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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纳尼的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不是渴了吗


    唐安的心跳如鼓,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避开了太子的视线, 目光慌乱地落在太子举起来的琉璃茶杯上。


    杯中的茶水尚有余温,袅袅地升起几不可见的白汽,带着清雅的茶香,在这弥漫着脂粉与酒气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净。


    卫舜君却忽然动了,他并未继续逼问,而是固执的将那只琉璃杯,用修长的手指托在手中, 手臂越过两人之间窄窄的案几, 将那杯沿,递到了唐安的唇边。


    唐安愣住了,抬眼, 撞进太子那双深邃的凤眼里。


    “不是渴了么?” 卫舜君的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诱哄的意味, “方才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又跟了孤一路。”


    唐安确实觉得口干舌燥, 但那更多是源于内心的紧张。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茶杯,琉璃材质映着室内暖昧的灯光,也映出他自己有些失措的倒影。茶水清澈, 叶片碧绿, 在太子白皙的手指映衬下, 显得格外诱人。


    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接,口中讷讷道:“属下……”


    然而,他刚抬起手, 卫舜君托着茶杯的手便微微向后撤了半分,恰好避开了他的指尖。太子的目光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坚持,就那样看着他,不言不语,意思却再明确不过,不许接手,就这样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雅间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那杯茶散发出的,越来越清晰的香气。唐安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看着太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那递到唇边的茶杯,最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微微仰头,凑近了那只被太子稳稳托住的杯子。


    这个姿势别扭极了,他半跪在地上,只有仰头才能够得到太子的茶盏,而扬起的头又能清晰的映在太子的眼中,他必须完全依赖太子手臂的支撑,才能喝到水。他不敢看太子的眼睛,目光只能落在太子那线条优美的手腕和微凸的腕骨上,鼻尖除了茶香,似乎还能闻到太子袖间那缕熟悉的,清冷的气息。


    他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含住杯沿。琉璃触感微凉,但内里的茶水却是温热的。卫舜君的手极稳,微微倾斜杯身,温热的茶水便缓缓流入唐安口中。


    吞咽的动作使得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唐安能清晰地感觉到太子落在他头顶和侧脸上的目光,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从脸颊到脖颈都烧了起来。他从未想过,喝一杯水,竟会是如此煎熬。


    一杯茶水并不多,很快便见了底。卫舜君缓缓移开茶杯,指尖似乎无意地擦过唐安的下唇,带来让唐安浑身一颤的触感。


    “现在,” 卫舜君将空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目光重新变得幽深,锁住唐安依旧泛着红晕的脸,“可以说了么?”


    卫舜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唐安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激得他心头一跳。那句“你跟踪孤?”听不出喜怒,却让唐安瞬间从方才对那花魁的疑惑中惊醒,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唐安单膝跪地的姿势未变,垂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殿下,属下,自然是担心您的安危。此地龙蛇混杂,三皇子的人或许……” 他顿了顿,觉得这个理由在太子明显是主动前来,并且似乎……游刃有余的情况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卫舜君忽然笑了,他低着头,凑近了唐安两分,轻声,“只是如此?”


    唐安心跳如雷,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太子那双深邃的凤眼,“属下……只是不明白。” 他终于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困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质问,“您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卫舜君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那杯凉透的茶,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仍跪在地上的唐安。带着淡淡酒气和冷冽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唐安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太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抬起了唐安的下巴,迫使他更直接地迎视自己的目光。


    “哪种地方?” 卫舜君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唐安的耳膜,“唐安,你在担心什么?怕孤被这些莺莺燕燕迷了心窍?还是……”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目光落在唐安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语气里掺入了一点别样的意味,“……你在介意什么?”


    “我……” 唐安的声音干涩。


    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卫舜君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松开了手,重新靠回软榻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逼近和暖昧只是唐安的错觉,但空气中残留的张力依然清晰可辨。


    “起来吧。” 卫舜君恢复了那副平淡的口吻,“地上凉。”


    唐安依言站起身,感觉膝盖有些发软,他不敢再看太子的眼睛,目光游移间,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叫茵茵的花魁,那股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忍不住问道:“殿下,刚才那位姑娘……属下总觉得,她好像一个人……” 他皱着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可是,又想不起来具体像谁。”


    卫舜君闻言,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端起旁边侍女新换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情绪:“哦?像谁?莫非是唐侍卫的旧相识?” 这话听起来平淡,但细品之下,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意。


    唐安连忙摆手:“不,不是!属下怎会认识这等风尘女子!只是……只是觉得面善,尤其她侧脸低头抚琴的样子……” 他努力描述着那种模糊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很模糊……”


    卫舜君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世间相似之人众多,或许只是错觉。”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既然来了,就别躲在窗外吹冷风了。坐下,陪陪孤……。”


    唐安一愣,看着太子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了。只是这位置离太子依旧很近,他能清晰地闻到太子身上那混合了原本冷香和此地脂粉酒气的复杂味道,让他心绪不宁。


    接下来的时间,卫舜君并未再召任何女子进来,只是偶尔让门外候着的龟公送些点心和酒水。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目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在等些什么。


    唐安陪坐在一旁,更是如坐针毡。太子的沉默比之前的质问更让他不安。他偷偷打量着太子的侧脸,那迤逦的轮廓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想起太子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想起那指尖的温度,心头又是一阵紊乱。太子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听曲?还是别有目的?那个叫茵茵的花魁,真的只是巧合吗?


    回到小院后,唐安脑中时不时闪过太子刚刚端着茶杯的靠近,让他分心。而太子依旧每日喂鸡,也就是唐安有了闲钱,竟然连太子用精米喂鸡都不管了,而唐安依旧在每日傍晚左右出门,主要买些吃食并且打探消息。


    这天,他刚从小市场回来,就在院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卷成筒状的纸卷。他的心猛地一沉。


    是三皇子那边的联络信号。


    他迅速将纸卷藏入袖中,回到自己那间杂物房,才小心地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熟悉,是三皇子身边那个阴鸷幕僚的笔迹,“浮白,卫舜君近日动向,为何迟迟不报?记住,你的身份,和你那条贱命,是谁给你的。三日内,若无有价值之消息,卫舜君就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想必你不愿成为临川镇外乱葬岗的一具无名尸吧!”


    字里行间透着冰冷的杀意。唐安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抖,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桌边,磨墨,铺开信纸,笔尖悬在半空,久久无法落下。最终,他提笔写字,“太子每日辰时起身,今日午膳多用清淡,动筷约五六口,喜食鱼羹。酉时后偶有外出消食,咳嗽三两次,喝药不佳,久病不愈。”


    唐安将毛笔放在一旁,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脑中觉得自己真是聪慧极了,他卷吧卷吧,借着清扫院内卫生的由头,将小纸条又放回了原处。


    等他再次出门时,那小纸条已然消失了踪影。


    第二天,他在外出时,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着他。那视线如同毒蛇,黏腻而阴冷。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将这种窥探延伸到了他们居住的小院附近,他傍晚回来,正好撞见太子站在天井中,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墙之外的一处阴影。


    “有人。” 太子淡淡地说,语气肯定。


    唐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道,“或许是附近的野狗,或是路过的闲汉。这地方鱼龙混杂……”


    卫舜君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伪装,直抵内心。“是吗?”——


    作者有话说:唐安:太子今日多吃了两口饭,看来是喜欢我做的菜!


    山魈兴致冲冲的打开信纸,面对太子的日常,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心里不禁骂道:谁会关心太子每日到底吃了几口饭!


    第62章 只要你愿意


    这天入夜, 卫舜君再次换上了那身青色长衫,准备出门。唐安躲在暗处原本想偷摸的跟着, 没想到卫舜君绕了个弯,拐到了唐安房门口,敲了敲。


    唐安心下一愣,连忙装了一下打开门,烛光映照下,太子殿下的面容比平日更显清俊,他心中不由一紧。


    “跟孤出去一趟。”卫舜君的语气轻松,带着少有的情绪。


    “殿下, 还去‘软香阁’?”唐安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那个名字仿佛带着钩子, 勾起了他脑海中那些混乱而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卫舜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廊下的阴影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怎么?上次还没看够?”


    唐安的脸颊瞬间腾起一股热意, 直烧到耳根。他讷讷地低下头, 不敢与太子对视,生怕眼底的慌乱与那一丝莫名的涩然被看穿, “属下……不敢。”


    “这次,带你从正门进去。”卫舜君说完, 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衣袂在夜风中微拂, 带起一阵清冷的檀香, 倒是与即将踏入的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唐安快步跟上, 心里默默的思考他到了哪里之后,可不能看花了眼,要时刻的盯住殿下, 殿下日日流连哪里,可能是真的有什么事,他好奇极了。


    龟公显然已经熟识了这位气度不凡的“沈公子”,见到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俊朗,身形挺拔,却眉宇间带着几分局促和青涩劲的年轻男子,先是愣了一下,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唐安身上迅速打了个转,随即脸上堆起了更加殷勤暧昧的笑容,“哎呦,公子您可算来了!这位爷是……?瞧着面生,真是器宇轩昂,快请进快请进!最好的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踏入那扇雕花大门的一瞬间,唐安只觉得一股极其浓烈且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这气息混杂着高级脂粉的香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原始而撩人的味道,几乎要堵塞他的呼吸。与那日仅在窗外窥探时感受截然不同,唐安甩了甩脑袋,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的走进了这片温柔乡。


    眼前是极大的一个厅堂,挑高至少两层,四周是环绕的回廊,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和随风轻扬的粉色纱幔,光影迷离摇曳,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暧昧的氛围中,如梦似幻,诱人沉沦。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厅堂中央是一个汉白玉砌成的小小舞台,几名身披几乎透明的薄纱,身段婀娜的舞姬,正翩翩起舞。


    她们的腰肢柔软得像初春的柳条,雪白的足踝上系着金铃,叮当作响。薄纱之下,起伏的曲线和莹润的肌肤若隐若现,比赤裸更加撩人。她们眼波流转,媚意横生,如同带着小钩子,精准地抛向台下那些痴迷的男客,引得周围席间阵阵放肆的叫好与口哨声,众人疯狂一般的将金银随碎物往台上砸。


    唐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一步步紧跟太子,可心神止不住的四散开去,眼前这活色生香的场面,对他造成了巨大的视觉和心灵冲击。他只觉得脸颊滚烫,目光无处安放,那些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那些娇嗲得让人骨头酥麻、心尖发颤的声音,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砰’的一声,唐安没想到身前的太子突然止住了步子,自己一时不察,撞了上去,鼻子与太子的后背亲密接触被砸的有些疼。


    “喜欢?”太子的语气唐安听不清楚,只能摇了摇头,没想到鼻尖突然有一道温热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擦,竟然是血!


    可能是刚才那一撞,伤到了鼻骨,流了点血出来,可周围的人可不这么想。


    已经许久没见过上青楼竟然还流鼻血的纯情少年了,许多女子掩嘴‘咯咯咯’的直笑,惹得唐安面红如血。


    卫舜君神情淡漠的扫视四周,压住了身边意图窥看的众人,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将唐安‘藏’在了身后,他带着唐安径直穿过大厅,直接向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龟公在前面点头哈腰地引路,将他们带往二楼一处僻静的雅间。


    沿途,不少女子都将目光肆无忌惮地投向他们,尤其是落在走在前面的卫舜君身上。他清冷出众,卓尔不群的气质和俊美无俦的容貌,在这片欲望横流,俗艳浮华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让人忍不住想一窥究竟,然后将其来下神坛共同沉沦。而唐安洁白的如同一张白纸,也有不少人,想要将其染黑。


    唐安跟在后面,看着那些女子投向太子势在必得的目光,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不快,胸口闷得发慌。


    进入雅间,龟公识趣地关上雕花木门,外界的喧嚣与靡靡之音被隔绝了大半,但那种奢靡甜腻的氛围依旧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入,缠绕在鼻尖。这个雅间比唐安上次窥探的那个更加华丽,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却又在角落燃着暖香,奢华到唐安偷偷的掂量了一下怀中的钱袋。


    不知道这里贵不贵!


    卫舜君径自在主位的软榻上坐下,姿态闲适却依旧带着天生的尊贵。立刻有面容清秀的侍女悄无声息地送上美酒佳肴,摆满了整张桌子。他示意唐安也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


    唐安僵硬地坐下,身体挺得笔直,他看着桌上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菜肴和点心,还有那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美酒,只觉得喉头发紧,万一钱不够了,可怎么办?!


    而见唐安发呆,鼻子虽然已经不流血的,但是还挂着一点红痕,让卫舜君莫名的有些不爽。


    还有门外刚刚的那些目光,不由得让卫舜君胸口处似乎堵了什么东西,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卫舜君不太理解,只得暂时归咎与唐安看向那些人的眼神,让他很不开心。


    他想让唐安的目光一直……一直追随着……他?


    卫舜君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猛的灌了一口水酒,将自己受惊的心脏安稳下来。


    他斜眼看去,见唐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打量四周,只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唐宁。”卫舜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酒气的、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唐安的鼻尖、唇畔,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点在了唐安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那一点接触,却像带着无形的电流,瞬间窜过唐安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不易察觉地一颤,几乎要弹跳起来。


    “你,瞒了孤什么?”卫舜君的目光锁住他,不容闪躲。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这紧绷的气氛。


    龟公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公子,茵茵姑娘梳妆完毕,特来拜见。”


    卫舜君直起身,瞬间恢复了那副清冷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极具压迫感的逼问从未发生。“请进。”他淡淡道。


    门被推开,一道倩影款款而入。正是那位花魁茵茵。她今日换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比起那日的艳光四射,更添了几分清雅脱俗,眉眼间却依旧流转着动人心魄的风情。她先是向着卫舜君盈盈一拜,眼波流转间,自然也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唐安,对他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唐安连忙低下头,心跳还未平复,又因这女子的到来而重新加速。


    “茵茵姑娘请坐。”卫舜君语气平和,但唐安总觉得太子对这位姑娘的态度不同。


    茵茵依言在卫舜君另一侧坐下,侍女立刻为她添上杯盏。她执起酒壶,亲自为卫舜君斟酒,动作优雅流畅,“沈公子今日气色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卫舜君接过酒杯,指尖避开了与她的接触,而目光却轻轻扫过唐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茵茵精心修饰过的脸庞上,忽然道,“不久即可归家,归心似箭,让姑娘笑话了。”


    茵茵眸光微闪,“听公子的口音不似南方,倒更像北边的人,不知道北边的气候养不养人?”


    “南方气候宜人,自是更养人些,但北方的珠光相信也辱没不了茵茵姑娘的荣光。”


    此话一出,茵茵顿时眼神清亮了起来,而唐安,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卫舜君似笑非笑,“姑娘不知对京城是否向往?”


    “天下何人不对天子脚下心向往之?”茵茵的回答滴水不漏。


    卫舜君晃动着酒杯,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唐安紧绷的侧脸,然后重新聚焦在茵茵身上,语气平淡,却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姑娘可以亲自去看看。”


    茵茵也是明显一怔,随即掩唇轻笑,风情万种,“公子说笑了。茵茵蒲柳之姿,卑贱之身,岂敢玷污京华圣地?更何况,这‘软香阁’也不是茵茵想走便能走的。”


    “只要你愿意。”


    此话一出,唐安惊讶的摔碎了酒杯——


    作者有话说:唐安:如果没钱了,不知道三皇子还给不给!


    第63章 形似


    唐安的反应引得两人注目, 唐安用上下前牙将舌尖咬住,然后伸脚将碎片挪了挪, 试图掩盖,他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太子揶揄的表情。


    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卫舜君那句“只要你愿意”的余音未尽,雅间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茵茵垂眸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显然在心中权衡着跟随这位“沈公子”去京城的利弊与风险。


    就在这静默中,雅间外原本隐约的丝竹笑语声,突然被一阵粗暴的喧哗和争执声打断。


    “茵茵姑娘呢?!老子今天就要见她!哪个不开眼的敢拦着?!”


    “这位爷, 您息怒, 息怒啊!茵茵姑娘此刻有贵客,实在不便……”龟公的声音带着哭腔。


    “贵客?屁的贵客!在这临川地界,还有比我们‘漕帮’更贵的客吗?滚开!”


    “漕帮”二字一出, 卫舜君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茵茵的脸色也瞬间白了几分,那是一种混合着厌恶与畏惧的神情, 不似作伪。


    这漕帮是做什么的?


    唐安立刻警觉起来,手不自觉按上了腰间的佩剑剑柄, 身体微微前倾,呈护卫姿态挡在卫舜君侧前方。


    “砰!” 雅间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一个身材魁梧, 满脸横肉, 穿着褐色短打的大汉闯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随从。那大汉满身酒气,眼珠赤红,一进门, 贪婪的目光就死死钉在了茵茵身上。


    “茵茵姑娘,可让哥哥我好找!走,陪哥哥我喝几杯去!” 他说着就要上前拉扯。


    龟公连滚爬爬地跟进来,对着卫舜君连连作揖:“沈公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位是漕帮临川分舵的雷彪雷爷,他、他喝多了……”


    卫舜君放下酒杯,神情依旧淡漠,仿佛闯入的不是一群凶徒,而是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他甚至没有看那雷彪一眼,只是将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茵茵,淡淡问道:“茵茵姑娘,需要帮忙吗?”


    茵茵急忙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公子,茵茵与这位雷爷并无深交,只是他数次纠缠,秦妈妈也奈何他不得……”


    漕帮掌控水路运输,而临川有着内陆最大的淡水盐池,产盐运盐已经成为了一道完整的产业链,况且这漕帮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连地方官往往也要让其三分,一个青楼的老鸨确实不敢轻易得罪。


    雷彪见卫舜君气质不凡,但面生,只当是哪个有点小钱的富家公子,完全没放在眼里,狞笑道,“小白脸,识相的就赶紧滚!茵茵姑娘今天归老子了!”


    唐安闻言,眉峰一拧,踏前一步,沉声道:“放肆!”


    雷彪斜眼打量了一下唐安,见他虽然挺拔俊朗,但年纪轻轻,带着股“雏儿”的青涩劲儿,不由得嗤笑一声,“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在爷爷面前逞英雄?给我打断他的腿,扔出去!”


    他身后两名随仆,应声恶狠狠地扑向唐安。


    唐安长呼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他积压了许多烦躁,这些人正撞到了枪口上,唐安眉头微压,并未拔剑,身形一动,避开了第一名随从的拳头,同时左手扣住对方手腕,一拉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随从顿时惨叫着捂着手臂倒地。几乎在同时,他右腿横扫,精准地踢在第二名随从的膝关节侧后方,那人闷哼一声,踉跄跪地。


    动作干净利落,瞬息之间便解决了两人。


    雷彪脸色一变,酒醒了大半,意识到碰上了硬茬子。“好小子!你可是与我漕帮作对,况且,这杜银茵茵本就是欠我们漕帮的!”他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直奔唐安而来。


    “小心!”茵茵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卫舜君依旧稳坐原地,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这几人的三脚猫功夫,不至于能伤到唐安,他重新给自己斟了杯酒。


    唐安面对这凶狠的一刀,眼神锐利,只不过轻巧的一个侧身就轻松的避开了刀锋。那大刀劈空,重重砍在地毯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就在雷彪力竭时,唐安看准机会揉身而上,一脚踹出,将那大刀踢飞到了远处,直插进了地板之中。


    “好小子,你可知我们漕帮背后之人?你确定要与我们为敌??”不等雷彪说完,唐安又抬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这一脚蕴含内力,直接将这魁梧大汉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雅间的墙壁上,震得墙上挂画都晃了三晃,然后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剩下的几个随从见雷彪被如此轻易地解决,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上前,连滚带爬地拖起昏迷的雷彪,仓皇逃窜,连句狠话都没敢留下。


    龟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卫舜君这才缓缓放下酒杯,看向唐安,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但语气依旧平淡,“不错。”


    见太子表扬,唐安不置可否的抬了抬自己的下巴,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猫,傲娇的紧,这个样子可爱到让卫舜君多看了两眼,杜茵茵在一旁看得真切。


    杜茵茵惊魂甫定,‘沈公子’背后想来有厉害的后台,要不怎么可能不将漕帮放在眼里,而且那位年轻侍卫面貌俊朗腼腆,可身手矫捷不似常人,说不定……说不定她摆脱命运的唯一方法,就是……他。


    她抚着胸口,对着卫舜君和唐安深深一拜,声音带着真切的感激,“多谢沈公子,多谢这位小公子出手相救!这雷彪是漕帮分舵舵主的小舅子,平日里在临川镇横行霸道,无人敢管,今日若非二位,茵茵恐怕……” 她语带哽咽,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后怕与庆幸是真实的。


    “姑娘不必多礼。漕帮确实跋扈。” 卫舜君将空了的酒杯放在一旁,点了点桌子。


    杜茵茵不懂,可唐安可太懂了,他连忙抄起桌上的酒壶,又给太子倒上了一杯,嘴上似乎不太赞同,“殿下,您今日可喝了三杯了!”


    闻言,卫舜君笑了一下,容貌迤逦到让杜茵茵在旁都愣了一下,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的关系,这位‘沈公子’虽居高位,但眼神从未离开过那位小公子,更别说还有她这个大美人在场。


    杜茵茵不知这沈公子到底打什么算盘,但如今的形势,她再待在临川恐怕终究难抵漕帮的纠缠,今日之事难保不会重演。


    况且,她的身世繁杂,只有往上爬才能看得见那一点点的生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盈盈拜倒,这次姿态更加谦卑,“承蒙公子不弃,愿带茵茵脱离苦海。茵茵……愿意跟随公子前往京城,任凭公子差遣!”


    卫舜君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淡淡颔首,“可。”


    说罢,卫舜君便起身便带着唐安离开了。


    没有过多的交代,一直又过了几日,像是来到临川的任务已结,卫舜君这几日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小院中,而唐安还在疑惑杜茵茵身为花魁,他们浑身上下身无长物,怎么能将人从软香阁赎出来呢?


    没过几天,杜茵茵一身轻巧的便服,出现在了院外。


    唐安心里暗叹,殿下果然自己带了私房钱!


    窗外的日影悄然移动,将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唐安又一次驻足在回廊的拐角,目光越过半开的支摘窗,落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杜茵茵正站在院中,头顶着一只青瓷碗,碗中清水微漾。那面容刻板的妇人,姓严,在杜茵茵到了的第二日一同出现,她正手持戒尺,立在三步开外。


    “腰背挺直,肩要沉,颈要昂。”严姑姑的声音不高,但要求可比唐安当时模仿宫女时要高得多,“行走时,裙裾不动,环佩不响。记住,你是大家闺秀,不是市井女子。”


    茵茵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迈步。她的步态确实变了,不再是风月场中那种摇曳生姿的走法,而是步步均匀,从容舒缓。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丈量,裙摆下露出的绣鞋尖儿,每次抬起的高度都几乎一致。


    唐安忽然明白为何觉得这步态眼熟了,上京的贵女们都是这般行不摇裙,端庄娴雅的姿态。


    “停!”戒尺“啪”地一声打在茵茵的小腿上,不重,却足够羞辱,“双肩又晃了。重来。”


    茵茵的额头渗出细汗,但她只是轻轻吸了口气,重新站回起点,再次迈步。


    琴音从午后响起时,唐安正在书房整理卷宗。那琴声清冷孤峭,与他往日听茵茵弹奏的婉转艳曲截然不同。他循声望去,只见茵茵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琴师站在她的身侧。


    “不对,《幽兰》不是这般弹法。”琴师的声音温和些,却同样不容置疑,“指法要轻,取音要淡。兰花幽谷独放,不是为取悦他人,是君子守德自芳。”


    茵茵的手指在琴弦上略显僵硬。她习惯了那些缠绵悱恻的曲调,指法热烈而外放,如今却要收敛所有情绪,弹出那种含蓄内敛的“古意”。


    “放松手腕,想象自己不是弹给别人听,是弹给山谷里的兰花听。”琴师亲自示范,一段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果然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意味。


    关于杜茵茵的折磨还有晚间的教习先生,“请重复:‘今日风大,有劳您亲自前来’。”先生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


    茵茵用刚学的官话重复,声音清脆,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吴语软调。


    “不对,‘风’字,舌尖要抵上齿龈。‘劳’字,开口要小,莫要拖长。”先生自己示范,那语调是北方惯有的,与南方的小调差距异常。


    唐安看着杜茵茵一日一日的变化,只觉得与他记忆中的某人更相近了,可他依旧毫无头绪,这几日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唐安乐得轻松,心中也隐隐有个预感,只要杜茵茵学成,那他们就要回京了。


    相必‘杜茵茵’就是太子来临川的目的!——


    作者有话说:唐安:太子竟然有私房钱,还叫他的日子过得这么苦!


    太子:自家养的小猫,伸出了爪子,可真可爱~


    第64章 看来,你都知道了……


    夜色如墨, 泼满了临川城的上空。往日这个时辰,街上应当还有零星的灯笼与更夫梆子声, 今夜却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空寂的街巷,带来雨前特有的土腥气。


    唐安像一道贴在墙角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他刚与山魈分开,怀里那张薄薄的,浸过特殊药水的纸条,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黑衣人递过纸条时, 冰冷的触感。这次传递消息, 山魈并没有出面,这次来的人,气息更沉,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迫。


    “殿下对近来的消息, 很不满意。”黑衣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市井流言, 卫舜君的动向也模糊不清。浮白,殿下让你潜伏, 不是让你在此地修身养性的。”


    唐安垂着眼,试图解释临川的局势复杂,卫舜君行事谨慎。但黑衣人抬手打断了他, 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更有一丝让他脊背发凉的森然。


    “够了, 殿下耐心有限。”黑衣人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像锤子砸进唐安的耳膜, “如今形势大好,之前你的任务也不必做了。”


    唐安一听,长呼一口气,他如今一侍二主,本就胆战心惊,如果三皇子这边不再‘需要’他,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三殿下明鉴,近日我看太子与漕帮联系紧密,恐怕与太子前来临川有大关系。”唐安嘴角带笑,将祸水引到漕帮身上,也算帮了太子一把。


    那黑衣人闻言,只漏出的一双眼睛充满了不确定,眉毛紧紧的卷在一起,“你脑子混了不成?漕帮背后正是三皇子殿下,你确定太子与漕帮交往甚密?”


    哈?


    唐安顿时有些心惊,他一直有所猜测,临川漕运势力盘根错节,能与卫舜君抗衡,背后定然有京城的手笔。但是他怎么可能知道那只手,来自三皇子!


    那他刚刚撒的谎,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拆穿了?


    唐安只能装作震惊的样子,一口咬定太子与漕帮交往甚密。


    黑衣人面露疑惑,随即对唐安开口,“漕帮的事,你莫管,你说的情况自有人会调查清楚,殿下有令,”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三日内,找机会,刺杀卫舜君,你如今是他的贴身侍卫,自有机会出手。”


    唐安猛地抬头,喉咙发紧:“太子身边守卫森严,还有暗卫……驻守。”


    “那是你的事。”黑衣人冷漠地截断,“殿下说了,死的要么是他,要么……就是你。如果让太子知道了你的底细,相必也不会放过你,浮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若此事办的利索,赏银万万两,亏不了你。”


    黑衣人说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周围的阴影里,只留下唐安一人,站在冷风中。


    诶,不是,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刺杀太子的身上,还赏银万两!


    他唐安是缺那点钱的人吗?


    他兜里可装着一座金矿!


    说罢,唐安的肚子难得咕噜咕噜响了起来,最近几日太子的食欲不大好,他做的稀粥也不见动两口,再加上自己的嘴也馋了,不若再去酒楼端些饭菜,也给太子换换胃口。


    先不去管三皇子的压迫,唐安首先回到了临川,还是同样的酒楼,同样的店小二,唐安刚准备开口,突然,一个穿着普通家仆衣衫,但步履轻盈,眼神锐利的人闪了进来。唐安认得那种气息,是暗卫。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自己藏在了柱子后。


    “老规矩,一份笋泼肉面,切一盘羊脂韭饼,醋要香醋,不要米醋。另打包一份旋炙猪皮肉,一份麻腐鸡皮,汤汁分开装。”那暗卫的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


    那店小二显然认得他,一边麻利地向后厨报菜,一边搭话,“官人今日还是给……上头带的?”


    暗卫“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多谈。


    店小二却是个话多的,一边感慨,“说起来,那位贵人嘴可真挑啊。前几日府里送去的炙鸭、玲珑牡丹鲊,听说都没动几筷子?”


    暗卫眉头微皱,瞥了店小二一眼。小二立刻噤声,讪讪地笑了笑。


    但就这几句话,突然刺穿了唐安的思绪。


    前两日他也在这家酒楼订过炙鸭与玲珑牡丹鲊,当时太子并未动筷,原以为是吃不惯,哪里想得到,太子这是在外面吃了野食,这才吃不下他带的饭菜!


    怪不得最近他新作的米粥,也不见他动筷子,既然不愿意吃,何必还让他做?


    唐安有些生气,正准备回去,将太子吃野食抓个正着,突然,眼角余光瞥见长街的另一头,几个穿着劲装的身影快速闪过。那身影,那服饰,他太熟悉了!是崇武院的人!


    他们来干什么?!


    总不会是来抓他的吧!


    前有狼,三皇子,后有虎,崇武院。


    他唐安何德何能竟然都有得罪,对了,他还曾经刺杀过太子,若是让太子知道,就会受到三方夹击,这临川待不住了!


    唐安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仰起头,天空是沉郁的墨蓝色,看不到一丝星光。雨点开始零星地落下,砸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雨,渐渐大了。


    雨丝渐渐密集,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打湿了唐安的肩头。他无心避雨,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最快的速,绕回了卫舜君暂住的那处小院。


    院门虚掩着,仿佛在等待谁的归来。他推门而入,穿过湿漉漉的小小庭院,脚步在踏上正屋台阶时微微一顿。屋内,有灯光透出,还有人影。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气的冰冷空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将坐在桌旁的卫舜君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一身深色的常服,手里把玩着一只素色的瓷杯,杯中茶水已冷,他却浑然未觉。


    听到门响,卫舜君抬起头,目光落在唐安身上,开口,“你回来了。”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唐安略显苍白的脸,“看来,你都知道了?”


    唐安一听,心里那点因为太子背着他,而让暗卫点菜的事惹出来的不开心,瞬间又涌上了心头,“是的,属下都知道了!”


    卫舜君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沉底的茶叶,声音低沉:“杜茵茵告诉你的?”?


    杜茵茵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成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哪里能知道这件事,况且太子这件事做的实在缜密,若不是他阴差阳错看到了,也不会知道。


    唐安摇了摇头,“不是,是属下自己看到的,殿下何必瞒我!”


    卫舜君闻言,立马抬起了头,眉目好像立马舒展了开来,嘴角边噙着一抹笑意,“当真?”


    唐安被卫舜君的表情弄得一愣,他许久没看到卫舜君如此漂亮的容貌了,他的笑容像是被灌注了阳光,让人移不开眼,与往常的太子一点都不相同,“自然。”


    唐安点了点头,太子不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这种事,他还没找太子算账呢,便接着开口,“殿下,你若是不喜为何不给属下说?何苦我一人……像个傻子。”唐安半低着头,话说到这里,迅速的抬头看了一眼卫舜君,他知道他这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可卫舜君既然不吃他做的饭菜,何苦让他每日还换着法子的做饭,讨好。


    卫舜君闻言,连忙直起了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怎知孤……不喜?”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喜欢他做的饭,怎么还会让暗卫去酒楼买饭?


    “殿下说笑了,你若是喜欢,何苦唤那影一,影二,影三的去酒楼买!”


    “什么?”卫舜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唐安,正等着唐安进一步的解释。


    等等,门外,有人!


    不止一方!


    唐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气息内敛,进入了最警觉的状态,从而忽略了卫舜君的最后的一句问话,“饭菜?”


    一门之隔,院外冰冷的夜雨之中,几股不同的气息对峙,却又诡异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一股气息,阴冷而沉凝,带着一种长期在水边混迹特有的湿滑感,唐安几乎立刻断定,这是漕帮的高手!


    另一股气息,则要凌厉得多,带着一种堂皇正大却又铁血无情的意味,步伐沉稳,呼吸绵长,隐隐结成阵势。这不会是崇武院的人吧,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


    两方人马,唐安内心惊诧不已,不是说给三天时间,这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难不成三皇子是怕他跑了?还有那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的崇武院,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何苦天涯海角的抓捕他!


    他唐安到底还能不能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屋内,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不休,时间寂静的像是停住了——


    作者有话说:太子:对牛弹琴


    唐安:此人吃独食!


    第65章 保命要紧,得跑!


    时间倒回一天前。


    那间被充作临时学舍的小院里, 终日不得停歇,严姑姑的戒尺, 琴师的挑剔,还有礼仪先生关于‘知书达理’的严苛要求,全都挤在了杜茵茵这里,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像一块被强行塞进精美模具里的泥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音节、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被要求符合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标准”,杜茵茵看向铜镜里精致淑然的贵女,心里怅然失落, 她到底还是不是她自己。


    她从小学会的一切, 软香阁的妈妈从小也是用竹鞭教她,身姿不够窈窕,腰不够软, 她已经习惯了在风尘中活着, 现在全部都要推翻重新来过,而‘沈公子’真的可以被信任吗?


    万一是从一个泥潭而跳进另一个泥潭, 她该如何?


    又是一整日枯燥到极点的练习,杜茵茵几乎是瘫坐在了椅子上, 镜子里那个穿着素雅襦裙,发髻一丝不苟,连唇角弧度都仿佛被尺子量过的陌生女子, 正对着她笑。


    不,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杜茵茵咬住了下嘴唇, 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临近冬至,虽然临川靠南临海,温度适宜, 但夜色降临的依旧很快,小院内只点了一盏长灯在门口,好像是专门为了等人一样。


    杜茵茵精心准备了一番,她褪下了那身让她感觉束缚的素雅衣裙,换上了一件颜色更娇嫩些的襦裙,领口微敞,恰到好处地露出纤细的锁骨。她没有梳那些繁复的发髻,只是将青丝松松挽起,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她对着镜子,努力练习着曾经最拿手的,含情脉脉又带着一丝羞怯的眼神。


    这种神情,她十拿九稳。


    杜茵茵长呼一口气,这次若是惹恼了沈公子,不知道她的下场究竟会怎样,但总守着漆黑的未来,看着她一步一步变成别人的样子,让杜茵茵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


    她端着一碗亲手熬制的甜汤,敲响了‘沈公子’的门。


    木门破旧的出现吱嘎吱嘎的声响,若不是真正见识过了‘沈公子’深厚的财力,杜茵茵根本不敢相信,他会屈居在如此破旧的小院中,院内的几只鸡‘咕咕’的叫了两声,将杜茵茵的飘飞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进来。”卫舜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淡无波。


    杜茵茵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房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不够明亮,而卫舜君正坐在简易的桌前,好像在看什么书,头并未抬起来过。


    “沈公子,”杜茵茵压住了嗓子,又拾起了自己的喃喃小调,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柔媚动听,“夜深了,茵茵熬了碗安神汤,请您歇息片刻。”


    卫舜君的眉头‘倏的’皱了一下,一直关注他表情的杜茵茵,顿时将心提了起来,她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踩在了雷区上?


    卫舜君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很平静,带着审视,却没有任何杜茵茵预想中的惊艳,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就像在看一件摆设,或者……一个完成了某种进度的作品。


    “有心了,放下吧。”他淡淡说道,随即又低下头,目光重新回到了手中的书上。


    杜茵茵的心沉了一下,她端着汤碗,袅袅走到书案旁,并未立刻放下,而是微微倾身,将汤碗递过去,这个动作让她身上的淡淡香粉气息,以及那微敞的领口,都更近地呈现在卫舜君面前。


    “公子,趁热喝效果才好。”她声音更软,眼波流转,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


    卫舜君执笔的手顿了顿,终于再次抬眼看向她。这一次,他的目光锐利了些,语气不耐。


    “杜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这就是你最近的功课吗?”


    啊?


    杜茵茵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可紧接着说的话,让杜茵茵顿时心生绝望。


    “课业不佳,你去不了上京。”话毕,卫舜君不再看杜茵茵一眼。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杜茵茵头顶浇下,让她瞬间透心凉,该不会沈公子不带她去上京了?


    “公……公子……”杜茵茵脸上的媚笑僵住了,血色一点点褪去。


    这件事让她瞬间有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她扮演的如果不是这位沈公子的白月光,那会是谁的?她会被培养好,送到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去?


    “你的任务,是学好规矩,扮演好你的角色。”卫舜君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除此之外,不要有多余的心思。汤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杜茵茵牙尖咬住了下嘴唇,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她不够美吗?是她魅力不再吗?还是说……这位,心中早已有了别人?


    电光火石间,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猛地窜入脑海。


    沈公子和他那位侍卫的关系。


    那份与众不同,那份超乎寻常的信任和……亲近。


    唐宁身为侍卫可以公子一同用膳,而这位沈公子身旁有暗卫保护,但还是会吩咐唐宁去做一些看似琐碎,却透着亲昵的小事。她曾远远见过太子看唐安的眼神,虽然大部分时间也是平静的,但偶尔,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温和,甚至……是纵容?


    难道……


    杜茵茵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了,她看着卫舜君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公子对茵茵无意,难道是因为……公子真正属意的是……唐宁?!”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只有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卫舜君执笔的手,骤然停顿在半空中,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杜茵茵。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平静,也不是锐利,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没有承认。


    但,他也没有否认。


    杜茵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中重复着,“公子,别将茵茵送人。”见卫舜君的脸色不佳,杜茵茵顾不上许多,大脑飞速旋转,将额头磕在了青木砖上,“公子,难道不想知道唐宁侍卫的想法吗?”


    “茵茵有办法!”


    ——


    雨声渐渐大了,卫舜君的思绪从昨日杜茵茵信誓旦旦的话语中,回过了神,面前唐安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门外,而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真是……对牛弹琴。


    卫舜君叹了口气,冲房檐上给了个眼神。


    屋外渐渐只有雨声了。


    那仿佛要噬人的威压随着雨滴隐藏了起来,唐安这才将提起的心放到了肚子中,他来不及跟太子说些什么,“殿下当心,属下去外面瞅瞅,你早点休息。”


    话音刚落,一个闪身,屋内已经没了唐安的影子。


    院内小雨淅沥,小鸡崽子们缩成一团挤在一旁,确实凭借他唐安的第六感,确实周围已经没人了。


    唐安不敢掉以轻心,他在小院周围又检查了两三圈,磨出来几方带血的暗标,还有一些细小的银针,像是两方人马起了冲突。


    唐安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瞬间疯狂滋长,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走!必须走!


    趁现在,趁那些势力还在僵持,观望,趁太子还不知道他的底细,赶紧走。


    这才是保命的上上策!


    但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这里,就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和不舍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沈府时太子偶尔流露的温和,想起落难途中太子虽然冷漠却从未真正弃他于不顾,想起那夜在软香阁,太子逼问他“瞒了什么”时,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指尖微凉的触感……这些片段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唐安想不通他在不舍些什么,可能是太子对于属下的出手实在大方,又可是能是出于对这份轻松的铁饭碗的不舍,真是便宜冯九了!


    在没办法,留下,只有死路一条,或者生不如死。


    唐安一息都未停歇,立马开始收拾自己寥寥无几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随身携带的伤药,还有……他目光落在床头那个不起眼的小钱袋上。里面是他从三皇子那里骗来的银钱,此时也所剩无几了。


    就这么点钱,根本不够他逃命的,他想通了,富贵险中求,他还是先去那琢堇给的金矿瞧上一眼,再谈之后的事。


    可他没有路费可怎么办?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太子……他,定然还有不少钱财。那些暗卫能去买“醉仙楼”的菜肴,能支付聘请名师教导茵茵的费用,就证明他不缺银子。自己护驾有功,一路艰辛,如今要走了,向他再讨要一些盘缠,……不过分吧?好歹,让他能支撑到那个金矿附近,再想想办法,或许能找到一条活路。


    这个想法让他脸颊发烫,心中充满了自我唾弃。


    不舍归不舍,痛苦归痛苦,但活着更重要。


    他整理好自己简单的行囊,系在背上。然后,他推开门,朝着太子房间的方向,一步一步,沉重而又决绝地走了过去。


    他在门口徘徊,不知如何开口,却听里面的人,嗓音喑哑的喊他,“唐……宁。”


    莫不是太子知道他在门外?


    唐安这样想着,心里轻松不少,他推门而近,“属下在。”——


    作者有话说:唐安:目标要钱!


    第66章 “不要孤的命了?”……


    唐安推门而进。


    卫舜君侧卧于锦榻上, 一身素绫寝衣松松垮垮的,衣带似是随意系了, 又似全然未系。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段精致如玉的锁骨和一片光滑结实的胸膛,再往下,薄薄的衣料根本掩不住腰腹的线条,下摆更是卷蹭到了膝上,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横陈在微凉的空气里。


    他乌发平铺在枕上,更衬得肤光胜雪,一双平日里凤眸此刻紧闭着, 长睫却如蝶翼般轻颤, 泄露了他并非真正安眠。


    听得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卫舜君心头一跳,呼吸刻意放得更加轻缓绵长, 身体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姿态, 让自己像是睡熟了。


    唐安走了进来,果然一眼便瞧见了榻上这活色生香的一幕。


    他脚步顿了顿。


    卫舜君心中正自紧张, 又期待着他靠近,他也想知道, 唐安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下一瞬,他只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即, 身上微微一沉, 带来一片暖意。


    唐安竟是扯过榻尾那床堆叠的云丝锦被, 仔细地,严严实实地将他从肩到脚裹了起来,动作甚至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利落, 仿佛在包裹一件极易碎损的贵重物品,生怕它受了半点风寒。


    从头到脚裹得紧紧的,卫舜君动了一下,竟然没挣开。


    “夜寒露重,殿下得当心着凉,”唐安一边絮絮叨叨的说,手里的动作不停,他眼见太子的手腕还落在外面,一把将其又紧紧的塞回了被褥之中,“影一,影二也不瞧瞧,殿下身子弱,可不能再得风寒了。”


    锦被之下,太子倏地睁开眼,眸中哪有一丝睡意,全是难以置信的愕然与挫败。这与杜茵茵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他急火攻心了竟然信了她,闹出这等玩笑,枉费他一番精心筹划,竟是……竟是全喂了木头!他气得暗自磨牙,这唐安,莫非真是个瞎子?!


    唐安仔仔细细的将太子裹了个紧,心里却又有些失落,他今日必须得趁夜色而去,太子睡着了让他怎么开口?


    这几个月的时光,轻松快乐,工钱还不少,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接任务刺杀,唐安打心底里觉得这份活不错,也有部分太子的原因吧。


    他原以为太子纨绔成性,肩膀难以担得起大任,徒有美貌,可这些时日看来,太子兢兢业业的学习,每日处理的文书能从早批阅到晚,眼下的青黑一日较一日严重,而在外还得装作不谙世事的纨绔模样。


    不过是为了自保。


    唐安心里酸涩,他一走这不全便宜了冯九,一想到太子日后要像对待他一样的对待冯九,唐安就觉怒火攻心,连眼睛都觉得酸涩极了。


    “殿下。”唐安跪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见卫舜君睡得正熟,轻声叫了一声。


    他该如何告别?


    再不走,他连命都保不住了。


    心里一横,如今不太可能将太子吵醒,罢了,他省吃俭用些,剩下的银钱应该还能用上一段时间,这样想着,唐安咽了咽口水,对着太子开口,准备告别。


    “殿下,属下这就走了,归期未定,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唐安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床上他包裹的人茧好像动了一下,下了唐安一跳。


    床榻上,卫舜君原本以为唐安开了窍,准备对他说些什么,没想到,张嘴就是辞行!


    他还敢跑!


    “你敢!”


    那原本慵懒侧卧在床内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然后愤怒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带有一丝喑哑,哪里像是睡梦中的人?


    屋内陷入了一种沉默。


    唐安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的人,他没听错,太子醒了!


    醒了好啊,还能顺道要点银钱傍身。


    唐安咧着嘴就要开口,没想到一抬头,卫舜君半倚在榻上,一只手肘将身子半支起来,墨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在昏黄跳跃的光线下,那张俊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庞上带着愤怒,唐安从来没有见过卫舜君这样的神情,他心头一颤。


    卫舜君的那一双眼眸,在阴影的勾勒下,亮得惊人,视线牢牢地钉在了唐安身上。


    “辞行?”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心头发寒,“你要去哪里?”


    唐安收了笑,不敢抬头,硬着头皮回答,“属下……属下才疏学浅,武艺不精,近日更是屡屡失职,险些让殿下陷入险境。自觉才德不堪,难当护卫重任,恐日后……误了殿下大事。故而……恳请殿下准许属下离去,另谋出路。”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些破碎,“属下……想回乡看看。”


    “回乡?”卫舜君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唐宁,你不是说是孤儿出身?”


    唐安心尖一跳,他倒是忘了,他以唐宁的身份进入沈府的时候,确实家世写的是孤儿,没等他想出个理由圆回来,就见卫舜君开口。


    “难道说……”卫舜君慢悠悠地继续道,他支起身子,缓缓坐直,动作看似闲适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压迫,“你觉得,跟着孤这个朝不保夕的落魄太子,再无出头之日,所以……想另攀高枝了?”最后几个字,音调微微上扬。


    “属下绝无此意!”唐安猛地抬头,急切地辩解。


    “哦?”卫舜君打断了他的解释,忽然俯身向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卫舜君伸出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用指尖极其轻佻地,轻轻摩挲过唐安的下颌,像是在挠一只猫咪的下巴。那指尖带着低于常人的微凉体温,惹得唐安一颤。


    卫舜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昳丽的笑,凑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清冽的酒香,拂在唐安煞白的脸上。


    “不要孤的命了?”低沉的嗓音里浸透着危险的蛊惑。


    这话如同惊雷贯耳,震得唐安魂飞魄散。


    太子竟连这个都知道了?!


    难道三皇子已将计划和盘托出?还是说……他早就落入了太子的圈套?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翻涌,他想起那几次失败的刺杀,想起这些时日太子若有似无的试探,想起自己竟天真地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在察觉不对时立即远走高飞才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卫舜君突然动了!


    他骤然从榻上起身,一把攥住了唐安胸前的衣襟,往近一拉,唐安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贯到了床上,天旋地转间,两人颠了位置。“砰!” 后脑与床板撞了一下,唐安龇牙咧嘴的痛呼出声。


    唐安还没喘过气,卫舜君已经带着骇人的怒气压迫上来,将他死死地禁锢住了。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卫舜君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那怒火之下,是唐安无法理解的,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一手紧抓着唐安的衣襟,勒得他几乎窒息,另一只手则“嘭”地一声撑在唐安耳侧的床上,骨节泛白。


    “想走?”


    卫舜君的嗓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字,如同从齿缝间碾磨而出,那声音里透着的寒意让唐安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就在唐安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之际,却听见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以。”


    唐安惊疑不定地望向他,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没有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紧接着,卫舜君俯身贴近他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字字惊心,“等你拿了我的命,随时可以走。”


    唐安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就在这时,突然只听“砰!!!”的一声。


    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面撞开,木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身夜露寒气和一股血腥味,卷入室内。来人身形矫健,正是太子麾下的影卫。


    “殿下!紧急军情——!” 影卫的声音急促得变了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然而,当他看到房内的景象时,一时之间哑然。


    ……他看到了什么?


    那位向来清冷自持,不容任何人近身的太子殿下,此刻竟将一个年轻侍卫……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态,死死地抵在床上!太子殿下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袍此刻略显凌乱,眼神是他追随多年都从未见过的骇人,里面翻涌着愤怒。


    而那个平日里最是能言善辩的侍卫唐安,则脸色惨白,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微微颤抖,一副被欺凌惨了的模样。


    卫舜君被突然打断,猛地回过了神,“说。”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格外冰冷,不带有任何温度,不止暗卫,就连唐安都感到了害怕。


    影卫猛地惊醒,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因为动作牵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语速极快,声音带着难掩悲伤,“殿下!童先生……童文远童先生出事了!”


    第67章 “你疯了?”


    影卫急促地继续说道:“我们按原定计划秘密接应童大人一行, 行至西秦崖边时,突然遭遇大批不明身份的高手伏击!对方手段狠辣, 准备充分,武功路数诡异,配合默契,我们……我们损失惨重,弟兄们死伤殆尽!”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强忍着继续,“混战中,童大人被数名顶尖高手联手围攻, 身中数箭, 其中一箭……贯穿胸腹,最后……最后力竭,被他们逼至崖边, 跌落悬崖。崖下是万丈深渊, 激流汹涌,礁石密布, 剩余弟兄竭力搜寻,至今……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童文远坠崖的消息让卫舜君放开了钳制唐安的手,他踉跄了一步后,猛地站直了身体, 那双空洞的眸子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燃起滔天的怒意。


    “备马!”卫舜君的声音嘶哑, “立刻!所有人, 轻装简从,随孤出发!”


    “殿下!”影卫强忍伤痛,急声道:“西秦崖是三皇子母族的地盘, 附近恐还有伏兵,此时前去太过危险!是否……”


    “危险?”卫舜君猛地转头,眼神如刀,刮过影卫的脸,“童先生生死未卜,你让孤在这里等?”他此时面无表情,唐安却知道,卫舜君已经到了愤怒的边界,“老三?去给孤查。”


    “是!”影卫不敢再劝,咬牙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卫舜君的目光终于落回到唐安的身上,唐安不敢挣脱依旧用糟糕的姿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卫舜君看向唐安,不发一言,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唐安这才感觉到,卫舜君身为储君的威严。


    “你,”他盯着唐安,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强硬的下令,“跟孤一起走。”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不容拒绝的命令。


    唐安张了张嘴,原本想说“属下既已请辞”,但对上了卫舜君那双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咽了下去。


    他毫不怀疑,如果此刻敢说出一个“不”字,等待他的绝对是更加强硬的手段。


    卫舜君面色不佳,连眼尾都耷拉了下来,唐安紧张的咽了咽,将他辞行的话一同咽到了肚子中。


    在童文远生死不明的巨大冲击下,太子殿下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理智,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太子的霉头。


    最终,唐安只能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几乎是在影卫离开后的片刻,院外便传来了急促却整齐的马蹄声和低沉的命令声。


    卫舜君甚至没有更换衣物,只随手抓起一件墨色的斗篷披上,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院门外,数名暗卫早已牵马等候,人人面色凝重,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卫舜君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掩盖了他身上的一丝病气,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唐安,便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夜色之中。


    唐安不敢怠慢,也连忙上了一匹马,紧紧跟在队伍后面。夜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茫然。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小院,他们在那里曾有过短暂的快乐时光。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一路疾驰,日夜兼程。


    卫舜君几乎不眠不休,只在马匹需要休息时才短暂停歇。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赶路,那双凤眸望着前方,里面是化不开的阴郁。


    唐安紧紧跟随着卫舜君,紧迫的行程让他都有些疲累,而前方卫舜君的身影更显单薄,好不容易下巴上长出来的一些肉,又消瘦了下去,露出尖尖的下巴。太子虽然没有再与唐安有任何交流,但唐安能感受到,总有暗卫若有若无地跟在他身侧,确保他始终在队伍的掌控范围之内。


    太子率众抵达西秦崖时,崖边仍残留着数日前那场恶斗的痕迹。泥土被踩踏得凌乱不堪,几处暗褐色的血渍渗入地面,与碎石和断草混杂在一起。


    崖边一块巨石上,留有一道深刻的刀痕,刃口处还沾着些许干涸的血迹。


    卫舜君立于崖边,垂眸审视着这些痕迹。他注意到血迹的分布走向,从林边一路断续延伸至崖边,且越靠近崖边血迹越密集。这显示童文远是在受伤后且战且退,最终被逼至悬崖。崖边泥土上有几处较深的踩踏痕迹,其中一处边缘滑落,似是有人在此失足。


    “搜查崖顶。”太子下令,声音冷峻。


    暗卫立即散开,以崖边为中心向四周逐步搜查。


    “殿下,在此处发现打斗痕迹。”影卫指向离崖边约十步远的一处空地。那里草木倒伏,泥土翻卷,显然经历过一番搏斗。一柄断剑半埋在土中。


    卫舜君蹲下身,拾起断剑仔细端详。断口参差不齐,是被重器生生劈断的,这让他心中一紧,手指不住的蜷缩在了一起。


    “崖下情况如何?”太子起身,转向影卫询问。


    “已派三批人手下崖搜查。崖壁陡峭,多生毒草荆棘,搜寻极为困难。”影卫回禀,“第一队从东侧下崖,在约二十丈处发现一处突出平台,上有杂乱的脚印,但至平台边缘便消失不见。”


    卫舜君眉头微蹙,“继续。”


    “第二队从西侧下崖,在崖壁一棵横生的松树上发现挂着一块玉佩,经确认是童先生随身之物。”影卫呈上一枚沾满尘土的羊脂玉佩,上面雕刻的云纹已有几处破损。


    卫舜君只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枚玉佩是他刚与童文远相识的时候,赏赐给童文远的,童文远从不离身,如今,却破了。


    “第三队直达崖底河流。”影卫继续汇报,“河流湍急,水中多暗礁,暂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种种迹象都表明,童文远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卫舜君接过玉佩,目光沉沉,他踱步至崖边,俯视着崖下缭绕的云雾,“扩大搜索范围。沿河流上下游各延伸十里,重点搜查可能被冲上岸的物体,或者任何有人爬上岸的痕迹。”他顿了一下,“一有异常,及时禀报。”


    搜寻了五日,悬崖之上之下,乱流,都查遍了,再无童文远的一点消息,卫舜君整个人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虽下令回京,但仍派人驻守在这儿西秦崖,还试图勾起那一点点的希望。


    暗卫们收拾行装,灭掉营火,沉默地列队准备离开。西秦崖的云雾依旧缭绕,湍急的水声依旧在深渊中回响,吞没掉的不仅是童文远的性命,还有卫舜君的半条命。


    卫舜君更加虚弱了,他终日咳嗽,拒绝喝药,哪怕就连唐安,也只不过看上一眼,他们之间隔着重重暗卫,唐安进不得太子的身了。


    没出多少时日,唐安时隔多月,终于又回到了上京城。


    唐安被安置在宅院西侧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院子不大,环境清幽,房间内的陈设也一应俱全,锅碗瓢盆到柔软暖衾,应有尽有,称得上舒适。


    但是,当唐安试图走出院门时,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便会出现,拦住他的去路。


    “唐侍卫,殿下有令,请您在院内休息,若无殿下手谕或传召,不得随意出入。”护卫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唐安试图解释,“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抱歉,唐侍卫,职责所在。”护卫的回答千篇一律,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他甚至连去主院求见太子的资格都没有。


    每一次通传,得到的回复要么是“殿下正在处理要务,无暇相见”,要么就是直接的石沉大海。


    唐安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他被囚禁了??


    夜色如墨,将这座僻静宅院吞没得只剩几盏灯笼的昏黄光晕,唐安屏息贴在院墙的阴影里,耳畔只有自己过于急促的心跳。


    这是他被困的第十七天了。


    西侧小院的舒适此刻像一种讽刺,每一件精致的摆设都在无声提醒他,这是太子用来囚禁他的囚笼。他知道,若不走,太子不知道何时才能放了他。


    经过他仔细的观察,决定选在子时末刻动手,这是守卫换防的间隙,也是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唐安缓了呼吸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出窗户,融入廊下的黑暗。夜巡的护卫脚步声规律传来,他利用廊柱与假山,一次次险险避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但他顾不上了。


    角门就在前方,那道虚掩的门缝透出的微光,像是自由的召唤。


    胜利在望的松懈只出现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角门。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门环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毫无征兆地拦在了门前。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觉一股冰冷的劲风直面袭来!唐安凭借本能猛地向后仰倒。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锐利到刺破耳膜的摩擦声。一缕断发,从他额前飘落。


    与此同时,他感到脸颊一侧传来一道转瞬即逝的冰凉,随即是火辣辣的细微刺痛。


    唐安维持着后仰的狼狈姿势,僵在原地,瞳孔紧缩,死死盯住了持刀之人。


    是冯九。


    唐安不禁咬牙切齿的骂,“冯九,你疯了!”


    第68章 有事好商量


    “浮白, ”冯九的目光带着刀子,吐露出来的话, 却让唐安心惊不已,“安安分分待着不好吗?”


    听见久违的‘浮白’二字,唐安刷的一下起身,条件反射的去捂冯九的嘴,“冯九!你疯了不成。”


    隔墙不知道有多少耳朵,冯九怎么敢喊出来他在紫黎殿的名字。


    冯九偏头躲过,用手中的刀柄怼了怼唐安的肚子,然后伸手拽住了唐安的后脖颈子, 也许是对冯九的信任, 唐安一时之间也没躲开,他认栽了。


    冯九像提溜鸡崽子一样的将唐安提起来,拽着他往回走, 惹来唐安的怒骂。


    “冯九!你放了我, 我不和你争了。”唐安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点无奈,他们同为紫黎殿的‘地级高手’, 唐安最多与冯九打个平手,想要在他手中脱逃还不引来追兵, 不太现实,唐安这几日打探清楚,围绕在他周围所谓的‘护卫’, 武功卓绝, 大半都是暗卫出身, 这叫他如何跑得了。


    他试图软化冯九,见冯九耷拉个脸也不理他,唐安又开始转头劝起冯九来, “冯九,你就当没看见我还不成吗?等我一走,殿下身边不就只剩你一个贴身侍卫了!”


    冯九听到唐安这样说,撇嘴笑了一下,还带着翻了个白眼,“你怕是还没搞清楚你的处境。”


    “什么处境?”唐安疑惑的询问出声,他就纳闷了,他与冯九同为贴身侍卫,凭什么现在被关住的是他唐安?


    眼见到了房间门口,冯九提起唐安的领子,将他往房间内一丢,开口,“把你看好了,我自会加官进爵!”


    “你他……”没等唐安骂完,冯九已经将屋门关上了,他用刀柄敲了敲门框,似乎是在告诉唐安:有他守着,唐安休想能跑出去。


    院子里的生活,缓慢的而令人窒息。突然,有一天,院内出现了‘咕咕咕咕’的声响,那是几只不知何时被放入院中的鸡。


    唐安可太清楚了,这些母鸡都是当时在临川小院中的母鸡,被太子用精细的米喂养出来的,其中一只芦花鸡的尾巴上,被他揪掉的一只尾羽露出了半茬子新羽,这是何人送进来的?


    那些母鸡咯咯哒的刨着地,见到‘熟人’唐安,竟也不害怕,往唐安的裤腿旁边绕圈,像是在欢迎唐安一样。


    这都是太子给的蜜枣,难不成是想用这些鸡来制止住他唐安想要逃离的决心?


    也太小看他唐安了!


    他可没放弃,第一日装病,蜷缩在床榻上呻吟,试图找寻自己的一线生机。


    然而,冯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床前,依旧是那身挺立的侍卫服,古井无波的眼睛扫过他因憋气而泛红的脸,只平淡地说了一句:“殿下有令,您若身体不适,我可为你运功调理,虽不及太医精湛,但保命无虞。”


    那语气里的笃定,像是料定了他在装病一样,让唐安瞬间泄了气,他连忙“挣扎”起身,表示可能是夜里着了凉,已无大碍。


    冯九了然一笑,甩了甩衣角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第二天,那只断尾芦花鸡就飞上了房顶,‘咯咯哒’的叫个不停分散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唐安暗中拍手叫好,真不愧它多喂的那两勺精米,他将这只芦花了解的透彻,只要吃的好,吃得饱,就会闹腾许久。


    他趁着众人被芦花鸡吸引,连忙如狸猫般窜向院墙,他的手指刚扣住墙头风化的砖缝,一股力量便攥住了他的脚踝。


    那股力量一拉一送,轻柔却不容置疑,他整个人便从墙上跌落,稳稳地站在地上,仿佛从未跃起过。


    冯九就站在他身后,手已经收回袖中,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墙头青苔湿滑,当心。”他说完,甚至弯腰,替唐安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一点尘土。


    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吃饭,一日三餐,每日精致的饮食,可口的饭菜与美酒,按照唐安的需求,流水儿似的送到他的面前,唐安摸了摸即将消失的腹肌,内心痛骂不已,怎么,这是在瓦解他坚强的意志!


    唐安算是明白了,他被困在这院中真正的枷锁,是冯九。


    但凡唐安靠近院墙,冯九就会从某处窜出来,哪怕只漏一个脸,就让唐安收回了动作,没办法,他手无寸铁,而冯九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散发着寒光。


    等等……他有办法了!


    唐安刻意的缩减饭食,每日越来越多的饭菜被送进送出,而真正动过筷子的也没有几道,唐安饿的连时间流逝都不清楚了,他就不信了,他要用最坚决的态度,表明自己渴望自由的愿望。


    唐安饿的发昏,整日躺在塌上,就是冯九也进来看了他许多次,连最基本的打趣都说不出口了。


    像是到了晚上,唐安抬眼一看,窗户外一片漆黑,没有任何虫鸣与鸟叫。唐安在疲惫和饥饿的交替中沉沉睡去,身体陷入了床榻,意识却仿佛漂浮在浑浊的深水之中,不得安宁。梦境光怪陆离,破碎而压抑。


    不知何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入侵。


    一丝极淡、极冷冽的香气,如同冬日初雪后的雪松味儿,这味道唐安可太熟悉了,它属于卫舜君。


    意识在混沌中挣扎起来。


    唐安知道,太子来了。不是梦境,不是幻觉。太子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然而,越是想清醒,眼皮越重,唐安内心焦急如焚,若不是太子不肯见他,他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可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都无法清醒过来。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试图抓住什么,却连弯曲一下都做不到,好像陷入了最深沉的梦魇,意识清醒地感知着一切,身体却背叛了他,维持着沉睡的姿态。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


    那目光,沉静,带着审视,落在了他的脸上,流连在他因挣扎而微微颤动的眼皮上。唐安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他的嘴唇附近,流连片刻,最后停在他微微起伏的脖颈上。目光所及之处,唐安的皮肤仿佛被细小的冰凌划过,激起一阵战栗。


    “殿下……” 唐安在内心深处止不住的呼喊。


    在这意识与身体激烈对抗的煎熬中,一丝微弱的空气流动忽然掠过他的感知。


    太子动了。


    他靠近了,非常近。


    唐安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对方呼吸带来的细微气流,正轻轻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那阵冷冽的香气愈发清晰,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随后,一只微凉的手触上了他的额头。


    指尖沿着他额角的轮廓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太阳穴的位置,那里正因为极度的紧张而不住悸动。


    这触碰短暂而克制,恰如其人。


    然后,那只手移开了。


    唐安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一句斥责,一句嘲讽,哪怕是一句冰冷的命令,都好过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没有。


    太子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静立在那里,投下的阴影将唐安低垂的眼睫完全笼罩。


    时间在黑暗中黏稠地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如年,唐安将全部意志都用来对抗身体的禁锢,冷汗早已浸透内衫,湿冷地贴在背上。


    终于,那萦绕的冷香开始松动、后退。


    他要离开了!


    “别走……殿下”


    唐安努力的睁了睁眼,他感觉到太子的犹豫,急忙将埋藏在心里最深的话说了出来,


    “有事好商量……”——


    作者有话说:唐安:殿下别走,有事好商量。


    太子:他能指望唐安嘴里说出什么好话!


    第69章 莲白


    就在那气息即将完全消散的刹那, 唐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脱了梦魇的束缚。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


    唐安的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房间里空荡荡的,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惊悸之下的幻觉。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冷香的空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入鬓发。他猛地坐起身,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如炬,疯狂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门帘静止不动, 窗户紧闭。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是梦吗?


    他抬起颤抖的手, 抚向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若有若无, 转瞬即逝, 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空气中,那缕极淡的冷香, 也仿佛被夜风彻底吹散。


    唐安维持着僵坐的姿势,在冰冷的黑暗中, 很久,很久。直到窗棂外透进一丝熹微的晨光,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他没有再躺下, 只是抱着膝盖, 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当那缕象征着白昼的微光彻底驱散房间内的黑暗时, 唐安依旧保持着环抱双膝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直到清晨,清粥小菜还冒着热气放在餐桌上, 蒸腾的热气勾着唐安,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除了餐饭还有一个约莫一掌高,造型古朴沉静的紫檀木盒。


    木盒本身已是价值不菲,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内敛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悠远的木质香气。


    唐安的目光落在木盒上,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动。


    冯九依在门口,嘴里咬着一块儿苹果,清脆的声音传到了唐安的耳朵里,有点惹人烦,冯九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丝调笑,“殿下吩咐,你可于每日巳时、申时,在院中竹林旁的石径散步,范围至月亮门为止,不得逾越。”


    这是妥协,是太子对唐安的妥协。


    唐安咽了口口水,桌上清粥的香味也只往鼻尖里面窜,他伸出手对着桌上的木匣子一指,眼神询问。


    冯九将最后一口苹果吃了个干净,将剩下的苹果核往身后一扔,他冲着唐安走来,他立在桌前,将木匣子往唐安的方向一推,“不感兴趣?”


    “里面……什么?”唐安实在没有精力去同冯九玩笑,只喏喏的问出口。


    而冯九也毫不客气,将木匣冲着唐安的方向展开,盒内衬着柔软的明黄色绸缎,盒盖子上雕刻着一幅微缩的“山居秋暝图”,远山淡影,近水微澜,一间茅屋隐于疏林之间,意境幽远,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闲适。木匣子边缘,以极其纤细的笔触,刻着两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如此古朴而又意义深远的木匣子,上面静静躺着一块……金元宝!


    金元宝??!


    唐安的呼吸骤然一滞。


    此时,冯九带着调侃的话音,也落在了唐安耳边,“怎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确是,唐安自从看到了金元宝,连身上都有了一股子的劲儿来,他有时候都唾弃他自己这种见钱眼开的品行,但是,这可是金元宝啊,谁能对金元宝说不!


    “殿下说了,你只要按时一日三餐,”冯九指着桌上的小粥继续道,“一餐一锭金元宝。”


    什么?!!


    唐安怀疑他听错了,怎么可能?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也能落到他唐安的身上!


    原本唐安还想矜持些,可自从金元宝的出现,他的手已经将盛满清粥的碗端了起来。


    “你给殿下带句话,”唐安咽下一口粥,对着冯九说。


    冯九带着一丝好奇,“什么话?”


    唐安眼睛一闭,又闷头喝了几口粥,这才开口,“以前是唐宁不懂事了,从今天开始,有多少饭我吃多少!”


    太子太懂他了,唐安手里沉甸甸的金元宝告诉了唐安,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错。


    冯九可能也没见过唐安这种二皮脸,中午送膳时,竟然换了一个人,这人腼腆羞涩极了,唐安甚至还没看清他的身影,午膳的木匣就已经搁在了桌上,火腿松茸饭,再加上两样小炒,十分下饭,唐安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心情不错的,将食物吃了下去。


    吃完饭的最后一口,那藏在暗中的身影,又极速的将餐盒拿走,桌上留下了一枚闪亮亮的金元宝。


    唐安开心极了,这是他从业生涯中,挣的最容易的钱了。


    从此,一日三餐,唐安从不敷衍,连汤都喝了个干净,金元宝的威力太大,就连冯九也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只有那不知名的暗卫,每次总是很匆忙的运送饭食,像是一点都不想同唐安打交道。


    冯九笃定了唐安不会放弃金元宝,从而,对他的看守也渐渐松懈了下来,唐安每日散步似的走在竹林旁的石径上,也没人再出来干扰了,唐安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在观察,在重新评估这座囚笼。


    金元宝的魔力是无穷的。原本死气沉沉、充斥着绝望气息的西侧小院,因为这笔“交易”的达成,仿佛连空气都活泛了几分。


    然而,唐安内心深处那根警惕的弦,从未真正放松。金元宝是他的软肋,太子精准地捏住了这一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甘心永远做一只被圈养,用金子就能打发的宠物。


    他唐安生平最喜欢的不过是,金钱与自由!


    唐安的目标,再次锁定在那个神秘的送饭暗卫身上。


    这个暗卫极其谨慎,甚至可说是鬼祟。他总是选择唐安注意力可能最分散的瞬间出现,比如唐安正对着金元宝“抒发感情”,或是饭后短暂慵懒的间隙。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如同一阵风,放下食盒或留下元宝,便瞬间消失,绝不逗留。


    唐安几次试图在他出现时开口搭话,得到的只有空气的轻微波动和迅速远去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这人似乎在刻意避免与唐安产生任何形式的交流,连一丝气息都不愿多留。


    这种过度的回避,反而激起了唐安更强的探究欲。


    唐安注意到,这个暗卫每次出现的方向,都隐隐指向主院与西侧小院连接处的那片茂密竹林。那里光影斑驳,路径曲折,是极好的隐蔽和遁走路线。而且,暗卫的身形,在惊鸿一瞥间,总给唐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并非冯九那种充满力量感的瘦削,而是更偏向于……清隽修长。


    一个计划在唐安心中慢慢成形。


    这天中午,阳光正好。唐安计算着时间,将之前攒下的几枚金元宝,看似随意地放在了石桌靠近竹林方向的边缘,其中一枚更是半悬在空中,摇摇欲坠。然后,他坐在桌旁,背对着暗卫通常出现的竹林方向,手里把玩着最后一块金子,故意弄出些声响,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财富”中,对周遭毫无防备。


    他的耳朵却竖了起来,全身感官都聚焦于身后的那片竹林。


    来了!


    那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吹竹叶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快速而飘忽。


    唐安心中默数,就在那脚步声抵达石桌旁,即将放下食盒的刹那。


    他猛地“哎呀”一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臂“无意”地向后猛地一挥!


    “哐当!”


    他手中那块金元宝脱手飞出,划过一道金光,直奔那刚刚放下食盒、正准备抽身而退的暗卫面门而去。


    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角度又刁钻。那暗卫显然没料到唐安会突然有此举,出于本能,他必须做出反应,要么格挡,要么闪避,但无论哪种,都会打破他的节奏。


    果然,暗卫的身影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抬手精准地接住了那块飞来的金元宝。动作依旧快得只剩残影,但就是这接住元宝,身形微顿的时间,给了唐安等待已久的机会。


    就在暗卫接住元宝,似乎松了口气,准备将元宝放回桌上并立刻离开时,唐安仿佛是因为“闯了祸”而急于查看情况,猛地转过了身,并且“惊慌失措”地向前扑去,一只手看似要去接元宝,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径直抓向了暗卫脸上那从未摘下深色布巾。


    “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拿稳……”唐安口中嚷嚷着,手下却毫不留情。


    那暗卫下意识地想要后仰避开,但唐安的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而且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嗤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撕裂声。


    那方深色的遮面布,被唐安生生扯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石桌旁,清晰地照亮了那张猝然暴露在光线下的脸。


    肤色白皙,鼻梁挺直,唇形优美,一双眸子此刻因惊愕而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唐安同样带着惊异的脸。这张脸,温润如玉,清隽雅致,即使此刻带着一丝被突袭的愠怒和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也难掩其本身出色的风姿,尤其是眼尾下的一颗小痣。


    是莲白!——


    作者有话说:唐安:是莲白!白月光长得可真好看。


    太子:该死,被自己的影卫得了便宜


    第70章 “藏什么?”


    作为太子的影卫, 影二没有姓名,他排行第二, 只记得自己从小就被培养,作为太子卫舜君的影子。


    他还记得,教头给了即将饿死的他一个馍馍,就换了他的一条命来,常年的营养不良,疾病缠绕病体,他好生在暗卫营将养了半年才生出些血肉。


    影卫的训练痛苦而又致命,说不定就折在了某次训练或者任务当中, 影二甚至不相信自己能顺利的活下去。


    直到, 老教头捏着他的脸,啧啧称奇,“骨相佳, 皮欠缺, 观上上。”


    他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影二第一次见到当朝储君卫舜君。


    小太子卫舜君生来便有一双凤眼, 眼尾微挑,天然一段矜贵。这双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量度, 七分疏离,仿佛生来便知自己是江山未来的主人。


    影二与他最肖似的,便是这双凤眼。同样的弧度, 同样的轮廓, 只是太子的眼如淬了光的墨玉, 影二的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灰,只有眼尾下方的一个小痣,才能将他的眼神趁的生动些。


    当他稍稍抬眼时, 那点与生俱来的锋芒从凤眼中透了出来,这双眼便活了。


    老教头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回响,“从今日起,模仿殿下,就是你最最重要的事。”


    “五分形似,需以十分神补。”老教头枯瘦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颌,“看仔细,太子挑眉时,左眉比右眉高半分;他笑时,右唇角先动。”


    影二昼夜对着那张脸揣摩。他学太子走路的姿态,不是寻常贵族的方步,而是脚跟先着地,如印钤盖。他学太子执笔时小指微曲的弧度,学太子烦躁时食指轻敲扶手的节奏,三快两慢。


    最难的是一双眼。


    寒来暑往三载,影二被送至太子身侧,开始了日夜不辍的观摩。


    他凝视太子在朝堂上沉稳应对群臣的姿态,也窥见过他因帝王偏袒而流露的片刻怔忡;目睹过贵妃的刻意刁难,更见证了三皇子如何步步紧营。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的眼神一日日淡去锋芒,渐渐化作世人眼中那个被养废了的纨绔模样。


    三年后的一个雪夜,庭中积雪覆阶。影二独自立在飘飞的雪幕中,恰逢太子自廊下经过。


    四目相对间,纷扬的雪花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卫舜君倏然驻足,望着雪中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眼底掠过一丝恍惚,语气里浸着说不清的怅惘与薄怒:


    “连孤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那一刻,影二知道自己成了。


    他的肩已习惯太子负手时的角度,他的步幅已与太子分毫不差,模仿得惟妙惟肖。


    从此,他成为了影二,即影一之后,最为重要的一个。


    可太子似乎不喜欢他,总是看着他叹气,并且从未将他放在明面前,影二甚至有些开心的想:乐得轻松。


    时移世易,如今童先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所有暗卫皆已倾巢而出,或四处寻踪,或设伏待敌。


    唯有他,被留在了这东宫深处。


    当太子将看守唐安的重责交予他时,那句嘱咐犹在耳畔,“别出现在他面前。”


    不露行迹,这本就是身为暗卫最基本的准则。


    起初,他执行得无懈可击。


    如影随形,却无迹可寻,近在咫尺,却又宛若透明。


    唐安始终未曾察觉分毫,仿佛他只是殿宇间一缕寻常的风。


    直至那次猝不及防的意外,打破了这完美的潜行,他竟在那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一日送午膳,他照例如同鬼魅般的靠近,准备放下食盒便走。


    谁知唐安竟突然发难,用金元宝作饵,声东击西,一把扯下了他用来遮面的布巾。


    布巾滑落的片刻,影二脑中全是因为违反了规矩而被处罚的那些影卫,他得挨几鞭子?


    影二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懊恼与难以置信,他竟如此大意,着了唐安的道!


    然而,唐安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唐安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嘴唇微动,喃喃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莲白……”


    这两个字如同轻盈的羽毛,猝不及防地落进影二耳中。


    他愣在原地,一时没能理解这两个音节的含义,更不明白为何会从唐安口中唤出。


    不是命令,不是质问,只是一个陌生的称谓。


    他的大脑几乎要停止运转,莲白?这是在叫他吗?可他的代号是影二,从来都是影二。唐安究竟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双总是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茫然。


    他忘记不了唐安在看清他脸的刹那,流露出来的情绪,惊愕、恍然、然后放松了下来。


    唐安接着一言不发,只是松开了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后,默默转身回了房间。


    从那以后,影二明显感觉到,唐安变了。


    唐安依旧会按时吃饭,按时在限定范围内散步,摩挲金元宝时眼底也会有真实的喜悦,但除此之外,唐安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影二望过去时,那目光含笑,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


    唐安摩挲着怀中温润的金元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棵老槐树的阴影处。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如同过去的许多天一样,如影随形,却又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自从那日午后,他鬼使神差地扯下那块遮面布巾后,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莲白。


    难道是太子故意让莲白来看守他的?


    唐安被这个猜想吓得心惊。


    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名状的悸动。


    画像上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他,真的是他!


    是惊鸿一面后,在唐安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莲白啊,怀中的画像贴着唐安的肌肤,生烫,连同唐安最宝贵的金矿契书一起,热的惊人。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唐安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这个“莲白”,与他画像上的人,形貌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凤眼下的小痣,灵动极了,轮廓挑起的弧度也分毫不差。


    但是,神韵却天差地别。


    莲白能大胆到借他唐安的名义去挑衅三皇子,唐安还记得被莲白顺手捞走的‘破碗’那可是他的任务目标,活灵活现又带着两分俏皮的才是莲白。


    而眼前的影卫莲白,他的眼神大多数时候是空的,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他行走坐卧,如同尺量,带着一种被严格训练出的精准,缺乏“人”的鲜活。


    这和他心中的莲白,有天壤之别。


    这种差异,让唐安最初的狂喜渐渐沉淀,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一直珍藏在心中的人,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而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着的人,却陌生得让他心头发紧。


    他在怀念什么?怀念那个他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的“故人”吗?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清晰。


    月明星稀,唐安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从贴身的胸口内袋里,取出了那卷被体温熨得温热的画像。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


    笔墨勾勒出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明明是一样的……”他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为什么感觉……不对呢?”


    唐安看得入神,试图说服自己,莲白就是画中人,画中人就是莲白,以至于,连身后何时多了一道气息都未曾察觉。


    “唐宁,深更半夜,你不休息,倒有雅兴赏画?”


    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冷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唐安猛地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将画像藏起,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倏然回头,只见卫舜君不知何时已站在房中,负着手,目光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眼,在他惊惶的脸上停顿一瞬,随即看向了他手中那幅展开的画像上。


    卫舜君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戴冠,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看似闲适,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缓步走近,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唐安下意识地将画像往身后掩了掩,这个动作却似乎更加触怒了他。


    “藏的什么?让孤看看。”卫舜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唐安喉咙发干,心脏狂跳。他深知眼前这位主子的性情,自从童文远出事,太子慵懒随性的性子一下子就变了,如今心思深沉,手段莫测,若不是这样,怎么会将他像囚鸟一样关在这一座院子中。


    唐安不敢违逆,只能缓缓地将画像拿了出来,递给太子。


    卫舜君的目光落在画像上,当看清画中人的面容时,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阴霾的天空。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


    “画工不错。”他淡淡评价,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不知,你何时与影二如此‘熟稔’了?竟将他的容貌描摹得……分毫不差。”


    “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过得……很是惬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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