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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静心苑

作者:云崖听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秦昭清越有力的声音在回荡。


    几位原本面色尴尬、心存轻视的老臣,神情早已从不屑、震惊,逐渐转变为惊讶、沉思,到最后,甚至忍不住微微颔首,露出了“原来如此”、“竟能如此”的叹服之色。


    此女之才,远超他们想象!那份策论,绝非侥幸!


    罗栀听完,身体缓缓向后靠向椅背,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满意。她轻轻抚掌,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好!分析透彻,思虑周全!秦昭,你没有让本宫失望!”


    她目光转向一旁神色复杂、但已然心服口服的张承等人:“众爱卿,如今,可还有异议?”


    张承老脸微红,与李侍郎、王学士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一起躬身,这一次,语气真诚了许多:“老臣……心服口服!秦贡士大才,确为一甲之选,臣等并无异议!”


    “好!”罗栀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当即下旨,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既然如此,朕便钦点秦昭,为一甲榜眼!授职……翰林院编修,即日入职,参与编修国史、起草诏书!”


    “臣,秦昭,谢殿下隆恩!”秦昭压下心中的澎湃激荡,再次郑重下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是害怕,而是梦想成真、扬眉吐气的激动!


    罗栀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云朝开国百余年来,第一位凭借真才实学,经由科举正途,一步一个脚印踏入仕途,并被授予清贵储相之职——翰林院编修的女官,就此诞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赞誉的,有质疑的,更多的则是震惊和观望。


    罗栀体贴,知道秦昭初来京城,尚无落脚之处,特赐下皇城西侧一处小巧精致的宅院,匾额上书“静心苑”三字,环境清幽,很适合读书居住。


    乔迁那日,“静心苑”还算热闹。来的多是同科的进士,有真心佩服前来道贺的,比如那个在殿试时坐她旁边、偷偷对她竖过大拇指的爽朗北方汉子;也有纯粹是好奇,想来看看这位传奇女榜眼究竟是何方神圣的。


    大家喝茶聊天,气氛倒也融洽。


    宾客渐散,秦昭正准备收拾一下,公主府玉璇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徽闻,玉璇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递给她。


    秦昭见着她,毕恭毕敬起来。


    “秦大人,殿下知晓您今日乔迁,特命奴婢送来此物,聊表恭贺,愿大人此后安居乐业,前程似锦。还有徽闻,是公主在外特寻的女侍卫,她负责保护你,你千万别急着拒绝,虽说现下已经封了官职,到底女子在外面要有些照看才放心。她就照顾你日常饮食,外人看不出的。”


    秦昭心下感动,郑重接过。


    徽闻也淡淡一笑回了礼。


    秦昭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方质地温润、造型古朴的端溪紫石砚,砚台侧面用清峻的笔法刻着四个小字:守心如砥。


    这份礼物,远比任何贵重物品都更得秦昭之心。她摩挲着微凉细腻的砚石,心中一片温暖与坚定。


    “那就谢过公主了,以后就劳烦徽闻了。”


    公主,是秦昭之知己。


    第二天傍晚,夕阳给小院镀上一层暖金色。秦昭正在书房里整理从老家寄来的书籍,仆役来报,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姓赵的故人。


    秦昭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蹙起。姓赵的故人?她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走到前院,隔着尚未完全关拢的门缝,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身影——正是她那前未婚夫,赵志远。


    几年不见,他倒是人模狗样了不少,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袍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只是那眉眼间的算计和油腻,丝毫未变。他正伸着脖子,目光贪婪地打量着这座带着官家气派的小院。


    “昭妹妹,别来无恙啊?”赵志远看到秦昭,立刻堆起自以为迷人的笑容,语气亲热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赵大人。”秦昭站在门内,丝毫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语气疏离得像在叫陌生人,“有事?”


    赵志远干笑两声,试图往前凑:“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听说昭妹妹你高中榜眼,还被授了官,如今更是乔迁新居,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好歹旧相识一场,我特意来给你道贺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你着想”的恶心嘴脸,“昭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怨我当年退婚。可那时候……那时候是我家父母势利眼,逼我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观察着秦昭的脸色,见她毫无动容,便继续表演,语气带着施舍:“如今你出息了,虽然走的这路……是有点惊世骇俗,但总归是有了官身,不算辱没门楣了。我思前想后,终究是念着旧情,不忍心看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无依无靠地挣扎。”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做出了一个多么伟大而艰难的决定:“这样,昭妹妹,我回去就跟我家里那婆娘分说,迎你过门!虽然正妻之位是不能给你了,但我赵志远对天发誓,必定让你与她平起平坐,绝无偏袒!你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做你的官,如何?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自觉给出了天大的恩典,一个女人,就算当了官,最终不还得找个男人依靠?能做他赵志远的平妻,是她秦昭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仿佛已经看到秦昭感激涕零的样子了。


    秦昭看着他这副自以为是、虚伪到极致的嘴脸,只觉得一股恶心从胃里直冲喉咙。她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这人是个良配!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赵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秦昭的天地,早已不在后宅那四方院落里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平妻?”她将这二字在齿间慢慢碾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也配?”


    赵志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破碎的瓷片一样剥落,转为羞恼的涨红:“秦昭!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抛头露面、牝鸡司晨的怪物!女人当官?我朝开天辟地头一遭,简直是不知廉耻,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你让我们的脸往哪搁?!”


    他见秦昭依旧面色冰冷,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更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起来:“你以为那些朝堂上的大老爷们真看得起你?不过是被你一时迷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罢了!一个女人,整天混在男人堆里,能有什么干净?我看你这官位,你这榜眼,来得也不干不净吧?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爬了谁的床……”


    “闭嘴!”


    一声冷冽的断喝,如同冰锥骤降,并非来自秦昭,而是来自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名身着劲装、腰佩短刀的女侍卫徽闻。


    那是罗栀特意拨给她,明为保护,暗含监察之意的人。女侍卫目光如电,手按刀柄,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直射赵志远。


    赵志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一哆嗦,后面更肮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秦昭却抬手,轻轻拦住了欲要上前的徽闻。


    她上前一步,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愤怒和一丝恐惧而面容扭曲的赵志远。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初入官场者已然萌芽的威仪。


    “赵志远,”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官府的威严,“你听清楚了。本官,乃是公主钦点的一甲榜眼,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你敢污言秽语构陷朝廷官员清誉,按《云律·刑律》,当杖责三十,徒三年。”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得赵志远魂飞魄散。他那些恶毒的咒骂瞬间噎住,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一片死灰,双腿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他这才猛地、彻底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他曾弃如敝履的女子,早已不是他能随意侮辱、拿捏的孤女了!她是官!是正经的朝廷命官!


    秦昭看着他这副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怂样,眼中最后一点因为过往而泛起的微澜也彻底归于沉寂,只剩下彻底的鄙夷和冷漠。


    她转身,对徽闻淡淡吩咐:“送客。记住他的脸。若此人日后再敢靠近静心苑半步,或在外散布任何污蔑之言,无须请示,直接以冲击官邸、诽谤朝廷命官论处,拿下,送交京兆尹衙门严办!”


    “是!大人!””徽闻抱拳领命,眼神冰冷地看向赵志远。


    “我走,我走。”赵志远吓得噗通一声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嚣张气焰。


    秦昭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再施舍给他,径直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回她的静心苑。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牢牢地、深刻地烙印在门楣那“静心苑”三个字上。


    朱红色的大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沉重而决绝地关上,将所有的噪音、不堪与过往的垃圾,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她靠自己挣来的前程与自在。


    门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渣滓和再也与她无关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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