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庆功宴,办得极尽奢华。
多铎坐在下首,看着堂上觥筹交错,皇太极满面红光地接受着群臣的恭维,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他的功劳,又一次成了皇太极笼络人心的工具。
“……故,晋封朕之爱弟多铎为和硕豫亲王,掌正白旗,加太子太保衔,赏黄金千两,良田万亩……”
礼部大臣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多铎的爵位,从和硕豫郡王,晋为了和硕豫亲王。这是极高的荣誉,是对他平定察哈尔的犒赏。
可多铎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亲王又如何?太子太保又如何?他依旧是皇太极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用完之后,就要被收回刀鞘,还要被牢牢看住的刀。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幸灾乐祸。
他不在乎。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了坐在女眷席位末尾的乌云珠身上。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旗装,是多铎让人给她做的,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绣工是宫里的顶尖师傅。可她坐在那里,却像一朵被移栽到金盆里的野花,格格不入,了无生气。
多铎的心,猛地一疼。
他知道,他欠她一个名分,欠她一个家。
“……另,朕闻科尔沁台吉满珠习礼之女格日勒,品貌端庄,德才兼备。特赐婚于豫亲王为正福晋,择吉日完婚。”
皇太极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铎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太极。四目相对,他看到的,是皇太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胜利者的微笑。
格日勒。
科尔沁的格日勒格格。
多铎听说过她。她是孝庄的堂妹,是科尔沁的明珠。这桩婚事,是皇太极早就谋划好的,用以平衡他与多尔衮势力的又一招妙棋。
用一个女人,来拴住他,来监视他。
“臣……”多铎站起身,声音沙哑。
他想说“臣不愿”,想说“臣已有心爱之人”,想把这桩荒唐的婚事,当场掀翻。
“十五弟,”多尔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低沉而有力,“接旨吧。”
多铎转过头,看到多尔衮正看着他。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警告,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恳求。
多铎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他知道,他不能抗旨。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自己,毁了正白旗,毁了多尔衮的谋划,更毁了乌云珠的未来。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臣,多铎,谢主隆恩。”
三个字,像三把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豫亲王府,书房。
多铎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瓷器的碎裂声,木器的撞击声,混杂着他压抑的怒吼,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乌云珠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响,心如刀绞。
她知道,他在愤怒,在不甘。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才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
“格格,”青岚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您别进去,王爷正在气头上……”
乌云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多铎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落寞。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乌云珠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满是伤痕的手背,那是刚才砸东西时划伤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为他包扎。
多铎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将他的伤口,一圈圈地包裹起来。
“疼吗?”她轻声问。
多铎摇了摇头。
他不疼。
疼的是心。
“云珠,”他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
“我都知道。”乌云珠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都知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她知道他的无奈,知道他的挣扎,知道他的爱。
这就够了。
“我不会让你做侧室的。”多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我的妻,是我多铎,此生唯一的妻。”
乌云珠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知道,他是在给她一个承诺,一个用他的生命,他的荣耀,去守护的承诺。
“我等你。”她轻声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多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月光如水。
风,似乎也停了。
几天后,多尔衮来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的书房,和多铎眼中的红血丝,叹了口气。
“皇兄已经下旨,科尔沁那边,也已经同意了。”多尔衮说,“格日勒是正福晋,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多铎沉默不语。
“但是,”多尔衮话锋一转,“乌云珠,可以以侧福晋的身份,嫁入豫亲王府。”
多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兄长,你……”
“科尔沁他们,会以‘格日勒远嫁,身边需有亲信侍女照料’为由,向皇兄请求,让阿达海的女儿乌云珠随嫁,为侧福晋。”多尔衮缓缓道,“名分上,她是侧室,但实际上,她是你的妻。”
多铎的眼睛,亮了起来。
“兄长,”他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兄长。”
“你我兄弟,何须言谢?”多尔衮扶起他,“只是,委屈了乌云珠。”
“不委屈。”多铎摇头,眼神坚定,“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她。”
多尔衮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个弟弟,终于长大了。
懂得了责任,懂得了牺牲,也懂得了,如何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