,二十余年未响过的钟声传遍了整个崇武院,弟子们纷纷从各处涌出,聚拢在广场和廊下,交头接耳,面露惊疑。
教习们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唐安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快步挤到人群前方,只见院门大开,几名风尘仆仆,铠甲染血的骑士踉跄下马,为首一人高举一枚赤铜令牌,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三皇子卫寂尧,联合兵部侍郎张珩,城防营副统领赵贲,裹挟锦卫军左营,于昨日午时……反了!叛军已攻破外城,直逼皇城!”
人群哗然!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三皇子……造反了?!
唐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想起了之前卫舜君与三皇子的对峙,想起了卫寂尧那怨毒不甘的眼神。原来,那不仅仅是兄弟阋墙,而是真正兵戈相向的前兆!
那信使继续嘶喊,声音带着悲愤与难以置信,“叛军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声称宸苏妃惑乱君上,动摇国本!禁宫卫队虽奋力抵抗,但……但叛军中竟有部分原属锦卫军序列,他们对宫内布防极为熟悉!”
锦卫军!那可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守卫皇宫的最核心力量!竟然也被渗透了?可见三皇子布局之深,准备之久,以及皇帝对他的宠信到了何等盲目的地步,竟让他有机会将手伸进锦卫军!
“太子殿下呢?”有教习急声问道。
信使喘息着,脸上血污和汗水混在一起,显得异常狰狞,“太子殿下……殿下在叛军围攻皇城时,率东宫六率及部分忠于皇室的京畿驻军赶到,以‘清君侧,护驾锄奸’为名,正在宫门外与叛军激战!宫内情况……不明!”
清君侧!
太子也用了同样的名义!只不过一方要“诛”的是宸苏妃,另一方要“护”的是皇帝,。
唐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卫舜君……他在宫门外厮杀?面对的是自己兄长统领的叛军,其中甚至可能包括昔日同僚?他此刻是安全,还是……
就在这时,另一匹快马狂奔而至,一名穿着东宫服饰的侍卫滚鞍下马,不顾一切地冲到唐安面前,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上一封被汗水浸得微潮的信函,信函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独特的漆印。
唐安认出来了,此人正是莲白,太子的暗卫,怎么会来寻他?
难道太子知道自己在崇武院?
“唐……公子!太子殿下急函!”
唐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接过那封信。指尖触碰到微湿的信封,仿佛能感受到远在上京的那场血战。
他正欲拆信,又一名身着普通灰衣的人悄然靠近,无声无息地将另一封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塞入他另一只手中,低若蚊蚋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殿主令,速归。”
是紫黎殿!琢堇的命令也来了!
两封信,仿佛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痛。一边是太子卫舜君,另一边是紫黎殿主琢堇。
唐安不敢多待,连忙快速回了房间,隔绝了所有试图打探的视线。房间内,唐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
他先摊开了紫黎殿那封无字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是琢堇那熟悉的凌厉字迹,「京中剧变,时机已至。弃子无用,速归待命。」
言辞冰冷,“弃子无用”?是在说程谨言,还是在暗示他若不听令也会是同样下场?“时机已至”?什么时机?紫黎殿在这场叛乱中,又打算扮演什么角色?
唐安将纸条揉成一团,指尖内力微吐,纸团化为齑粉。他心中寒意更盛,紫黎殿的召唤,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拿起了那封太子亲笔。封面上的火漆已经有些破损了,显然是在急速传递中造成的。唐安小心翼翼地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笺。
太子的字迹,与他的人一样,清峻挺拔,力透纸背,但细看之下,笔画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仓促写就。
‘唐安’
看到这个称呼,唐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陆元宝,不是浮白,不是唐宁,而是唐安。
‘京中惊变,想必你已听闻。老三孤注一掷,引狼入室,父皇安危系于一线。宫内情势诡谲,禁卫军中暗藏逆贼,内外交困。
孤即将兵临宫门,然叛军负隅顽抗,一时难下。此战关乎国本,不容有失。然,孤心甚忧,非为战事,而为隐患。’
看到这里,唐安屏住了呼吸。
‘崇武院,非表面之净土。陆文渊其人心思深沉,立场难明。程谨言之事,恐非孤例。院内恐尚有紫黎殿或其他势力之暗桩,伺机而动。
汝在院中,身处险地,若事有紧急,或察觉异动,可凭此信,寻李靖相助,他虽桀骜,然忠于社稷,可信。
此信抵达之时,战局或已明朗,或仍在胶着。无论结果如何,保全自身,静待孤之消息。
切记,勿轻信于人,包括……孤身边之人。
孤很想你。’
最后一行的墨迹很深,尤其是在‘想’字上,唐安看的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多看,但又止不住的用手摸索了那个字两下。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但一字一句皆透露出来了卫舜君的真心。
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封家书,或者说……遗训。
唐安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胸口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酸涩与悸动的心跳再次涌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就在唐安心绪纷乱,反复阅读太子信件之时,窗外再次传来了喧哗声,夹杂着“宫门破了!”“太子入宫了!”的传讯。
宫门破了!
第86章 太子,你是来救驾的?……
上京的清晨, 原本该在钟鼓声中苏醒,此刻却被一种死寂笼罩。
皇城方向传来的隐约喊杀声, 压在每个百姓的心头,市井巷陌,门窗紧闭,偶有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窥视,只见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士匆匆跑过,方向直指那九重宫阙。
东宫内,卫舜君一夜未眠。他站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张精细至极的皇城布防图, 从排兵部署到下水沟渠, 就连河道走向都标的一清二楚。
烛火跳跃,他的侧脸时隐时灭,目光深沉, 他手中握着那封刚收到的密报, 唐安已经找到了另一半的北疆文书,他暂时不用担心外患, 只顾眼前的内忧就好。这在山雨欲来的氛围中,显得十分重要。
“殿下!”心腹侍卫统领浑身染血, 踉跄闯入,声音嘶哑,“三皇子……反了!张珩, 赵贲, 锦卫军左营都是三皇子党派, 他们已攻破外城,现在正猛攻皇城禁苑!锦卫军……锦卫军内部有叛徒接应!”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叛乱真的发生时, 卫舜君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日他的‘淳淳善导’终究还是激化了老三的野心。不过,一切都是皇帝纵容出来的,今日之祸根源在谁?
“打着什么旗号?”卫舜君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清茶,他声音十分冷静,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务。
“清君侧,诛……诛贵妃!”统领喘息着回答。
卫舜君瞥了下嘴角,发出‘切’的一声。清君侧?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老三难不成真的以为如今的境地,全是那宸苏妃导致的不成?真是蠢货一个。
不过,可以理解,毕竟在老三那点大脑里,只有对“嫡子”的执念,好像成为嫡子就能夺了皇位一样。蠢笨。
卫舜君慢悠悠的喝下最后一口茶,站起身子,将一百零八颗的佛珠缠绕在手腕间,然后才拾起桌上的佩剑,转身像外走去,玄色常服带起一阵冷风。
“传令!太子府六率全体集结!持孤手令,调集京畿大营兵马!目标——皇城,清君侧,护驾锄奸!”
“清君侧”,他要清的,可是造反的逆子,是祸乱朝纲的奸臣!
顷刻间,卫舜君翻身上马,玄衣墨发,在晨曦微光中率领着这支精锐,向那片已成修罗场的内城而去。百姓在门缝窗沿下看的真切,不知道何时,原本不靠谱的太子,已然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储君——
皇城之内,金銮大殿广场上。
昔日庄严肃穆,百官齐聚的场地,已然沦为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叛军与忠于皇帝的锦卫军残部绞杀在一起,尸体堆积,血流成河。三皇子卫寂尧一身明光铠甲,右手持着长戟,左手却藏在身后,他站在叛军之中,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志在必得。
在他身边,除了张珩、赵贲等文臣武将,还有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是三皇子的生母,前贵妃-柳氏。
柳氏虽身着素净的宫装,发间不见半点珠翠,但难掩其昔日倾国风姿。她便是曾因刺杀太子而被降位,幽居冷宫的原贵妃柳氏。
柳氏长的花容月貌,脑子蠢笨,但实在漂亮,可终究上了年纪,不如……新人。
但常年盛宠让她面容虽带憔悴,但凤目依旧明亮,顾盼间依稀可见昔年宠冠六宫时的神采,只是在那眸光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戚。
眼见叛军杀到了正殿前,柳氏此刻神色难掩激动,她儿子的成功,将是她重返权力巅峰的唯一机会。
贵妃什么的,怎么可能比皇太后更加尊贵!
金銮殿的大门紧闭,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在里面。
“父皇!儿臣今日前来,只为清君侧,诛杀惑乱君心的那个妖妇!请您出来一见!”卫寂尧声音在广场上回荡。
殿内一片沉寂。
卫寂尧左臂隐隐作痛,他咬了口自己的下唇,殿内依旧寂静,卫寂尧逐渐焦躁起来,大喊,“父皇!您这些年对儿臣的疼爱,难道都是假的吗?您曾亲口称赞儿臣类您,将京畿防务都交予了儿臣!为何那妖妃一出现,您就变了?她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何德何能得封贵妃?她腹中的胎儿,难道就比儿臣这二十多年的孝心更重要吗?”
他声声泣血,句句质问,试图唤起皇帝往日的情分。
就在这时,殿门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皇帝卫峥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身穿龙袍,脸上带着……疲惫与失望?他身边并未带多少侍卫,只有寥寥数名心腹太监。
“寂尧,”皇帝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场上的厮杀声,“朕,待你不好吗?”
卫寂尧一愣,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平静地反问。他下意识地道,“父皇昔日待儿臣,自是极好!”
“那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皇帝的目光扫过满地尸骸,扫过卫寂尧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叛将,最后落在那形容激动的柳氏身上,眼神微微一冷,“带着你的母亲,带着朕给你的兵马,来逼朕的宫?这就是你的孝道?”
“儿臣是被逼的!”卫寂尧激动起来,“是那妖妃,是她蛊惑了父皇!还有卫舜君,他凭什么稳坐太子之位!您曾亲口说过的,若非他出生时那些装神弄鬼的异象,这太子之位本该是儿臣的。您与母妃与儿臣,才是一家人!父皇,您醒醒吧!”
皇帝听着他声嘶力竭的控诉,脸上那丝失望似乎更重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寂尧,你终究是让朕失望了。朕给你的,已经够多了。是你自己,贪心不足。”
他话锋一转,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循循善诱,“你说宸苏妃惑朕,你说舜君威胁你。可你是否想过,朕为何要立宸苏妃?为何要稳住舜君?这江山社稷,需要的不仅仅是宠爱,更是平衡,是稳定。你今日之举,是在动摇国本。”
卫寂尧被这番话绕得有些糊涂,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却更盛,“平衡?稳定?所以儿臣和母妃就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的棋子吗?!”
“没有人是棋子。”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放下兵器,朕可以念在父子之情,留你母亲一命,让你……做个安乐王爷。”
“安乐王爷?”此话一出,站在身后的柳氏冲了出来,神情激愤,“皇上,您曾说过,我儿是天下之主的!”
随即,她猛的转身,对卫寂尧道,“尧儿,不能退!今日退了,我们母子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安乐王爷?”卫寂尧握住了柳氏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将她护在了身后,他猛地举起长戟,直指皇帝,“儿臣不要做什么安乐王爷,儿臣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父皇,您若再不交出宸苏妃,休怪儿臣无情!”
此话一出,皇帝卫峥眼神突然冒了凶光,让卫寂尧浑身一颤,就在这个时候,金銮大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在众目睽睽下,一个宫装女子,赤脚跑了出来,一头栽在了皇帝怀中。
正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宸贵妃,苏氏。
她云鬓微乱,华丽的贵妃朝服上也沾染了些许尘土,脚腕上带着一串铃铛,上面有些红痕,她一张脸吓得煞白,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雀鸟,死死蜷缩在皇帝怀中,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皇帝的龙袍,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好像外界随意的一丝刀光都能将她撕碎。
在看到她的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瞬间冲上了柳氏心头。就是这个女人,占据了她曾经的位置,享受着帝王的庇护。
柳氏胸脯剧烈起伏,正欲开口斥责这妖妃惑主,不知廉耻。
突然,柳氏看到了宸贵妃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了原地。
那张脸……年轻至极,眉眼间带着刻意模仿的柔媚与娇怯,但是……为何……为何与她记忆中年少时的自己,如此相像?!
不,不是完全一样,那份神韵与眉眼的弧度,还有那被保护的脆弱感……几乎是她年轻时的翻版。
原来……原来如此!
柳氏瞬间明白了。她一直以为皇帝不喜她了是因为她人老珠黄,不如新人新鲜,但现在才知道。
卫峥从未真正爱过任何人,他爱的只是他记忆中那个被他掌控,依附于他的年轻漂亮的影子!
而她柳氏,人老珠黄花期已过,自然要给新人腾地方,连同她的儿子,都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旧物。
巨大的讽刺让柳氏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皇帝,只觉得一阵恶心。
皇帝卫峥察觉到了柳氏那震惊而怨毒的目光,他抬起阴鸷的眼,冷冷地看向这个他曾宠爱多年又亲手废弃的女人,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沙哑却带着帝王最后的威压,“柳氏,你这般看着朕与爱妃,是心中不忿?还是……”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厉。
“同你那逆子,行谋逆之事吗?!”
就在此时,宫门外传来了更加激烈的喊杀声,以及一个清越冷冽的声音,“逆贼卫寂尧,还不束手就擒!”
太子卫舜君,率军赶到了。
卫寂尧心神激荡,他环顾四周,眼见自己已落入颓势,连忙准备下令发动最后的总攻。
异变陡生!
皇帝卫峥,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芒,他以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速度,猛地从身旁太监手中接过一张铁胎弓,搭箭,引弦,动作一气呵成。
那弓弦震动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死神的低吟。
卫寂尧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看到一点寒星在眼前急速放大。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支特制的御用雕翎箭,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卫寂尧的胸口,巨大的力道带着他踉跄后退了几步,他手中的长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卫寂尧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支颤动的箭羽,又抬头望向殿门口那个挽弓而立,面色一片冰寒的父亲。
“父……皇……”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堵住了后面的话语。他眼中的疯狂,野心,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片空洞的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经将他抱在膝头,对他百般宠溺的父亲,会如此干脆狠绝地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没有犹豫,没有悲痛,只有帝王权术下,极致的凉薄。
“尧儿——!”柳氏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扑倒在卫寂尧身上,瞬间癫狂。
三皇子,伏诛。
卫舜君一身血污,踏着叛军的尸体,来到大殿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卫寂尧倒在血泊中,心口插着御箭,已然气绝。柳氏伏尸痛哭,状若疯魔。而他的父皇,大周的开国皇帝卫峥,正缓缓放下手中的铁胎弓,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刚才射杀的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皇帝的目光,越过满地狼藉,越过卫寂尧的尸身,落在了刚刚经历一番血战,气息尚未平复的卫舜君身上。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天命所归”的太子,看着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东宫卫士,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语气,缓缓问道:
“太子,”
“你是来救驾的?”
第87章 既承此名,便当其责
这一问, 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如同一盆冰水, 兜头浇在了卫舜君的身上,也浇在了所有刚刚经历了一场胜利的将士心头。
卫寂尧的受宠举目共睹,就这样死了?
卫寂尧不可置信,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那一声“你是来救驾的?”让卫舜君瞬间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刚欲开口,用早已准备好的言辞,回应这份帝王心术时, 一个身影, 打断了卫舜君几预脱口的话,在金銮殿那幽深的门廊阴影中,有一人踱步而出。
正是紫黎殿, 琢堇。
琢堇身着象征权力的深紫色锦服, 难掩其惊心动魄的美貌。肤白胜雪,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 一双凤眸眼尾微挑,瞳孔是极深的墨色, 隐隐流,平添几分妖异。他的薄唇似笑非笑地抿着,却带着对万物漠然的疏离。
他的美, 不同于太子的清峻雍容, 也不同于唐安的清澈, 更不同于宸贵妃那种娇柔。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糅合了危险与诱惑的瑰丽。此刻,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卫舜君身上。
那眼神深处, 没有臣属的恭顺,也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杀意。
这杀意从何而来?
卫舜君的瞳孔紧缩,心脏疯狂的跳动,琢堇!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从皇帝的身后出现?
琢堇一眼扫过卫舜君,甚至没有多余瞥一眼地上三皇子的尸身和癫狂的柳氏。他径直走到皇帝卫峥身侧半步的位置,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并非臣子对君王的卑躬,更像是一种……合作者之间的礼节。
他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语气,对皇帝轻声说道,“是属下安排不周,竟让此等逆子惊扰了圣驾,劳动您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实乃臣下失职。”
这番话,语气平和,内容却石破天惊。
“清理门户”?“臣下失职”?
琢堇称皇帝为什么?臣下?
卫舜君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紫黎殿……那个神秘莫测……的殿主,难道……难道就是……
皇帝卫峥对于琢堇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手将那张铁胎弓抛给旁边的太监,仿佛刚才射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垃圾。他拿起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漠,“无妨。养不熟的狗,迟早要处理。只是没想到,他竟真敢咬到朕的面前来。”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脸色煞白的卫舜君,那眼神深处,带着冰冷,然后对琢堇随意地吩咐道,“剩下的,你来收尾。朕累了。”
“是,殿主。”琢堇恭敬应声。
殿……主……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彻底坐实了卫舜君的猜测。
紫黎殿的殿主,竟然就是大梁的开国皇帝——卫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说不通的地方,此刻都有了答案。
为何紫黎殿能如此神通广大,渗透朝野,却始终无法被连根拔起。因为它本身就是皇权的黑暗影子,是皇帝手中那柄不见光的刀。
为何程谨言能潜伏崇武院多年,传递消息如入无人之境。因为他背后站着的,就是默许他的皇帝。
在皇帝眼中,他的行为就像跳梁小丑一般,还有那针对太子的刺杀,父皇究竟是知情不语,还是冷眼旁观兄弟相争?
卫舜君有些怔愣的看着琢堇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手,清理现场,处理三皇子的尸身,将哭嚎的柳氏拖走……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默许。
卫舜君站在原地,玄色衣袍上的血污冰冷刺骨。他手中的剑依旧紧握,却感觉无比的沉重。
救驾?
需要被“救”的,是他自己才对。
皇帝一怒,伏尸百百万,卫峥以铁血手腕展开了登基以来最彻底的大清洗。三皇子卫寂尧一党被连根拔起,兵部侍郎张珩,城防营副统领赵贲等核心人物被夷三族,牵连者数以千计。锦卫军中凡有牵连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格杀勿论。上京的菜市口,连日里血流成河,腥臭之气弥漫不散,连乌鸦都盘旋不去。
与此同时,一道看似温和实则严厉的旨意送到了太子府:太子卫舜君护驾有功,然受惊过度,宜在宫中静养,暂不必理朝政。
名为静养,实为软禁。
——
陆府,书房。
气氛凝重,陆文渊坐在主位,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郁,下首坐着几位陆氏家族的核心成员,以及……唐安。
“宫中确切消息,太子已被软禁。陛下……借此次叛乱,清洗朝野,矛头看似针对老三余党,实则……”陆文渊的声音干涩,“许多与东宫过往甚密,或只是持中立态度的官员,也或被罢黜,或被下狱。陛下这是要……彻底剪除太子的羽翼,甚至……”
他甚至不敢说出后面那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一位族老颤声道:“难道陛下真的……要对太子下手?那可是‘天命所归’的太子啊!”
“天命?”陆文渊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有可能正是,天命…才要了殿下的命。”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安,“元宝,如今之势,你当知晓。陆家与东宫牵连甚深,此番恐难置身事外。”
少年身姿挺拔,玄色劲装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慌乱,只有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决断。唐安抬起头,他这些日子清瘦了些,他心中时常担忧太子的安危,食不下咽。
“院长,”唐安声音平稳,“太子殿下是否安全?”
“不知。”陆文渊摇头,“宫禁森严,尤其是现在,如同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很难传递消息出来。”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陆府的老祖母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满头银丝,眼神依旧清明睿智。
众人连忙起身。
老祖母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唐安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愧疚。
老祖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陆家这艘船,已经到了风口浪尖,避是避不开了。如今之计,唯有搏一线生机。”
她看向陆文渊,“文渊,你立刻安排,将平安,还有族中的小辈,连同他们的家眷,秘密送往江南祖地,没有我的亲笔信,不可返回。”
陆文渊身躯一震:“母亲!那您……”
“我老了,就留在这儿,守着陆家这偌大的宅子。”老祖母语气平静,“总要有人留下来,稳住局面,也让上头那位……放心。”
这是要留下为人质,为家族的延续争取时间和空间。
众人面露悲戚。
陆文渊思虑半天,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陆”字,背后却浮雕着复杂的暗纹,“这是陆家暗卫的调令,陆家在上京有几个营口,里面人虽说不多,但有些用,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唐安没有立刻去接:“院长,这……”
“拿着!”陆文渊带着不容置疑,将令牌强硬的塞到了唐安手中,“从你踏入陆府,顶替元宝之名的那一天起,你便已是陆家的一份子。如今陆家大难临头,是陆家对不起你。”
“文渊的安排,就是我的意思。”老祖母的声音不高,徐徐道来,“陆家这棵大树,根须必须保住。但树冠也不能轻易倒下,否则,宫里那位,如何能放心让我们的根须安然离去?”
她缓步走到唐安面前,从腕上褪下一串看似普通的檀木念珠,珠子油亮,显然常年摩挲。她将念珠放在唐安手中,那枯瘦的手指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孩子,”老祖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哽咽,“这串念珠,跟了我六十年,保平安的。”
她深深地看着唐安,浑浊的眼里竟泛起水光,“好孩子……是我陆家,对不住你。将你卷进这滔天漩涡,如今还要你将这千斤重担扛在肩上……”
这一声“对不住”,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愧疚。
唐安握着那尚带体温的念珠,只觉得掌心滚烫,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这大概就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亲情,他自小无父无母,只学了一身的本事,却身无坦荡,只有在这陆府,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爱意。
这就是亲人吧,有人牵挂,有人忧愁。
“祖母言重了。”唐安躬身,声音沉稳有力,“元宝既承此名,便当负此责。”
正说着,管家引着几位陆家掌柜悄然到来,他们一一与唐安见面,或交出信物,或禀报隐秘联络方式,神情肃穆,如同在进行一场告别。
他们都知道,此一去,前途未卜。
夜色渐深,陆府后门,几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悄然驶出,融入漆黑的巷道。
在前厅,唐安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他面前,站着以李靖为首的十余名崇武院弟子与陆府好手,这些弟子家世清白,背景简单,带着少年独有的热切心境,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没有害怕,只有期待。
李靖看着唐安,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抱拳沉声道,“元宝,走吧,上京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陪你闯一闯!”
唐安目光扫过众人,前路危机四伏,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第88章 传国玉玺,出现了……
夜色如墨, 原本几日的行程被唐安压缩到了一日,不眠不休。终于在当天傍晚, 他们一行人进了上京,这几天的清洗,让上京的人,人人自危,不敢出门,城门一开,原本车水马龙还需排队,如今也只有唐安这一队人马。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 唐安他们分成三队, 进城后直接绕行到西边相对僻静的坊市。
李靖的家就坐落在此。
李靖之父李擎,乃当朝镇北将军,常年驻守边关, 在军中威望甚高, 是出了名的保皇党,只认龙椅上的皇帝, 不参与任何皇子争斗。也正因这份纯粹的忠诚,在如今这清洗浪潮中, 李家反而成了一处暂时安全的避风港。
李府门庭不算显赫,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听闻儿子归来,李夫人亲自迎出, 这位将门夫人眉宇间自带英气, 见到李靖和唐安等人, 并未多问,只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僻静的跨院,并严令府中下人不得打扰, 更不得外传。
“靖儿既带你们回来,便是信得过你们。在我李家,只要安分守己,可保无虞。”李夫人话语简洁,目光在唐安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转身离去,安排可靠之人负责饮食起居。
劳累一天一夜,唐安却并未休息,他站在小院的阁楼上,凭栏远眺。虽已是深夜,但上京的夜空并非完全寂寥,偶尔能听到街巷传来的急促马蹄声。
这大概是抄家拿人的响动,清扫行动已经近了尾声,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紧张与恐惧,昔日繁华的帝都,如今人人自危,家家闭户,都如同惊弓之鸟。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李靖走到他身边,面色凝重的低声道,“我方才悄悄问过母亲,她说这几日,被带走的官员家眷就不下十数户。城防营和京兆尹的人马日夜巡逻,稍有可疑便盘查扣押。太子府那边……更是重兵围困,据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唐安的目光投向皇城方向,那里灯火通明,这可能是整个皇城最明亮的地方了。
“太子殿下在宫中,消息完全断绝了吗?”
李靖摇头,“宫里的消息被彻底封锁了。只知道太子被软禁在东宫,无人能近身。朝会已暂停数日,所有政务都被搁下了。”
“太子府呢?”唐安追问,“除了被围困,还有什么异常?”
李靖沉吟片刻,开口,“偷偷传回的消息,太子府虽然被重兵把守,不许人进出,但这两天,却不断有宫里出来的马车和内侍,成箱成箱地从府里往外搬东西。”
“搬东西?”唐安蹙眉,“金银细软?”
“不像。”李靖肯定地说,“看那些箱子的大小和搬运之人的姿态,里面装的更像是……文书卷宗之类的东西。数量极多,一车一车地往外拉。”
文书卷宗!
唐安心头猛地一沉。太子卫舜君身为储君,其府中必然存有大量涉及朝政、军务、人事乃至各地隐秘的文书档案。这些既是太子理政的积累,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力量和筹码,甚至可能包含一些隐秘。
如今皇帝派人如此大规模地搬运这些文书,目的是?
这对太子极为不利。
看来这次的清算,皇帝是想连带着太子一起彻底清算。
“必须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又找到了什么。”唐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不能坐视太子被如此一步步削弱,构陷,直至万劫不复。
陆家的希望,他内心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都系在太子身上。
“李靖,”他转身,看向身边的少年,“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关于那些搬运文书的内侍和马车,他们的路线,交接的人……让你那位旧部,再冒险仔细留意,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明白!”李靖眼中闪过厉色,立刻转身去安排。
唐安独自留在阁楼,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上京的夜,更深了。而暗流,正在这深沉的夜色下,汹涌奔腾。
又过了两日,皇城内依旧没有消息传出来,唐安坐不住了,他如今手中能打的牌寥寥无几,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
紫黎殿。
唐安不敢对李靖他们说个清楚,紫黎殿如同狼谭虎穴,此时立场不明,但绝对站在太子的对立面,可这是唐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是夜,唐安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衣,将陆家暗令和老祖母的念珠贴身藏好,未惊动李靖等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出了李府。
这上京他可太熟悉了,紫黎殿依旧身处红楼背面,红楼上悬挂的灯笼都破败的挂在原处,也是,如今这种日子,谁还敢寻花问柳?
紫黎殿对比之前可冷清多了,但进了那扇门,依旧有人神色匆匆,来来往往,唐安路过接任务的木栏,上面依旧有不少任务,还有人为了那三两任务,吵在一起。
看来,近日对全城的搜捕热潮,并没有波及到紫黎殿。
殿内空旷,唯有中央的一座高台,上设有一张紫檀木座椅,椅背雕琢着繁复的彼岸花图样。琢堇便斜倚在那座椅中。
数月不见,琢堇的面容更加精致完美,像是得到了供养的妖精,找不到一丝瑕疵。他穿着一袭暗紫色长袍,袍袖宽大,更衬得他肤色白皙,气质幽邃。他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眼神慵懒地落在一步步走近的唐安身上,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浮白,”琢堇开口,声音不高,在这空旷大殿中回响,“许久不见,你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并未提及崇武院的那半份北疆文书,好像那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唐安单膝跪地,垂下头,做出恭顺的姿态,“属下未能及时复命。”
“怎么,你今日是来请罚的?”琢堇轻笑一声,放下玉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唐安头顶。
唐安心头一凛,“自然不是,我接了您的书信,快马不停的就赶了回来。”他沉声应答,眼珠子一转,“这皇城内乱了,恐怕紫黎殿有所波及,看您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琢堇不置可否,缓缓从高台上踱步而下,停在唐安面前。冰冷的指尖轻轻抬起唐安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那双眼眸深邃如渊,带着审视,更有一种……近乎占有欲?
唐安看不懂,也不敢与琢堇对视,连忙低下了头。
“呵?竭尽全力?”琢堇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能付出多少?”
他的手指顺着唐安的下巴往下,在衣襟处转了两圈。
唐安有些不明白,这是在问他的忠心吗?思虑着开口,“属下自当竭尽全力,护佑您,不知您……有何指示?”
琢堇盯着唐安的发旋,打量了片刻,笑出了声,“罢了,不说丧气话了,我们来日方长。浮白,回到本座身边来,本座护得住你。”
此话一出,琢堇并未等待唐安的回答。直接抬起了唐安的下巴,他手指缓缓上移,微凉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唐安的下唇。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试探,与这肃杀的大殿格格不入。
唐安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偏头避开,却被琢堇指尖那看似轻柔的手指钳制定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琢堇的目光。
不是,难不成琢堇对他……的工作态度十分不满,想要喂他吃下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外乎唐安会这样想,紫黎殿规矩森严,琢堇更是喜怒无常,行事只凭己心。自己先前任务失利,未能及时复命,后在崇武院中的任务也未成功,他还白拿着身为天极刺客的待遇,难不成琢堇觉得他德不配位,要杀他灭口?
那擦过嘴唇的指尖,或许下一秒就会塞进去一颗剧毒的药丸,让他当场毙命!唐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嘴唇绷的紧紧的,上下牙关也咬住了,绝对不给琢堇塞他毒药留一点机会。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或麻痹并未传来。
琢堇看着他骤然紧绷的身体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却带着一股凉意。“怕了?”他指尖的力道稍稍放松,却并未离开,反而用指腹更暧昧地摩挲了一下那紧抿的唇线,眼神幽深,“本座若想杀你,用得着这些?”
他俯身凑近,几乎贴着唐安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乖乖回来,把崇武院的探子都清理干净些,听到没?”
等等!琢堇知道崇武院的探子!
难不成,紫黎殿一直监视着他?
琢堇的指尖终于离开唐安的嘴唇,却沿着他的下颌线缓缓滑下,停留在颈侧的动脉处,感受着那急促的搏动,仿佛在丈量一件即将收回的所有物。
“否则,”琢堇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忍,“你不想知道的,对吧,浮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对琢堇单膝跪地。
传国玉玺,找到了!
第89章 干了!
消息的来源语焉不详, 只说是城外猎户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山洞中偶然发现。
那玉玺以和氏璧雕琢,方圆四寸, 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光泽温润,神异自生,与史书记载一般无二。
皇帝卫峥闻讯,据说在朝堂上当场失态,仰天大笑, 连道三声“天佑大梁”!萦绕新朝二十余年, 如同噩梦般“得位不正”的阴霾,就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这方玉玺, 便是“天命”最有力的认证。
狂喜之后, 便是慎之重之,如此国之重器, 不容有丝毫闪失。
皇帝在城外的将营内亲自点将,命镇北将军李擎, 也就是李靖的父亲,亲自率领麾下最精锐的卫队,迎回传国玉玺!选择以勇武和忠诚著称的保皇党, 是卫峥的不二之选。
等消息传到李府, 李靖只觉与有荣焉, 面色红润,眼神里充满了对父辈的骄傲,这可是陛下对李家的无上信任。
但当他兴冲冲地找到唐安, 却见对方面沉如水,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忧虑。
“元宝,你怎么了?玉玺找回,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李靖不解。
唐安那日从琢堇身旁退走,苟活一命出来,冷汗浸湿了内衫,一直到了李家才缓了过来,如今过了两天,才感觉死亡离自己而去,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琢堇对他……下此狠心?
唐安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因为玉玺的现世,而焕发出一丝生机的街道,声音低沉得可怕,“喜事?对陛下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对太子殿下……”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只怕是……催命符。”
李靖愕然,“为何?”
“你想想,”唐安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玉玺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太子被软禁,这种朝局清洗的关键时刻出现?”
李靖一愣,他挠了挠头,感觉要长脑子了。
“陛下得位,一直因玉玺缺失而备受诟病。太子降生时出现的异象,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份天命的缺憾,陛下也就顺应了天命。”唐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琢堇给他讲的秘辛,让他浑身从头冷到了脚,“真正的玉玺回归,那么太子的天命……到底还剩多少分量?”
李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
他明白了!
玉玺的回归,固然巩固了皇帝的地位,却极大地削弱了太子!一个不再具有“唯一天命”的光环,在刚刚经历过皇子造反,猜忌心达到顶峰的皇帝眼中,……究竟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而且,”唐安继续分析,语气愈发沉重,“ 陛下为何偏偏让你父亲去?李将军是公认的保皇党,只忠于陛下本人。由他去迎回玉玺,意义非凡。这既是对李家的信任,也是在向所有人表明,玉玺代表的天命,只归于陛下一人!与太子……再无瓜葛!”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突如其来的“玉玺现世”,背后绝对有阴谋,甚至完全可能是紫黎殿的手笔!
一旦玉玺顺利迎回,正式昭告天下,皇帝承受的得位不正的压力将烟消云散。到那时,一个失去了天命护身,又被软禁孤立的太子,还能有翻出什么浪花?
废黜?圈禁?还是……更糟?
唐安不敢再想下去。
不能再等了!
必须要在玉玺被迎回之前,弄清楚宫内的状况,找到破局的关键,否则……太子……。
“李靖!”唐安猛地抓住李靖的肩膀,眼神灼灼,“我们必须行动!要不就来不及了。”
“怎么做?”李靖也被这分析惊得心胆俱颤,立刻问道。
唐安目光闪烁,脑中飞速盘算着所有可能利用的资源,陆家的暗桩,崇武院的人手,还有……那条危险却最有用的途径,紫黎殿。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唐安咬牙,“利用李府和你父亲旧部的关系,尽量打探宫中侍卫轮换,物资进出等细节,必要时只能考虑劫人了。”此话一出,唐安与李靖两人都静了下来,想从皇宫之中劫人哪有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是诛九族的罪过,李家又是衷心的保皇党,在这场浩劫中,也算安全,他真要将李靖拉下水吗?
“你说……怎样才能帮助殿下?”李靖抬起头,目光灼灼像是下定了决心问唐安。
堵上了他的性命。
唐安十分震惊,他瞳孔颤抖,不可置信的反问,“你确定?你们李家……”
“这与李家无关。”李靖沉吟片刻道,“从即日起,我李靖自当脱出李家,唯有我一命,才能换殿下当年之恩。”
唐安听着李靖与太子的旧时,只觉得殿下的形象在他眼中更生动了。
那是五年前。
李靖才不过十四岁,刚被父亲从边关扔回上京,边关的风沙还没将他的骨头缝吹干净。李靖的行为作风自由且恣意,根本看不懂这上京纨绔们弯弯绕绕的做派。
在一次跑马会上,李靖出手拦住了公侯二代的马,只因为他们险些踏伤平民,就犯了众怒。五六个人,带着家丁,嘴上说着“切磋”,下手却十分阴狠。
李靖虽有些武艺但实在年轻,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泥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那些人围着他嬉笑怒骂,说他是“边关来的野小子”、“不懂规矩”,靴子一下下踹在他身上,不是很重,侮辱性却极强。
就当那些人准备压着李靖从每个人的□□钻过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这么热闹?欺负生面孔啊?”
李靖被血糊了满脸,但仍然依稀的看到那是一个穿着锦绣华服,披着玄色狐裘的少年倚在巷口,手里还拎着个鸟笼子,身后跟着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护卫。从穿着打扮倒像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头子,斗鸡走狗,鲜衣怒马。
但李靖不认识这人,他才从边境回来,以为也是同这些纨绔一同性子的二代,心里暗叫倒霉,但那几个二代一看这个少年,气焰顿时矮了三分,陪着笑脸想解释。
那少年却没理他们,溜溜达达走过来,用鸟笼子的提杆轻轻拨开挡路的人,蹲在了李靖面前。他皱着眉,用那根价值不菲的提杆,抬起了李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脸上的伤。
李靖皱着眉头,他想,只要这人让他受辱,他李靖拼死也要咬他一块儿肉下来。
“啧,下手挺黑啊。”那少年撇撇嘴,然后转头看向那群二代,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李擎将军的儿子,也是你们能动的?”
那少年没问对错,没讲大道理,就这么蛮不讲理地把李靖划到了他的“地盘”里。然后,他站起身,对身后护卫挥了挥手,“看着烦,清场。”
那几个护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三两下就把那群二代连通他们的家丁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跑了。
眼见场子清理干净了,那少年却没多瞧李靖一眼,拎着他的鸟笼子,带着护卫,晃晃悠悠地走了,仿佛只是随手打发了一件无聊的小事。
后来……李家连夜将李靖送出上京,在边关磨炼了许久之后,李靖才知道,那名少年就是‘纨绔’之名在外的太子,卫舜君。
这就是他李靖想要追随的人。
他们李家世代忠君,自然忠于太子殿下。
所以这次,干了!
豁出命,干了!
唐安看见了李靖的决心,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如此,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大典来临之前,集结一切准备力量,在合适的时候,把太子营救出来,哪怕前路毫无……生还的可能,但有些时候,明知道是条死路,但依旧得走下去,才是勇敢。
不惧生死,唐安从李靖的眼中,看到了少年志气,他的心也被点燃了。
“召集人马!”唐安握住了李靖的手,“静等时机。”
传国玉玺即将回归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引爆了整个上京,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大梁四方蔓延。
皇帝卫峥龙颜大悦,连下数道旨意: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并下令于玉玺迎回之日,举行盛大的祭天典礼,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上京城一夜之间被装点起来,各主要街道张灯结彩,官府组织百姓清扫街道,洒净水,黄土垫道。酒楼茶肆被勒令开业,戏班子、杂耍艺人被征召,准备在庆典之日献艺。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即将到来。
然而,在这看似普天同庆的祥和表面之下,暗流涌动……
风雨欲来,整个上京都笼罩在一种盛大与危机并存的诡异气氛中。
那即将到来的庆典,说不清到底是皇权巩固的象征,还是改朝换代的新纪元?无人知晓。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方象征着“受命于天”的玉玺,被迎回皇城的那一刻。
那一刻,必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第90章 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大典之日, 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皇城内全军出击整整三日,搭建了个祭天台,高十丈有一十九级台阶,每个台阶都是一整块儿的汉白玉石,奢华彰显了国运。祭坛周围肃清戒严,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文武百官按品阶身着朝服,立在祭台下的广场上, 而百姓也破天荒的被允许围观, 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疯狂。
吉时已到, 钟鼓齐鸣, 雅乐奏响。
皇帝卫峥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 神情肃穆,一步步登上高高的汉白玉祭天台。他身后半步, 跟着的是一身玄色太子常服的卫舜君。太子的出现,让台下不少官员眼神微动,但无人敢交头接耳, 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而在祭天台侧后方, 一处视野极佳, 有帷幔半遮的观礼台上,琢堇一身深紫近黑的紫黎殿服袍,悠然坐着。唐安则扮作随侍, 垂首立于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这个位置,是琢堇特意安排的,既能看清整个大典过程,又不易被台下众人注意。
说来也巧,唐安原本想扮作李家的士兵,悄悄混入随行的人群中,没想到,琢堇对他发出了邀请,想要带他,亲眼见证,大梁的‘新历史’。
唐安低眉顺眼,但眼角的余光却紧紧追随着台上那个玄色的身影。数月不见,卫舜君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行走间自带一股储君的雍容气度,仿佛之前的软禁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这让唐安稍感放心,李靖缩着脖子藏在人群中,对着唐安眨了下眼睛。
准备好了。
皇帝逐步登上祭天台顶,先是焚香祷告,诵读祭天文绉绉的祝词,声音通过特殊构造的台壁传开,显得宏大而威严。他感谢上天庇佑,使传国玉玺重归于梁,大梁正统得继,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冗长的仪式一步步进行,终于到了最令人紧张的环节,呈玺祭天。
镇北将军李擎,一身戎装,双手高举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他步履沉稳,一步步登上祭天台。全场目光,包括远处百姓的视线,都聚焦在那托盘之上。
李擎走到皇帝面前,单膝跪地,将托盘高高举起。
皇帝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一丝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晕,他伸出手,缓缓揭开了那方明黄绸缎。
刹那间,一方莹润剔透,宝光内蕴的玉玺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日光下,那玉玺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五龙纽栩栩如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象征着黄天之下的最高权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台下,以宰相为首,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震耳欲聋。远处的百姓也受到感染,纷纷跪地叩拜,场面壮观至极。、
卫峥志得意满,双手郑重地捧起那方玉玺,转身,面向祭台中央的香鼎,准备进行最后一步,将玉玺置于鼎前,完成这次祭天。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而一直沉立于皇帝身后的太子,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侧后方的观礼台。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与唐安,碰在了一起。
那一瞬,极其短暂,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唐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清楚地看到,卫舜君在看到他的瞬间,眼中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突然颤了两下,继而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等唐安疑惑,卫舜君就淡淡地,不着痕迹地扫过,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投向那方象征着“天命”的玉玺,就好像唐安的存在,与这广场上的任何一名侍卫,任何一名官员,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殿下摇头,难道是在告诉他,莫要轻举妄动?
可是……那眼神太过平静,来不及有更多的消息传递出来。
就在这时,琢堇略带戏谑的低声在他耳边响起,呼吸声打在了唐安耳畔,“怎么?看到旧主,心神动荡了?”
唐安猛地回神,压下翻涌的心绪,低声道,“属下不敢。只是……觉得那玉玺,果然非同凡响。”
琢堇轻笑一声,不再言语,目光重新投向祭天台。
台上,皇帝已捧着玉玺,走到了香鼎之前。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无比庄重与虔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承载着帝国气运的玉玺,向着鼎前的紫檀案几放下。
最后一步,即将完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等待着那玉玺落定,天命归位的瞬间。
唐安也屏住了呼吸,不仅仅是因为这历史性的一刻,更是因为他知道,太子的命运,或许就在玉玺落下的这一刻,决定。而他,必须时刻准备着。
就在那方传国玉玺即将触及紫檀案几的一瞬,祭天台下方的官员队列中,猛地冲出一人!这人唐安认识,正是太子府新任不久的首席谋士,周雁台,主要是接替了童文远的位置,唐安并不熟悉,此人素以急智和敢于直言著称,童文远死后,他迅速在太子府一众属官中脱颖而出,颇得太子几分信任。
但此时此刻,此人的出现,让人的心真正揪了起来。
是敌是友?
周雁台面色涨红,状若疯癫,不顾一切地试图冲破侍卫的阻拦,他扑到祭天台的石阶之下,声嘶力竭地高呼,“陛下!臣冒死进谏!太子殿下仁德贤明,乃国之储君,天下归心!陛下岂可因些许猜忌,便听信谗言,软禁太子,动摇国本!如此对待有功无过之储君,岂不令天下忠臣义士寒心?!”
他句句看似为太子鸣不平,实则字字如刀,将矛头直指皇帝,尤其在这祭天大典,万民瞩目的时候,此举无异于将皇家父子失和的隐秘彻底撕开,公之于天下!
这不是在帮助太子,反而是将太子推向人前,将他与皇帝之间的矛盾暴露出来。
糟糕。
“陛下!太子乃先皇后嫡出,名正言顺!您如此作为,岂非有违祖宗法度,有悖人伦常情?!”周雁台继续嘶喊,涕泪交加,演技逼真,好像真是那忠肝义胆,不惜一死以全君臣大义的忠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武百官目瞪口呆,远处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场面瞬间失控。
祭天台上,太子卫舜君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怒容,他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周雁台休得胡言!还不速速退下!”他看似在阻止,但那一声呵斥,在此刻喧闹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无力。
而皇帝卫峥,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浓浓讥讽的讪笑,他甚至没有一丝惊讶,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卫舜君,像是在戏弄玩物一般,卫峥甚至没有看台下那些“忠臣”。
“舜君,”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现场的嘈杂,“你的……忠臣,倒是很会挑时候。”
卫舜君脸色一白,躬身道,“父皇明鉴,儿臣对此毫不知情!此等狂悖之徒,儿臣定当严惩!”
“严惩?”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凉薄,“是该严惩。”
他不再看太子,转而面向台下,目光扫过被侍卫压制住的周文彦,如同在看一群跳梁小丑。他轻轻拍了拍手。
掌声清脆。
随着这掌声,一队早已埋伏在暗处,身着玄甲的皇帝亲卫如同鬼魅般涌出,动作迅捷如电,瞬间便将周文彦制服,堵住了嘴巴,如同拖死狗一般迅速拖离了现场,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两个呼吸,就已经尘埃落定了,显然是早有准备。
广场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旌旗的猎猎作响。
皇帝这才重新看向脸色苍白的卫舜君,脸上那抹讥诮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向台下万千臣民,声音传遍四方,带着一种沉痛,“众卿家,天下百姓!尔等都看到了?这便是朕的太子,大梁的储君!”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刺卫舜君,“朕今日,便在这祭天台上,在这传国玉玺之前,问问你,也让天下人都听听!”
“朕问你,身为储君,在其位,可曾真正谋其政?北方戎狄屡犯边境,你主张和谈绥靖,致使边军士气低落,此乃不仁!”
“朕再问你,童文远乃你启蒙恩师,他被奸人所害,你查了多久,可曾查出真凶?还是碍于某些势力,不敢深究?此乃不义!”
“朕软禁你,是因你与逆臣往来过密,有结党营私之嫌!你非但不思己过,反而纵容属下在此祭天大典之上,咆哮君父,此乃不孝!”
“三皇子卫寂尧,虽行悖逆,终究是你兄长!你却亲手将他伏诛,你可曾有一丝悲悯?可曾真的念记过手足情谊?此乃不悌!”
皇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一句句质问砸在卫舜君的心上,他罗列的这些“罪状”,有些是事实被扭曲,有些是刻意引导,有些更是无中生有,但在这种场合,由皇帝亲口说出,便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皇帝最后厉声喝道,“如此德行,如何担当储君之位?如何对得起这即将归位的传国玉玺?如何对得起天下万民之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