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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女学雏形

作者:云崖听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罗栀的御书房里,气氛有点微妙。


    左边站着新任翰林院编修秦昭,青衣素净,眼神清亮,站得笔直,像一株新生的翠竹。右边则是户部尚书商玦,这人还是一贯的调调,脸上带着冷漠,眼神懒洋洋地扫过四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中间,跪着礼部侍郎楚文渊楚大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了一半,此刻正捧着一本奏折,手抖得跟学校的食堂阿姨似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殿……殿下,”楚文渊的声音也跟着抖,“此……此乃臣等遵殿下谕令,草拟的……关于允许女子参加科考的章程细则,请……请殿下过目。”他说完,几乎是匍匐着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内侍接过,呈到罗栀案前。


    罗栀没急着看,目光在底下三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楚文渊身上,慢悠悠地开口:“楚爱卿,你这声音抖什么?本宫这书房里,是冷了,还是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


    楚文渊身子伏得更低:“回公主殿下,臣……臣不敢!臣是……是年纪大了,体虚,体虚……”


    玉璇和栖月在一旁拂袖轻笑,罗栀拿起奏折,慢条斯理地翻开。


    她看得仔细,楚文渊的心就跟着那翻页的声音一上一下。半晌,她合上奏折,语气听不出喜怒:“章程写得还算详尽,难为你们礼部了。”


    楚文渊刚想松半口气,就听罗栀又道:“不过,本宫方才怎么听王公公说,楚爱卿你今日上朝前,先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说是,你要辞官归隐,有这回事吗?”


    楚文渊那半口气瞬间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猛地磕下头去,带着哭腔道:“殿下明鉴!臣……臣年老体衰,近来又觉才德不足,实在难以胜任礼部侍郎之职,恐耽误朝廷大事!恳请殿下……准臣……告老还乡!”说完,又是一个响头。


    这话一出,旁边的秦昭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商玦则是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在说:“好戏开场了。”


    罗栀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狐狸,跑去太后那里表忠心,又来她这里演“宁折不弯”、“被迫同流合污”的戏码,无非是想两头不得罪,万一她罗栀这事搞砸了,他也能在太后那边有个“我曾以辞官抗争”的说法,保全清名和自己。


    想得美!


    罗栀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绽开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她站起身,绕过书案,亲自走到楚文渊面前,虚扶了一下:“楚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爱卿乃礼部栋梁,熟知典章制度,正是国之所需。年纪大了更要保重身体,本宫还指望爱卿多为朝廷效力几年呢。”


    楚文渊懵了,抬头看着罗栀,有点搞不清状况。


    只听罗栀继续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样吧,礼部事务繁重,朕体恤老臣。即日起,加封楚爱卿为太子太保,秩正一品,仍在礼部任职,主管……嗯,主管即将筹办的‘京师女子官学’一应筹建、规章制定事宜。楚太保,你可要替朕分忧啊。”


    太……太子太保?!正一品?!楚文渊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哪里是辞官,这是明升暗……不,这就是实打实的升官加爵啊!可这差事……女子官学?!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殿下,臣才疏学浅,恐……”


    “楚太保,”罗栀打断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瞬间锐利如刀,声音也冷了几分,“本宫说了,需要你。这差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辞官的话,本宫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要么,你戴着这太子太保的头衔,风风光光去给朕把女学办起来;要么……”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几个字,却重若千钧:“你这脑袋,就别要了。”


    楚文渊浑身一颤,看着罗栀那明明在笑却令人心底发寒的脸,终于彻底明白,这位年轻的摄政长公主,手段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强硬得多。他再也不敢耍任何花样,颤声道:“臣……臣遵旨!谢殿下隆恩!臣……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女学!”


    “这就对了嘛。”罗栀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威胁要砍人脑袋的不是她,“起来吧,旁听。”


    楚文渊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站到一边,感觉那崭新的“太子太保”头衔像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出窍。


    罗栀演爽了,又坐回位子,目光转向商玦和秦昭,正色道:“叫诸位爱卿来,除了章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光开科举允许女子参考还不够,得有地方教她们。本宫打算,开设官办女学,名字嘛,暂定京师女子官学。”


    此话一出,在座几位的脸色堪比四季,春一阵冬一阵的。


    秦昭对此很感兴趣,她心下知道,是公主因为她开了头,才能借此让更多女子有机会可以科考从官。这样好的事,她巴不得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商玦则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向来心眼最多,什么事情都看得透,但是却不轻易入局,是个滑头。


    罗栀打量完众人的脸色继续道。


    “但是这女学,不能只教诗词歌赋,这些东西陶冶情操可以,当不了饭吃。所以请诸位过来,帮着想想办法,设什么科目。”


    秦昭听完,最是踊跃。


    “回殿下,臣认为设六艺科!礼科,如典章制度、律法;乐科、如乐器、礼仪、统筹;射科,可使女子强身健体,乃至基础兵法;书科,如文字、文书;数科,如算数、格物、天文、水利、医理…总之要覆盖天下行业,因材施教,培养出真正能做事、能科举、能当官的女子!”


    罗栀听完热血沸腾。


    谁说女子不好,这女子可太好了!


    就是要这样!这就是她要的官!


    “太好了,那此事就交给秦卿去办。”


    她转眼又看向商玦,带着点挑衅:“商尚书,本宫这差事,你户部的银子,跟不跟得上?”


    商玦对上她的目光,那懒洋洋的劲儿收了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勾唇一笑,依旧是那副气死人的调调:“殿下这差事,挺费银子的,不过……”他拖长了调子,“既然殿下有这等魄力,我户部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这座女学给您堆起来。银子,没问题。”


    “好!那就说定了,不能反悔了。”罗栀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又看向秦昭:“还有个事,秦昭,你刚从女子身份踏入朝堂,你觉得,这女学筹建、乃至日后管理中,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秦昭沉吟片刻,认真道:“回殿下,臣需要思考片刻,待臣回去拟出来,再报给殿下。”


    “行,那今天就这样。楚大人?可都记下了?”


    楚文渊一个激灵:“记……记下了!殿下!”


    “好,那这筹建女学的大事,就全权交给楚太保你了。”罗栀一锤定音,“章程细化,选址,聘师,招生,一应事宜,由你总揽,秦昭从旁协助。有什么难处,直接报给本宫,或者……”她瞟了一眼商玦,“钱的事有困难,就去找商大人要钱。”


    楚文渊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但看着罗栀那“要么办事要么掉脑袋”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躬身:“臣……领旨。”


    “行了,楚太保和秦昭先去忙吧,尽快拿出个详细方略来。”罗栀挥挥手。


    楚文渊和秦昭行礼退下。楚文渊是脚步虚浮,秦昭则是步履坚定。


    书房里只剩下罗栀和商玦。


    商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殿下单独留下臣,是有何事?”


    罗栀白了他一眼,刚才那股子挥斥方遒的劲儿瞬间没了,整个人像卸了力一样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点难得的、符合她年龄的抱怨:“没啥事,累都累死了。商玦,这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嗯?”商玦一愣,着实没想到她留下自己是为了这个。他以为至少是询问边境军饷或者盐税改革之类的大事。“玩?殿下是想……?”


    “微服!出去逛逛!”罗栀坐直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天天在这四方宫里,对着奏折和一群老狐狸,闷也闷死了!你肯定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带我出去透透气!”


    商玦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威严摄政长公主切换到“想出去玩的小姑娘”模式的罗栀,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撞了一下。他失笑摇头:“公主要注意礼节,否则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去,臣可吃罪不起。”


    “礼什么礼!”罗栀打断他,带着点耍无赖的娇蛮,“我刚批了那么多银子给你户部,你陪我出去逛一圈怎么了?快点,换衣服去!你也换!咱们乔装一下!坐你的马车出去。”


    “我拒绝……”商玦一脸不情愿的态度。


    “你觉得呢?”


    “难不成也掉脑袋?”商玦打趣道。


    “算我求你……”


    商玦微微挑眉,显然这四个字给他爽到。


    半个时辰后,一对衣着普通的“兄妹”出现在了京城最繁华的南街上。


    罗栀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细布襦裙,头发简单绾起,插了根普通的银簪,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灵动。


    商玦则是一身靛蓝色直缀,收敛了官威,倒像个家境殷实的闲散书生。


    一开始,罗栀还有些放不开,但很快就被街上的热闹吸引了。她看看捏面人的,摸摸彩绘的泥娃娃,在卖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摊子前流连忘返,还在一个卖糖画的老人那里,非要商玦给她转了一条龙的糖画,笑得像个孩子。


    商玦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帮她挡开拥挤的人群,在她对某个物价表示惊讶时,低声给她解释市井行情,在她想吃街边冒着热气的馄饨时,虽然皱了皱眉,还是陪她坐下,仔细用自带的手帕帮她擦了擦碗筷。


    “没想到,商尚书对这些市井之事也如此熟悉。”罗栀小口吃着馄饨,调侃道。


    “户部管钱粮,不知民间物价,如何能行?”商玦慢条斯理地吹着勺子里的热气,“倒是殿下,这馄饨可还合口味?”


    “比宫里的御膳有意思多了!有人情味!宫里做的,万无一失,很显然他们怕伺候不好我掉脑袋。没意思。”罗栀满足地眯起眼。


    吃完馄饨,两人又去听了段评书,看了会儿杂耍。


    华灯初上时,商玦带着她登上了城中一处不高的观景阁楼,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大半京城灯火,抬头便是漫天繁星。


    夜风拂面,带来远处隐约的市声。罗栀靠在栏杆上,望着星空,忽然轻声说:“商玦,你看这万家灯火,是不是很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人间?”


    商玦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嗯。”


    “这宫里,看似有很多人,实则只有我一人,来到这………”


    “嗯?来到这?”


    商玦没懂。


    为什么是来?


    罗栀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很多人都觉得,我握着这权柄不放,是贪恋权力。或许吧。但我更贪恋的,是能让这万家灯火,一直这么亮下去,甚至,让更多现在黯淡的角落,也亮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商玦,眼眸在星光下格外明亮:“比如,让像秦昭那样的女子,有书可读,有路可走;让这漕运不再成为贪官污吏的钱袋子;让边关的将士能按时拿到足额的饷银……我想做的,是一个真正海晏河清的云朝。你说,我能做到吗?”


    商玦看着她,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锋锐,只是一个怀着宏大理想和些许不确定的年轻女子。


    他心中第一次,对她生出了超越同僚、超越利益算计的,一丝真正的触动和钦佩。


    “事在人为。”他难得没有毒舌,声音也温和了些许,“殿下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虽然……步子迈得有点大,容易扯着……”


    “闭嘴!”罗栀没好气地捶了他胳膊一下,刚才那点感伤氛围瞬间没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商玦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罗栀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不远处一个看似普通的货栈后院,借着灯笼的光,她看到几个力夫打扮的人,正从几辆覆盖严实的车上卸下麻袋,那麻袋落地的声音沉闷,不像普通货物,而且,有人搬运时,腰间似乎露出了制式兵器的轮廓一闪而过。她记下了那货栈的名字“隆昌号”,却没声张,只是暗暗留了心。


    两人在阁楼上又闲聊了一会儿,多是罗栀在说,商玦在听,偶尔毒舌点评几句,惹得罗栀追着他打。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尽兴而归。


    回去的路上,罗栀心情极好,马车上,商玦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暗忖:这位长公主殿下,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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