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春天,来得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城中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道旁的柳枝却已悄然抽出了嫩芽,在料峭的春风中,怯生生地展示着生命的颜色。
豫亲王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红绸从大门口一直铺到内院,崭新的灯笼高高挂起,连平日里肃穆的石狮子,都仿佛被这红色感染,多了几分喜庆。
和硕豫亲王多铎,即将大婚。正福晋是科尔沁的格日勒格格,侧福晋是同为科尔沁的乌云珠格格。一正一侧,皆出自蒙古博尔济吉特氏,这在盛京,乃至整个大清,都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然而,在这满府的喧嚣与热闹之下,却涌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暗流。
乌云珠的院子里,却是一片安静。
青岚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将一件件崭新的嫁衣、首饰,小心翼翼地放进红漆描金的嫁妆箱里。
乌云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略显苍白的自己。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旗装,是多铎派人送来的,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绣工是宫里的顶尖师傅。可她却觉得,这身衣服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格格,”青岚走过来,为她梳着长长的黑发,“您看,这根金步摇,是王爷昨天送来的,说是配您的嫁衣最好看。”
她拿起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步摇,插在乌云珠的发髻上。
乌云珠看着镜中的自己,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滴凝固的泪。
“青岚,”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他会来吗?”
青岚的手,顿了一下。
她知道,格格问的是谁。
是王爷。从定下婚期到现在,王爷一次都没来过。他派人送来了无数的珍宝,无数的嫁妆,却唯独没有送来他的身影。
“会的,格格。”青岚强笑着,安慰道,“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王爷他……他一定是忙。”
乌云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一枝不知名的野花,从墙角探出头来,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想起了科尔沁的草原,想起了阿爸的马背,想起了母亲的歌声。那些自由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都像这窗外的野花一样,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她即将成为豫亲王的侧福晋,成为这座华丽牢笼里,最尊贵的囚鸟。
“格格,”青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您别难过……”
乌云珠转过头,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我不难过。”
她是真的不难过。
从她答应多铎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只是……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是怎样。
她更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夜,深了。
乌云珠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坐起身,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窗下。
她赤着脚,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月光,从缝隙里洒进来,照亮了窗外那个高大的身影。
是多铎。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背着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照亮了他脸上,那抹化不开的愁绪。
乌云珠看着他,没有说话。
多铎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像。
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乌云珠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多铎忽然动了。他抬起头,看向她的窗户,仿佛能透过那道缝隙,看到她的眼睛。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默默地走了。
乌云珠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她知道,他来了。
他也和她一样,辗转难眠。
这就够了。
她关上窗户,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
她要嫁给他了。
无论未来如何,她都无怨无悔。
风,轻轻地吹过。
吹散了天上的云,露出了更明亮的月光。
也吹开了窗台上,那盆不知名的野花,露出了里面,最娇嫩的花蕊。
像一颗,等待被呵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