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诏》 第1章 长公主 痛。 撕心裂肺的痛。 脖子仿佛被人狠狠掐住,罗栀感觉要窒息了。 “是谁派你来的?” 罗栀一头雾水,她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只有濒死感是真的。 “不要……”罗栀两手握住了他的臂膀挣扎着,但男人却越掐越紧了。 直到她脸上的面纱落下,男人的手臂才缓缓松开,而后错愕地从床上下去。 “怎么是你?殿下为了扶持幼弟坐稳皇位,竟自荐枕席,如此自轻自贱,果真是无路可退了。”男人冰冷的嘲讽道。 她咳嗽几声,终于缓了过来,看清了对面男人的相貌——一个面容清冷的男子,在他睫毛垂落的阴影下藏着厌恶与嘲讽,高高的鼻梁一侧侧有颗小痣,更衬其清冷气质,目光探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这衣服打扮?穿越了? 罗栀一时发懵,刚才还在整理审计资料,怎么一觉醒来在这个鬼地方。 “你是谁啊?我这是在哪?” 男子听此有些困惑。 “我是谁?不是朝宁公主乔装打扮,来我府上骗我巫山**,居然问我?” 朝宁公主? 罗栀惊的一阵心悸。 难道她穿进了审计材料——那部古书里了? 罗栀本是一名审计师,正在调查一个古董走私项目,好不容易查到这本古书有猫腻,结果就穿到书里了。 书里的朝宁公主下场只有四个字——惨绝人寰。 一国公主为立足朝堂,替弟弟巩固皇权,以己之身求权臣商玦庇佑,却被其出卖;后被太后送到敌国和亲,好不容易跑回来,却被弟弟赐死悬于城墙。 放眼望去,这个地方几乎全员反派。 完了,天崩开局! 那么对面这个冷若冰山的男人,想必就是权臣商玦了吧。 不要啊!我就是个牛马,好不容易拿到大单子赚个首付钱,好日子还没过上,就穿到这个破地方来了。 罗栀深呼一口气。 算了算了,人生就是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不就是换个地图吗?既来之则安之…… 商玦起身穿了外裳,一双凌厉的眼睛看着她,满是鄙夷。 罗栀不解地对着身旁那铜镜照了照——一张稚嫩的巴掌脸,如冬日冰湖的杏眼中却带着些清冷,妥妥的淡颜系美女。 不丑啊,怎么给他嫌弃成这个样子。 “人人都传朝宁公主替幼帝摄政居心不良,可我不以为然,公主一没势力,二没天赋,就连先帝亲自授命的辅政大臣也被公主气的挂冠而去,如此庸才,如何居心不良?” 罗栀听明白了,原来在商玦眼里,这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我……”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衣物便直接扔在她的身上。 毫无怜悯,极具侮辱。 “殿下请吧,我商玦虽为臣子,但效忠的是天下公议,而非皇权。此等勾当,臣宁死不屈。” 好一个天下公议,明明是个大奸臣,不然怎么会和公主结盟又将其出卖,才间接地导致了太后送公主和亲惨死,装什么贤臣。 罗栀在心里吐槽着。 “走就走,谁稀罕。虽然你很帅,但是你很装!” 罗栀毫不在意,很利索地穿上衣服离开了。 想起古书里朝宁公主噩梦的开始,就是搭上了商玦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既然她成了朝宁公主,一定要谨记教训,远离这些反派! 罗栀出去后,便见着一个打扮精致,戴珍珠步摇,脸上有小梨涡的女子对自己双手交叠抵额。 “公主,我们回宫吗?” 看她的穿着打扮,想必是朝宁公主的贴身宫女。 “那个…小梨涡,你叫什么来的……” “奴婢玉璇,千华宫一等掌事,是自殿下幼时就跟着您的…殿下您忘了吗?”玉璇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不是,被商玦气昏头了。”罗栀解释道。 玉璇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两边没什么人才担忧地问起来:“殿下被尚书大人拒绝了,那这账簿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账簿……” “殿下忘了吗?自您代行君权后,为了立威,让大臣们上报账簿,但由于他们报上来的账目庞大又细致,殿下一时无法解决,这才找到商大人这儿来求助的。” 玉璇觉得奇怪,怎么见了一趟商大人,公主跟换了个人似的? 而罗栀却被公主的被动处境雷到了。 公主给敌人布陷阱,自己跳进来了?解决不了也就算了,居然还舍身来求这个冰山权臣? 她恍然想起原身的年纪。 也是,公主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放到现代还是高中生呢,不懂也很正常,也就古代对皇家子女的极致严苛,才让朝宁的单纯在这个时代看起来是愚蠢。 不过谁让她专业对口了呢,这不是巧了吗? “笑话,区区账簿,还能难得住本公主吗?回宫,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审计民工!” 罗栀故意扯高了嗓子,喊给房间内的商玦听。 而商玦听此,却在窗棂边自顾自地修剪兰花,漠视了她的话。 商玦府里的侍女见到公主口出狂言,不屑道:“朝宁公主不过一介女子,接了监国这烫手山芋,够她受的。” “是啊,她无才又无城府,主君也不愿助她,朝臣定会借机把她拉下台,此次怕是自身难保了。” 罗栀才懒得理她们,只是坚定地上了马车,快马回千华宫。 千华宫内,只见青玉炉焚香缭绕,床前悬着夜明珠,地上铺着金丝毯,简直气派极了。宫人则各自忙着洒扫活计,一见她回来,齐刷刷地行礼,罗栀见状倒是美美地眯起眼睛享受起来。 这才是公主该享受的待遇嘛。 未等她坐下,只见六七个不同类型的英俊男子一齐进来,向她行礼。 “公主殿下金安。” 而后便分工明确的给她捏肩膀、捶背、端茶、倒水。 罗栀被吓得根本不敢动,口语问玉璇:“什么情况。” 其中一气质极风流的男子蹲下含情脉脉地问:“殿下,昨晚仆弹的筝殿下可喜欢?” 玉璇面色尴尬。 “殿下,他们是唐墨之唐大人送来的……面首……” 罗栀大脑飞速运转,怎么古书里没有这段啊? 野史!这是野史!为了皇家威严,所以史书里没有这段也正常。 唐墨之这个人倒是有点印象,古书说是公主的近臣,不过送面首这种事,也只有佞臣才干的出来! 罗栀故作淡定。 “你们先下去吧。” 罗栀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问起…… 玉璇知道公主似乎想说些什么,便将一屋子的宫人都遣散了。 “殿下有何事要问奴?” “玉璇,你觉得唐大人为何要给我送面首?” 玉璇听此却沮丧起来:“殿下,奴说句犯上之言,唐墨之就是个奸臣!这些日子不停地往咱们千华宫塞面首,搞得外面把殿下的名声都传坏了,而且我觉得,唐墨之很有可能是太后或者某位王公贵族的亲信,这些面首,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眼线……” “说下去。” “自欧阳大人挂冠后,朝堂上那些追随他的臣子也不再向着殿下这头了,这次又被商大人拒绝,若是殿下还继续轻信他,那在朝堂上真真是没有可用之人了,殿下您要清醒一点啊!” 罗栀不可置信地盯着玉璇,一是被古书里没有的野史震惊,二是这种局面连玉璇都看的出来,为何朝宁公主却看不出来,罗栀的表情让玉璇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直接跪在地上。 “殿下饶命,奴失言了。” 根据玉璇所言,再结合古书,罗栀推断了一下当时的可能性——朝宁公主一心为幼弟考虑,想培养势力,给幼弟打下根基,但当时大臣极力反对,皆让朝宁公主还政幼帝。 当时只有一佞臣唐墨之明确站队朝宁,朝宁选择重用他,唐墨之趁机往千华宫送了许多面首,朝宁公主政事不顺,便成日沉浸在长夜之饮里,而先帝亲自授命的欧阳大人一力上书贬黜唐墨之,朝宁却听信谗言,气的欧阳大人直接回家养老去了。 罗栀明白了。 因为这个,也就有了后面的事。 朝宁没了顶梁柱,在朝廷孤掌难鸣,便把目光转向了尚书商玦。 嗯,一个没头脑还荒淫无道,为了巩固权利还出卖灵魂的公主,也难怪商玦看不上她。 这么个破烂局面,听得罗栀头疼。 未等缓过神来,就听宫门外有吵闹的声音,宫人慌张地来报:“殿下,是两位大臣吵着见您。” “什么事?” “他们说有奏要报,一定要见到公主。” 玉璇见状幽怨道:“殿下,估计又是催您账簿的,他们都是太后的人,就等着做不出来,让您还政陛下呢,这可怎么办?” 罗栀却不以为然。 “让他们去正殿。” 罗栀在正殿端坐,接见两位大臣,只见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位右脸上长了黑痦子的胖子。 “两位大人急急忙忙的见我,有何事啊?” 黑痦子笑嘻嘻地说:“公主殿下,您这账簿自接管以来,已经七日了,若做不出来,便交还于我们,这还要用呢。” 白胡子挺起胸脯道:“公主殿下是什么才学我们都是知道的,别怪臣言语不敬,劝殿下一句,还是不要蚊子衔秤砣硬逞能,殿下趁着年轻,把国事交于太后,早早嫁人才是正道。” 白胡子说话时十分不屑,甚至未曾正眼看她一眼,罗栀看着两人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出来,私下握着拳头,面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可真是让两位大人费心了,本宫这账簿啊,早就已经看好了。” 白胡子和黑痦子却不信,耻笑着,而后黑痦子又整理神情,试探道:“殿下,还是莫要逞能了,臣听闻殿下您最近宠幸面首,夜夜笙歌,哪来的时间看账簿啊……” 玉璇说的果然不错,这千华宫内,上上下下,不知布了多少眼线,这个唐墨之,一定要找机会除掉才行。 罗栀玩味地笑到:“既然两位大人不信,那不如打个赌如何?” “好啊?殿下赌什么?” 罗栀不慌不忙的扇动着团扇笑道:“若本宫输了,便听太后娘娘的,还政嫁人,若是本宫赢了,那便请两位大人辞官,从此诀别官场,再也不要出现在靖水城。” 黑痦子和白胡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神里的坚定,像是早早地给这件事断定了结果,而后白胡子道:“那便请公主殿下一言九鼎,明日此时,臣等再来叨扰。” 两位大臣退下后,玉璇却满面愁云。 “殿下,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这宫里的典计信不过,只能殿下一人去看,这哪里看的完啊?” 罗栀却心有成算,挥了挥手。 “我自有打算,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把账簿搬过来,笔墨伺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长公主 第2章 审计民工 次日千华宫正殿。 玉璇想到公主定是看了个通宵,便慌里慌张地来找她,却见书桌上的账簿已堆成一座小山,把公主埋了个彻底。 “殿下,两位大臣在殿外恭候了,要不要奴把他们打发走?” 只见罗栀从账簿堆里醒来,发丝凌乱,眼底乌青,哈欠不停。 “别啊,让他们等着,伺候梳洗,我一会见他们。” 玉璇试探问道:“难道殿下在短短一晚时间把这所有账簿都看完了?” 罗栀神情里夹杂着疲惫:“这么多,神仙来了也看不完啊……不过,对付他们,本宫自有办法。” 不一会,宫人便快速地帮罗栀洗簌上妆。 她走向鸾凤椅坐下,侧身问玉璇:“我脸上妆容可还好?黑眼圈看不出来吧?” 玉璇看着公主此番模样,隐隐有些担忧,便问:“回殿下,近看看的出,远看无妨。” “那本宫就放心了,死活不能给他们看出来我昨晚通宵看账簿,传他们进来。” 黑痦子和白胡子一齐进来行礼参拜。 “殿下金安,微臣今日前来,是为昨日之约,不知今日殿下是否做出账簿来?” 罗栀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挑眉一笑。 “哎呀,我看啊,两位大人是不能摘掉官帽,返乡养老咯。” 黑痦子和白胡子从原本的面色凝重变得松了口气,像是预判到他们心中想要的结果。 白胡子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您认输了?” 罗栀见他们这幅样子,觉得有趣,便故意逗他们。 “是啊,我输了,我真是输给你们了。” 黑痦子瞬间从半弓着身子变成挺起腰板儿,气儿也变得大了起来:“这就对了嘛,与其和太后娘娘斗,不如态度放软,好说歹说您也是公主,无论是嫁给近臣还是和亲,太后娘娘都会保您一生荣华的。” 罗栀听完却拂袖轻笑,笑的黑痦子和白胡子摸不着头脑。 “这……” “我是笑你们傻的可爱,我若是太后娘娘,就把你们放在武官位置,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白胡子问:“为何?” “因为你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最适合做小兵,放去战场上给将军当人肉盾牌。” 白胡子被她调侃的有些恼怒,憋红了脸怒斥道:“殿下有何话直说便是,无谓在这里取乐我等。” 罗栀拍出朱批的账簿,让玉璇端至他们身前。 “我以为两位大臣虽为太后做事,对国事上,不求宵衣旰食,至少是恪尽职守的,可两位大臣却打着太后娘娘的名义,在这里监守自盗! 黑痦子顿时慌了神,白胡子却面不改色,反而挺直了腰杆,一副置身事外的清白神情。 “殿下怕不是查错了?臣等不敢。” 罗栀走到黑痦子身旁拿账簿质问:“今年祭天,礼部采买松木制香烛,云锦制帷幕,这些沥沥拉拉的琐碎物件共耗银三十万两。” 罗栀停下来,看黑痦子慌张的面色,眼见着他额下一滴汗滑落下来。 “本宫去祭天台亲看了,松木香是假的,跟市井烧的柴薪别无二致,就是加了点香料掩人耳目;云锦也是粗制滥造的,别说三十万两,这点东西就是十万两都花费不上,钱去哪了?” 黑痦子是个色厉内荏的样子货,当时就吓得直接跪下来,而白胡子却不以为然。 “殿下,臣的水利部不曾出现这样的问题,随殿下怎么查,臣清者自清。” 罗栀早知道他要来这套,便拍手轻哼一声道:“好一个清者自清,水利部修缮水渠,去岁父皇特批八十万两白银……” 白胡子打断罗栀辩解道:“八十万两白银可是实打实花在了水渠上的,账簿明细皆在,殿下何故冤我?” 罗栀冷笑:“呦呵,还委屈上了?冤不冤,您比我心里清楚。去年新修的水渠,今年就被冲垮了,淹了数千顷良田!敢问大人,这水渠是纸糊的吗?” 白胡子被她说的十分急躁,却不死心。 “去岁冬日奇寒,冻土又深,人工费用消耗本就昂贵,加上汛期提前,降水量大,新堤不稳也是有的……” 罗栀急了。 他们推卸责任的套路,简直和项目里的那些经理人一模一样。 “你放……你胡言乱语,你以为父皇年迈多病不在这些事上亲力亲为就能瞒天过海,但瞒不过本宫,水渠一事,本宫已查明,给你半天时间,若你自己认罪,本宫还能饶你一命,若不认,就按照云朝律法斩头处置。” 白胡子当场脸色变黑,黑痦子则直接神情恍惚。 玉璇在一旁为公主赢下了这局而暗自庆幸,随即将两人都请了出去。 罗栀见人走远,直接快步走向寝殿,然后瘫坐在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拉被子。 “不行不行,我太累了,昨晚一晚没睡,我要好好补一觉。”玉璇却高兴的不行,手里拎着茶壶,不忘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殿下太厉害了,奴从不曾知道殿下居然还会算账,这下以后就不用去求商大人了,太后娘娘也不会再刁难殿下了。” 罗栀接过茶一饮而尽,满脸的生无可恋。 “哪有那么容易啊,太后那个老太婆,坏得很,这只是开胃小菜,你等着看吧,我处置了她手下的人,她肯定要来找我算账的。” 玉璇却很乐观。 “今日此战告捷,日后殿下一定所向披靡!对了,奴想知道,只一天时间,也未见公主派人去现场勘查,殿下是怎么短时间内查到水利有问题的?” 罗栀听她此言,便回想昨晚自己在查账的时候简直都要疯了,很多都是文言文,只能看个一知半解,好在上天包保佑,在前面看到了一些破绽,不用全查就可以捏住他们的痛处,不然哪里搞得完。 “我也没去看,吓唬他的,这就是一场心理博弈,就看他会不会被我吓到,全盘托出了。” 随即摆了摆手,干脆一头倒下睡去,昏天黑地。 … 商府。 窗外雨打芭蕉声响,水声潺潺,室内只有商玦和一白衣男子对弈。 忽而手下耳语来报,惊落了他素手中的一枚白子 “朝宁居然以一己之力查明了账簿?”商玦不解。 手下摇头:“无人,据探子来报,朝宁公主自昨日回宫后便再未出过门,也无人拜访,想来是她一人完成。” “倒是没蠢到一定地步……” 商玦拂袖令手下退去,单手扶额,脸上依旧冷若冰山。 白衣男子奇怪:“我倒是看不明白你,是希望她赢,还是不希望她赢,若是希望,为何当初不帮她?” 商玦听此,便定了定神,隐去了脸上的神情,从容在棋盘中央下了一白子。 “朝宁公主输赢与我无关,只是太后身边这两个蛀虫除去,倒是肃清朝堂了。” 白衣男子淡然一笑,打趣道:“听闻朝宁公主有意于你,看来你对驸马之位果真是没兴趣?” 商玦瞥了白衣男子一眼:“于我而言,庙堂非婚配之所,况且朝宁为人和自毁江山的行径,我实在不愿与之接触,恐毁我商氏清誉。 康宁宫。 一位紫色外袍,骨相峥嵘,眼神凌厉、面容冷冽威严的老妇正摔破手中的茶盏,勃然大怒下,宫人纷纷跪地。 “太后娘娘息怒……” “她居然查清了账簿,是谁!是谁在背后帮她?给哀家查!” 太后身旁的宫人跪地:“太后息怒,奴耳闻昨日公主出宫去过商府,回来后便闭门不出,此外再无旁人……” 太后却嗤笑道:“商玦?他不是自诩清高,决不参与朝堂斗争么?怎么,如今肯站队朝宁?他怕是不想戴这顶官帽了。” 宫人却摇头道:“但听闻商大人并未多留公主,很气恼地将她赶出来了,听说朝宁公主被赶出来时挺狼狈的,想来,两人并未结盟。” 太后思忖一番后,安定坐下。 “如此,便是朝宁一人的鬼主意了?让唐墨之那边的人盯紧她,有什么风声即刻来报,还有,周家这枚棋子,可以弃了,只有死人,才让哀家放心。” 宫人瞬间理会。 “奴即刻去办,那公主那边……” 太后的神情逐渐狠戾。 “哀家自要她好看,一个小丫头,和哀家作对,还是嫩了点。” 月白色的鲛绡帐内,熟睡的罗栀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吵醒。 “殿下,大事不妙了!” 罗栀没有理会,翻了个身打算续上美梦,却见一道刺眼的光线照进床上——玉璇拨开床帐,来到她身边强制唤醒。 “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罗栀拉上被子,不理会她。 当代打工人的原则,睡不醒就是最大的事了。 “殿下!周大人薨了!” 罗栀有些起床气。 “谁啊,大早上的轰什么?” “就是都水监周大人,昨日还见过面的啊!今日周家人来报说昨晚夜里过身的!” 罗栀听此猛的起身。 从前做审计的时候,有些人知道自己罪名不小,就有过这样的事,难道他也是? “还是说,他受太后胁迫,有更大的秘密未说?” 罗栀慌忙起身让玉璇帮她更衣洗漱,而后赶往集贤殿。 轿辇抬至殿门口时,罗栀在青石路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商玦。 商玦见到她,眼皮也不抬一下,直着身子行礼。 “见过殿下。” 罗栀见到他这个样子,想起那日在商府的屈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故意将身子歪在轿辇的软塌上,撑着头看他,不屑地说道:“商大人,怎么样?只要本宫想,便万事可成,如何呢?” 商玦知道她说的是账本一事,却依旧不动如山,嘴唇微泯,眼底如湖水般深邃,望不见什么情绪,似乎对她的一切皆无所谓。 “殿下圣明,臣恭贺殿下。” 只这一句话,便径直走向了集贤殿。 罗栀望着他的背影白了一眼。 不就是权臣!有什么了不起,死装男,你给我等着! 罗栀下了轿,整理了一下衣衫,在玉璇的搀扶下走向鸾凤椅。 刚坐下,便听到一声软糯糯的:“阿姐” 她回头看去,发现身后龙椅上坐着的小男孩,正是古书里朝宁公主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帝——云怀禹。 那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婴儿肥,扑扇的大眼睛和自己很相像,倒是有几分可爱。他看到罗栀望向他,便挑眉而笑,奶声奶气地又唤了声:“阿姐。” 罗栀打了个寒战,赶紧转过头来。 “这谁能想到,这小朋友八年后拿着白绫亲手把自己勒死了。什么童真,什么可爱,都是假的。” 阶下黑压压的官袍盖住了白玉砖,罗栀望下去,有几十位大臣在阶下伫立着,有的懒散不屑,有的神情肃穆。 而她,是这集贤殿内议事唯一的女子。 罗栀骤然见着这场面,心脏忽然跳的飞快,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她顿时能理解朝宁的心境,自己尚且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都会对这样的情景感到紧张,更何况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上朝。”随着周内官的一声令下,一场大戏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罗栀也调整呼吸,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事没事,就跟开会一样,就当自己在玩剧本杀。 “诸位爱卿,昨日本宫查了礼部和水利的账,发现两位大臣竟然贪墨!证据确凿,周大人和冯大人都无从抵赖,本宫决定,按云朝律法处置……” 此言一出,将朝堂瞬间点燃,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此事,有的则事不关己。 第3章 局中局 “众卿若无异议,那么本宫……” 未等罗栀说完,只听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众臣闻声,皆跪地行礼。 罗栀远远望去,那是一个高挑却干瘦的女人,面颊颧骨很高,一双丹凤眼里写满了算计,她直勾勾地越过人群望向她,眼神凌厉而威严。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太后交锋,罗栀好不容易建起的心理建设又瞬间崩塌,只得跟随众人行径,跪下行礼。 “朝宁公主如今本事不小,原本师傅给你看功课看的头疼,如今没几日,便能独自看账簿了,真是了不起啊。” 太后越过她,直接坐在那鸾凤椅上,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盯的她汗毛直立。 “太后……太后娘娘,朝宁日日勤学苦练,自然有看懂的一日,账簿而已,并无什么稀奇。” 罗栀真想说,自己干了六年审计,这点账簿不在话下,可是这种短时间自学成才的事落在一个不谙世事少女身上,确实难以解释的通。 听完她这句话,太后不由得嗤笑。 “哀家听闻公主身旁的面首不少,定是面首中富有才干者,才让公主如此聪慧能干,不过今日,哀家不是来与你商议此事的,把人抬上来。” 罗栀心中警铃大作,第六感告诉她这老太婆一定没安好心。 直到她看见几个宫人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上来,身旁还站了一个贵妇打扮的妇人,她知道第六感应验了。 有大臣不解,便问:“太后娘娘这是何意?” 太后便摆一副缅怀的表情道:“可悲啊!周大人原本再有两年就可以告老还乡,安享晚年,没想到竟然遇见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周沈氏,你有何冤屈,便说吧!哀家会给你做主!” 罗栀眼见太后搭好了戏台子,名为周沈氏的女子便登场了。 那妇人一身素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太后娘娘明鉴,我家官人对政事一向勤勉,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想到昨日竟然自缢于堂上!他遗书里说,是朝宁公主,为了在朝堂上立威,做下假账,以我全家性命挟持,让我官人认下,官人为保护全家性命,这才想不开的……” 罗栀顿时间头皮炸开,胃里翻江倒海。 这样丑陋的人心令她恶心,没想到为了让她退位,太后的手段可以极端到如此地步。 白的,也可以说成黑的。 罗栀一时激怒,便奋不顾身地站起与那妇人对峙 “你胡说八道!分明是周大人中饱私囊,畏罪自尽!当日礼部侍郎也在,他可以为证!” 众人纷纷看向黑痦子。 而黑痦子则是看了眼太后,便义正言辞道:“殿下,当日微臣是在,但……微臣与周大人并未有中饱私囊的行径,殿下不能为了您的威严,便罔顾我们这些臣子的性命啊!” 妇人借此哭的更大声,扰的朝堂纷乱不堪。 商玦见公主已经乱了阵脚,只是漠然地摇头,像是早已预测到她的处境。 这是罗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宫中人人都是猛兽,人人都会吃人。 她身处这样的权利漩涡中如同盲人瞎马,只能进,不能退。若不反击,便是任人宰割,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罗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可知污蔑一朝公主是何罪?你红口白牙,众人就要信你吗?” 周沈氏听此便拿出信来示于众人。 “此为官人泣血之言,若非如此,他为何要自缢?” 罗栀当然不会落入自证的圈套,便反问她。 “既然你说是我逼迫周大人自缢,光凭一具尸体和一封信是不足为证的,除非你能找到铁证,否则本宫要治你一个不敬之罪,会连累你一家老小,本宫不知你身后之人是何居心要你污蔑我,但你要想好,是否愿意以一家人性命给人当枪使,退朝。” 此言一出,周沈氏果然有些动容,脸上再没了那份坚定,胆怯地看向太后。 而太后却死死盯着罗栀,她心中疑问满满,为何短短几天时间,朝宁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处事变得老成冷静,和从前那个遇事爱哭的朝宁大有不同,实在太可疑。 回千华宫的路上,罗栀几乎浑身发软,瘫坐在轿辇上。 “殿下,如今之势,我们要怎么办才好?”玉璇道。 罗栀摇了摇头。 “这宫中没有一个是我们的人,我现下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太后的手段还是太高明了……” 玉璇垂头丧气。 “是啊,若是欧阳大人在就好了,他虽严厉,但一定会护着殿下的……” 玉璇的话倒是点醒了罗栀,欧阳大人!就是传说中古书里那个动笔墨平藩乱,打破门阀垄断,力推寒门举贤令的大忠臣欧阳文修! 但……他已经被朝宁气的回家种地了,现在去哪才能找到他啊? “玉璇,你觉得,我去求欧阳大人回朝任职,他能答应吗?” 玉璇思绪片刻:“奴觉得欧阳大人为人耿直公正,又一心为朝廷,只要公主诚心诚意地去请,欧阳大人应该会答应的。” “如今太后死死抓住我不放,若无人帮衬,怕是步步维艰,只能赌一次试试,你知道欧阳大人现居何处吗?” “知道,先帝御赐靖水城中心的大宅院被欧阳大人捐出去做书院了,他就带着家人在京郊一处小宅子住下。但四处都有眼线盯着……公主该怎么出去呢?” 这倒是好办。 罗栀和玉璇互换了衣物,罗栀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在脸上化了一些斑斑点点扮丑,不仔细看认不出她就是公主。 她跑去宫门前,趁人不注意,溜进了一辆马车,钻进座位下的暗舱里,里面黑乎乎的,只要不发出声音,基本不会被发现。 不一会,她便听见有上马车的脚步声和头顶上木板被压坐的声音。 “走吧,回府。” 这个声音是——商玦? 好嘛,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罗栀捂紧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为何,出了宫之后路程忽然变得颠簸起来,她好几次被砸到头,不由得发出“诶呦”一声,而后感觉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了出来。 罗栀看着冷脸的商玦尴尬的扯了一抹笑。 而商玦则凑近看她脸上的扮丑,嫌弃地坐远。 “朝宁公主出宫都要以此等方式蹭马车,还真是躬行节俭。” 见着商玦对着自己阴阳怪气,便也冷下脸看他。 “我出宫是有事要办,不知道这是你的马车,等到岔路口把我放下,其他的事,你不要多问……” 此时,只觉马车一阵颠簸,车夫“吁”地一声停下。 商玦掀开帘布探外面的情景——一个恶霸在街上殴打一个妇女,引得民众聚集,罗栀透着缝看到了这一切,不由得愤怒。 “居然打女人!太不是东西!” 罗栀不顾一切直接下车,走到那恶霸面前拦下他正要施暴的手臂。 “住手,打女人算什么能耐?” 那恶霸见着她是弱女子,丝毫不怕。 “你是谁,别来多管老子的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打!丑婆娘!” 罗栀哪里忍得了,平身她最讨厌的就是恃强凌弱的人,这事她管定了! 她护在那女子身前,走到近处才看到她身上有许多伤口,将她轻轻扶起来。 “你没事吧?他是谁,为什么要打你?” “我哥……赌钱赌输了,要把我卖进醉花楼填他的账。” 此言一出,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谩骂起来。 “真不是人,哪有赌钱输了把自己妹妹卖掉的道理?” “就是,不是什么好东西。” 恶霸见着周围都在数落他,怒气冲冲去上前推搡罗栀:“你个丑娘们,居然管我的闲事,不要命了是吧?” 商玦本不想多事,但在马车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想下去帮她,直接将那恶霸一拳打在地上。 罗栀看见商玦下来帮她惊讶地愣住了。 “你……” 商玦却扭过头,仍旧一副冷脸:“不是来帮你的,我只是见不惯恃强凌弱之人。” 罗栀却突然觉得,似乎错怪他了,他看似冰山一座,其实更像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罗栀掏出自己的荷包,扔给了恶霸。 “我不想同你讲道理,像你这种人早晚会有人治你,这些钱给你,换她自由,你要保证永远也不会再来找她。” 恶霸见着钱眼睛一下就亮了,爽快的应下。 “没想到你个丑婆娘还挺有钱的,行,那我答应你,再不来找她。” 罗栀一听丑,瞬间手痒,直接抽了那恶霸一个巴掌。 恶霸还没反应过来,罗栀就又甩了一个。 那恶霸被两个巴掌激怒的蹦起来出拳头,商玦则将罗栀拉至身后,一只手抓住了恶霸的巴掌,手腕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拧、一送。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错骨声响。 “嗷——!”恶霸砸出的瞬间软塌,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惨叫着向前跪倒,全身的力量都被那一点剧痛牵扯着,完全失控。 他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女子面前,疼得涕泪横流,再也发不出半点嚣张气焰。 两句话下来民众商玦自始至终只用了一只手,身形未动,衣袂都未曾大幅摆动。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好像还不错。 罗栀心里想着,这座大冰山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点安全感的。 于是挺直了腰板对恶霸说:“第一个巴掌,是替她打的,从此你们两清再无关联;第二个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你个没长眼的东西以貌取人,以后要多远滚多远,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商玦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不住呻吟的恶霸,语气依旧平淡:“她说的,都听清楚了吗?” 恶霸听她此言,虽有些愤怒,但见人多势众,又拿到了钱,只能灰溜溜地答应。 “听清楚了……”而后灰溜溜地逃了。 罗栀正要走时,那女子却又给自己跪下,两行热泪滴得罗栀心里酸溜溜的。 “姑娘,请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肯学,只要姑娘不嫌弃我,赴汤蹈火……不然过几日他寻到我,不知又要受到什么非人的折磨……” 罗栀见她这样情真意切,想着她一个姑娘家,这样下去确实危险,但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入宫,跟着自己去一个监狱还不如的地方。 “你什么地方都愿意跟我去吗?哪怕那里勾心斗角……” “我愿意,从今日起,栖月就是姑娘的侍女,一切都听姑娘的。” 罗栀将她扶了起来:“那你便跟着我,我不会让你签身契,你若有一日倦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栖月一时高兴地热泪盈眶。 而商玦却皱起眉头,对她此言疑惑万分。 罗栀见着事情也了了,便上前和商玦道别。 “喂,今日之事,谢啦,对了,出宫之事还希望你替我保密,若以后你有关口,我定会鼎力相助。” 商玦见着她,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新的影子,总之不是朝宁,很陌生,但却侠肝义胆,令他生出几分疑问。 商玦只是点了点头,便上马车离去了。 见着愈行愈远的身影,他喃喃自语。 “她不是朝宁。” 第4章 欧阳文修 黄昏初至,太阳将罗栀和栖月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两人走到京北一户半隐的宅院门口,罗栀将玉璇给的地址拿出来:“京北十里处有青石巷,门前种着半亩翠竹,门前题写“拙明圆”二字。 “拙明圆,应该就是这里了。” 罗栀带着栖月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灰瓦白墙的几间素雅的屋子,院子内晒着稻谷和小麦,东厢房门口的竹椅上还有一只橘黄色的小猫四仰八叉躺在上面晒肚皮。 “这么简朴,欧阳大人果真贤臣。” 罗栀向屋内窗棂里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倒是小猫听见人的脚步声惊吓而起,抻着懒腰,去抓一个绑了细麻绳的小木马。 “好可爱,咪咪,你家主人呢?” 罗栀不自觉地发出了夹子音,一只手去挠小猫的下巴。 “喵呜~”小橘猫看向屋子旁的一条小路,罗栀指着那。 “你家主人在那?” “喵呜~” 栖月也忍不住感叹:“好聪明的小猫呀。” 两人顺着石板小路往屋子后走,只见有半亩方田映入眼帘,田里一半被砍掉了农作物,光秃秃的,另一半则是金灿灿的小麦,一个穿着水洗多次掉了色的蓝色长衫的老人弯着腰,拿着镰刀在收小麦。 “敢问是欧阳大人吗?”罗栀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老人闻声起身,眯着眼睛看向罗栀,而后往近处走了走,仔细地看罗栀。 “姑娘是谁?找我有何事啊?” 罗栀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扮了丑妆,欧阳大人根本没认出来,她赶紧拿手绢擦拭脸蛋。 “欧阳大人,是我,云朝宁。” 欧阳文修猛的一惊,随后赶紧将后面园子的木门关起来。 “殿下为何来此?” 殿下二字一出,倒是把栖月吓坏了。 罗栀低着头,话音都变小了:“我今日来,只为请大人回朝任职,朝中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您。” 欧阳文修却冷笑着继续割麦子:“殿下言重了,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已经老迈,头眼昏花了,朝廷事重,我实难承受。” 这个态度和罗栀想象中几乎没有差别。 哎,原身挖的坑,为什么要她一个穿越的人来填。 算了,活命最重要! 罗栀在心里嘀咕着。 “欧阳大人此言真是令我羞愧,从前不懂事,伤了大人的心,无论大人是什么想法,于情于理,我都要来给欧阳大人认个错!请大人原谅。” 此言一出,倒是惊的欧阳文修一阵咳嗽。 “你…你真是朝宁公主?莫不是我见了鬼了?从前公主以微薄之力也要保下那个小人,高傲自大,以为可以只手遮天,甚至不顾先帝嘱托,再三驳了我们的奏章,如今倒是来给我道歉?这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好一个讽刺。 再难听的话罗栀也要受着! 当年刘备能三顾茅庐,她罗栀如今好说歹说也是个公主,这种肚量要是没有,那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大人说的是,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让大人心里不舒服了,大人不能接受我的道歉我能接受,但是我可以承诺,只要大人肯回朝,我一切都听您的!我发誓!” 罗栀摆出一副非常坚定的神情来,但欧阳文修却视若无睹,只是摇头,继续弯下腰割麦子。 “我非良才,于公主之大业无益,公主手下人才济济,不差我一个庸人。公主殿下请回吧,这不是您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该来的地方!” 罗栀被拒绝的彻彻底底,心里凉了半截,她抬头,只见天色已变蓝调,再不回宫就要被发现了。 “那今日就不叨扰大人了,改日再来拜访,栖月,我们走。” 罗栀拉着栖月正要走时,却被欧阳文修叫住。 “等等。” 欧阳文修走过来,在身旁的圆缸里草草地洗了把手,而后拿着竹椅上的灯走向她们,不错眼地盯着栖月。 “你叫栖月?哪里两个字?” “栖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月是月光的月。” 不知是灯烛闪烁还是为何,罗栀觉得欧阳大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读过书?” 栖月点了点头。 “我娘教过我,她说女子一定要识字知礼。” “你娘叫什么?” 欧阳文修很激动,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古人那般激动。 “我娘姓孟,名蕙君。” 听到名字的霎那间,欧阳文修的眼眶竟然红了! “那她如今可还安康?” 栖月依旧摇头:“母亲积劳成疾,前喵已经因病已经过世了。” 随后,欧阳文修便将两人请到堂前坐,将他和栖月母亲的事娓娓道来。 “四十年前,我还是个穷书生,入京赶考…” 二十岁的欧阳文修从小地方来,家里的银钱大部分都带给他作为路费,但是怎奈何靖水城寸土寸金,到了最后连个住店的钱都没有。 孟家本是在靖水城做官,一日他偶然捡到了欧阳文修散落在地的诗,惊叹于他的才华,听了他的事迹后,变把他收留在府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孟蕙君。 “你母亲当年正处二八年华,知书达理,温柔大方,为她寻婿的门槛都被红娘踏破了,但是我与她一见,两人便心中笃定,此生只能是她了。” “那后来呢?又为什么没在一起?”罗栀吃瓜吃到了前排,忍不住发问道。 “后来她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因为我的家世太过穷苦,拒绝了我,但孟大人也保证,若我赶考能拔得头筹,入京为官,他便肯松口…” 欧阳文修听此,更加勤学苦读,连夜晚都不肯松懈,常常读书读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才肯入睡。 考试很顺利,终于等到揭榜那日,他不出所愿,得了甲榜第一名。 他终于可以去朝为官了!他终于可以娶她回家! 但是,当他带着消息回孟府之时,发现孟府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一个门房,他告诉欧阳文修,孟家已经被抄家,为了不受牵连,孟家的女儿也被草草地嫁出去,至于嫁到什么人家,也已经不知。 就这样,欧阳文修一生都未曾娶妻,就是因为这个约定,这个心结。 “我答应蕙君,一定要回来找她,但我们谁也没等到谁,是我来的太晚…” 欧阳文修说到这已经老泪纵横,一双满是褶皱的手擦拭着眼泪。 “原来你就是我娘口中日日惦的明拙…” 欧阳文修不敢相信。 “你娘还记得我?” “还记得,她临终前还说,若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娘还说,你揭榜那日,她去看了,只是没敢见你,那时她已经嫁人了,她不想耽误你…” 欧阳文修哭的更厉害了。 罗栀也跟着心里酸溜溜的,她从来没想过,世间居然还有这样情深意重之人,一生钟爱一人,一人忠于一事。 难怪先帝一定要他来辅助朝宁,无论人品还是能力,欧阳大人都是最合适的。 “你知道为什么你叫栖月吗?我曾与你母亲在一起之时,她便说,若有一日有女儿了,便给她取这个名字,希望她坚韧不拔,无论月亮阴晴圆缺,都会跟随天道,不溢不弃。” 罗栀看栖月,稚嫩的鹅蛋脸上也挂着两行泪,她突然想到,这样一来,栖月岂不如神兵天降! 看来这事有门! “欧阳大人,真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事,听得我也热泪盈眶。” 栖月听到罗栀说话,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说道:“我也未曾想到有这样的缘分,我今日差点被哥哥打死,幸好遇见了姑娘相救,不然也恐怕没有这样的运气能见到大人。” 欧阳文修气愤地拍案而起。 “竟有这样的事?殿下,请受老臣一拜!” 罗栀赶紧趁热打铁。 “欧阳大人言重了,救下栖月是应该的,只是如今朝堂佞臣当道,太后看我又紧,若是没有欧阳大人,朝宁如履薄冰,请大人思量一二!” 欧阳文修沉重地点了点头。 轻叹一口气。 “当年先帝驾崩前将幼帝与公主托孤于臣,臣就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毕生所学献与朝堂,献与殿下。奈何殿下不信我所言,偏心唐墨之,但今日既然殿下已经如此诚意。那臣也不能再推脱,臣愿随殿下回宫。” 听欧阳文修说此,罗栀终于松了口气。 “多谢欧阳大人。” 当她们要告辞之时,却被欧阳大人叫住了。 “栖月姑娘,可否告诉我你娘葬之何地?四十年了,我想去看看她。” “城西之陵。” 罗栀和栖月出门后,栖月却突然给罗栀行大礼,把罗栀吓得直跳脚。 “怎么了?” “今日不知殿下身份,哥哥冒犯殿下,殿下还肯宽恕他,殿下宽宏大量,栖月感激涕零。” 罗栀把栖月扶起来。 “不必言谢,他那样对你,换做旁人也定会出手相助的,只是,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可还愿意同我进宫?” 栖月几乎斩钉截铁:“栖月愿伴随殿下左右。 两人正姐妹情深,忽然间一辆马车忽而停到门口。 罗栀感觉熟悉。 商玦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欧阳文修 第5章 遇刺 只听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在了欧阳大人的家门口。商玦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 “商大人?你怎么来了?” 商玦有些尴尬。 “我…来寻欧阳大人有些私事。” 罗栀看着商玦面部表情不自然极了,便拉着栖月往出走。 “欧阳大人在里面,商大人请自便。” 罗栀用余光瞥见商玦在门口磨磨唧唧地不肯进去,便觉得他定有什么事。 未等她开口问,商玦便又走回来。 “其实我是来…” 忽而之间,一支箭射到了罗栀眼前,罗栀来不及闪躲,被栖月拿身旁的竹竿挡住打在了脚下。 “殿下,有刺客!” 罗栀感叹于栖月的手疾眼快。 而商玦却未言其他,直接将她们拉至马车上。 “快走!” 商玦对车夫道。 罗栀在心里品了一下,大概是太后派人来的,可商玦这时候赶来未免太巧? “商大人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商玦却沉默冷脸。 “殿下误会了,微臣确实是来找欧阳大人。不过恰好遇见殿下的。” 罗栀故作不知情地点了点头。 马车疾驰着,但刺客似乎没有追过来。罗栀感觉不妙。 “不对,不对!若刺客是来寻我的,那为何不再追了?难道是!” 商玦即刻领会到了她的想法,直接掀开帘子冲着车夫喊:“掉头!” 所幸没有跑出去很长的路程,三人很快就折返回去,商玦将马车上的剑递给罗栀和栖月。 “会用吗?” 罗栀接过亮锃锃的剑,在手里直接把她压的手臂往下沉了一下。 起码得有十斤重!真不敢想那些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又飞又打的名场面是怎么来的。 “凑合用…” 三人跑进去,只见刺客们三三两两倒在院落里,欧阳大人则把他们从地里拉出来,而后蹲在地上把菜给扶起来。 “可惜了我这么好的菜。” 罗栀跑过去,见着欧阳大人无事,松了口气。 “大人…刺客都被你搞定了?” 欧阳大人:“不是我,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看看,这么好的菜,压成这样了。” 罗栀疑惑。 “那是谁来搞定的?” 商玦陡然看到远处飞檐上男子,他看到商玦后便离开了。 “无事就好。” “恐怕是太后娘娘已经得知我的踪迹了,杀了我她恐遭骂名,但欧阳大人现已辞官,所以才对大人下手的,是我连累大人了。” 欧阳文修却轻蔑一笑。 “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不值钱,但若没我这把老骨头,云朝的江山怕是不稳,殿下,明日我们朝上见,我倒是要问她一问,杀了我,于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从拙明圆出来,商玦很自然地请罗栀二人上了他的马车。 “剑还给你。”罗栀说。 “殿下留在身边防身吧,天擦黑了,作为臣子有义务护殿下周全,请殿下上车吧。” 罗栀心里取笑他。 好久没见过这么口是心非的人了。 “知道商大人是个好人,但是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就算本宫搭你的车,也不代表你同本宫穿一条裤子,你放心,你我之间,并非同谋,本宫不会连累你。” 商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只手臂不自然放在膝盖上,食指不停地敲打着。 待到了宫门口。 罗栀下了车,站在那里破口大骂。 “好你个商玦,竟敢嘲讽本公主愚蠢!养面首!养面首怎么了!我就养!十个不够我还二十个,拒绝我是吧!早晚有一天,本宫贬了你!给本宫等着!” 栖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演技吓了一跳,明明刚刚两人还礼貌客气,如今却如仇敌般,公主真是变脸超快。 商玦坐在马车里,听到罗栀的话,一时间想到那天拒绝她的场景,真不知道这是在帮他洗脱同党嫌疑,还是在公报私仇。 一时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只好隔着帘子回应她两句:“公主如何,同臣无关,只请公主日后无公事不要再踏入商府一步,惹人非议,毁臣之清誉。” 而后车辙扬起的灰从罗栀身边飞过,让罗栀一时间没有回怼的机会。 “跑的真快,我还没骂够呢。” …… 回到千华宫后,四处找不见玉璇,外头的丫头说是被太后带走了。 “果然,果然是太后。看来我不让这老妖婆出点血是不行了!” 罗栀气势磅礴地走到了太后宫中,见着玉璇被绑在长椅上,一位宦官拿着鞭子对着玉璇,用着尖细的嗓音问她。 “公主去哪了,你说是不说?” 玉璇的发丝凌乱,身上已经有几处血红的鞭伤,脸上泪水铺面,却仍然咬紧牙关,瞪着那宦官。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呦,这么忠心,就是不知道你那荒淫无道的主会不会来救你?” “呸,荒淫无道的不是殿下,是谁谁心里清楚。” “嘴硬!给我打!” “住手!敢动本宫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鞭子又要打在玉璇的身上,罗栀跑了过去,拿商玦给的剑将那鞭子拦下,没想到把那么硬的鞭子瞬间劈成了两半。 “商玦给的真是…好剑啊。” 商玦可算是干了一件人事。 “公主殿下,您终于来了,太后娘娘在里面等你呢。” 宦官奸笑着。 罗栀看着玉璇身上的伤,恨的牙痒痒,直接给了他几个脆响的连环巴掌。 而后一脚将其踹跪在地上。 “狗仗人势的东西,敢动本宫的人。” 罗栀捡起剩下的半截鞭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抽在宦官的身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宦官疼的龇牙咧嘴,嘴里喊着:“诶呦!太后娘娘救奴才!公主杀人了!” “闭嘴!你刚才打了她四下,我还给你八下已经很够意思了,要是再敢动我的人,我一剑杀了你,这把剑够给你做鱼生的了,滚!” 栖月在旁边星星眼罗栀的威风,一边心里暖于罗栀的护短,她第一次见这个从小伺候罗栀的玉璇,但见着她这样护着罗栀,便知道罗栀平日里必定不薄待她。 栖月将玉璇从椅子上扶起来,解了绑,这时,太后出来了。 “朝宁公主好大的威风,敢在哀家宫里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罗栀头脑一热,哪里管得了这些,一心只想着替玉璇讨回公道才是。 管它的,有时候人发疯也挺好的,总比受人欺凌要好。 “哪比得过太后娘娘您啊,把我宫里的掌事宫女拉到宫里鞭刑,说出去太后娘娘的慈悲名声岂不是要崩塌了?” 太后被她的直率给惊到了,指着她。 “你个不孝之女!罔顾祖宗礼法!同我顶嘴!来人,把朝宁拉回千华宫,紧闭宫门,不得出入!” “谁敢!”罗栀手中拿剑,宦官们见着刚才被打的宦官都不敢靠近。 “我是太后,听我懿旨,把朝宁公主打入千华宫!” “我是监国长公主!手持先帝亲授朱砂诏!谁敢动我,就是违君令!株连九族!” 太后被她这招釜底抽薪震住了,从前尽管朝宁有忤逆之心,却不曾如此在明面上反抗她,如今却竟然持着刀剑杀到她宫门口,真是难以想象。 罗栀趁着太后还没反应过来,带着玉璇和栖月走了。 回千华宫的路上下了好大的雨,玉璇疼的几次差点摔在地上,罗栀把剑交给栖月,披风拆下交给栖月,自己则将玉璇一把抱在怀中。 玉璇的眼角渗出泪来。 “殿下…” 罗栀没有抱的很吃力,只因她知道,正是因为玉璇替她承受了这样的苦痛,才给她充满阴霾的人生中,撕开一点点小口,渗进来阳光的机会。 “别怕,有我在,我们回宫。” 栖月将披风挡在三人头顶,就这样,她们跌跌撞撞回了千华宫。 “栖月,你照顾她,我去找太医。” 罗栀顶着把伞吹翻的大雨去找太医,但他们却摇头拒绝。 “是太后?她不让你们去是吗?” “殿下恕罪。” 这是罗栀第一次感到绝望,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若是不及时用药,很容易感染身亡。玉璇于罗栀而言,是她来到世界上第一个信任的人,她不想她出事。 罗栀走到门口时,撞到一位年轻的太医,伞落在地上,他见是公主,便惊慌地跪下。 “臣沈仲承惊扰殿下,请殿下恕罪。” 罗栀见着他手里提着药箱,心里有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你是太医?” “是。” “太好了,本宫宫中有人鞭伤,快去看看!” 那沈仲承却毫无顾忌,直接跟在罗栀身后,到千华宫给玉璇看病。 “殿下,玉璇烫的厉害。”栖月拿着湿毛巾放在玉璇额头上道。 沈仲承看了玉璇的伤口。 “确实有些深,得赶紧用药,只是我是男子,恐伤玉璇姑娘清誉,这…” 罗栀急得直摸额头,觉得古代人就是古代人,命都要没了,还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作为医者,是人命重要,还是旁人的看法重要!” 深仲承明白过来,便一鼓作气将药箱打开,请栖月留在那里照看。 罗栀在门口转来转去,十分自责。 “玉璇,你一定不能有意外。” 第6章 战胜太后 月光如白雪一般撒落进窗棂内,罗栀在床前守着玉璇,门外宫女在墙角下小声议论着。 “不就是个奴婢,居然肯为了她得罪太后,公主真是疯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难道说这玉璇知道公主把柄,所以公主才一力保下她?” 沈仲承在一旁听到,微微地看了一眼罗栀。 罗栀感应到,有些警惕地反道:“沈太医,你可知我今日得罪了太后,整个太医院都不敢来看诊,你为何敢来?” 沈仲承却惊慌失措地跪下。 “臣只知病者需医,畏权势而罔顾性命之事,臣难以做到。” 罗栀见他神态坚定,确有几分真心。 “快起来吧。你也听到了,在这宫里,连个宫女都敢在我身后妄论我…公主又如何,无权无势,简直令人唏嘘。” 闪烁的灯火映在公主白瘦的脸上,那样凄凉又顽强的生命,让沈冲承突然在心中生出几分悲悯来。 “公主不必妄自菲薄,有言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事情到了极端的境地,定会有一扇生存之门为你而开。” 罗栀静悄悄地看向他的眼睛,那样澄澈的眼神,让她感觉仿佛他与这宫中的一切都不同。 “但愿如此。” 第二日。 玉璇的手搭在罗栀的手臂上时,罗栀才从睡梦中醒来。 玉璇的声音近乎沙哑。 “殿下怎么睡在这里…” 罗栀也不知道,昨晚一直守在这,沈仲承走了后,她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玉璇四肢想动,却发现伤口扯的生疼。 “殿下,玉璇怎能让殿下伺候我,这太不合规矩了。” 罗栀却温柔地扶住她的手。 “是我连累你,你安心养伤,别的不用多想。” 罗栀把水递给了玉璇,见栖月在外面踱步,罗栀知道大概是有事,于是便出了门。 “栖月,怎么了?” 栖月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方才太后身旁的姑姑来传旨,说是姑娘…殿下以下犯上,她作为太后要亲自教导,让殿下在宫中紧闭,宫外来了一众人马围着,出不去。” “是我唐突了,才让她连尾巴都夹不住,急着处置我。” 栖月忧心地看着罗栀。 “那现下该如何?栖月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等着就是,今日种种,就看欧阳大人的了。” 朝堂上。 众大臣因迟迟等不到公主而怨言漫天。 “定是又与她宫中的面首夜夜笙歌了,国家大事,交到一个女人手里,真是国将不国。” “女子参政确实闻所未闻,且公主身为女子却不解朝政,若不还政,或者请太后监国,也能让臣民安心呐!” 众人议论纷纷,商玦微微皱眉,像是感觉到了事情的异态。 “太后娘娘驾到。” 只见太后身着华丽来到众臣面前,幼帝一如既往地坐在旁边,这一次,手里还多了个小鱼。 “昨日,朝宁公主的近身女官犯了宫规,被哀家训斥,没想到公主回来勃然大怒,竟公然拿着鞭子来我宫中撒泼,甚至打伤了我宫中的位宦官,菩萨慈悲,幸留下性命,不然传出去,会说皇家罔顾人命,为此,哀家已然将公主留在宫中禁足,待她想明白了,再放她出来。” 此话一出,惹得朝野更是轩然大波。 “朝宁公主竟苛待宫人,动用鞭刑,真是暴虐!” “如此暴虐之人怎能监国,岂不是臣民的悲哀?” 太后嘴角微勾,这样的场面,她很满意。 “臣恳请太后,不如借此良机,太后娘娘监国。臣等愿意效劳。” 太后之侄沈练道。 “既然众臣皆如此说,那就依沈倾所言,哀家…” “辅政大臣到…” 只听宦官的一声吆喝,众人见着欧阳文修身着官服,踏步而来。 太后脸色骤变,与身旁姑姑窃窃私语着。 “他怎么还活着?” “娘娘恕罪,昨日太后头风,奴婢没敢禀报。” “臣欧阳文修今日起复,给陛下,太后娘娘请安。” “欧阳大人,你不是告老还乡了吗?怎么今日竟出现在这?” 太后坐下,微微一笑,并不把他当回事。 “回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亲临老臣寒舍,再三恳求老臣复职,曰之国赖老成,非卿不可,故复职。 太后却嘲讽道:“公主掌管天下,果然是乱了套,臣子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拿我云朝当市井铺子吗?” “就是…” 沈练一阵附和,却被欧阳文修一个眼神给击退了。 众臣都知道,哪怕是先帝在此,也是要给欧阳文修几分薄面的,毕竟当初江山不稳之时,是他费劲心血给出了解决办法。 若非是他,半壁江山恐怕拱手让人了。 “回太后,臣此次归来,是公主殿下赐了诏书的。” 欧阳文修把诏书展开,众人看到纷纷不解。 “前些日子公主还把大人气的面红耳赤,今日竟不计前嫌,回宫复职,大人果真是大度。”太后道。 欧阳文修拿出一柄断箭。 “我以为娘娘知道呢,毕竟昨晚臣刚刚遇刺,这箭上刻的是太后娘娘私家军的符号。怎么,太后是不知道吗?” 太后见着那箭,脸上有些挂不住。 臣子们见着心里也跟明镜似的,都知道太后此次派人刺杀欧阳大人,确实是做的太过了。 “哀家昨晚头风犯了,大人说的,哀家实在不知情,谁知是不是有人看大人不顺眼,所以打着哀家的名义一箭双雕的呢?” “太后娘娘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集贤殿的门被打开,罗栀从门外走了进来。 “昨晚我去请欧阳大人复职,刚好遇到了刺客,那刺客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我想,应该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没想到和太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把人带上来。” 只见上次指控罗栀的周沈氏上殿来。 “民妇周沈氏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因得上次在周家吃了点舒服,便以为这次周沈氏来帮自己,便无拘地让她说。 “有什么说的,你便说吧。若事情属实,我将采纳众臣意见,替先帝取消长公主的监国之责,以宽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周沈氏头低的极低。 “民妇不敢妄言,我家官人之事,并不是公主相逼自戕,而是…是我官人自己贪墨,畏罪自尽。证据我已经备齐,愿意交由公主殿下处置。” 太后看到这,气愤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同公主毫无关系?那信…” “是官人怕连累我们,故而如此,贪墨是重罪,民妇只求不要连累我的子女家人,民妇甘愿领罚。” “贪墨之人是他,不是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吧。”罗栀让栖月将周沈氏扶起来。 太后却动了怒,脖子发红,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神如鹰一般,巴不得啄到朝宁的身上。 …… 事情还要从去找欧阳大人那天说起,罗栀提起周大人自尽一事,欧阳大人表明自己于周家有恩,他们对于欧阳大人十分敬重,故而罗栀离开后,欧阳大人便亲临周家,与周沈氏一番谈论,周沈氏这才道出实情。 罗栀心软,知道幼子无辜,便没有让她指控太后,说出实情,或可保命。 幸而周沈氏看重欧阳大人这份恩情,才得以扭转乾坤。 而罗栀被囚禁后,便在宫内四处转悠,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后院找到了一个待修缮的洞 罗栀骨架小,三下两下便钻了出去。 此次太后吃了亏,面色难看的很。 众臣的目光更是让她难以接受。 “太后,既然欧阳大人已然归朝,太后还是颐养天年的好,毕竟一个集贤殿,出不了第二个监国之人。”商玦道。 “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此番,是被误会,既是误会,应当让她回朝摄政,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娘娘年纪大了,政务繁忙,恐不能照拂康健。”欧阳大人道。 听二人所言,太后的表情跟吃了黄连一般苦。 而唐墨之却像个墙头草一般站出来。 “公主殿下公正圣明,太后娘娘把政务交给殿下大了放心。” 欧阳大人瞥了一眼唐墨之,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既然众臣如此说,那哀家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那便下朝吧。” 商玦嘴角微微扬起,行礼后从罗栀身边路过,同她耳语。 “听闻公主昨日在太后宫里大杀四方了,如何?我给殿下那把剑,可还好用?” “锋利,尖锐,甚是好用,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 回到千华宫,宫门口的禁卫已经撤去了。 栖月笑着来迎接她。 “那群禁卫走了,我就知道殿下此番定是大捷归来了!太好了。” “玉璇如何了?吃过饭没有?伤口可还疼吗?” 栖月见着她担心的样子,连忙答道:“用过了,伤口还疼,对了,沈大人在里面上药呢,只是…” 罗栀大概知道栖月意指的是什么,她打开房门,见着玉璇紧紧拉着被子,便从沈仲承的手中拿走药瓶。 “她既醒了,那我来给她上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战胜太后 第7章 春闱 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的苦味,午日的微光穿过窗棂的油纸洒进床榻上,罗栀小心翼翼地拆去玉璇腰部沾着血迹的纱布,玉璇疼的咬着唇,微眯着眼睛。 “殿下…” 罗栀利索地为她换好药,轻轻地盖上了被子。 “多养些时日,宫里有栖月呢,你放宽心。” 玉璇听到栖月二字,低下头,眼睛冷下来。罗栀却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当她是疼。 “殿下,玉璇今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罗栀一听这个,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用手指捂住她的嘴。 “呸呸呸,把不好听的话都扔出去,什么肝脑涂地,我告诉你,没有任何东西,比活着更重要,要好好活着。” 玉璇点了点头,满含热泪的看着罗栀,她本是罪臣之子,从小入宫伴读,说起来也是官家之女,可惜十岁那年的冬天,杨氏犯了重罪满门抄斩,是朝宁公主,跪在雪地里求先帝,才把她保下来,留在自己身边做女侍,十六岁后又给她升了女官。 所以玉璇自进宫起便知道,她一生都会为殿下而活。 所以殿下在她心中的地位,算得上是偏执般的敬爱,虽然玉璇不明,为何殿下近来性情大变,但她心中只有一个真理——殿下就是她的全部。 …… 一月后。 靖水城的望延路上,许多马车络绎不绝,贡院外已是人声鼎沸,原来一年一度的春闱开始了。 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不自然地大踏步向贡院走去,左右张望着,站到队列中去。 他眉眼低垂,将脖颈处的衣襟又拢紧几分。 前面的男子见着他,便拱手和他打招呼。 “鄙人王远,敢问兄台贵姓?” 他清了清嗓。 “免贵姓秦,秦昭。” “秦兄,面生啊,不是靖水城之人吧?” 秦昭眼神四处瞟去。 “是,第一次来。” 王远点了点头,听到他是外地人,看起来身量瘦瘦小小的,想必是寒门出身,大概率没什么指望登榜。便讥讽他。 “这靖水城啊,最不缺的就是贵人和才子,你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还是别来凑热闹了,劳民伤财啊。不如回家置几亩薄田,种地去吧。” 秦昭知道他在讥讽自己,索性眉眼落在他的脸上,一直盯着他。 “靖水城的风水是该换换了,否则怎么什么人都能像狗一样在贡院门前乱叫。” “你!” 此时队伍在不断前进,到了搜王远的时候,他直接被搜身的衙役打断。 “检查!” 王远指着秦昭的鼻子挑衅。 “你给我等着。” 到了秦昭时,他却有些紧张,额角的汗珠滚下,他却未曾发觉。 “解开发髻,脱靴查验。” 他大步向前,忍受衙役粗鲁地搜身。 木簪子被扯下,瀑布般的发丝被散开,旁人都在惊叹于他一男子竟然拥有这样油亮的发质。衙役将他的鞋袜剥开,虽觉骨骼小巧,却也未察觉出什么,于是挥手放行。 秦昭松了口气,走向贡院。 今日是第一日。 他根据指引走向考场,号舍狭窄,仅容得下屈身。他蜷坐其中,待开始声令下,秦昭提笔蘸墨,文思泉涌。 考九日,皆顺利进行。 唯最后一日,他忽然腹痛,从身下渗出鲜血来,他感觉不好,忙把带着的上衣扯下围在身下,逃过一劫。 …… 四月十五。 贡院外墙人头攒动,今日是揭榜一会日。差役将杏榜贴于墙上,考生们纷纷挤过去看榜。 王远乘着马车而来,他的父母兄弟皆在等他的成绩。 “放心吧父亲,我这次不比往次,发挥的特别好。” 王远父亲却一脸嫌弃。 “快去吧。天都黑了。” 王远抬头疑惑。 “父亲说笑,这大晴的天,哪里黑了?” “牛都被你吹上天了,能不黑吗?” 王远走上榜前,找不见自己的名字,却见榜首名字——秦昭二字跃然于黄纸上。 他忽然想起那日嘲讽过的瘦弱书生,目光一滞,而后四处张望,见着秦昭骑着毛驴而来。 他跑上前去巴结,帮他拉缰绳。 “秦兄!秦兄!我就说你肯定能行,日后发达可不要忘了我!” 秦昭奇怪,他怎么变脸如此之快。 直到差役喊了他的名字。 “秦昭,甲榜第一,秦昭可在?” 秦昭听见自己的名字一瞬红了眼眶,指尖发颤。王远却紧扯他衣袖。 “秦兄!是你!你中了会元!这儿!这儿!” 王远父亲白眼拂袖而去。 “回家!真丢人,搞得他自己中了一样。” 直到礼部差役捧着红绸向他走来簪花,他才晃过神来。 “恭喜。” 四周皆是庆贺之声。 他只低咳到:“侥幸,侥幸。” “明日需请秦公子入宫殿试。” “是。” …… 御花园的花丛内。 罗栀悠闲地卧吊床上,眯着眼睛看树叶缝隙的光影,无奈地吐槽着。 来了一个月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手机,奶茶,火锅,烤肉,还有帅哥…都没有。 帅哥? 罗栀脑子里闪过唐墨之送来的那些面首,有的妖孽、有的娇媚、有的油腻,总之,没有对她口味的。 几乎她来了之后再也没面见过他们。 有一次一个长相稍微清秀一点的,夜里来给她送茶水点心,然后手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摸她的发丝。惊的罗栀一下子站起来。 “你干嘛?” 那清秀的面首却下跪,眼泪如断了线的珠玉般落在衣襟上,一只手捏住罗栀的衣角。 “殿下已经半月未曾召见北秋,莫不是已经厌弃了…北秋已经很想念殿下…” 罗栀好无奈,无奈中又有几分讥讽。 装的,他绝对是装的。 之前看宫斗剧,宫中妃嫔们哭哭啼啼在皇帝面前邀宠,皇帝定心软,哄上一番。但如今换成罗栀,早已参透一切,冷着脸推开北秋。 “对,别来烦我,本宫一下忙着呢。” 而后便看他瞬间变脸,回去了。 罗栀瞪了一眼他的背景。 “装什么装,什么想念,不过就是老妖婆送过来的移动监视器,我还不知道你。切!” 罗栀翻了个身,把叶子放在嘴巴上吹出声音。 帅哥…商玦倒是挺帅的,就是成天板着脸,不知道给谁看。 装,都装。 这宫里的人,什么率真啊,真诚啊,统统都没有。 只有罗栀一个,参透这里的结局后,在力挽狂澜拯救自己中偷闲。 这样的午后,算是难得的惬意了。 罗栀刚刚闭上眼睛,只听一声:“殿下!殿下!” 是玉璇的声音。 只见玉璇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刚好,还不能吹风,不然伤口会疼的。” 罗栀赶紧从吊床上利索地下来,握着玉璇的手,冷冰冰的,而后把披风披在玉璇身上。 “我和栖月姐姐到处找不到你,只能分头来找了。” “慢慢说,什么事?” 罗栀似乎嗅到一丝不安地气息。 “有大人送折子到我们宫里,他们都堵在那,要殿下给个说法。” 罗栀微微蹙眉。 “什么要紧事?” “好似说今年春闱,有一女子,女扮男装参加,却拔得头筹,大人们都嚷嚷着要殿下处置她。说她犯了其君之罪。” 罗栀突然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女子,女扮男装,拔得头筹。” 她忽而神清气爽。 不知是因为感叹于在这样封建的时代,女子竟然靠一己之力在男儿中闯出名堂,还是因为她觉得他乡遇知己般的开心。 总之,罗栀非常兴奋。 “她人在哪?” “她已经被扣下了,明日本要面见公主殿试的,如今却被认出是女儿身…” 原来昨日簪花后,考生们羡慕的有,嫉妒的有,质疑的更多。 “他怎么像女相,身量也小。” “不知,一个会元,竟然面相如此精致小气,哪里像榜首,榜首就该是五尺大汉。” 两人越顺越起劲。 “他的鞋子也奇怪,走起路来好不自在,像偷穿了别人的鞋一般。” “难道说,他就不是个男的?” 为了验证猜想。 两人竟鬼使神差的去给他送鞋。 “秦兄,你看看你明日去面圣,穿一双补丁鞋实在不合适,兄弟这有一双鞋,你试试。” 秦昭被两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往后躲。但两人却不顾旁人阻拦,竟直接将他的鞋子脱下来,露出的是一双女人的脚,鞋子里放了许多布条,穿的时候不会显得空荡难穿。 “你是女人!好啊!竟然女扮男装参加春闱,这是欺君之罪!” “我只是脚小。” “你自己信吗?你就是个女人!” 众人皆被他的大嗓门吸引过来,见着这双脚,觉得他的猜测**不离十。 “还真是个女人。” 王远暗暗佩服。 竟如此厉害,女流之辈竟然登得榜首。惭愧啊。 秦昭望着众人的眼光十分心慌。 差役当时便宣布,将秦昭扣下,明日面圣再做决议。 罗栀啧啧感叹。 “什么素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去扒人的鞋子,不要脸。吩咐礼部,不得无礼,好生伺候她,没有圣旨,旁人不得打扰,不得有误。” “是。” 第8章 秦昭入宫 四月的清晨,罗栀走出千华宫,她抻开双臂,舒展腰肢,已然是春风拂面,眯着眼睛享受间闻见一阵花香。 见着宫中的匠人们正在给刚种植的垂丝海棠浇水培土,心中十分畅快。远处见着栖月正在和打碎了花瓶的奴婢训话,她已然熟悉宫中生活,现在宫内的奴婢们归栖月管,大小琐事人情往来归玉璇管,也是秩序和谐。 玉璇拿着浅碧色的披风走过来。 “殿下,轿撵已备好,现在去上朝吗?” 罗栀陡然想起今日那位秦昭要入宫,脸上有了急意。 “去。我们早点过去,免得她被人欺负了。” 罗栀来了快三个月了,但宫中的规矩礼数却完全忽视,上轿撵仍旧岔开着腿,或者翘着二郎腿,有时候还是玉璇提醒,她才敷衍着装一下。 前后八位轿夫将轿撵抬起,罗栀在上面打着哈欠。玉璇在旁边随行。 “殿下,今日会殿审秦姑娘,若是大臣们一致要求严惩,殿下当如何?” 罗栀反问。 “你觉得要如何?” “玉璇思量片刻。 “奴认为,祖制在上,不可违逆,若此事殿下替秦姑娘出头,恐被她拖下水。” 罗栀淡然一笑。 她早知道玉璇会劝她,玉璇眼里,是在乎她的安危。 “你觉得我这个监国公主如何?” 玉璇却有些磕巴。 “自然是清明公正…” “不,是窝囊,是任人唯亲,是案板鱼肉。我也好,秦姑娘也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无论再怎么有能力,有眼界,都要被困于这祖制礼法之中,所以我帮她,就是在帮我自己。如此,天下女子才有翻身之可能。” 玉璇羞愧地点点头。 “是,殿下有容天下之心,是玉璇目光短浅了。” 罗栀却会心一笑,为她拨弄被风吹乱的碎发。 “本宫知道,你是担心我被那群坏老头围攻,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集贤殿内,众臣已至,罗栀走到凤椅上。百官跪拜。 “公主殿下千岁万安。” 罗栀微微抬臂。 “平身吧,本宫听闻有一会元今日殿试,此人何在?” 一位身材消瘦的长胡子说:“殿下莫不是搞错了,此人并非会元,而是位女子,此女欺君罔上,该判处欺君之罪。” 罗栀默默看着他,让他自己意会。 那长胡子被盯慌了,自动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宦官领会,用尖细的嗓音喊着:“宣秦昭上殿。” 随着他的宣召,罗栀看向集贤殿的门口,一位女子徐徐向前走来,仔细一看,她的骨架小小的,通身一副清冷幽寂的气质,身穿淡蓝色的衣裙,一双杏眼间藏着几分英气和倔强。 罗栀脑海里瞬间想起了“洛神赋”里的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脱俗又似捉摸不定。 秦昭垂手敛眉,神色恭谨却不卑微,步伐轻盈地走向前屈膝跪拜。 “民女秦昭拜见公主千岁,愿殿下玉体康健,祥瑞永随。” “平身。” 罗栀故作凶巴巴的姿态。 “秦昭,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秦昭一听,便再次叩首。 “民女知罪,民女…” 罗栀打断她。 “你既中了会元,今日殿试,为何不穿朝服,这不合礼节。” 众人与秦昭听之都大为震惊。 “公主殿下!她可犯了欺君之罪,该免去她的会元才是,如何还能参加殿试呢。” 一位年轻大臣反驳道。 “是吗?何为欺君之罪!玉璇,你说。” 玉璇答道:“对君主隐瞒实情,虚假呈报。” “好,那我问你,秦昭,你的文章可是你一人写?”罗栀问道。 秦昭说:“是。” “那我再问,诸位大臣,我云朝春闱的目的是什么?” 见无人回答,商玦自动递了台阶。 回答道:“回公主殿下,自然是为我朝选拔治国理政之才。” 罗栀一拍扶手:“商大人所言不差,秦昭为才,这样的人才我巴不得让她入朝为官,何来欺君?” “可她是女子,却以男子的身份来参考。这不是欺君是什么?”长胡子大臣再问。 罗栀假装若有所思。 “这个…你说的也对,是我朝制度的缺陷,不如这样,从今日起,女子可参加科考,若有贤者,凭才能入朝为官。礼部,明日写章程送到千华宫。” 此话一出,秦昭眼里一瞬间有星光闪耀,望着罗栀。 而大臣们却炸了锅。 “简直胡闹!科考乃国本,女子常困于庭院,怎可能懂朝廷之事!欺君罔上按律当斩!” 罗栀露出严肃的神情,站起身来与其争辩。 “如何不行?古有花木兰,今有秦昭,她亦是凭借自己的才华一步步走到这集贤殿的!她该坐在应得的位置上!” 欧阳大人听了一会,瞬间意会到公主的意思,开团秒跟。 “臣认为,女子为官确实无有先例,但若此女子确实有经纬之才,却因祖制而草草宣判,岂非告诉世人我云朝是没有容才之心,依臣看,既然今日为殿试,不如让秦姑娘同贡士们一起参考,待结果出来,诸位再下结论也不晚。” “臣附议。”商玦道。 罗栀倒是奇怪,不知今日商玦吃了什么怪药了,居然帮着自己说话。 罗栀见商玦看那秦昭目光炯炯,瞬间了然。 嗯,大概是商玦欣赏才女。 别说商玦这样的禁欲系,女孩子见着秦昭这种类型的,好感也油然而生。 若是商玦和秦昭在一起,而自己又提拔了秦昭,那是不是商玦日后也为己所用了… 罗栀越想越跑题,直到大臣讨论结束。 欧阳文修一出手,众大臣亦无话可说,纷纷赞同。 “就依欧阳大人所言,我就不信,区区女子,还真有盖世之才了,是误打误撞也说不定。” 这正应了罗栀的意。 “如此甚好,殿试便在下午举行,秦昭,你没问题吧?” 秦昭似乎很激动,眼神里流露出感激和激动。 “定不负所望。” …… 下了朝,罗栀吩咐玉璇叫住秦昭来千华宫用午膳。 秦昭受宠若惊,跟在后往千华宫赶。 商玦出了宫,路上遇见礼部的楚大人,楚大人上前叫住了商玦。 “商大人留步,不知今日为何会帮着公主说话,这章程,我是写也不敢写啊,生怕得罪了太后……” 商玦却不解释。 “殿下怎么说,你就怎么写,她提议的又不是你的主意,楚大人有何可怕的呢?” 楚大人却擦汗。 “这女子参加科举,可是闻所未闻啊!” 商玦望着远处秦昭的身影,有些悲寞。 “秦姑娘是个可怜人,也是个有风骨的人,一句话而已,若能帮上她,也算一桩美事。” …… 千华宫。 罗栀坐在正位上,她身前的黄花梨桌上陆续上了精致的菜肴——金乳酥,傍林鲜、大葱醋鸡、龙凤糕、炙虾、配上桂花酿,也算丰富。 罗栀有些等不及,张望着门口。 “怎么样?还没来吗?” 栖月笑她性子急。 “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快到了,殿下且耐心等等。” 罗栀却手臂一摆,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你不懂,这就像闺蜜好久不见,听她吐槽男朋友是一样的道理,我觉得这个秦姑娘,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故事。” 话音刚落,便见玉璇带着秦昭而来。 “拜见殿下。” 罗栀非常客气地让玉璇带她入座。 “秦姑娘莫要客气,坐下与本宫同用吧。” “民女不敢。” 玉璇见状从中说和。 “秦姑娘就坐下吧,公主殿下等你多时了。” “是啊,秦姑娘,本宫叫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是什么让你鼓起勇气女扮男装考取功名的?” 秦昭听此,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不瞒公主,民女生于江南书香之家,父亲也是当地的小官,只是时运不济,父亲在一次洪灾里遇难而亡,原本定下婚约的爱人,说考取功名后会回来娶我,后来传回来的,也是他在靖水城另娶的消息,事情发生的突然,母亲一气之下病了…” “所以你就想靠自己?” 秦昭缓缓点头。 “没错,家中生变,我蹉跎了很久后终于明白,女子生来这世道便是不公的,我为何不能以己之力打破现状,他能考取功名,我为何非要等他娶我才算功德圆满?若我肯,定不会逊色于他。” 不仅罗栀,栖月和玉璇都被她所言激励到。 “有秦姑娘所言,本宫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在此之前我要问你,宫中波云诡谲,人心难测,你确定要入局么?” 秦昭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秦昭愿以身入局,为公主,为女子,为天下苍生。” 罗栀对秦昭很满意。 她既有风骨,又有毅力,有这样的人在她身侧,以后朝中也会方便许多。 午休后,殿试如约而至。 贡士们在殿外排队等待搜检,考试在太和殿进行,殿内设下二十几张黄案。 罗栀到了,太和殿外开始奏乐鸣炮。倒是吓了罗栀一跳。 “这是做什么?” 玉璇答:“殿下忘了吗?这是殿试前的礼仪啊。” 只见贡士们纷纷向罗栀行礼。 “公主殿下千岁。” 第9章 殿试风云 今日的太和殿,庄严肃穆,连门口石狮子都仿佛比平时更板正了几分。 贡士们一个个穿着统一的“考试专用皮肤”——青色襕衫,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 罗栀坐在帘子后,她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眼神跟X光似的,扫视着下面那群未来的“国家打工人”。 嗯,左边第三个在抖腿,心理素质不行;右边那个眼神飘忽,估计肚子里墨水不多;中间那几个看着还算沉稳……看来看去,还是秦昭最养眼。 “时辰到…” 未等太监说完,罗栀便打断了他。 “开始之前,说个规矩,糊名。” 监考老师面面相觑。 “这是为何?” 罗栀一笑。 她还不知道他们这群老东西心里想的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有自己的算盘,想卖人情提拔自己人,门也没有。 “公平。糊吧。” 太监赶紧重复:“糊名——!” 话音刚落,只见小太监们鱼贯而入,给每人发了一张裁剪好的厚实棉纸条。 “都把自己的名字、籍贯,清清楚楚写在这纸条上,贴到卷子最前头。”罗栀解释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公平,“等墨迹干了,就给你们糊起来,封得严严实实。到时候阅卷的老大人们,只能看到文章,不知道是谁写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全凭真本事!” 底下众人心里明镜似的:得,想靠家世、靠名气走点旁门左道,没戏了!公主殿下这是要玩真的! 大家赶紧埋头写名字,贴条子,生怕慢了一步。殿内只剩下细微的纸张摩擦声。 等所有名字都被糊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后,罗栀才微微颔首。 司礼太监会意,深吸一口气,展开明黄绢帛,用尽丹田力气高声宣布: “策问题:漕运乃国之命脉,然今积弊丛生,耗损巨大,尔等有何良策,可革除弊端,使漕运畅通,利国利民?” “嗡……”题目一出,底下跟炸了窝的马蜂似的,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连罗栀心里都替他们捏了把汗。 漕运!这可是个超级大坑!水深王八多!说轻了,等于放屁,屁用没有;说重了,好家伙,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沿途的官员、胥吏、豪强!这简直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啊! 不少人的脸瞬间就垮了,开始疯狂挠头。也有人强装镇定,但紧握的笔杆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罗栀在帘子后面,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敢于捅马蜂窝的实干派,不是只会写彩虹屁的应声虫! “考试开始——限时三个时辰——”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 刹那间,太和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苦恼的叹息和清嗓子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从头顶,又渐渐西斜。有人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有人抓耳挠腮,半天憋不出一个字;还有人写着写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三个时辰,终于熬到了头。 “时辰到——停笔——收卷——” 贡士们如释重负,又或恋恋不舍地交上卷子。那厚厚的试卷,承载着他们的野心、才华,或许还有未来的官运亨通,被内侍们小心翼翼地收走,送往文华殿去阅卷。 文华殿里,以礼部尚书张承为首,几位阅卷官已经就位。 一株香后。 “妙啊!妙极了!”张承老大人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旁边的茶盏震翻。他捧着一份试卷,激动得老花镜都滑到了鼻梁上,胡子一翘一翘,“此子大才!大才啊!” 旁边的礼部侍郎李大人和翰林院王学士赶紧凑过来:“张大人,何事如此激动?” “你们快看!快看这份卷子!”张承把试卷递过去,手指点着上面的文字,“看看这思路!‘清运分责,分段考核’——把漕运路线分成几段,每段指定负责人,出了事就找他,看谁还敢把沉船当借口贪墨!‘改良漕船,兴修水利’——从工具和道路上提升效率!还有这‘漕粮折色,平抑粮价’——把部分粮食税折成银子交,减轻百姓运粮负担,还能用银子调节市场!这这这……条条切中要害,而且看起来都可行啊!” 李侍郎和王学士细细读下来,眼睛也越来越亮。 “确实!文笔或许不算顶尖华丽,但这份务实和锐气,实在难得!”李侍郎抚掌赞叹,“此子若用于地方或部院实务,必是一把好手!” 王学士也连连点头:“张大人说得对,此卷当列一甲!必须一甲!”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有此等见识和格局,绝非那等只知死读诗书的迂腐之人所能及。更不可能是……呵呵,那位了。” 他虽未明说,但在场几人都心照不宣。他们都知道,那个叫秦昭的女子,这次也破天荒地参加了殿试。 虽然长公主殿下力排众议给了她机会,但在他们这些传统士大夫的潜意识里,女人嘛,能通晓诗文就算才女了,怎么可能真正理解漕运这种复杂的国家大事?这等鞭辟入里的策论,绝对、肯定、不可能出自一个闺阁女子之手! “绝无可能是那秦昭!”张承大学士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观其文风,沉稳老辣,必是江北大儒精心调教出的弟子,或是哪位隐逸高才!” 最终,这份被几位阅卷官一致评为高分试卷,被作为一甲前三的强力候选,恭敬地呈送到了罗栀的长公主府。 罗栀仔细阅罢,眼中也掠过激赏。 不错,这正是她想要的人才! 她抬眸,看向下首几位脸上还带着“发现宝藏”兴奋红光的老臣,故意用平淡的语气问:“几位爱卿都认为此卷极佳?” “回殿下,此卷见识超卓,切中时弊,实乃万中无一的上上之作!”张承回答得信心满满,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罗栀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在那被糊得严严实实的名字处轻轻一敲,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既然如此,那便……揭开看看吧,也让本宫瞧瞧,是哪位贤才。” 司礼太监立刻上前,手持特制的小银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糊名纸张的边缘轻轻一挑,然后,用最缓慢、最折磨人的速度,缓缓揭开…… 刹那间,文华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承老大人脸上的笑容像劣质泥塑一样寸寸裂开,他下意识地把脑袋凑过去,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要贴到卷子上。 李侍郎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王学士的脸更是“唰”地一下红透,紧接着又变得煞白,如同被人左右开弓扇了十几个大嘴巴子,精彩纷呈。 那糊名纸下,赫然是两个清秀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让须眉劲道的字——秦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打脸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无声,却又如此响亮,仿佛在每个人耳边放了一挂十万响的鞭炮。 罗栀将几位老臣脸上那震惊、尴尬、难以置信、最后转为羞惭的复杂表情尽收眼底,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但面上依旧稳如老狗。 爽,太爽了。 她拿起那份卷子,语气平静无波:“宣,贡士秦昭。” 当秦昭再次踏入文华殿时,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身形在宽大袍服下显得有些纤细,但背脊挺直如竹,步履沉稳。她目不斜视,走到殿中,向罗栀行了标准的跪拜大礼。 “平身。”罗栀将手中的试卷示于她,目光锐利,“秦昭,此卷,可是你所答?” “回殿下,是臣女所答。”秦昭的声音清朗坚定,没有丝毫怯懦。 “好。”罗栀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始了压力面试,“那你便当着朕与诸位大人的面,仔细说说,你为何提出这清运分责,分段考核之策?其关键与难点在何处?还有这漕粮折色,你又如何防范胥吏与奸商勾结,操纵银价、粮价,盘剥百姓?” 这几个问题相当犀利,直指方案的核心漏洞与执行风险,考验的是她是否真有深思熟虑,而非纸上谈兵。 秦昭微微吸了一口气,眸光沉静如水,开始侃侃而谈。她没有丝毫停顿,从漕运现行体制下官员权责不清、互相推诿、“漂没”成为贪墨最佳温床的现状说起,详细阐述了如何划分河段、明确责任、设立独立于地方官的漕运巡察使进行监督考核。 接着,她又分析了“折色”政策的历史沿革与利弊,提出了设定浮动折价区间、建立官府平准仓在粮价低时收购、高时抛售以稳定市场、并严厉查处官商勾结的具体举措…… 她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引经据典却又紧扣实际,不仅完美回答了罗栀的刁钻提问,还补充了许多试卷上因篇幅所限未能尽述的细节。一番论述,如行云流水,足足讲了半柱香的时间。 第10章 静心苑 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秦昭清越有力的声音在回荡。 几位原本面色尴尬、心存轻视的老臣,神情早已从不屑、震惊,逐渐转变为惊讶、沉思,到最后,甚至忍不住微微颔首,露出了“原来如此”、“竟能如此”的叹服之色。 此女之才,远超他们想象!那份策论,绝非侥幸! 罗栀听完,身体缓缓向后靠向椅背,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满意。她轻轻抚掌,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好!分析透彻,思虑周全!秦昭,你没有让本宫失望!” 她目光转向一旁神色复杂、但已然心服口服的张承等人:“众爱卿,如今,可还有异议?” 张承老脸微红,与李侍郎、王学士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一起躬身,这一次,语气真诚了许多:“老臣……心服口服!秦贡士大才,确为一甲之选,臣等并无异议!” “好!”罗栀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当即下旨,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既然如此,朕便钦点秦昭,为一甲榜眼!授职……翰林院编修,即日入职,参与编修国史、起草诏书!” “臣,秦昭,谢殿下隆恩!”秦昭压下心中的澎湃激荡,再次郑重下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是害怕,而是梦想成真、扬眉吐气的激动! 罗栀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云朝开国百余年来,第一位凭借真才实学,经由科举正途,一步一个脚印踏入仕途,并被授予清贵储相之职——翰林院编修的女官,就此诞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赞誉的,有质疑的,更多的则是震惊和观望。 罗栀体贴,知道秦昭初来京城,尚无落脚之处,特赐下皇城西侧一处小巧精致的宅院,匾额上书“静心苑”三字,环境清幽,很适合读书居住。 乔迁那日,“静心苑”还算热闹。来的多是同科的进士,有真心佩服前来道贺的,比如那个在殿试时坐她旁边、偷偷对她竖过大拇指的爽朗北方汉子;也有纯粹是好奇,想来看看这位传奇女榜眼究竟是何方神圣的。 大家喝茶聊天,气氛倒也融洽。 宾客渐散,秦昭正准备收拾一下,公主府玉璇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徽闻,玉璇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递给她。 秦昭见着她,毕恭毕敬起来。 “秦大人,殿下知晓您今日乔迁,特命奴婢送来此物,聊表恭贺,愿大人此后安居乐业,前程似锦。还有徽闻,是公主在外特寻的女侍卫,她负责保护你,你千万别急着拒绝,虽说现下已经封了官职,到底女子在外面要有些照看才放心。她就照顾你日常饮食,外人看不出的。” 秦昭心下感动,郑重接过。 徽闻也淡淡一笑回了礼。 秦昭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方质地温润、造型古朴的端溪紫石砚,砚台侧面用清峻的笔法刻着四个小字:守心如砥。 这份礼物,远比任何贵重物品都更得秦昭之心。她摩挲着微凉细腻的砚石,心中一片温暖与坚定。 “那就谢过公主了,以后就劳烦徽闻了。” 公主,是秦昭之知己。 第二天傍晚,夕阳给小院镀上一层暖金色。秦昭正在书房里整理从老家寄来的书籍,仆役来报,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姓赵的故人。 秦昭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蹙起。姓赵的故人?她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走到前院,隔着尚未完全关拢的门缝,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身影——正是她那前未婚夫,赵志远。 几年不见,他倒是人模狗样了不少,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袍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只是那眉眼间的算计和油腻,丝毫未变。他正伸着脖子,目光贪婪地打量着这座带着官家气派的小院。 “昭妹妹,别来无恙啊?”赵志远看到秦昭,立刻堆起自以为迷人的笑容,语气亲热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赵大人。”秦昭站在门内,丝毫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语气疏离得像在叫陌生人,“有事?” 赵志远干笑两声,试图往前凑:“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听说昭妹妹你高中榜眼,还被授了官,如今更是乔迁新居,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好歹旧相识一场,我特意来给你道贺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你着想”的恶心嘴脸,“昭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怨我当年退婚。可那时候……那时候是我家父母势利眼,逼我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观察着秦昭的脸色,见她毫无动容,便继续表演,语气带着施舍:“如今你出息了,虽然走的这路……是有点惊世骇俗,但总归是有了官身,不算辱没门楣了。我思前想后,终究是念着旧情,不忍心看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无依无靠地挣扎。”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做出了一个多么伟大而艰难的决定:“这样,昭妹妹,我回去就跟我家里那婆娘分说,迎你过门!虽然正妻之位是不能给你了,但我赵志远对天发誓,必定让你与她平起平坐,绝无偏袒!你照样可以风风光光做你的官,如何?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自觉给出了天大的恩典,一个女人,就算当了官,最终不还得找个男人依靠?能做他赵志远的平妻,是她秦昭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仿佛已经看到秦昭感激涕零的样子了。 秦昭看着他这副自以为是、虚伪到极致的嘴脸,只觉得一股恶心从胃里直冲喉咙。她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这人是个良配!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赵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秦昭的天地,早已不在后宅那四方院落里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平妻?”她将这二字在齿间慢慢碾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也配?” 赵志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破碎的瓷片一样剥落,转为羞恼的涨红:“秦昭!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抛头露面、牝鸡司晨的怪物!女人当官?我朝开天辟地头一遭,简直是不知廉耻,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你让我们的脸往哪搁?!” 他见秦昭依旧面色冰冷,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更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起来:“你以为那些朝堂上的大老爷们真看得起你?不过是被你一时迷惑,看你还有几分姿色罢了!一个女人,整天混在男人堆里,能有什么干净?我看你这官位,你这榜眼,来得也不干不净吧?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爬了谁的床……” “闭嘴!” 一声冷冽的断喝,如同冰锥骤降,并非来自秦昭,而是来自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名身着劲装、腰佩短刀的女侍卫徽闻。 那是罗栀特意拨给她,明为保护,暗含监察之意的人。女侍卫目光如电,手按刀柄,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直射赵志远。 赵志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一哆嗦,后面更肮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秦昭却抬手,轻轻拦住了欲要上前的徽闻。 她上前一步,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愤怒和一丝恐惧而面容扭曲的赵志远。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初入官场者已然萌芽的威仪。 “赵志远,”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官府的威严,“你听清楚了。本官,乃是公主钦点的一甲榜眼,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你敢污言秽语构陷朝廷官员清誉,按《云律·刑律》,当杖责三十,徒三年。”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得赵志远魂飞魄散。他那些恶毒的咒骂瞬间噎住,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一片死灰,双腿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他这才猛地、彻底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他曾弃如敝履的女子,早已不是他能随意侮辱、拿捏的孤女了!她是官!是正经的朝廷命官! 秦昭看着他这副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怂样,眼中最后一点因为过往而泛起的微澜也彻底归于沉寂,只剩下彻底的鄙夷和冷漠。 她转身,对徽闻淡淡吩咐:“送客。记住他的脸。若此人日后再敢靠近静心苑半步,或在外散布任何污蔑之言,无须请示,直接以冲击官邸、诽谤朝廷命官论处,拿下,送交京兆尹衙门严办!” “是!大人!””徽闻抱拳领命,眼神冰冷地看向赵志远。 “我走,我走。”赵志远吓得噗通一声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嚣张气焰。 秦昭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再施舍给他,径直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回她的静心苑。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牢牢地、深刻地烙印在门楣那“静心苑”三个字上。 朱红色的大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沉重而决绝地关上,将所有的噪音、不堪与过往的垃圾,彻底隔绝在外。 门内,是她靠自己挣来的前程与自在。 门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渣滓和再也与她无关的是非。 第11章 女学雏形 罗栀的御书房里,气氛有点微妙。 左边站着新任翰林院编修秦昭,青衣素净,眼神清亮,站得笔直,像一株新生的翠竹。右边则是户部尚书商玦,这人还是一贯的调调,脸上带着冷漠,眼神懒洋洋地扫过四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中间,跪着礼部侍郎楚文渊楚大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了一半,此刻正捧着一本奏折,手抖得跟学校的食堂阿姨似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殿……殿下,”楚文渊的声音也跟着抖,“此……此乃臣等遵殿下谕令,草拟的……关于允许女子参加科考的章程细则,请……请殿下过目。”他说完,几乎是匍匐着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内侍接过,呈到罗栀案前。 罗栀没急着看,目光在底下三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楚文渊身上,慢悠悠地开口:“楚爱卿,你这声音抖什么?本宫这书房里,是冷了,还是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 楚文渊身子伏得更低:“回公主殿下,臣……臣不敢!臣是……是年纪大了,体虚,体虚……” 玉璇和栖月在一旁拂袖轻笑,罗栀拿起奏折,慢条斯理地翻开。 她看得仔细,楚文渊的心就跟着那翻页的声音一上一下。半晌,她合上奏折,语气听不出喜怒:“章程写得还算详尽,难为你们礼部了。” 楚文渊刚想松半口气,就听罗栀又道:“不过,本宫方才怎么听王公公说,楚爱卿你今日上朝前,先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说是,你要辞官归隐,有这回事吗?” 楚文渊那半口气瞬间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猛地磕下头去,带着哭腔道:“殿下明鉴!臣……臣年老体衰,近来又觉才德不足,实在难以胜任礼部侍郎之职,恐耽误朝廷大事!恳请殿下……准臣……告老还乡!”说完,又是一个响头。 这话一出,旁边的秦昭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商玦则是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在说:“好戏开场了。” 罗栀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狐狸,跑去太后那里表忠心,又来她这里演“宁折不弯”、“被迫同流合污”的戏码,无非是想两头不得罪,万一她罗栀这事搞砸了,他也能在太后那边有个“我曾以辞官抗争”的说法,保全清名和自己。 想得美! 罗栀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绽开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她站起身,绕过书案,亲自走到楚文渊面前,虚扶了一下:“楚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爱卿乃礼部栋梁,熟知典章制度,正是国之所需。年纪大了更要保重身体,本宫还指望爱卿多为朝廷效力几年呢。” 楚文渊懵了,抬头看着罗栀,有点搞不清状况。 只听罗栀继续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样吧,礼部事务繁重,朕体恤老臣。即日起,加封楚爱卿为太子太保,秩正一品,仍在礼部任职,主管……嗯,主管即将筹办的‘京师女子官学’一应筹建、规章制定事宜。楚太保,你可要替朕分忧啊。” 太……太子太保?!正一品?!楚文渊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哪里是辞官,这是明升暗……不,这就是实打实的升官加爵啊!可这差事……女子官学?!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殿下,臣才疏学浅,恐……” “楚太保,”罗栀打断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瞬间锐利如刀,声音也冷了几分,“本宫说了,需要你。这差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辞官的话,本宫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要么,你戴着这太子太保的头衔,风风光光去给朕把女学办起来;要么……” 她顿了顿,轻轻吐出几个字,却重若千钧:“你这脑袋,就别要了。” 楚文渊浑身一颤,看着罗栀那明明在笑却令人心底发寒的脸,终于彻底明白,这位年轻的摄政长公主,手段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强硬得多。他再也不敢耍任何花样,颤声道:“臣……臣遵旨!谢殿下隆恩!臣……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女学!” “这就对了嘛。”罗栀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威胁要砍人脑袋的不是她,“起来吧,旁听。” 楚文渊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站到一边,感觉那崭新的“太子太保”头衔像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出窍。 罗栀演爽了,又坐回位子,目光转向商玦和秦昭,正色道:“叫诸位爱卿来,除了章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光开科举允许女子参考还不够,得有地方教她们。本宫打算,开设官办女学,名字嘛,暂定京师女子官学。” 此话一出,在座几位的脸色堪比四季,春一阵冬一阵的。 秦昭对此很感兴趣,她心下知道,是公主因为她开了头,才能借此让更多女子有机会可以科考从官。这样好的事,她巴不得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商玦则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向来心眼最多,什么事情都看得透,但是却不轻易入局,是个滑头。 罗栀打量完众人的脸色继续道。 “但是这女学,不能只教诗词歌赋,这些东西陶冶情操可以,当不了饭吃。所以请诸位过来,帮着想想办法,设什么科目。” 秦昭听完,最是踊跃。 “回殿下,臣认为设六艺科!礼科,如典章制度、律法;乐科、如乐器、礼仪、统筹;射科,可使女子强身健体,乃至基础兵法;书科,如文字、文书;数科,如算数、格物、天文、水利、医理…总之要覆盖天下行业,因材施教,培养出真正能做事、能科举、能当官的女子!” 罗栀听完热血沸腾。 谁说女子不好,这女子可太好了! 就是要这样!这就是她要的官! “太好了,那此事就交给秦卿去办。” 她转眼又看向商玦,带着点挑衅:“商尚书,本宫这差事,你户部的银子,跟不跟得上?” 商玦对上她的目光,那懒洋洋的劲儿收了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勾唇一笑,依旧是那副气死人的调调:“殿下这差事,挺费银子的,不过……”他拖长了调子,“既然殿下有这等魄力,我户部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这座女学给您堆起来。银子,没问题。” “好!那就说定了,不能反悔了。”罗栀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又看向秦昭:“还有个事,秦昭,你刚从女子身份踏入朝堂,你觉得,这女学筹建、乃至日后管理中,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秦昭沉吟片刻,认真道:“回殿下,臣需要思考片刻,待臣回去拟出来,再报给殿下。” “行,那今天就这样。楚大人?可都记下了?” 楚文渊一个激灵:“记……记下了!殿下!” “好,那这筹建女学的大事,就全权交给楚太保你了。”罗栀一锤定音,“章程细化,选址,聘师,招生,一应事宜,由你总揽,秦昭从旁协助。有什么难处,直接报给本宫,或者……”她瞟了一眼商玦,“钱的事有困难,就去找商大人要钱。” 楚文渊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但看着罗栀那“要么办事要么掉脑袋”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躬身:“臣……领旨。” “行了,楚太保和秦昭先去忙吧,尽快拿出个详细方略来。”罗栀挥挥手。 楚文渊和秦昭行礼退下。楚文渊是脚步虚浮,秦昭则是步履坚定。 书房里只剩下罗栀和商玦。 商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殿下单独留下臣,是有何事?” 罗栀白了他一眼,刚才那股子挥斥方遒的劲儿瞬间没了,整个人像卸了力一样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点难得的、符合她年龄的抱怨:“没啥事,累都累死了。商玦,这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嗯?”商玦一愣,着实没想到她留下自己是为了这个。他以为至少是询问边境军饷或者盐税改革之类的大事。“玩?殿下是想……?” “微服!出去逛逛!”罗栀坐直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天天在这四方宫里,对着奏折和一群老狐狸,闷也闷死了!你肯定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带我出去透透气!” 商玦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威严摄政长公主切换到“想出去玩的小姑娘”模式的罗栀,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撞了一下。他失笑摇头:“公主要注意礼节,否则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去,臣可吃罪不起。” “礼什么礼!”罗栀打断他,带着点耍无赖的娇蛮,“我刚批了那么多银子给你户部,你陪我出去逛一圈怎么了?快点,换衣服去!你也换!咱们乔装一下!坐你的马车出去。” “我拒绝……”商玦一脸不情愿的态度。 “你觉得呢?” “难不成也掉脑袋?”商玦打趣道。 “算我求你……” 商玦微微挑眉,显然这四个字给他爽到。 半个时辰后,一对衣着普通的“兄妹”出现在了京城最繁华的南街上。 罗栀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细布襦裙,头发简单绾起,插了根普通的银簪,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灵动。 商玦则是一身靛蓝色直缀,收敛了官威,倒像个家境殷实的闲散书生。 一开始,罗栀还有些放不开,但很快就被街上的热闹吸引了。她看看捏面人的,摸摸彩绘的泥娃娃,在卖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摊子前流连忘返,还在一个卖糖画的老人那里,非要商玦给她转了一条龙的糖画,笑得像个孩子。 商玦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帮她挡开拥挤的人群,在她对某个物价表示惊讶时,低声给她解释市井行情,在她想吃街边冒着热气的馄饨时,虽然皱了皱眉,还是陪她坐下,仔细用自带的手帕帮她擦了擦碗筷。 “没想到,商尚书对这些市井之事也如此熟悉。”罗栀小口吃着馄饨,调侃道。 “户部管钱粮,不知民间物价,如何能行?”商玦慢条斯理地吹着勺子里的热气,“倒是殿下,这馄饨可还合口味?” “比宫里的御膳有意思多了!有人情味!宫里做的,万无一失,很显然他们怕伺候不好我掉脑袋。没意思。”罗栀满足地眯起眼。 吃完馄饨,两人又去听了段评书,看了会儿杂耍。 华灯初上时,商玦带着她登上了城中一处不高的观景阁楼,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大半京城灯火,抬头便是漫天繁星。 夜风拂面,带来远处隐约的市声。罗栀靠在栏杆上,望着星空,忽然轻声说:“商玦,你看这万家灯火,是不是很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人间?” 商玦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嗯。” “这宫里,看似有很多人,实则只有我一人,来到这………” “嗯?来到这?” 商玦没懂。 为什么是来? 罗栀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很多人都觉得,我握着这权柄不放,是贪恋权力。或许吧。但我更贪恋的,是能让这万家灯火,一直这么亮下去,甚至,让更多现在黯淡的角落,也亮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商玦,眼眸在星光下格外明亮:“比如,让像秦昭那样的女子,有书可读,有路可走;让这漕运不再成为贪官污吏的钱袋子;让边关的将士能按时拿到足额的饷银……我想做的,是一个真正海晏河清的云朝。你说,我能做到吗?” 商玦看着她,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锋锐,只是一个怀着宏大理想和些许不确定的年轻女子。 他心中第一次,对她生出了超越同僚、超越利益算计的,一丝真正的触动和钦佩。 “事在人为。”他难得没有毒舌,声音也温和了些许,“殿下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虽然……步子迈得有点大,容易扯着……” “闭嘴!”罗栀没好气地捶了他胳膊一下,刚才那点感伤氛围瞬间没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商玦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罗栀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不远处一个看似普通的货栈后院,借着灯笼的光,她看到几个力夫打扮的人,正从几辆覆盖严实的车上卸下麻袋,那麻袋落地的声音沉闷,不像普通货物,而且,有人搬运时,腰间似乎露出了制式兵器的轮廓一闪而过。她记下了那货栈的名字“隆昌号”,却没声张,只是暗暗留了心。 两人在阁楼上又闲聊了一会儿,多是罗栀在说,商玦在听,偶尔毒舌点评几句,惹得罗栀追着他打。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尽兴而归。 回去的路上,罗栀心情极好,马车上,商玦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暗忖:这位长公主殿下,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