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 第1章 第一章初遇 第一章:初遇 盛京以北,科尔沁的草浪翻滚着涌向天际,像一块巨大的、流动的绿绸缎。 乌云珠勒住枣红马,风从草原深处吹来,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灌满了她的胸膛。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畅快地骑马了。身为护军统领的女儿,她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可自从父亲升任盛京护军统领,她便被拘在城中,整日与针线女红为伴,像一只被关进金丝笼的云雀。 此次能来草原,全因父亲阿达海奉命巡查北部边境的驻防情况。乌云珠软磨硬泡许久,才得以跟着哥哥的队伍,来到这片水草丰美的牧场。 “乌云珠!莫要跑得太远!”哥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无奈。 “知晓了!”她头也不回地应道,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便如离弦之箭,冲入更深的草海。 她只想再跑一会儿,跑到那些烦人的规矩、压抑的宫宴,还有父亲口中“该学的大家闺范”都追不上她的地步。 就在她纵马狂奔之际,前方草浪突然剧烈翻涌。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冲出,马背上的人玄衣怒马,像一道银色的闪电,直直朝她撞来! 乌云珠大惊,急忙勒缰。她的枣红马受惊长嘶,人立而起。她在马背上剧烈摇晃,无论如何也无法稳住身形。 就在她即将摔下马背的瞬间,一只铁钳般的手臂横空伸出,猛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从自己的马背上拽了过去,牢牢固定在那人的身前。 鼻尖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一股混合着皮革、汗味和草原风沙的陌生气息将她包裹。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 “找死么,小姑娘?”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一丝戏谑,“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乌云珠又羞又怒,挣扎着要推开他:“放开我!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无礼?”他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让她更紧密地贴着他,“在这片草原上,敢说我多铎贝勒无礼的,你是第一个。” 多铎贝勒! 她的心猛地一跳。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皇太极最宠爱的幼弟,年纪轻轻便执掌正白旗的贝勒爷。传闻中他勇武过人,是皇兄最锋利的一把刀。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她用力推拒,试图挣脱他的怀抱:“放开我!快放开!” 多铎低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却不言语。乌云珠的挣扎在他怀里显得徒劳,反而被他更紧地箍住腰身,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心下慌乱,却仍倔强地仰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多铎的目光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猎物,从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缓缓滑到她因愤怒而起伏的胸口。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腰侧收紧,那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他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和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危险的笑意。 乌云珠咬紧牙关,不再言语,只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不屈。 然后,他一扯缰绳,白马掉头,朝着与她来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草原在两侧飞速倒退。乌云珠被他禁锢在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滚烫体温和强健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混杂着恐惧、愤怒,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奇异的悸动。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初遇 第2章 第二章失缰 第二章:失缰 马速渐渐放缓时,乌云珠才发现他们已偏离了牧场的主道,深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坡地。远处,她的枣红马正悠闲地低头啃草,而哥哥和随从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绿海中。 她的心沉了下去。 多铎似乎察觉到她的僵硬,低沉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怎么,不挣扎了?” 乌云珠咬着唇,没有回答。挣扎无用,示弱无门,她只能保持沉默,将所有的惊慌与愤怒都锁在眼底。 他似乎对她的沉默颇感兴趣,手臂微微放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用下巴朝不远处扬了扬:“那匹马,是你的?” “与你何干。”乌云珠的声音冷硬。 “啧,”多铎又收紧了手臂,惩罚性地在她腰侧捏了一下,“在我多铎的牧场里,抢了我的猎物,还敢这么说话?” “你的牧场?”乌云珠一愣。 “这片科尔沁草场,皇兄划给了我正白旗放牧。”他理所当然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所以,你也是闯入我领地的……猎物。” “荒唐!”乌云珠又气又恼,这人简直蛮不讲理,“我是来寻马的,并非有意闯入!” “无意?”多铎轻笑,低头凑近她耳边,灼热的气息撩拨着她敏感的神经,“那我问你,你可知我为何要抢你的马?” 乌云珠浑身一僵,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出现时,自己的枣红马正发疯似的冲向他。难道…… 多铎似乎很满意她变幻莫测的表情,松开她,翻身下马,然后伸手来抱她。 乌云珠下意识地抗拒,却被他轻易地打横抱起,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让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多铎!你放我下来!” “别动。”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再动,我就把你扔进前面的淖尔(湖泊)里。” 乌云珠果然不敢再动,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到一旁的草地上。 他松开她,转身去牵自己的白马,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逃跑?她看了看远处自己的马,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多铎,理智告诉她,在这个男人面前,逃跑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硬碰硬?对方是手握重兵的贝勒爷,是皇太极的亲弟弟。她一个小小的护军统领之女,根本没有与他抗衡的资本。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乌云珠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 多铎牵着马走回来,看到的便是她站在原地,小脸煞白,眼神却依旧倔强的模样。他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乌云珠站着没动。 他也不恼,只是挑了挑眉:“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过去‘请’你过来?” 乌云珠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贝勒爷,你到底想怎么样?” 多铎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忽然伸出手,用粗糙的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颊。 乌云珠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满意? “胆子不小。”他评价道,然后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上来。” “什么?” “我送你回去。”他言简意赅,语气却不容置喙,“还是说,你想一个人在这草原上,等到天黑?” 乌云珠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她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轻易地便将她的手包裹。他稍一用力,便将她再次带上了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禁锢她,只是松松地环着她,任由她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白马缓缓前行,朝着牧场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乌云珠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他将她从马背上掳走的那一刻起,她的“缰绳”,就已经断了。 而她这只草原上的云雀,似乎已经嗅到了那即将笼罩而来的、名为“多铎”的牢笼的气息。 第3章 第三章:金络·青霜 晨光中的对峙 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金丝绒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乌云珠蜷在榻上,发间散落的珍珠簪子滚到地毯褶皱里,像颗被遗弃的泪珠。她已枯坐整夜,指尖抠着蒙古袍的盘扣——那是阿妈去年冬天灯下缝的,针脚细密,边缘还留着草原风沙磨出的毛边。 门轴轻响,多铎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鸦青色常服,袖口绣着暗金云纹,发髻用白玉冠束起,眉宇间的暴戾被晨光洗去,只剩一丝未散的阴郁。他手中托着个紫檀木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一碟奶皮子,还有个金丝编的络子。 “吃点东西。”他把托盘放在案几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乌云珠没动,目光越过他,落在窗外那株海棠树上。树上停着只灰雀,正歪头打量屋里,像在嘲笑她的处境。 多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笑了:“想要那只雀儿?” 不等她回答,他走到窗边,打了个唿哨。灰雀受惊飞走,他却从袖中掏出个金丝编的络子,轻轻放在她膝上:“比那只笨鸟灵巧些。” 络子编成缰绳的形状,末端坠着颗猫眼石。乌云珠认得这是满洲贵族驯马用具的“金络”,象征驯服与掌控。她猛地攥紧络子,金丝勒进掌心,渗出血珠:“贝勒爷是要把我当马驯?” “不。”多铎按住她流血的手,指尖沾着她的血,在猫眼石上轻轻一抹,“马跑了能再追,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上,“你若跑了,我拆了科尔沁。” 权力的温柔 多铎亲自拧了帕子,要给她擦手。乌云珠偏头躲开,他也不恼,只把帕子塞进她手里:“奶茶是蒙古做法,奶皮子是盛京厨子的手艺,你尝尝。” 乌云珠盯着那碗奶茶。乳白的液体上浮着金黄的奶皮,像极了草原上初冬的湖面。可她知道,这碗奶茶里盛的不是善意,是警告——他连她的口味都查得一清二楚,科尔沁部在他眼里,不过是掌中棋子。 “我不饿。”她别过脸。 多铎拿起银匙,舀了勺奶茶,递到她唇边:“不饿也得吃。你若饿死了,你阿爸就得背上‘教女无方’的罪名,全家贬为庶人。”他指尖沾着奶茶,故意蹭到她嘴角,“或者,你想试试?” 乌云珠咬住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夺过银匙,一口气喝完奶茶,奶皮子粘在喉咙里,像团化不开的雪。 多铎满意地笑了,打开紫檀木匣。里面不是珠宝,而是一卷羊皮地图。他铺在案上,指尖点在科尔沁的位置:“三日后,我要去科尔沁巡视牧场。你若乖乖跟我去,我就当着全族人的面,给你阿爸赏赐。”他抬眼,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若不去……” “我去。”乌云珠打断他。她知道这是陷阱,可她没得选。 第4章 第四章:雪夜书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乌云珠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金络子。猫眼石上干涸的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滴凝固的泪,映着她眼底的焦灼。 青岚送来的貂皮坎肩,此刻正搭在臂弯里,带着草原上晒过的阳光气息。乌云珠将脸埋进柔软的绒毛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嗅到千里之外的青草与牛粪燃烧的烟火气。阿爸,索伦,你们在哪里? 她缓缓摊开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这是青岚用三根银簪子,从守门的侍卫手里换来的。指尖微颤,饱蘸松烟墨的狼毫笔,在纸上悬了许久,才落下第一笔。 “阿爸,兄长,见字如晤。”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草原上掠过的风。她不敢写太多,每一个字都可能是催命的符咒,每一个笔画都需斟酌再三。 “云珠安好,勿念。三日后,随亲王赴科尔沁。卯时,后角门,青霜为号。切记,勿轻举妄动。” 写完最后一字,她将纸条仔细折好,塞进一枚空心的银簪里。这是母亲给她的,簪头雕着一只展翅的海东青,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刺破这金丝笼般的庭院。 “青岚,”她唤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帮我把这簪子,交给后角门的刘妈。就说……就说我想吃她腌的酸黄瓜了。” 青岚接过簪子,眼圈微红:“格格,您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乌云珠点了点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雪,越下越大了,像扯不尽的棉絮,将天地裹得严严实实。她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顺利送出,更不知道三日后的“巡视”,是归家的坦途,还是另一场精心布置的囚笼。 她只知道,她必须赌一把。为了阿爸,为了索伦,为了那片生她养她的草原。 豫王府的书房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铜炉里焚着上好的沉水香,青烟袅袅,盘旋而上。多铎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镇纸,眼神却飘向窗外。 雪,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撒了一把碎银。 “主子,”阿济格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带进一股寒气,“都安排好了。三日后去科尔沁的队伍,沿途的驿站都清理过了,不会有意外。” 多铎“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镇纸,发出清脆的声响。 “索伦那边呢?” “他的人,今夜在城南的客栈里,有些按捺不住了,似在商议什么。”阿济格顿了顿,压低声音,“要不要……属下这就去……”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多铎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必。让他们闹去。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鹰,就算扑腾得再凶,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在他温热的掌心,瞬间化作一滴水珠,晶莹剔透。 “传我的话下去,”他淡淡道,“三日后,去科尔沁的路上,不必那么‘干净’。留几个‘意外’,才好玩。” 阿济格一愣,随即明白了主子的用意,躬身应道:“是,属下明白。” 多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滴水珠上。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想起乌云珠那双倔强的眼睛,像草原上最亮的星辰,带着不屈的火焰。他喜欢看她挣扎,喜欢看她愤怒,更喜欢看她眼中,那一丝无法掩饰的、对自由的渴望。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只温顺的金丝雀,而是一只只属于他的,桀骜不驯的海东青。 雪,还在下着。盛京城内外,暗流涌动,一场精心编织的局,正随着这场大雪,缓缓铺开。 第5章 第五章:风起青萍 盛京的雪,下了一夜,仍未停歇。 天刚蒙蒙亮,整个豫王府就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素裹银装,显得格外肃穆。乌云珠早早便醒了,她没有叫青岚,自己动手梳洗,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插上那根空心的银簪。 她穿上那件貂皮坎肩,又套上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雪夜里燃烧的火。 “格格,”青岚端着早饭进来,见她这身打扮,眼圈又红了,“您……您真要……” “嘘。”乌云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外,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东西送出去了?” 青岚点点头:“昨夜就送出去了,刘妈说,一定亲手交给索伦少爷。” 乌云珠松了口气,端起碗,小口地喝着粥。米粥熬得烂熟,入口即化,可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上,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她知道,多铎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这场“巡视”,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他是导演,也是唯一的观众,而她,是那个必须按照剧本演出的戏子。 与此同时,前院的议事厅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多铎一身玄色骑装,外罩貂裘,正负手而立,看着墙上挂着的科尔沁地形图。阿济格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 “主子,刚刚得到的消息,”阿济格的声音有些发紧,“城南那家客栈,昨夜遭了‘意外’,失火了。” 多铎的手指,在地图上科尔沁的位置轻轻敲击着,头也不回地问:“人呢?” “索伦不在里面,火是他们自己放的,金蝉脱壳了。”阿济格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的人,似乎也损失不小。” “哦?”多铎终于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这只鹰,比我想象的还要警觉。”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早已备好的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出发。另外,”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让埋伏在后角门的人,都机灵点。我要活的。” “是!”阿济格领命而去。 多铎走到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衣冠。镜中的男子,眉目俊朗,眼神却深不见底,像一潭寒水,藏着无数的算计与**。 他拿起案上另一个金丝络子,那是他昨夜亲手编的,和乌云珠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末端的猫眼石,换成了血红的珊瑚珠。他将络子揣进怀里,珊瑚珠贴着他的胸口,带着一丝温热。 “格格,该出发了。”青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乌云珠放下碗筷,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 院子里,多铎已经骑在马上,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怕了?” 乌云珠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怕?我怕的是,贝勒爷言而无信。” 多铎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放心,我多铎说话,向来算数。只要你乖乖跟我走,科尔沁,就是你的。” 他伸出手,要拉她上马。 乌云珠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她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自己抓住马鞍,翻身上了另一匹备好的雪青马。 多铎看着她利落的身手,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味的表情:“有意思。” 他一扬马鞭,马队缓缓启动,向着府门外走去。 乌云珠骑在马上,跟在多铎身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数日的金丝笼。红墙碧瓦,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知道,从踏出这座府门的那一刻起,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她,早已无路可退。 风,卷着雪,呼啸而过。马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盛京城茫茫的雪幕之中。只留下一串凌乱的马蹄印,很快,便被新落下的雪,掩盖得无影无踪。 第6章 第六章:裂隙 马队行至叶赫河畔,雪势渐小,风却愈发凛冽,卷起地上松软的积雪,抽打在人脸上,生疼。 乌云珠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坎肩,指尖触到内衬里藏着的那片青瓷碎片——昨夜青岚趁无人时塞给她的,上面用蒙文刻着三个字:“等时机”。她不知道兄长此刻藏在何处,但知道他一定在暗处盯着,像头伺机而动的狼。这认知让她冰冷的指尖回暖,攥着缰绳的手也更稳了些。 多铎勒住马,回头望她,玄色斗篷上落了一层薄雪,眉梢也沾着雪粒,却衬得他眼神愈发锐利:“冷?” 乌云珠别过脸,望着结了薄冰的河面:“贝勒爷若真怕我冻着,不如让队伍歇歇脚。” 多铎轻笑一声,打了个唿哨。身后亲兵立刻散开,呈扇形护住四周,阿济格则带着几个人走向河岸,显然是在检查是否有埋伏。 “歇脚?”多铎策马靠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戏谑,“格格怕是忘了,咱们这趟‘巡视’,最怕的,就是歇脚时跳出几只饿狼。” 乌云珠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贝勒爷多虑了。科尔沁的狼,只咬恶人。” “是吗?”多铎忽然倾身,隔着马背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那本王倒要看看,这狼,敢不敢咬我。” 他伸手,似乎想碰她的脸,却被她猛地偏头躲开。多铎也不恼,指尖顺势掠过她斗篷上的貂毛,捻下一小撮绒毛,放在掌心揉了揉:“这貂皮,还是去年你阿爸进贡的。听说是你亲自猎的貂,剥的皮?” 乌云珠的瞳孔骤然缩紧。那是去年冬天,她为阿妈猎的貂,想给阿妈做件坎肩,却不想被阿爸当作贡品送去了盛京。多铎连这种事都知道,科尔沁在他眼里,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贝勒爷消息灵通。”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多铎将那撮貂毛抛向风中,看着它被卷入雪幕:“不算灵通。只是想知道一个人的事,总要多费些心思。” 他忽然扬起马鞭,指向远处一片被雪覆盖的松林:“前面有座废弃的驿站,今晚就歇在那里。” 乌云珠顺着他的鞭子望去,那片松林在雪中显得格外阴森,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青瓷碎片,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 驿站早已破败,屋顶塌了半边,积雪从破洞里落进来,在地上堆成一个个小雪堆。亲兵们清理出一块空地,生起篝火,架上铁锅煮肉汤。 乌云珠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思绪却飘回了科尔沁。去年冬天,她和索伦也是这样在草原上烤羊肉,阿爸坐在旁边,笑着骂他们烤糊了,阿妈则偷偷把最好的羊腿肉塞给她…… “想家了?” 多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递过来一碗肉汤,汤面上浮着几片肉,热气腾腾。 乌云珠没有接,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挂着她的荷包,狼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多铎顺着她的目光,解下荷包,放在她膝上:“拿着。到了科尔沁,总要有个信物,你阿爸才好认你。” 乌云珠攥紧荷包,粗糙的布料磨着她的掌心,像在提醒她此刻的屈辱。她忽然开口:“贝勒爷,你到底想怎么样?” 多铎拨弄着火堆,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我说过,我要你。” “我是科尔沁的格格,不是你的玩物!”乌云珠的声音微微发颤。 多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玩物?你若真是玩物,我何必费这么多心思?”他忽然凑近她,声音低沉而危险,“乌云珠,你是第一个敢躲我、敢恨我、敢和我作对的人。我喜欢你这样。”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她别过脸,不去看他眼中的火焰:“喜欢?贝勒爷的喜欢,就是囚禁、威胁、算计?” “不然呢?”多铎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我生下来就是王爷,所有人都怕我、敬我、讨好我,除了你。”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这一次,她没有躲,“你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我。我想要的,就是把你眼里的恨,变成……别的什么。” 乌云珠看着他,火光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落寞。她忽然想起,青岚曾偷偷告诉她,多铎幼年丧母,他与多尔衮跟着皇太极在宫里长大,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制。 她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像雪地里冒出的一点新芽,转瞬即逝。 “贝勒爷,”她轻轻开口,声音像飘落的雪,“草原上的鹰,是养不熟的。” “养不熟,就折断它的翅膀,关在笼子里。”多铎收回手,语气又恢复了霸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无所谓。” 他站起身,走到破窗前,望着外面的雪夜:“睡吧。明天,还有好戏看。” 乌云珠抱着膝盖,蜷在火堆旁,看着他的背影。火光渐渐微弱,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寂地投在雪地上。 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和她一样,也是个被困在笼子里的人。只是他的笼子,是用权力和**铸成的,比她的,更难逃。 驿站外,松林深处。 索伦伏在雪地里,黑色的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看着驿站里透出的火光,看着多铎的亲兵在周围巡逻,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少爷,”身旁的侍卫压低声音,“驿站周围至少有二十个亲兵,都是多铎的死士。咱们的人,只有六个……” 索伦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盯着驿站的门口。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青岚,正端着铜盆,从驿站里走出来,泼掉洗脚水。 她放下铜盆,站在门口,对着月亮,整理了一下头发。月光下,她的发间,闪过一道银光——那是乌云珠的银簪,簪头的海东青,在月光下展翅欲飞。 索伦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平安,等时机。” 他轻轻拍了拍侍卫的肩膀,做了个“撤”的手势。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退入松林,像几只敏捷的狐狸,消失在雪夜中。 风,卷着雪,吹过驿站的屋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火堆旁,乌云珠忽然睁开眼睛,望着破窗外的月亮。月光清冷,像一汪水,洒在她的眼底。 她知道,风暴,快来了。 第7章 第七章:驿站夜谈 驿站的篝火渐弱,余烬在破败的屋内投下摇曳的暗影。乌云珠靠在墙角,假装闭目养神,实则耳中捕捉着每一丝动静。多铎坐在她不远处,手中把玩着那枚血红珊瑚珠的金络子,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睡不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乌云珠没有睁眼,淡淡道:“贝勒爷不也没睡?” 多铎低笑一声,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递过一个水囊:“喝点酒吧,暖暖身子。” 乌云珠迟疑片刻,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烈酒入喉,灼烧着她的喉咙和胃,却也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紧张。 “贝勒爷似乎对科尔沁的牧场很感兴趣。”她试探着开口。 多铎靠在墙上,望着屋顶的破洞:“科尔沁的牧场,水草丰美,马匹优良。大清要入关,需要这样的牧场和马匹。” “所以,贝勒爷是来谈生意的?”乌云珠冷笑。 “不全是。”多铎转头看她,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深邃,“我也是来看你的。” 乌云珠心头一震,别过脸去:“贝勒爷看够了吗?” “不够。”多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从第一次见到你跃火障,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蒙古格格。” 乌云珠想起那日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若非他出手相救,她或许已经葬身火海,但也因此落入了更大的困境。 “贝勒爷想要什么,直说吧。”她不想再与他绕弯子。 多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乌云珠愣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她以为他会谈政治、谈联姻、谈利益,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我不懂贝勒爷的意思。”她避开他的目光。 多铎轻笑:“你不用懂。你只要记住,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科尔沁。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 乌云珠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也看不透他眼中的深情究竟是伪装还是真心。 “贝勒爷,”她缓缓开口,“草原上的女子,只嫁给真心爱她的人,而不是因为恐惧或利益。” “那如果我既真心,又能给你科尔沁安稳呢?”多铎逼近她,目光灼灼。 乌云珠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贝勒爷能保证,永远如此吗?” 多铎沉默了。他无法保证永远,因为他身处权力的漩涡,身不由己。 就在这时,驿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乌云珠的心猛地一紧,这是乌尔善的暗号! 多铎也听到了,他眼神一凛,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乌云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乌尔善可能要行动了。 “格格,”青岚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低声说,“少爷可能会今晚动手,我们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乌云珠点点头,望着多铎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驿站外,风雪渐大。 乌尔善带着人潜伏在松林边缘,观察着驿站的动静。多铎的亲兵显然已经警觉,加强了巡逻。 “少爷,现在怎么办?”侍卫低声问道。 索伦紧握着刀柄,目光坚定:“等。等里面的信号。” 他相信乌云珠,就像乌云珠相信他一样。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心意相通。 驿站内,乌云珠站起身,走到多铎身边:“贝勒爷,我想出去走走。” 多铎皱眉:“外面风雪大,不安全。” “我憋得慌。”乌云珠固执地说,“难道贝勒爷怕我跑了?” 多铎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叹了口气:“好,我陪你去。” 两人走出驿站,风雪扑面而来。乌云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悄悄将手伸进袖中,摸到那片青瓷碎片,用指甲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小小的“等”字,然后趁多铎不注意,将碎片丢在雪地里。 索伦的人,一定能找到。 多铎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雪花落在两人的身上。 “乌云珠,”他忽然轻声唤她的名字,“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乌云珠心中一颤,却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风雪中,驿站的轮廓渐渐模糊,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8章 第八章:风雪夜归人 风雪愈发紧了,打得人睁不开眼。乌云珠立在驿站门口,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冰得她一个激灵。多铎站在她身侧,玄色斗篷上落了薄雪,像披了层霜。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 乌云珠攥紧袖中的手,指甲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乌尔善的人就在附近,像潜伏的狼,等待时机。她丢在雪地里的青瓷碎片,不知是否已被拾起?兄长会如何行动?硬闯?还是另有打算? 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进屋吧。”多铎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沉,“当心着凉。” 他伸手,似要拉她。乌云珠下意识地躲开,后退半步,踩在松软的雪里。多铎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了暗,却也没再坚持,只侧身让开路:“走吧。” 乌云珠低着头,从他身侧走过,进了驿站。火堆旁,青岚正往锅里添水,见她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询问。乌云珠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角落——那里的雪地上,原本放着铜盆的位置,雪痕似乎被人动过。 她的心,稍稍落定。 多铎坐在火堆旁,拿起火钳拨了拨柴火,火星四溅。“今夜风雪大,都警醒些。”他对守在门口的亲兵道。 “是,主子。”亲兵应声,声音被风雪压得有些模糊。 乌云珠靠着墙角坐下,假装闭目养神,实则耳中捕捉着每一丝动静。她能听到风雪拍打屋顶的声音,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又急又重。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响,像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乌云珠猛地睁开眼,看向多铎。多铎也正看着她,眼神锐利如鹰。他缓缓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步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风雪灌了进来,吹得火堆猛地一晃。门外,一个亲兵倒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支短箭,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远处的松林里,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 “保护主子!”阿济格大喝一声,带着几个亲兵冲了出去。 乌云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乌尔善动手了! 多铎站在门口,望着松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他转身,看向乌云珠,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乌云珠,你兄长倒是胆大。” 乌云珠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贝勒爷不是早有准备么?” “是早有准备,”多铎点头,“可我没想到,他会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他走到乌云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以为,他能救你出去?” 乌云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多铎忽然笑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就算他能闯进来,你以为,他能活着带你离开?” 乌云珠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多铎,你若敢伤我兄长,我绝不会放过你!” “哦?”多铎挑眉,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 乌云珠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你会后悔的。” 多铎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眼神暗了暗,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门口:“走,去看看你兄长,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对外面的亲兵喊道:“把格格带上!” 两个亲兵走进来,架起乌云珠。乌云珠挣扎着,却被牢牢制住。她看着多铎的背影,眼中满是愤怒和担忧。 风雪中,驿站外的空地上,已经躺了几个亲兵的尸体。远处的松林里,火光闪烁,喊杀声越来越近。乌尔善的人,显然已经冲破了第一道防线。 多铎翻身上马,对架着乌云珠的亲兵道:“把她带上马。” 亲兵将乌云珠扶上马,让她坐在多铎身前。多铎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乌云珠挣扎着,却被他箍得更紧。 “别动。”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兄长会不会少条胳膊少条腿。” 乌云珠浑身一僵,不敢再动。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松林里的火光越来越近,马蹄声如雷。忽然,一队黑衣人从松林里冲了出来,领头的正是索伦。他骑在一匹黑马,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看到乌云珠被多铎抱在怀里,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勒住马,高声喊道:“多铎!放了我妹妹!” 多铎冷笑一声,收紧手臂,将乌云珠箍得更紧:“索伦,你带这么几个人,就想从我手里抢人?” 索伦目光如刀,盯着多铎:“你若不放人,今日,我就让你血溅当场!” “好大的口气!”多铎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话音未落,忽然松开乌云珠,从腰间抽出马鞭,猛地甩向乌尔善。乌尔善侧身躲过,马鞭抽在马背上,黑马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保护少爷!”乌尔善的侍卫们大喝着,冲向多铎的亲兵。 两队人马,立刻战作一团。刀光剑影,火光映着雪地,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 乌云珠坐在马上,看着眼前的混战,心如刀绞。她看到乌尔善挥舞着马刀,砍翻一个又一个亲兵,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她看到多铎的亲兵,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 “多铎!”她忽然大喊,“住手!你若再不停手,我就从马上跳下去!” 多铎正在与一个侍卫缠斗,听到她的话,猛地回头。他看到乌云珠站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中满是决绝。 “你敢!”他厉声喝道。 “你试试!”乌云珠看着他,眼中含着泪,“你若不停手,我就死在你面前!” 多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和担忧。他忽然勒住马,对亲兵们喊道:“住手!” 亲兵们立刻停手,退到他身后。乌尔善也勒住马,警惕地看着他。 多铎策马走到乌云珠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下马,紧紧抱在怀里:“你疯了!” 乌云珠挣扎着,却被他抱得更紧。她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隔着衣服传来,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多铎,”她在他怀里,轻声说,“放我们走,好不好?我答应你,日后科尔沁定会全力支持大清,绝不反悔。” 多铎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任由风雪打在两人身上。 远处的松林里,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乌尔善脸色一变,他知道,这是援兵到了——多铎的援兵! “多铎!”他高声喊道,“今日算你走运!我们走!” 他一勒马缰,带着侍卫们冲进松林,转眼间,便消失在风雪中。 乌云珠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多铎松开她,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乌云珠,你听着。我不会放你走。科尔沁,我也会拿下。但你兄长,我不会杀他。”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含着泪:“为什么?” “因为,”多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你知道,跟着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风雪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乌云珠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远处的号角声,越来越近。多铎拉着她,走向驿站:“进去。等我的人到了,咱们就回盛京。” 乌云珠被他拉着,踉跄地走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松林的方向,风雪中,什么都看不见。 她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而她,和多铎之间,也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风雪,依旧在下着。驿站的屋顶,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 第9章 第九章:烬羽 风雪在破晓时分终于停了,叶赫河畔的松林披着厚厚的雪衣,昨夜的厮杀痕迹被掩盖了大半,只有雪地上星星点点的暗红,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多铎的援兵在天亮前赶到,索伦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乌云珠坐在驿站的火堆旁,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她看着多铎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雪景,玄色斗篷上沾着未化的雪粒,背影挺拔而孤寂。他没有再提回盛京的事,也没有派人去追索伦,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像。 青岚端来一碗热粥,轻声说:“格格,吃点东西吧。” 乌云珠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里还留着多铎昨夜抓过的红痕,像一道烙印。她想起他抱着她时,剧烈的心跳,想起他说的那句“我要让你知道,跟着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青岚,”她轻声问,“你说,他为什么要放走索伦?” 青岚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或许……或许他真的在乎格格。” 乌云珠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在乎”,但她知道,多铎的“在乎”,像一把双刃剑,既能护她周全,也能伤她至深。 多铎转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饿不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乌云珠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贝勒爷不是要回盛京么?” “不急。”多铎拿起她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红痕,“等你好了,咱们再去科尔沁。” 乌云珠猛地抽回手:“你还想去科尔沁?” “当然。”多铎点头,“我说过,要当着你阿爸的面,给他赏赐。” 乌云珠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他明明可以强行带走她,明明可以派兵去追乌尔善,却偏偏选择了放任。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贝勒爷,”她缓缓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多铎看着她,眼神认真而专注:“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乌云珠愣住了。她以为他会说“我想拿下科尔沁”,或者“我想让你做我的福晋”,却没想到,他会说“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她苦笑,“贝勒爷觉得,可能吗?” “可能。”多铎点头,“只要你给我时间。” 乌云珠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心,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正午时分,队伍重新启程,朝着科尔沁的方向前进。乌云珠骑在马上,跟在多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阿爸的责备,还是乌尔善的愤怒?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反抗。 路过一片雪地时,乌云珠忽然勒住马。雪地里,躺着一只冻僵的灰雀,羽毛被雪覆盖,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她想起在豫亲王府时,多铎曾问她要不要那只灰雀,想起他给她的金络子,想起他指尖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金络子,猫眼石上还留着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只灰雀,或许没什么两样。都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只是她的笼子,更大一些罢了。 多铎察觉到她的异样,勒住马,回头问:“怎么了?” 乌云珠摇了摇头,指了指雪地里的灰雀:“没什么,只是觉得,它很像我。” 多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只灰雀,眼神暗了暗。他翻身下马,走到雪地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灰雀,放在手心。灰雀在他温热的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死。 “它没死。”他轻声说。 乌云珠看着他掌心的灰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下马,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只灰雀。灰雀的眼睛,小小的,黑亮,带着一丝求生的渴望。 多铎将灰雀递给她:“拿着。” 乌云珠迟疑着,接过灰雀。灰雀在她手心,颤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努力地抬起头,啄了啄她的指尖,像在寻求温暖。 乌云珠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她将灰雀揣进怀里,贴着胸口。灰雀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它会活下来吗?”她轻声问。 “会。”多铎点头,“只要给它时间。” 乌云珠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似乎在说灰雀,又似乎在说别的什么。 她没有再问,只是将灰雀抱得更紧了些。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多铎的脸颊,带着一丝淡淡的幽香。多铎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柔。 远处的科尔沁草原,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风里,传来牧民的歌声,悠扬而苍凉。 乌云珠抱着灰雀,骑上马,跟在多铎身后,朝着科尔沁的方向前进。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多铎之间,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像冰雪消融,像春风拂面,像那只灰雀,在她的怀里,努力地活着。 风,卷着雪,吹过草原,吹过他们的身影,吹向远方。远处的敖包,经幡猎猎,像在迎接远归的游子。 乌云珠摸了摸怀里的灰雀,轻声说:“别怕,我们快到了。” 多铎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没有说话,只是扬起马鞭,马儿加快了脚步。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10章 第十章:归途未明 科尔沁的风,裹挟着雪沫与青草的气息,扑在脸上,带着久违的熟悉。乌云珠骑在马上,望着远处起伏的草原,敖包上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阿妈在招手。怀里的灰雀已经醒了,扑腾着翅膀,想要飞出去。 “想它飞?”多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乌云珠低头,看着灰雀挣扎的身影,轻声说:“它属于天空。” 多铎看着她,眼神深邃:“那你呢?你属于哪里?” 乌云珠没有回答,只是打开斗篷,让灰雀飞了出去。灰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朝着远处的天空飞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层里。 她望着灰雀消失的方向,轻声说:“它会活下来的。” “会。”多铎点头,“只要它能找到自己的天空。” 乌云珠转头看他,忽然觉得,他似乎在说灰雀,又似乎在说别的什么。 队伍进入科尔沁部落,牧民们纷纷从蒙古包里走出来,看着队伍里的多铎和他的亲兵,眼神里带着警惕和敌意。乌云珠的阿爸和阿妈——科尔沁部的台吉阿达海携夫人,带着族人,乌云珠老远就看到眼圈泛红焦急的阿爸和阿妈,站在部落门口。 “阿妈!”乌云珠跳下马,扑进了乌云珠额吉的怀里。 乌云珠的额吉抱着她,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双手不断摸拍着女儿的后背。 乌云珠抽搐地抬头,看着阿爸花白的头发,眼圈红了:“阿爸,我回来了。” 多铎翻身下马,走到阿达海面前,拱手道:“台吉,别来无恙。” 阿达海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怒火:“王爷殿下,我科尔沁,似乎没有邀请您大驾光临。” 多铎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道圣旨:“台吉,这是皇上的旨意,科尔沁部需在三日内,献上良马千匹,牛羊各五千头。” 阿达海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王爷殿下,如今是冬天,牧草稀少,牛羊瘦弱,哪来这么多良马牛羊?” “台吉,”多铎的笑容,渐渐消失,“这是皇上的旨意,不是商量。” 阿达海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愤怒:“王爷殿下,你这是要逼死我们科尔沁!” “台吉言重了。”多铎淡淡道,“只要台吉答应将乌云珠许配于我,这些贡品,自然可以减免。” 乌云珠猛地抬头,看着多铎,眼中满是震惊。她没想到,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达海和夫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多铎,又看看乌云珠,脸色变得十分复杂。 “阿爸,”乌云珠拉着阿达海的衣袖,轻声说,“我……” 阿达海摆了摆手,打断她,对多铎说:“王爷殿下,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多铎点头:“台吉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只给台吉三天时间。” 他转身,对亲兵们说:“咱们走。” 队伍跟着多铎,朝着部落里的客帐走去。乌云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夜晚,乌云珠坐在蒙古包里,望着桌上的油灯,发呆。青岚走进来,轻声说:“格格,台吉让您过去一趟。” 乌云珠点头,跟着青岚,来到阿达海的蒙古包。索伦也在里面,脸上带着伤,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阿爸,兄长。”乌云珠轻声唤道。 阿达海看着她,叹了口气:“云珠,你告诉阿爸,你和多铎,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云珠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阿达海和索伦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阿爸,”乌云珠看着阿达海,眼中含着泪,“我不想嫁给多铎,可我更不想看到科尔沁受苦。” 阿达海沉默了,他看着乌云珠,眼中满是心疼:“我的女儿,是阿爸没用,让你受苦了。” 索伦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怒火:“阿爸,让我去杀了多铎!” 阿达海摇了摇头:“不行。多铎带了那么多亲兵,你去了,也是送死。” 他站起身,走到乌云珠面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云珠,阿爸不会让你嫁给多铎。科尔沁,也不会向他屈服。” 乌云珠看着阿爸,眼中满是担忧:“阿爸,那我们怎么办?” 阿达海的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去找多尔衮。” 乌云珠和索伦,同时愣住了。多尔衮,睿亲王,多铎的兄长,也是大清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和多铎,向来最为亲的,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阿爸,”索伦迟疑道,“多尔衮会帮我们吗?” 阿达海点头:“不知道。但是他是多铎最信任的兄长,我们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乌云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云珠,你明天就去盛京,找多尔衮,我会让索伦陪你去。” 乌云珠看着阿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可她也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爸,”她轻声说,“我去了。” 阿达海点头,眼中含着泪:“我的女儿,一路小心。” 索伦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妹妹,别怕,有兄长在。” 乌云珠靠在索伦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草药味,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她都不会再害怕。因为她有阿爸,阿妈,有兄长,还有那片生她养她的草原。 夜晚,乌云珠坐在蒙古包外,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很亮,像阿妈的眼睛。她摸了摸袖中的金络子,猫眼石上还留着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那只灰雀,或许没什么两样。都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只是她的笼子,更大一些罢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乌云珠抬头,看到多铎骑在马上,朝着她走来。他穿着玄色斗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往常一样,带着一丝玩味。 “怎么,睡不着?”他勒住马,问她。 乌云珠看着他,没有说话。 多铎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明天,你要去找多尔衮?”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他会知道。 多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受伤:“你要去找他,对付我?” 乌云珠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我别无选择。” “你有。”多铎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你可以选择我。”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含着泪:“多铎,你明知道,我不能。” 多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痛苦:“为什么不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离开这里,离开大清,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乌云珠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多铎,”她轻声说,“你是王爷,你是大清的栋梁,你不能……” “我能。”多铎打断她,眼神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乌云珠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科尔沁,大清,阿爸,阿妈,索伦,还有那数不清的恩怨。 “多铎,”她轻声说,“给我点时间,好吗?” 多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好。我给你时间。但我不会放弃。” 他站起身,将她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乌云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乌云珠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心里的防线,渐渐崩塌。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只有恨意。 远处的敖包,经幡猎猎,像在见证这一刻的温情。风,吹过草原,吹过他们的身影,吹向远方。 月亮,躲在云层里,只露出一丝微弱的光。像一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乌云珠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温暖里。她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她和多铎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归途未明,前路漫漫。 第11章 第十一章:暗流 月光被游走的云层遮蔽,草原陷入一片朦胧的暗影里。乌云珠坐在多铎旁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战鼓敲在她心上。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昨夜的刀光剑影,今晨的针锋相对,此刻竟被这一个拥抱消弭了大半。 “多铎,”她轻声开口,声音闷在他胸前,“你为什么要来科尔沁?真的只是为了……马和牛羊?” 多铎的手臂收紧了些,下颌抵在她的发顶:“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乌云珠没有回答。她信,又不信。这个男人的心思,比草原上的风还要难捉摸。她推开他,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乌云珠想起昨夜的混战,想起多铎抱着她时,亲兵们有意无意让开的缺口,原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多铎上前一步,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我只想让你明白,在这片草原上,只有我能护着你,护着科尔沁。” “可你也是在威胁我们!”乌云珠的声音提高了些,“贡品,婚约,这些都是你的手段!” “是。”多铎坦然承认,“若不用这些,你阿爸怎会同意我们的婚事?你又怎会乖乖留在我身边?” 乌云珠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温柔地为她暖手,可以放走她的兄长,却又可以冷酷地用整个部落来要挟她。他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清,摸不透。 “我不会嫁给你的。”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要走。 多铎却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乌云珠,你逃不掉的。” “那我们就走着瞧。”乌云珠回头,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草原上最倔强的狼。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跑进蒙古包。多铎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月亮重新从云层里钻出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乌云珠冲进蒙古包,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她的心跳得厉害,像要跳出胸腔。青岚被惊醒,揉着眼睛问:“格格,怎么了?” “没事。”乌云珠压低声音,“睡吧。” 她走到床边,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多铎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他故意放走索伦,他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他的营帐,他打碎的茶盏,他拿走的荷包,他给她的金络子……这一切,是不是也都是他的算计? 不,不会的。她摇摇头,想把那些念头甩出去。可那个吻,那个在叶赫河畔,他抱着她时,几乎要落下来的吻,又算什么?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望着帐顶。油灯已经熄了,月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虫,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同一片月光下,阿达海的蒙古包里,灯火通明。 索伦坐在下首,脸色阴沉:“阿爸,多铎那小子,明显是早有预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阿达海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然呢?你能打得过多铎的亲兵?” 索伦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他不能。昨夜的交锋,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多铎亲兵的厉害。 “阿爸,”他闷声道,“难道我们真的要向多尔衮求助?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多尔衮是虎,多铎就是狼。”阿达海吐出一口烟圈,“狼就在我们家门口,虎却在盛京。你说,是引虎驱狼划算,还是等着被狼吃掉划算?” 索伦沉默了。他明白阿爸的意思。多尔衮和多铎是一母同胞,关系非常好,这是整个大清都知道的事。借助多尔衮的力量,或许能暂时逼退多铎,但日后,科尔沁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阿爸,”他低声问,“乌云珠知道这事吗?” 阿达海摇了摇头:“先别告诉她。她……太单纯了。” 索伦看着阿爸,欲言又止。他想说,乌云珠并不单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夜深了,草原上恢复了寂静。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多铎回到客帐,阿济格迎上来:“主子,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咱们的人就能截住台吉派去盛京的信使。” 多铎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月色:“我兄长多尔衮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睿亲王肯定是向着你的,但皇上那就不一定了。”阿济格顿了顿,补充道。 多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阿达海是铁了心要找多尔衮了。” 多铎眼神锐利如刀,“传我的命令,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科尔沁部落。” “是!”阿济格领命而去。 多铎站在窗前,望着乌云珠所在的蒙古包方向。月光下,那片蒙古包像一堆白色的石头,安静地卧在草原上。他知道,今夜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科尔沁的马和牛羊,而是那个像狼一样倔强的蒙古格格。为了得到她,他可以不择手段。 风,吹动窗棂,发出吱呀的声响。多铎转身,吹熄了油灯。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像狼。 草原的夜,还很长。而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12章 第十二章:离弦 天刚蒙蒙亮,草原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层轻纱,笼罩着蒙古包和远处的敖包。乌云珠早早便醒了,她没有叫青岚,自己动手梳洗,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蒙古妇人的发髻,插上那根空心的银簪。 她穿上那件貂皮坎肩,又套上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雪夜里燃烧的火。 “格格,”青岚端着早饭进来,见她这身打扮,眼圈又红了,“您……您真要……” “嘘。”乌云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外,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青岚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干粮和伤药:“都准备好了,格格。” 乌云珠接过包裹,塞进斗篷里。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到多铎亲兵巡逻的身影。她知道,多铎已经加强了戒备,想要离开科尔沁,难如登天。 但她必须走。 阿达海的蒙古包里,气氛凝重。 索伦站在阿达海面前,脸色阴沉:“阿爸,多铎的人把部落围得像铁桶,咱们的人出不去。” 阿达海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云珠那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索伦点头,“我安排了三个好手,都是信得过的。” 阿达海掐灭了旱烟,站起身:“好。天黑之后,你们就出发。” “阿爸,”索伦迟疑道,“您真的要让乌云珠去冒这个险?” 阿达海看着他,眼中满是痛苦:“不然呢?你是想看着你妹妹嫁给多铎?” 索伦沉默了。他不想看到这个一种结果。 “阿爸,”他低声说,“让我去吧。我去盛京找多尔衮。” 阿达海摇了摇头:“不行。你是科尔沁的勇士,多铎会防着你。云珠是个女子,多铎……”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索伦知道阿爸的意思。多铎对乌云珠,终究是不同的。这份不同,或许是危险,但也可能是机会。 “阿爸,”他轻声说,“我会保护好乌云珠的。” 阿达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记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你妹妹。” 夜色降临,草原上刮起了风,吹散了雾气,露出满天星斗。乌云珠坐在蒙古包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青岚走进来,轻声说:“格格,时候到了。” 乌云珠点头,站起身,将斗篷的帽子戴上,遮住半张脸。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蒙古包,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索伦和三个侍卫已经等在外面,都是一身黑衣,骑着马。看到她,索伦点了点头:“上马。” 乌云珠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她回头看了一眼阿达海的蒙古包,灯光还亮着,阿爸应该还在等他们的消息。 “走。”索伦一勒马缰,马儿朝着部落的边缘跑去。 乌云珠跟在他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绕过巡逻的亲兵,来到部落的栅栏边。一个侍卫拿出工具,很快撬开了栅栏上的木条,露出一个刚好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快。”索伦催促道。 乌云珠正要钻出去,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她回头,看到一队亲兵朝着这边跑来,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半个夜空。 “快走!”索伦推了她一把。 乌云珠钻出缺口,索伦和侍卫们也紧跟着出来。他们翻身上马,朝着盛京的方向,疾驰而去。 “站住!”身后的亲兵发现了他们,大声喊道,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快跑!”索伦大喊,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回头射出一支箭。一个亲兵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 乌云珠伏在马背上,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她睁不开眼。她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还有索伦的呼喊声。她不敢回头,只顾着拼命地抽打着马。 忽然,前面的路被火把照亮。一队亲兵,从侧面冲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索伦,你们跑不掉的。”多铎的声音,从亲兵后面传来。 乌云珠勒住马,看到多铎骑在马上,从亲兵后面走出来。他穿着玄色斗篷,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她。 “多铎!”索伦挡在乌云珠面前,高声喊道,“放我们走!” 多铎没有理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乌云珠身上:“你要去盛京?” 乌云珠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是。” “为什么?”多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为了科尔沁,也为了我自己。”乌云珠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多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受伤:“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是。”乌云珠点头,“我不想成为你的棋子,也不想看着科尔沁被你毁掉,我也不要嫁给你,不做你的棋子。” 多铎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棋子?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难道不是吗?”乌云珠反问,“从你截下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在算计我,算计科尔沁!” 多铎的笑容,渐渐消失:“是,我是在算计。可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用科尔沁来换?”乌云珠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多铎,你太自私了。” 多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痛苦:“自私?好,我自私。可你呢?你就不自私吗?你为了科尔沁,可以去求皇上,可以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这就不自私吗?” 乌云珠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铎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乌云珠,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不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索伦和侍卫们,“不然,我就杀了他们,再把你绑回去。” 索伦立刻拔出刀,挡在乌云珠面前:“多铎,你敢!” 多铎冷笑一声,抽出马鞭:“我有什么不敢?” 他一扬马鞭,朝着乌尔善甩去。索伦侧身躲过,马鞭抽在马背上,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保护格格!”侍卫们大喝着,冲向多铎的亲兵。 两队人马,立刻战作一团。刀光剑影,火光映着雪地,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 乌云珠坐在马上,看着眼前的混战,心如刀绞。她看到索伦挥舞着马刀,砍翻一个又一个亲兵,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她看到多铎的亲兵,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 “多铎!”她忽然大喊,“住手!你若再不停手,我就从马上跳下去!” 多铎正在与一个侍卫缠斗,听到她的话,猛地回头。他看到乌云珠站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中满是决绝。 “你疯了!”他厉声喝道。 “你试试!”乌云珠看着他,眼中含着泪,“你若不停手,我就死在你面前!” 多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和担忧。他忽然勒住马,对亲兵们喊道:“住手!” 亲兵们立刻停手,退到他身后。索伦也勒住马,警惕地看着他。 多铎策马走到乌云珠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下马,紧紧抱在怀里:“你到底想怎么样?” 乌云珠挣扎着,却被他抱得更紧。她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隔着衣服传来,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多铎,”她在他怀里,轻声说,“放我们走,好不好?” 多铎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任由风雪打在两人身上。 远处的松林里,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乌尔善脸色一变,他知道,这是援兵到了——多铎的援兵! “多铎!”他高声喊道,“今日算你走运!我们走!” 他一勒马缰,带着侍卫们冲进松林,转眼间,便消失在风雪中。 乌云珠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多铎松开她,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乌云珠,你听着。我不会放你走。但你兄长,我不会杀他。”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含着泪:“为什么?” “因为,”多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你知道,跟着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风雪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乌云珠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远处的号角声,越来越近。多铎拉着她,走向驿站:“进去。等我的人到了,咱们就回盛京。” 乌云珠被他拉着,踉跄地走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松林的方向,风雪中,什么都看不见。 她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而她,和多铎之间,也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风雪,依旧在下着。驿站的屋顶,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 第13章 第十三章:囚心 风雪灌进衣领,刺骨的冷。乌云珠被多铎半抱着拖进客帐,玄色斗篷上沾着雪沫和一点暗红的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她浑身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多铎松开她,转身对跟进来的阿济格低吼:“把部落围严实了!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是!”阿济格领命而去,带走了帐内的寒气,却带不走凝固的空气。 乌云珠靠着门板,看着多铎。他站在油灯下,侧脸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她忽然觉得有些快意,又有些心疼。 “你还想关我多久?”她先开口,声音沙哑。 多铎猛地回头,眼神像淬了冰:“关到你死心塌地为止。” “可笑!”乌云珠冷笑,直起身,一步步逼近他,“多铎,你以为关得住我的人,就关得住我的心吗?” 多铎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心?心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你的心,早晚是我的。” 他伸手,想抚摸她的脸。乌云珠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多铎,”她轻声说,却字字如刀,“你我之间,从你拿科尔沁要挟我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多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收回手,握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紫檀木匣,扔在她脚下:“打开看看。” 乌云珠低头,看到木匣上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是科尔沁的样式。她蹲下身,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个小小的银锁片——是她小时候戴过的。 她拿起信,展开,是阿爸的笔迹。信上说,索伦他们已经安全抵达盛京,多尔衮答应庇护科尔沁,但条件是,她必须留在多铎身边,做他的人。 乌云珠的手,开始颤抖。她拿起银锁片,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是阿妈的字迹。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锁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你早就知道?”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多铎。 多铎点头:“我早就知道阿达海会找多尔衮。我也知道,多尔衮会答应。” “为什么?”乌云珠不解。 “因为多尔衮比我更需要科尔沁的支持。”多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乌云珠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她的争夺,更是多铎和多尔衮与皇上的权力的博弈。而她,科尔沁,都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所以,你放走索伦,是为了让他去给多尔衮送信?”她问。 “是。”多铎坦然承认,“只有这样,多尔衮才会出手,阿达海才会安心,而你……”他顿了顿,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你才会死心。” 乌云珠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告诉她,无论她逃到哪里,都逃不出这场权力的游戏。只有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多铎,”她轻声说,“你真是个疯子。” 多铎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是,我是个疯子。只对你一个人疯。”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这一次,乌云珠没有挣扎。她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混杂着血腥味和硝烟味,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的无路可逃了。 客帐外,风雪渐大。 索伦站在雪地里,望着客帐里透出的灯光,眼神里满是担忧。他身后,站着几个亲信侍卫,都是他从盛京带来的。 “少爷,”一个侍卫低声说,“咱们真的要按睿亲王的计划行事吗?” 索伦没有回答。他望着客帐,眼神复杂。他知道,多铎和多尔衮的计划是什么——利用乌云珠,把科尔沁牢牢地掌握在他和多铎两兄弟的手里。 他不想这么做。他不想让妹妹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科尔沁,为了阿爸,他必须这么做。 “走。”他最终还是下了命令,转身,带着侍卫们,消失在风雪中。 客帐里,乌云珠靠在多铎怀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她只知道,从今以后,她的命,已经和这个叫多铎的男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风雪,掩盖了一切痕迹,也掩盖了所有的心事。远处的敖包,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乌云珠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黑暗里。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多铎看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收紧手臂,想将她抱在怀里抱得更紧。可为了他和多尔衮,他最敬重的兄长。 “睡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乌云珠没有回答。她已经睡着了,或者说,是昏过去了。多铎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 油灯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多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传来她肌肤的温度。 “乌云珠,”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你逃不掉的。这辈子,你都是我的。” 窗外,风雪依旧。帐内,油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交织在一起,分不开,解不散。 第14章 第十四章:裂痕 风雪拍打着客帐的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乌云珠醒来时,帐内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的铜炉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她动了动酸痛的四肢,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多铎的玄色斗篷,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气。 她猛地坐起身,心头涌上一阵慌乱。帐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那盏油灯,还燃着半截灯芯,火光摇曳,像一只困兽在挣扎。 “多铎?”她轻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帐内回荡,无人应答。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桌边,拿起那封阿爸的信。信纸上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眼睛里。“……为保科尔沁周全,你需留在多铎身边,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她苦笑一声。她还能等来什么时机?多铎将她困在这座客帐里,像困在一座华丽的牢笼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走到帐门前,伸手掀开帘子。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帐外,两个亲兵守在门口,看到她,立刻低下头:“格格。” “多铎呢?”她问,声音冷得像冰。 “主子在议事帐。”亲兵回答,不敢看她的眼睛。 乌云珠放下帘子,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议事帐?他还有什么好议的?科尔沁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她也成了他的人质,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忽然想起索伦,想起他临走前担忧的眼神。他说,会保护好她,可现在,他自身都难保了。多尔衮那个人,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会像条毒蛇,随时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成为多铎的玩物,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吗? 不,她不甘心。 她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壶上。她走过去,提起茶壶,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她拿起茶杯,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帐内响起,像一声绝望的呐喊。 门外的亲兵听到声音,立刻掀开帘子:“格格,怎么了?” 乌云珠没有理他,只是盯着地上的碎片,眼神空洞。亲兵见她没有受伤,又退了出去,重新放下帘子。 乌云珠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指尖,一滴血珠,冒了出来,滴在碎片上,像一朵小小的红梅。 她看着那滴血,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 她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一个幽魂。她拿起那片碎片,抵在自己的手腕上,只要轻轻一划,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她不能。她不能就这么放弃。阿爸还在等她,索伦还在等她,科尔沁的族人还在等她。 她放下碎片,用袖子擦掉指尖的血迹。然后,她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外衣,穿上。她要出去,她要找到多铎,她要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风雪更大了,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顶着风雪,朝着议事帐走去。两个亲兵想拦她,被她一把推开:“滚开!” 议事帐内,灯火通明。乌云珠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帐内,多铎正和阿济格站在地图前,商量着什么。看到她,两人都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多铎皱眉,走过来,想拉她的手。 乌云珠躲开他的手,目光扫过地图。地图上,插着几面小旗,标着科尔沁的几个重要部落和牧场。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多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悦:“没什么,只是在商量一些军务。” “军务?”乌云珠冷笑,“是商量怎么吞并科尔沁吧?” 多铎的脸色,沉了下来:“乌云珠,别胡闹。” “我胡闹?”乌云珠的声音提高了些,“多铎,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把我阿爸逼到绝路,你把科尔沁当成你的战利品,你还说我在胡闹?” 多铎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怒火:“若不是为了你,我会这么做吗?” “为了我?”乌云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多铎,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满足你的野心!” “是!我是有野心!”多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只是想得到你,这有什么错?”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多铎,你太可怕了。” “可怕!”多铎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从来不肯正眼看我!” 乌云珠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转身,要走。多铎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粗暴而热烈。乌云珠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胸口,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渐渐地,她的挣扎,变成了无力的推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乱了节奏。 多铎感受到她的变化,动作,渐渐变得温柔。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乌云珠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像一滴冰冷的雪。 多铎感觉到手背上的凉意,停了下来。他松开她,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别哭。”他轻声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乌云珠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捂着嘴,大口喘着气。她看着他,眼中满是恨意:“多铎,我恨你。” 多铎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受伤:“恨吧。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无所谓。” 他转身,对阿济格说:“送格格回去。” 阿济格应了一声,走上前,对乌云珠做了个“请”的手势:“格格,请。” 乌云珠看着多铎的背影,眼中满是绝望。她转身,跟着阿济格,走出了议事帐。 风雪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多铎站在原地,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温度。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可他不后悔。为了得到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她的恨。 风雪,掩盖了一切痕迹,也掩盖了所有的心事。远处的敖包,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乌云珠回到客帐,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而多铎,在议事帐内,站了许久,直到油灯燃尽,帐内陷入一片黑暗。 第15章 第十五章:暗涌 风雪在黎明前停了,草原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白。乌云珠蜷在床榻上,一夜未眠,眼底泛着青影。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青岚,头也未抬。 “格格,”却是阿济格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主子请您去用早膳。” 乌云珠没有应声,只是将自己裹得更紧。多铎的“请”,从来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帐帘被掀开,阿济格端着食盘走进来,将饭菜放在桌上。香气飘过来,是她平日爱吃的奶豆腐和手把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奶茶。 “格格,主子说,您若不去,他便亲自来请。”阿济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乌云珠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很听他的话。” 阿济格避开她的目光:“他是主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跟着他,到底是对是错?”乌云珠忽然问。 阿济格的身体,僵了一下:“格格,有些话,不该问。” “是不该问,还是不敢答?”乌云珠冷笑,“你以为,他真的会信任你吗?你不过是他的一条狗,随时可以抛弃。” 阿济格的脸色,变得难看:“格格,请您自重。” “自重?”乌云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阿济格,你跟了多铎多久?你见过他多少次翻脸无情?你真的以为,你是特别的吗?” 阿济格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格格,您不必挑拨离间。我跟主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吗?”乌云珠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那好,我问你。昨夜,多铎和你商量什么军务?是不是要对皇上动手?” 阿济格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乌云珠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果然。他们想对不对?” 阿济格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乌云珠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就知道,多铎不会善罢甘休。他不仅要得到她,得到科尔沁,还要除掉皇上,为多尔衮扫清他通往权力巅峰的一切障碍。 “阿济格,”她轻声说,“你知道他们不可能成功的?” 阿济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你。”乌云珠一字一句地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以为等他们失败了,你还能活吗?” 阿济格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一直不敢深想。 “格格,”他声音沙哑,“你到底想怎么样?”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想见索伦。” 阿济格愣住了:“不可能。少爷在盛京,主子不会让你见他的。” “那就想办法。”乌云珠抓住他的手腕,“阿济格,帮我这一次。我保证,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阿济格看着她,眼中满是挣扎。他知道,帮她,就是背叛多铎。可不帮……。 “格格,”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 他端起食盘,转身要走。 “阿济格!”乌云珠在他身后喊道,“你会后悔的!” 阿济格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他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带走了帐内的暖意。 乌云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她赌输了。阿济格对多铎的忠诚,比她想象的要坚定。 但她不会放弃。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雪景。雪地里,几个亲兵正在巡逻,像几只机械的木偶。她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个亲兵,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腿上有伤。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着。那个亲兵走到栅栏边,弯腰捡起一样东西,塞进怀里。他的动作,很隐蔽,但还是被她看到了。 那是什么?乌云珠的心,猛地一跳。她忽然想起,昨夜,她似乎看到那个亲兵,和阿济格说过话。 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那片青瓷碎片。碎片上,刻着“等时机”三个字。她用指甲,在“等”字上,又划了一道。 时机,或许快到了。 议事帐内,多铎站在地图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阿济格走进来,低声说:“主子,格格不肯吃饭。” 多铎没有回头:“随她。” “主子,”阿济格迟疑了一下,“昨夜派去盛京的人,回来了。” 多铎猛地转身:“怎么样?” “睿亲王……”阿济格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睿亲王已书,请皇上为王爷你赐婚,将乌云珠格格赐给王爷你。” 多铎的脸色瞬的一下:“兄长知我。” “主子,”阿济格担忧地问,“咱们怎么办?” 多铎冷笑一声,走到桌边,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怎么办?为了兄长我必须做。” 他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如刀:“传我的命令,让埋伏在盛京城外的人,准备动手。我要让皇太极,有来无回。” “是!”阿济格领命而去。 多铎站在原地,望着帐顶。他知道,这场博弈,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赢了,他就能为多尔衮扫清一切障碍,让他登上权力的巅峰。输了,他就会万劫不复。 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乌云珠能不能看到他胜利的那一刻。他要让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多尔衮,为了她。 风,吹动帐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多铎走到窗边,望着乌云珠所在的客帐。帐内,灯火还亮着,她的影子,映在帐壁上,像一只被困的飞鸟。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想走过去,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他不能。他必须保持冷静,必须赢。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马鞭,走出议事帐。风雪后的草原,格外寒冷。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亲兵,朝着部落外走去。他要去巡视一下埋伏的地点,确保万无一失。 客帐内,乌云珠看到他骑马离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帐门。守在门口的亲兵,正低头哈着气,没有注意到她。 她悄悄溜出客帐,朝着那个腿上有伤的亲兵走去。她看到他走进一个蒙古包,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塞进怀里。 乌云珠躲在栅栏后面,看着他走到部落的边缘,四下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栅栏的缝隙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纸团。 乌云珠等他走远,才从栅栏后面走出来。她走到那个缝隙前,伸手,摸到了那个纸团。她将纸团展开,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迹:“今夜子时,西栅栏,接应。” 是索伦的笔迹。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将纸团塞进怀里,转身,朝着客帐走去。路过议事帐时,她看到阿济格站在帐外,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她走过去,轻声说:“阿济格。” 阿济格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格格。” “我改变主意了。”乌云珠看着他,眼神认真而专注,“我想通了。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乖乖留在多铎身边。” 阿济格愣住了:“格格,您……” “但是,”乌云珠打断他,继续说,“我有个条件。我要见索伦一面。就一面。见完之后,我什么都听多铎的。” 阿济格看着她,眼中满是疑惑:“格格,您说的是真的?” “真的。”乌云珠点头,“我以科尔沁的名义发誓。” 阿济格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乌云珠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好。”阿济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帮您安排。” 乌云珠笑了,笑得有些凄凉:“谢谢。” 她转身,走进客帐,留下阿济格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风,吹过草原,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敖包,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乌云珠坐在客帐内,望着桌上的油灯,眼神坚定。今夜子时,西栅栏。她要赌一把,赌她的命,赌科尔沁的未来。 而这场赌局的筹码,是她自己。 第16章 第十六章:星夜渡 子时的梆子声,被风雪揉碎在科尔沁的夜幕里。乌云珠屏住呼吸,指尖触到栅栏缝隙中那个小小的纸团,上面的字迹被她的体温烘得微暖——“子时三刻,西栅栏,接应”。她将纸团塞进袖中,转身时,正撞上青岚担忧的目光。 “格格,您真要……”青岚的声音发颤,话未说完,便被乌云珠用眼神止住。帐外传来亲兵巡逻的脚步声,踩得积雪咯吱作响,像催命的鼓点。 乌云珠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她将长发绾成利落的蒙古妇人髻,插上那根空心银簪——里面藏着阿爸给她的毒针,是最后的退路。她披上玄色斗篷,将貂皮坎肩的带子系紧,指尖触到内衬里藏着的青瓷碎片,上面“等时机”三个字,已被她磨得发亮。 “青岚,”她轻声说,“若我未归,你便将这个交给多铎。”她从枕下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她昨夜写的一封信,字字泣血,句句含恨,却藏着最关键的一句话:“科尔沁的牧场,水草最丰美的地方,是乌云格的墓地。” 青岚接过锦囊,眼泪掉了下来:“格格,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行。”乌云珠摇头,“你留下,帮我拖住阿济格。”她握住青岚的手,用力捏了捏,“记住,若我未归,便说是我逼你留下的,与你无关。” 青岚哭着点头,看着乌云珠掀开帐帘,消失在夜色里。 西栅栏位于部落的边缘,靠近一片枯树林。乌云珠贴着蒙古包的阴影,借着风雪的掩护,悄悄靠近栅栏。她看到那个腿上有伤的亲兵,正靠在栅栏边,哈着气暖手。他的怀里,鼓鼓囊囊的,藏着一把短刀。 乌云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阿济格安排的人,名义上是“接应”,实则是监视。若她敢逃,这把短刀,便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胸膛。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栅栏边,轻声说:“我来了。” 亲兵回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格格,您……” “走吧。”乌云珠打断他,语气平静,“带我去见索伦。” 亲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乌云珠:“格格,拿着防身。” 乌云珠接过短刀,入手沉甸甸的,刀刃上还带着一丝寒气。她将短刀藏进斗篷里,跟着亲兵,走到栅栏的缺口处。缺口不大,刚好能容一人通过。亲兵先钻了出去,然后伸手,要拉她。 乌云珠却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你走吧。我自己能行。” 亲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转身,朝着枯树林的方向走去。 乌云珠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树林里,才转身,钻出栅栏。外面的雪地,松软而厚实,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朝着枯树林的方向,快步走去。 风雪中,枯树林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发出呜呜的声响。乌云珠握紧短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身,看到一个黑影,从一棵树后闪了出来。 “谁?”她厉声喝道,短刀横在胸前。 “是我。”索伦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乌云珠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扔下短刀,扑进乌尔善的怀里,哽咽着说:“兄长,我来了。” 索伦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妹妹,你终于来了。” 他松开她,拉着她的手,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快走,马车在前面等着。” 乌云珠跟着他,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能感觉到,索伦的手,冰冷而粗糙,却带着让她安心的力量。 “兄长,”她轻声问,“咱们要去哪里?” “去盛京。”索伦回答,“我没去找多尔衮,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从盛京绕道,去投奔察哈尔部。”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跳:“察哈尔部?他们……” “他们愿意收留我们。”索伦说,“只要咱们能带着科尔沁的牧场图过去,他们就会帮咱们夺回科尔沁。” 乌云珠沉默了。她知道,这是阿爸和乌尔善的计划,用牧场图,换取察哈尔部的支持。可她也知道,牧场图一旦落入察哈尔部手里,科尔沁就真的完了。 “兄长,”她停下脚步,“牧场图……不能给察哈尔部。” 索伦回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 “因为……”乌云珠咬了咬唇,“因为多铎已经知道了牧场的位置。他若得不到牧场图,便会派兵去抢。可若牧场图落入察哈尔部手里,他们便会联合多铎,一起吞并科尔沁。” 索伦的脸色,变得凝重:“那咱们该怎么办?”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咱们不去了。” “不去?”索伦愣住了,“那咱们去哪里?” “去盛京。”乌云珠说,“我要去见多尔衮。” 索伦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乌云珠,你疯了?多尔衮是多铎的兄长,他怎么可能帮你!” 乌云珠看着索伦坚定的说:“那也不能去察哈尔部!”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飞鸟,终于冲破了牢笼,飞向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17章 第十七章 暗涌 乌云珠看着兄长索伦,眼神坚定如铁:“我意已决,兄长不必再劝。” 索伦急得直跺脚,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了风雪中的巡逻兵:“格格,你这是羊入虎口啊!多尔衮和多铎是一丘之貉,他怎么会帮你?” “兄长,你不懂。”乌云珠的目光投向盛京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这无边的风雪,“多铎想把我困在他身边,让我成为他炫耀的战利品,不可能!”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我要去盛京,我要让皇太极知道,科尔沁的格格,不是任人摆布的玩物。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的族人,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索伦看着妹妹倔强的侧脸,忽然觉得她陌生又熟悉。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兄长”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担当。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好,我陪你去。但是格格,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你立刻就走,我来断后。” 乌云珠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千军万马在雪地上奔腾。 “不好!”索伦脸色大变,“是多铎的正白旗!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乌云珠的心也沉了下去。她拉着索伦,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看着风雪中那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如鬼魅般出现在枯树林外。 为首的将领,一身玄色盔甲,猩红的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他骑在高大的白色战马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树林,最终,落在了他们藏身的大树上。 “乌云珠,出来吧。”多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以为,你真的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乌云珠咬了咬唇,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抬起头,迎上多铎的目光,毫不畏惧:“多铎,你想怎么样?” 多铎看着她,眼神复杂。他策马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想怎么样?乌云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逃跑?你是不是以为,我多铎是好糊弄的?” “我没有糊弄你。”乌云珠挺直了脊背,“我只是想回家。” “回家?”多铎冷笑一声,“科尔沁已经没有你的家了。从你离开科尔沁的那一刻起,你的家,就是我的王府。” “你……”乌云珠气得浑身发抖,“多铎,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做你的玩物!” “玩物?”多铎的眼神一暗,他俯下身,伸手捏住乌云珠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乌云珠,我告诉你,我多铎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也不例外。” 他的手指,带着铁甲的冰冷,划过她的脸颊,最终,停在了她脖颈上的那根银链上。他轻轻一扯,银链应声而断,一枚小小的玉佩,落入他的掌心。 “这是……”乌云珠脸色大变,伸手去夺,“还给我!”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一直贴身戴着。 多铎却将玉佩握在手心,冷冷地说:“想要回它,就乖乖跟我回王府。” 乌云珠看着他,眼中满是恨意:“多铎,你这个卑鄙小人!” “多谢夸奖。”多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直起身,对身后的亲兵挥了挥手,“带走。” 几个亲兵立刻上前,要来抓乌云珠。 “住手!”索伦从树后冲了出来,挡在乌云珠面前,抽出腰间的短刀,指向多铎,“多铎,你敢动我妹妹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多铎看着他,眼神轻蔑:“索伦,你以为,就凭你,能挡得住我?”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骑兵已经围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索伦看着四周的骑兵,脸色惨白。他知道,今天是插翅难逃了。 乌云珠看着兄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低声说:“兄长,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索伦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兄长!”乌云珠急了,“你留下来也没用,只会白白送死!你快走,告诉阿爸阿妈,多铎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索伦看着她,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他知道,乌云珠说的是对的。他留下来,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格格……”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不舍。 “快走!”乌云珠推了他一把,“记住,一定要活着!” 索伦看着她,最终,咬了咬牙,转身朝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想跑?”多铎冷笑一声,正要下令追击,却被乌云珠拦住了。 “多铎,你放了他。”乌云珠看着他,眼神坚定,“我跟你走,我做你的女人。” 多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我做你的女人。”乌云珠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要放了我兄长。” 多铎看着她,忽然笑了。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乌云珠,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是。”乌云珠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你想要的,不仅仅是我的人,还有我阿爸的忠诚。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可以让你得到这一切。” 多铎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 他转身,对身后的亲兵挥了挥手:“放他走。” 亲兵们让开一条路,索伦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乌云珠看着兄长消失的方向,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转过身,对多铎伸出手:“把玉佩还给我。” 多铎看着她,笑了笑,将玉佩放回她的手心:“乌云珠,你记住,你今天的选择,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乌云珠握紧玉佩,没有说话。她知道,她今天的选择,是一场豪赌。她赌上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赌上了科尔沁的未来。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万劫不复。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赌下去。 因为,她是科尔沁的格格,是乌云珠。 风雪中,多铎的正白旗骑兵,护送着乌云珠,缓缓向前。 而乌云珠的脸上,没有了悲伤,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片坚毅。 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18章 第十八章 夜行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乌云珠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蹄的节奏微微起伏。她看着前方那个玄色的身影——多铎。他骑在那匹乌骓马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戳破夜幕的长枪。 她的心,乱成一团麻。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出现这么多兵马?而且是夜间出行,悄无声息,像一群幽灵。 她想起刚才多铎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玩味和霸道,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那不是看一个俘虏,或者一个他想要占有的女人的眼神,那是一个统帅看一件重要军械的眼神——冷静,且志在必得。 “驾!” 多铎忽然低喝一声,乌骓马猛地加速。身后的正白旗骑兵,也瞬间提速,马蹄声被风雪裹挟,沉闷而压抑。 乌云珠只觉得腰腹一紧,一根马鞭缠上了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马鞍上。是多铎的鞭子。 “坐稳了。”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别想耍花样。” 乌云珠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任由那鞭子束缚着自己,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黑沉沉的夜。 她知道,他们要去打仗了。 可打谁?为什么这么急?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察哈尔! 是了,一定是察哈尔! 皇太极一直想统一漠南蒙古,而察哈尔部是最后的障碍。多铎是皇太极最锋利的刀,派他出征,合情合理。 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偷偷摸摸?为什么偏偏在她要逃走的时候,这支军队就出现了? 巧合?还是……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多铎刚才那句“你以为你真的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那不是一句简单的威胁,那是一种……宣告。一种宣告自己掌控一切的自信。 难道说,他早就知道她要逃?甚至,他知道她要去盛京告状?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不是来抓她的,他是来“护送”她的。用一支军队,将她牢牢地控制在身边,让她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盛京,去告状。 而征讨察哈尔,才是真正的目的。 乌云珠越想,越觉得心惊。她抬起头,看着多铎的侧脸,那线条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 “你在想什么?”多铎忽然低头,对上她的目光。 乌云珠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别过脸,看向远处:“没什么。” “没什么?”多铎冷笑一声,“你的表情,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他收紧了手中的鞭子,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乌云珠,我警告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现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乌云珠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多铎的语气,带着一丝敷衍。 乌云珠没有再问。她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了。 她只是默默地计算着时间,计算着距离。 一天……两天……三天…… 队伍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士兵们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狂热的战意。 乌云珠知道,他们离战场,越来越近了。 第四天的傍晚,队伍在一座小山坡下停了下来。 多铎翻身下马,将乌云珠也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粗暴。 “在这里等我。”他将她交给一个亲兵,“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说完,他便带着几个将领,朝着山坡上走去。 乌云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山坡上,多铎正指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和将领们说着什么。他的手势,坚定而有力。 远处,是连绵的营帐,和隐约的篝火。 那是察哈尔部的营地。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跳。 她明白了。 多铎不是要利用征讨察哈尔来困住她,而是真的要打。他要把她带在身边,亲眼看着他,如何用武力,征服整个漠南蒙古。 她的家族虽然是科儿沁的一个小部落,可正好与察哈尔紧临,与多铎的相遇是偶然,而遇到她,也是多铎的偶然。 他在告诉她:你的族人,你的家园,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也不例外,但我也要保护他们和你。 乌云珠看着多铎,心中又莫名得被什么拽了下。 她看着山坡上那个身影,眼中,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那是察哈尔部落。 这场战争,就要开始了。 而我,乌云珠,将要看到这场战争。 风雪中,她站得笔直,像一株在严寒中傲然挺立的青松。 远处,察哈尔部的篝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 第19章 第十九章 尘埃未定 察哈尔的硝烟尚未散尽,草原的风里还裹挟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 多铎站在临时的营帐前,玄色披风上沾着点点暗红,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溅上的晚霞。他望着科尔沁营地的方向,那里有他此战后最想见的人。 乌云珠。 乌云珠是在黄昏时分见到多铎的。 她正坐在自家的帐篷里,心神不宁。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安静。她知道,战争结束了。但她不知道,结局如何。 帐帘被掀开,带进一阵冷风。 多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她刚开口,便住了嘴。 多铎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将一样东西放在了她面前的矮几上。 那是一面小小的铜镜,镜面有些模糊,边缘还带着一道豁口。但乌云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在她被掳走时,不慎遗落在了草原上。 “在察哈尔人的战利品里找到的。”多铎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曾饮水。 乌云珠拿起铜镜,指尖抚过那道豁口,眼眶瞬间红了。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它了。 “为什么?”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为什么要打察哈尔?” 多铎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沉静:“因为皇太极的命令。”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沉。她一直以为,多铎是私自行动,是为了立威,是为了将科尔沁彻底踩在脚下。她甚至为此恨过他,恨他的霸道与残忍。 可现在,他却告诉她,这是皇命。 “所以……你带我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的声音在颤抖。 “不是。”多铎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你走,是我自己的决定。” 乌云珠愣住了。 她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了坦诚。 “皇太极的命令,是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解决察哈尔的威胁。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林丹汗残部一旦与明朝或察哈尔其他部落联合,便会后患无穷。”多铎缓缓道,“我带走你,是因为你恰好在那个时候,想要逃走。而你的兄长,恰好与察哈尔的乌尔蒙有兄弟之谊。我不能冒这个险。” 乌云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精心策划,对她命运的肆意玩弄,竟只是一场……偶遇? 她的逃跑,她的挣扎,她所有的恨意与不甘,在皇太极的宏大战略面前,在多铎的军事行动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她注定,只能成为他的人。 “那……我的父母……”她喃喃道。 “他们事先,并不知情。”多铎说,“他们也是战后,才从降兵口中得知,我此行的目标,是察哈尔。” 乌云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想起父亲得知消息时的震惊,想起母亲抱着她痛哭时的颤抖。他们不是背叛了她,他们只是和她一样,被卷入了一场他们无法掌控的风暴里。 而风暴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逃不掉,是吗?”她看着多铎,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嘲讽。 多铎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指尖,带着铁甲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他承认了,“从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就逃不掉了。” 乌云珠猛地打掉他的手,站起身,退后几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走!”她指着帐门,声音哽咽,“我不想再看到你!” 多铎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哭吧。”他说,“哭完了,就忘了这件事。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没人能再伤害你。”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帐篷。 乌云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外,终于忍不住,伏在矮几上,失声痛哭。 她哭自己的身不由己,哭父母的无奈,哭这场荒唐的命运。 她以为的惊天阴谋,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偶遇。 而这场偶遇,算什么? 阿达海和福晋是在第二天见到多铎的。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震惊与惶恐。 “王爷,”阿达海的声音有些发抖,“您……您真的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去打察哈尔?” 多铎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台吉放心,皇上已经下旨,安抚科尔沁各部。此战之后,科尔沁便是大清最稳固的盟友,再也不会有外敌来侵扰科儿沁所有的的牧场了。” 阿达海和福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们庆幸,自己的部落没有因为多铎的“私自行动”而受到牵连。他们苦涩,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成了这场政治博弈中,一枚无法自主的棋子。 “云珠她……”福晋忍不住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她很好。”多铎的语气,柔和了一丝,“我会照顾好她。” 阿达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忽然觉得他陌生又熟悉。他不再是那个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不顾一切的莽撞少年了。是皇太极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一个……会信守承诺的男人。 “王爷,”阿达海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科尔沁台吉阿达海,携妻儿,拜谢王爷救命之恩。” 福晋也跟着跪了下去。 多铎没有躲,坦然受了他们一拜。 他知道,这一拜,拜的不是他征服了察哈尔,而是拜他保全了科尔沁,保全了他们科尔沁下的一个小小部落,拜他给了乌云珠一个名分,一个未来。 他伸手,将阿达海扶起。 “台吉,”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多铎,以爱新觉罗的名誉起誓,此生,定会护乌云珠周全,护科尔沁周全。” 阿达海看着他,良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科尔沁的命运,便与这个叫多铎的男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而他的女儿,也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尽管,这个归宿,充满了无奈与妥协。 风,从帐外吹进来,带着草原的气息。 乌云珠站在帐外,听着里面的对话,脸上泪痕未干。 她知道,她的抗争,到此为止了。 她的未来,已经写好。 而执笔的人,是命运,也是多铎。 第20章 第二十章 归途 风雪漫天,归途漫长。 乌云珠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雪原,眼神空洞。马车是多铎特意为她准备的,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挂着暖炉,甚至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盒,里面是她爱吃的奶酪和肉干。 可她一口都没动。 她知道,马车外面,多铎骑着他的乌骓马,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没有再闯进她的马车,也没有派人来打扰她。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一个最忠诚的护卫。 这种无声的温柔,比他的霸道和强硬,更让她感到无力。 她想起临行前,母亲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父亲红着眼眶,一遍遍地说着“是阿爸没用”。她想起兄长索伦,站在远处,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知道,他们都希望她能幸福。可他们也知道,在这场政治的博弈中,幸福,是最奢侈的东西。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乌云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地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多铎。 他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马车,坐在了她的对面。 “坐稳了。”他收回手,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个伸手的人不是他。 乌云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多铎也不在意,他拿起食盒,打开,拿出一块奶酪,递到她面前。 “吃点东西。”他说,“路还长。” 乌云珠看着那块奶酪,黄澄澄的,散发着浓郁的奶香。这是科尔沁的奶酪,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奶酪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多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也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放下奶酪,挪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乌云珠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她只是任由他抱着,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哭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哭完了,就忘了。” 乌云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自己的身不由己,哭父母的无奈,哭兄长的愧疚,哭这场荒唐的命运。 多铎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也知道,从今往后,他会是她唯一的依靠。 风雪中,马车缓缓前行。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首低沉的歌。 盛京,近在眼前。 乌云珠站在城门口,看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城池,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大清的都城,她未来生活的地方。 多铎走到她身边,将一件玄色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走吧。”他说,“我带你回家。” 家? 乌云珠苦笑了一下。 这里,怎么可能是她的家? 她的家,在科尔沁的草原上,在阿爸的马背上,在母亲的歌声里。 多铎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从今往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乌云珠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认真,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回手。 她只是任由他握着,跟着他,走进了盛京的城门。 风雪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圣旨难违 盛京的庆功宴,办得极尽奢华。 多铎坐在下首,看着堂上觥筹交错,皇太极满面红光地接受着群臣的恭维,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他的功劳,又一次成了皇太极笼络人心的工具。 “……故,晋封朕之爱弟多铎为和硕豫亲王,掌正白旗,加太子太保衔,赏黄金千两,良田万亩……” 礼部大臣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多铎的爵位,从和硕豫郡王,晋为了和硕豫亲王。这是极高的荣誉,是对他平定察哈尔的犒赏。 可多铎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亲王又如何?太子太保又如何?他依旧是皇太极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用完之后,就要被收回刀鞘,还要被牢牢看住的刀。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幸灾乐祸。 他不在乎。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了坐在女眷席位末尾的乌云珠身上。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旗装,是多铎让人给她做的,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绣工是宫里的顶尖师傅。可她坐在那里,却像一朵被移栽到金盆里的野花,格格不入,了无生气。 多铎的心,猛地一疼。 他知道,他欠她一个名分,欠她一个家。 “……另,朕闻科尔沁台吉满珠习礼之女格日勒,品貌端庄,德才兼备。特赐婚于豫亲王为正福晋,择吉日完婚。” 皇太极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铎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太极。四目相对,他看到的,是皇太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胜利者的微笑。 格日勒。 科尔沁的格日勒格格。 多铎听说过她。她是孝庄的堂妹,是科尔沁的明珠。这桩婚事,是皇太极早就谋划好的,用以平衡他与多尔衮势力的又一招妙棋。 用一个女人,来拴住他,来监视他。 “臣……”多铎站起身,声音沙哑。 他想说“臣不愿”,想说“臣已有心爱之人”,想把这桩荒唐的婚事,当场掀翻。 “十五弟,”多尔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低沉而有力,“接旨吧。” 多铎转过头,看到多尔衮正看着他。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警告,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恳求。 多铎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他知道,他不能抗旨。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自己,毁了正白旗,毁了多尔衮的谋划,更毁了乌云珠的未来。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臣,多铎,谢主隆恩。” 三个字,像三把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豫亲王府,书房。 多铎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瓷器的碎裂声,木器的撞击声,混杂着他压抑的怒吼,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乌云珠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响,心如刀绞。 她知道,他在愤怒,在不甘。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才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 “格格,”青岚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您别进去,王爷正在气头上……” 乌云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多铎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落寞。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乌云珠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满是伤痕的手背,那是刚才砸东西时划伤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为他包扎。 多铎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将他的伤口,一圈圈地包裹起来。 “疼吗?”她轻声问。 多铎摇了摇头。 他不疼。 疼的是心。 “云珠,”他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 “我都知道。”乌云珠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都知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她知道他的无奈,知道他的挣扎,知道他的爱。 这就够了。 “我不会让你做侧室的。”多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我的妻,是我多铎,此生唯一的妻。” 乌云珠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知道,他是在给她一个承诺,一个用他的生命,他的荣耀,去守护的承诺。 “我等你。”她轻声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多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月光如水。 风,似乎也停了。 几天后,多尔衮来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的书房,和多铎眼中的红血丝,叹了口气。 “皇兄已经下旨,科尔沁那边,也已经同意了。”多尔衮说,“格日勒是正福晋,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多铎沉默不语。 “但是,”多尔衮话锋一转,“乌云珠,可以以侧福晋的身份,嫁入豫亲王府。” 多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兄长,你……” “科尔沁他们,会以‘格日勒远嫁,身边需有亲信侍女照料’为由,向皇兄请求,让阿达海的女儿乌云珠随嫁,为侧福晋。”多尔衮缓缓道,“名分上,她是侧室,但实际上,她是你的妻。” 多铎的眼睛,亮了起来。 “兄长,”他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兄长。” “你我兄弟,何须言谢?”多尔衮扶起他,“只是,委屈了乌云珠。” “不委屈。”多铎摇头,眼神坚定,“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她。” 多尔衮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个弟弟,终于长大了。 懂得了责任,懂得了牺牲,也懂得了,如何去爱。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出嫁 盛京的春天,来得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城中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道旁的柳枝却已悄然抽出了嫩芽,在料峭的春风中,怯生生地展示着生命的颜色。 豫亲王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红绸从大门口一直铺到内院,崭新的灯笼高高挂起,连平日里肃穆的石狮子,都仿佛被这红色感染,多了几分喜庆。 和硕豫亲王多铎,即将大婚。正福晋是科尔沁的格日勒格格,侧福晋是同为科尔沁的乌云珠格格。一正一侧,皆出自蒙古博尔济吉特氏,这在盛京,乃至整个大清,都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然而,在这满府的喧嚣与热闹之下,却涌动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暗流。 乌云珠的院子里,却是一片安静。 青岚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将一件件崭新的嫁衣、首饰,小心翼翼地放进红漆描金的嫁妆箱里。 乌云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略显苍白的自己。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旗装,是多铎派人送来的,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绣工是宫里的顶尖师傅。可她却觉得,这身衣服像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格格,”青岚走过来,为她梳着长长的黑发,“您看,这根金步摇,是王爷昨天送来的,说是配您的嫁衣最好看。” 她拿起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步摇,插在乌云珠的发髻上。 乌云珠看着镜中的自己,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一滴凝固的泪。 “青岚,”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他会来吗?” 青岚的手,顿了一下。 她知道,格格问的是谁。 是王爷。从定下婚期到现在,王爷一次都没来过。他派人送来了无数的珍宝,无数的嫁妆,却唯独没有送来他的身影。 “会的,格格。”青岚强笑着,安慰道,“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王爷他……他一定是忙。” 乌云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一枝不知名的野花,从墙角探出头来,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想起了科尔沁的草原,想起了阿爸的马背,想起了母亲的歌声。那些自由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都像这窗外的野花一样,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她即将成为豫亲王的侧福晋,成为这座华丽牢笼里,最尊贵的囚鸟。 “格格,”青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您别难过……” 乌云珠转过头,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我不难过。” 她是真的不难过。 从她答应多铎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只是……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是怎样。 她更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夜,深了。 乌云珠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坐起身,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窗下。 她赤着脚,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月光,从缝隙里洒进来,照亮了窗外那个高大的身影。 是多铎。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背着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照亮了他脸上,那抹化不开的愁绪。 乌云珠看着他,没有说话。 多铎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像。 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乌云珠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多铎忽然动了。他抬起头,看向她的窗户,仿佛能透过那道缝隙,看到她的眼睛。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默默地走了。 乌云珠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她知道,他来了。 他也和她一样,辗转难眠。 这就够了。 她关上窗户,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 她要嫁给他了。 无论未来如何,她都无怨无悔。 风,轻轻地吹过。 吹散了天上的云,露出了更明亮的月光。 也吹开了窗台上,那盆不知名的野花,露出了里面,最娇嫩的花蕊。 像一颗,等待被呵护的心。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红烛夜 天还未亮,乌云珠的院子便忙碌起来。 负责梳妆的嬷嬷、端茶倒水的丫鬟、检查嫁妆的管事,进进出出,脚步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和一种莫名的紧张。 乌云珠被她们簇拥着,像一个精致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她被按在梳妆台前,青岚含着泪,为她梳着长长的黑发,一下,又一下。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嬷嬷的唱喏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心里。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浓妆艳抹,美则美矣,却陌生得可怕。这张脸,是豫亲王侧福晋的脸,却不是科尔沁草原上,那个叫乌云珠的姑娘了。 “格格,该上妆了。”青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乌云珠闭上眼,任由冰冷的胭脂,涂抹在她的唇上,她的脸颊。 她想起了昨夜,月光下,多铎那个欲言又止的背影。他来了,却又走了。他想说什么?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感到害怕? “吉时到——” 门外,传来司仪尖细的嗓音。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她站起身,沉重的凤冠,压得她的脖子生疼。青岚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院子,走向那顶华丽的、通往未知命运的喜轿。 府门外,鼓乐喧天。 多铎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亲王吉服,红得像火,却烧不化他脸上的冰霜。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乌云珠身上。 四目相对。 乌云珠看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心疼与愧疚。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多铎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扬了一下。他伸出手,隔着人群,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 然后,乌云珠被扶进了喜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她的世界。 豫亲王府,灯火通明,宾客满堂。 多铎作为新郎,穿梭在各桌之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他的脸上,带着笑,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知道,这些人,有的是来真心道贺的,有的是来探他虚实的,更多的,是来看他笑话的。 看这位少年得志的亲王,如何在皇太极的棋盘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不在乎。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结束。 快点结束这一切,他就能见到她了。 终于,繁琐的礼仪结束了。宾客们被送走,喧嚣渐渐平息。 多铎带着一身酒气,走向他的新房。 正院,是正福晋格日勒的房间。 而侧院,是乌云珠的房间。 他站在分岔路口,脚步顿了顿。 身后,跟着的总管事福安,低声道:“王爷,按照规矩,您今夜……应在正院。” 多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福安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多铎收回目光,抬脚,径直走向了侧院。 他知道,他不能去。 他知道,他应该去正院,去安抚那位远道而来,身份尊贵的正福晋。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他只想去见她。 乌云珠的房间,安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听到远处的喧嚣,听到近处的脚步声,听到司仪的唱喏,听到宾客的笑语。 她的心,随着那些声音,起起伏伏。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她不知道,他来了,又会如何。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阵清晰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醉意。 是多铎。 乌云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阵风,吹了进来,烛火摇曳。 乌云珠感觉到,一个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他独有的,那种混合着皮革与阳光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 乌云珠的指尖,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忽然,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揭开了她的红盖头。 多铎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却亮得惊人,像天上的星星。 “云珠。”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 乌云珠抬起头,看着他。 “你来了。”她说。 多铎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抹强装镇定的慌乱。 他忽然俯下身,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我来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来了。” 乌云珠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强劲而有力。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好怕。”她哽咽着说。 “不怕。”多铎抱着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有我在。” 他抱着她,坐到床上,拿起桌上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她。 乌云珠接过,手有些发抖。 多铎握住她的手,与她交臂,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很烈。 烈得像火,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 多铎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愧疚,有怜惜,有爱恋,还有一丝,压抑已久的渴望。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最后,停在了她旗袍的盘扣上。 乌云珠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多铎看着她,看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惜。 他没有继续解她的盘扣,而是俯下身,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印上了一个吻。 “睡吧。”他轻声说,“累了。” 乌云珠睁开眼,有些不敢相信。 多铎已经站起身,走到外间,对守在外面的青岚说:“进来伺候格格歇息。” 说完,他转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乌云珠坐在床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有些发愣。 他来了。 他又走了。 和昨夜,一模一样。 青岚走过来,为她卸下凤冠,脱去嫁衣。 乌云珠躺在床上,看着帐顶,久久无法入睡。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她更不知道,他今夜,会去哪里。 多铎没有去正院。 他去了书房。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冷茶。 他不是不想。 他想。 他想得快要发疯。 可他不能。 他不能在新婚之夜,冷落了正福晋,去宠幸侧福晋。这不仅是对格日勒的羞辱,更是对皇太极,对整个科尔沁的挑衅。 他可以任性,可以狂妄,但他不能不顾大局。 他更不能,让乌云珠,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他要保护她。 用他自己的方式。 夜,很深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多铎坐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 等他有足够的力量,等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到那时,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将她拥入怀中。 风,吹动了桌上的红烛。 烛火,晃了一下,灭了。 黑暗中,只剩下他,和他无尽的,沉默的守候。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醉卧关山 崇德四年的盛京,春寒料峭。 城外的浑河刚刚解冻,冰碴子撞击着河岸,发出清脆又凄凉的声响。城里的满洲贵族们,却已开始筹备着新一轮的春猎。 豫亲王府里,却是一片死寂。 多铎从朝堂回来,脸色铁青。皇太极又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当众夸赞了正白旗的军功,并暗示他“年轻气盛,需多加磨砺”。这番话,明褒实贬,谁都听得出来,是在敲打他。 他没有去正院,也没有去侧院。 他径直走向了“醉仙阁”——那个他为自己建造的,逃避现实的牢笼。 门一关,便是另一个世界。 “来人!把那坛十年的烧刀子给本王搬来!”多铎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扯开了领口的盘扣。 很快,几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粗陶酒碗和一只封着红泥的酒坛。这不是江南的佳酿,是关外最烈的烧刀子,用高粱酿成,喝下去,像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乐声响起。不是江南的丝竹,是蒙古的马头琴,呜呜咽咽,像草原上孤狼的哀嚎。几个舞姬走了进来,是科尔沁进贡的蒙古少女,穿着鲜艳的蒙古袍,跳着热情的安代舞。 多铎看也不看,抓起酒坛,对着嘴就灌了一大口。 “咳……咳……”烈酒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王爷……”一个满洲亲信,瓜尔佳·阿哈尼,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您这是……又和皇上置气了?” “置气?”多铎抹了抹嘴,冷笑一声,“本王敢吗?本王现在,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条狗,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让他咬谁,就咬谁!” “王爷慎言!”阿哈尼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 多铎一把推开他,站起身,走到那几个蒙古舞姬面前。 “跳!给本王跳!”他吼道,“跳得不好,本王把你们都发卖了!” 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舞得更卖力了。 多铎看着她们,看着她们红扑扑的脸蛋,和明亮的眼睛。她们很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可他看着,却只觉得厌烦。 她们不是乌云珠。 乌云珠的眼睛,是沉静的,像一汪深潭。而她们的眼睛,是空洞的,像两口枯井。 “滚!都给本王滚!”他抓起一只酒碗,砸向地面。 舞姬们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阿哈尼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阿哈尼,”多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哈尼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多铎自嘲地笑了笑:“是为了权力?为了女人?为了建功立业?本王都有了。可本王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空虚?这么难受?” 他拿起酒坛,又灌了一大口。 “本王告诉你,”他拍着阿哈尼的肩膀,喷着酒气,“是因为本王,得不到本王最想要的东西!” 他最想要的,是自由。 是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策马奔腾在科尔沁草原上的自由。 可他没有。 他被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徒有其表,却失去了灵魂。 夜,深了。 多铎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他推开了前来劝他休息的福安,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醉仙阁”。 “王爷!您要去哪儿?”福安在后面追着。 “本王……本王要去骑马!”多铎含糊地说道,“去城外……打猎!” 他翻身上了马,亲兵们连忙跟上。 一行人,打着火把,出了盛京城,向着城西的山林,疾驰而去。 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多铎却觉得一阵清醒。 他策马狂奔,将身后的亲兵,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来到了一片山坡上,勒住马,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那里,有他的王府。 王府里,有他的正福晋,有他的侧福晋。 可他,却无家可归。 他从马背上解下一个酒囊,又喝了一口。 忽然,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女人的哭声,又像是野兽的哀嚎。 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在一片树林里,他看到一个蒙古包。 蒙古包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多铎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拔出腰刀,轻轻地,掀开了蒙古包的门帘。 里面的情景,让他愣住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蒙古男人,正压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女人,穿着汉人的粗布衣裳,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她的嘴里,被塞着一块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到多铎闯进来,那蒙古男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从女人身上爬起来。 “你……你是谁?”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多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很年轻,很瘦弱。脸上带着惊恐,眼神却很倔强。那眼神,像极了乌云珠。 多铎的心,猛地一跳。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那个蒙古男人。 “滚!”他对那个男人吼道。 男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 多铎看着那个女人,没有说话。 女人吓得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多铎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拿掉了她嘴里的破布。 “你……你是谁?”女人颤抖着问道。 多铎没有回答。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女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多铎看着她,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元子,扔在了地上。 “拿着,走吧。”他说道,声音沙哑。 女人睁开眼,看着地上的银子,又看了看他。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连忙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银子,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就跑了出去。 多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心里那股邪火,烧得他难受。 他需要发泄。 需要一个出口。 第二天,多铎是被福安叫醒的。 他躺在山坡上,身上盖着一件披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王爷!您可算醒了!”福安急得满头大汗,“您知不知道,您昨晚去哪儿了?可把奴才们吓坏了!” 多铎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想起了昨晚的事。 想起了那个蒙古包。 想起了那个女人。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外。 “回府。”他说道。 福安如蒙大赦,连忙扶他上马。 一行人,默默地向着盛京城,疾驰而去。 多铎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池,心中,却是一片荒凉。 他知道,他的荒唐事,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疯狂的火焰,最终,会将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冷灶 自那夜山坡归来,多铎的“荒唐”便像关外的野火,烧得更旺了。 他不再满足于府中宴饮,也不再偷偷摸摸去城郊的蒙古包。他开始光明正大地带着亲兵,在盛京的街巷里游荡,寻找着能点燃他心中那团火的东西。 城西的皮货店,成了他的常去之处。 那是一家由蒙古人经营的店铺,表面上卖着貂皮、狐裘,暗地里却收留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女子。有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汉人,有被部落抛弃的蒙古女子,甚至还有朝鲜进贡途中逃跑的舞姬。她们躲在店铺后仓的暗室里,用身体换取一口饭吃。 多铎每次去,都会扔下一袋银元子,然后随便指一个女子,带进最里面的房间。 他不说话,也不看她们。只是粗暴地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后扔下一件贵重的首饰,便转身离开。 那些女子,都怕他。她们说,这个男人,像一块冰,碰一下,就能把人冻僵。 亲信阿哈尼,常常陪着他。每次多铎进去,阿哈尼就守在门口,赶走那些好奇的路人。 “王爷,”一次,阿哈尼忍不住劝道,“您这样……太伤身子了。要不,奴才去给您找几个干净的、自愿的?” 多铎正在系腰带,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愿?这世上,有谁是真正自愿的?” 阿哈尼不敢再说话。 他知道,王爷心里,装着那个他得不到的女人。 王府里,流言四起。 格日勒整日以泪洗面,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她知道,自己只是这场政治博弈中的一枚棋子。王爷不碰她,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保护。 乌云珠依旧沉默。 只是,她院子里的那个梨树桩,不知何时,被她用一块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她每天依旧坐在树桩旁,一坐就是一整天。青岚劝她,她也不听。 她只是看着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树桩,眼神空洞。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多铎了。 她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她不想知道,可那些消息,总会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不哭,不闹,也不问。 她只是觉得,心,一点点地,冷了,硬了。 她曾经以为,只要等,就能等到天明。可现在,她不确定了。她不知道,那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还能不能从那片黑暗的沼泽里,走出来。 一天,多铎又喝醉了。 他没有去皮货店,而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乌云珠的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推开房门,看到乌云珠,正坐在灯下,缝着一件小孩的衣服。那是他们曾经的期盼,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干净的孩子。 看到他浑身酒气地闯进来,乌云珠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缝了起来。 多铎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脸,心中的邪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走过去,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衣服,撕得粉碎。 “缝!缝!缝给谁看呢?啊?”他咆哮着,眼睛通红,“你以为,缝件衣服,本王就会回到你身边吗?你以为,本王还会要你吗?” 乌云珠看着他,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忽然觉得一阵心酸。 她站起身,默默地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喝点茶,醒醒酒吧。”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多铎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忽然觉得,所有的愤怒,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云珠……”他哽咽着,“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 乌云珠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没有说话。 她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窗外,风,吹动了窗边的纱帘。 纱帘拂过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树桩,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多铎的荒唐,还在继续。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狂奔的人,不知道方向,也不在乎终点。他只知道,他必须跑下去,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彻底毁灭。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铁血征衣 多尔衮的劝诫,来得比皇太极的警告更直接,也更沉重。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多尔衮悄无声息地进了豫亲王府,避开了所有耳目,来到了多铎的书房。 兄弟俩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的书桌,桌上只点着一盏孤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两只蛰伏的兽。 “听说你最近安分了?”多尔衮先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多铎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真心悔改,还是做戏给人看?”多尔衮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多铎的脸。 多铎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兄长觉得呢?” “我觉得,”多尔衮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心里那团火,不但没灭,反而烧得更旺了。你只是把它,藏得更深了。” 多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多铎,”多尔衮的语气,忽然放缓了,“我知道你心里苦。那场赐婚,是皇上的意思,谁也违抗不了。你折磨自己,放纵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至少,”多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能让皇上,让那些看我笑话……” 多尔衮的劝慰,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让多铎的荒 唐行径收敛了些许。他不再整日醉卧“醉仙阁”,也不再夜半闯入乌云珠的院子,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愧疚与挣扎,却并未消散。他依旧不敢面对乌云珠——那个他亲手囚禁在王府、连一个正经名分都未给全的女子。侧福晋的身份,于她而言,更像一层薄薄的遮羞布,盖不住她被困的孤寂,也抚不平他内心的疮痍。每每想起她清冷的眼神,多铎便觉胸口发闷,唯有用更疯狂的放纵来麻痹自己,仿佛只有在酒池肉林中,才能暂时忘却这份锥心的歉意。 朝堂之上,皇太极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多铎的“改邪归正”并未逃过他的眼睛,可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依旧翻涌着难以驯服的暗流。皇太极深知,这个幼弟心中的火焰,绝非几句劝诫便能轻易浇灭。果然,不久后的一桩丑闻,让皇太极的耐心彻底耗尽——多铎竟为争夺一名歌姬,与朝中大臣公然冲突,全然不顾皇室颜面。盛怒之下,皇太极当庭下旨,剥夺了多铎麾下三个牛录的兵权,罚俸一年,并勒令他闭门思过三日。 牛录,是八旗的根本,是权力的象征。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带出的兵卒被划归他人麾下,多铎的脸色白得像塞外的雪。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抗争,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皇太极这一刀,砍掉的不仅是他的兵权,更是他作为亲王最后的体面。这份羞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血肉里,让他在无人处,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然而,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就在多铎被禁足、盛京流言四起之际,一封来自锦州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打破了宫中的沉闷。明将祖大寿加固城防,意图联合蒙古各部反扑,辽东战局骤然紧张。皇太极在御书房内踱步良久,最终,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颁下:命豫亲王多铎戴罪立功,即刻率正白旗、镶白旗精锐,驰援锦州,为大军先锋! 圣旨传到豫亲王府时,多铎正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女子立于梨树下,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哀愁,正是乌云珠。他盯着那幅画,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仿佛要拭去那抹挥之不去的忧伤。听到宣旨声,他缓缓起身,接过圣旨,指尖冰凉。 出征前夜,他破天荒地去了乌云珠的院子。月光如水,洒在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梨树桩上,也洒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她正坐在树桩旁,低头缝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肚兜,针线在她手中穿梭,却迟迟未能缝完。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又迅速垂下,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的过客。 多铎站在院中,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亏欠她的,早已不是言语能够弥补。最终,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他年少时,阿巴亥为他求的平安符,郑重地放在了树桩上。 “我……要出征了。”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磨砂。 乌云珠的手顿了顿,针尖刺破了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染红了雪白的肚兜。她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多铎看着她泛红的指尖,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上前为她包扎,脚步却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良久,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极长,透着一股决绝的孤寂。 次日黎明,多铎一身戎装,立于盛京城门之上。朝阳为他银色的铠甲镀上一层金辉,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眸。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王府,只是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身后的八旗铁骑,如黑色的潮水,紧随其后,卷起漫天黄沙。 锦州城下,战鼓震天。 多铎立于阵前,看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明军,眼中燃起嗜血的火焰。皇太极的羞辱、对乌云珠的愧疚、内心的挣扎……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杀意。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毁灭——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的罪孽;用战场的厮杀,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攻城!”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如野兽的咆哮。 无数云梯架上城墙,八旗士兵如蚁群般向上攀爬。明军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不断有士兵惨叫着摔下云梯,可多铎却像一尊铁塔,纹丝不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墙上的一个明军百户——那人正挥舞着长刀,砍翻了一个又一个清军士兵。 “放箭!”多铎冷冷下令。 身旁的亲兵立刻举起强弓,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穿了那百户的咽喉。那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箭矢,缓缓倒下。 城墙上,明军的防线开始动摇。 多铎抓住时机,亲自扛起一架云梯,冲到城墙下。他身手矫健,如猿猴般迅速向上攀爬,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一支流矢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上方,眼中满是疯狂。 “王爷小心!”亲兵阿哈尼的惊呼声从下方传来。 多铎一抬头,只见一柄长枪正朝他的面门刺来!他猛地偏头,长枪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带起一阵刺痛。他反手抓住枪杆,用力一拽,将那明军士兵从城墙上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多铎趁机跃上城墙,长刀挥舞,瞬间便砍翻了两名明军。他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鲜血溅在他的脸上、铠甲上,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却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癫狂与快意。 “杀!一个不留!”他嘶吼着,带领身后的清军,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锦州城,最终陷落。 多铎站在城头,看着满城的狼藉与尸骸,胸中的火焰却并未平息。他解下腰间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的灼痛。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战场的血腥,而是乌云珠那双含泪的眸子。 风,吹过残破的城墙,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起他染血的披风。远处,夕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红。多铎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而他心中的战场,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停歇的一天。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烈酒与冷灶 松锦的硝烟,似乎只是给多铎的荒唐,添了一把更烈的干柴。 凯旋的鼓乐还未散尽,豫亲王府的酒缸,却已堆成了山。那些在战场上令明军闻风丧胆的勇士,在府中成了他纵情声色的陪衬。多铎像是要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尽数倾泻在盛京的酒池肉林里。 他变得更喜怒无常,也更肆无忌惮。强夺歌姬、殴打朝臣,这些事在他看来,已成了彰显他“真性情”的勋章。他甚至在府中仿照战场,设下赌局,让家丁们械斗取乐,胜者便赏以金银美酒,败者则罚酒三斗。整个王府,成了他宣泄胜利与不满的角斗场。 而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对皇太极那道冰冷警告的无声反抗。你不是要我收敛吗?我偏要放纵得更彻底!你不是削了我的牛录吗?那我就用这剩下的权力,活个痛快! 在这片喧嚣与荒唐的中心,乌云珠的院子,却像一座孤岛,寂静得可怕。 她依旧每日缝着那件小孩的衣服,针脚细密而均匀,仿佛在缝补着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只是,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中的光,也从最初的忧伤,渐渐变成了死水般的沉寂。 她看多铎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爱,那是刻在骨血里的。她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少年王爷。她记得他曾在梨树下为她吟诗,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这份爱,早已成了她生命的底色,即便被伤得千疮百孔,也无法彻底抹去。 但更多的,是恨,是痛,是无尽的疲惫。 她恨他的懦弱。恨他既没有勇气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分,也没有勇气放她自由。他用一座金丝笼将她困住,既不给她阳光,也不肯打开笼门。 她恨他的残忍。他一边在她面前上演着深情,一边又在外头用荒唐的行为,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他夺来的每一个女人,他喝下的每一坛烈酒,都像是一记耳光,打在她这个“侧福晋”的脸上。 她恨他的自毁。她看得比谁都清楚,他的放纵,不是在反抗皇权,而是在亲手摧毁自己。他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死路,却偏要冲向那片绚烂的火海。 这份爱恨交织的情绪,让她表现得异常沉默。 她不再劝他。因为她知道,任何言语,在他被酒精和愤怒冲昏的头脑里,都只会变成聒噪的噪音。 她不再哭。眼泪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 她只是用她的方式,进行着最无力的抵抗。 当多铎带着一身酒气和脂粉香,深夜闯入她的院子时,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惊慌失措,或是含泪相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灯下,继续缝着她的衣服,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当王府的下人因多铎的荒唐而议论纷纷时,她会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去,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哀,让所有闲言碎语瞬间冻结。 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冰雕,用极致的冷静,去对抗他极致的疯狂。 她甚至开始偷偷地,为自己准备后事。她用最好的云锦,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寿衣,上面绣着的,不是吉祥的纹样,而是那棵被浇上铁汁的梨树桩。 她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是会在这座孤岛中,慢慢枯萎,直至被所有人遗忘?还是会随着多铎这艘注定要沉没的巨轮,一同葬身在权力的漩涡里?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这豫亲王府的牢笼里,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 而多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冰冷的绝望。他不再强迫她与他同席,也不再试图去触碰她。他只是在每次酩酊大醉之后,会独自一人,站在她院子外的那棵梨树桩前,一站就是很久很久。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起他猩红斗篷的一角。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高大,又那么……孤独。 他和她,一个用放纵的烈火燃烧自己,一个用冰冷的沉默冻结自己。他们像两座隔着深渊的孤岛,彼此遥望,却再也无法靠近。 那丝曾经因多尔衮劝诫而生的暖意,早已在这无尽的荒唐与绝望中,消磨殆尽。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冰与火的对峙 锦州的胜利,像一剂烈酒,灌进了多铎的血管,也浇旺了他心头那团名为“荒唐”的火。皇太极的警告,剥夺的牛录,非但没能让他收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叛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盛京的天地里,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与狂傲。 王府的夜,永远是笙歌宴舞。多铎日日醉卧花丛,对乌云珠的院子,却像是忘了它的存在。只是,每当酒至酣处,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飘向那个方向,眼神里,有挣扎,有痛楚,更多的,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 乌云珠,这个名字,成了王府里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下人们私下里议论,都说侧福晋的心,早就跟着那棵被铁汁封住的梨树,一起死了。 乌云珠确实“死”了。她死了那份对多铎的痴心妄想,死了那份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尊玉雕,美丽,冰冷,不带一丝人气。 她不再为他缝制衣裳,不再为他点一盏守候的灯。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那枚多铎出征前留给她的羊脂玉佩,一遍遍地摩挲着。玉佩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知道,他在战场上,一定又负伤了。就像他每一次用放纵来惩罚自己时那样。 她的心,还是会痛。只是这痛,不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日日夜夜,无休无止。 一日,王府里来了贵客。是皇太极的亲信,来宣读一道新的旨意。多铎醉醺醺地出来接旨,言语间多有不敬。那传旨侍从脸色一沉,当着满府宾客的面,将皇太极对多铎的不满,毫不留情地抖落出来。 “……皇上说,豫亲王若再如此荒唐下去,莫怪他家法无情!” 满堂哗然。 多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拍案而起,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院子的角落里传来。 “王爷,息怒。” 是乌云珠。 她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袭素衣,未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艳抹的女子,都要耀眼。 她走到多铎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为他擦拭着嘴角因愤怒而溅出的酒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哀怨与祈求,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为了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多铎愣住了。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心中的怒火,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他挥退了宾客,遣散了下人,拉着乌云珠,回到了她的院子。 他第一次,没有用酒,也没有用怒吼,而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她对面,哑着嗓子问:“你……不怕我?” 乌云珠摇摇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我怕的,不是你的脾气,”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怕的,是你这样糟蹋自己。多铎,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多铎的心上。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低沉的呜咽。他抓住她的手,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云珠……”他喃喃道,“我……我该怎么办?” 乌云珠没有回答。她只是任由他握着,目光,投向了窗外那棵被黑布覆盖的梨树桩。 风,吹动了黑布的一角,露出了底下,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云珠”。 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盛京的晨昏里,也烫在了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梨树下的抉择 乌云珠那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像一道惊雷,在多铎混沌的脑海中炸开。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还带着未愈伤口的手,紧紧攥着乌云珠纤细白皙的手腕,那画面刺眼得让他心惊。 他想反驳,想怒吼,可对上她那双盛满悲悯与痛惜的眼睛,所有狂悖的言语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声沉闷的呜咽。他,豫亲王多铎,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煞神,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措。 “哥……”他下意识地呢喃出这个称呼。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颤。她知道,他说的是睿亲王多尔衮。那个总能在他失控时,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的兄长。 仿佛是心有灵犀,院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多尔衮一袭玄色常服,背着手,静静地站在了院门口。他没有看多铎,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梨树桩上,眼神深邃。 “锦州的雪,化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多铎的身子一僵。他明白多尔衮的意思。锦州的战事已了,他该清醒了。皇太极的警告,剥夺的牛录,禁足的羞辱,还有眼前这个女人死寂般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 “哥,”多铎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皇上他……是不是觉得我多铎,已经没用了?所以才要这么削我、罚我?” 多尔衮缓缓走进院子,在石桌的另一边坐下。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他不是觉得你没用,”多尔衮的目光如炬,直视着多铎,“他是怕你太有用,却用错了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的勇猛,是大清的刀。但一把刀,如果只知胡乱砍杀,伤了自己人,那这把刀,留着何用?” 多铎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深陷掌心。 “我……”他想说他只是不甘,只是憋闷。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乌云珠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多尔衮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多铎所有荒唐行为下的病灶。 “多铎,”多尔衮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兄长的恳切,“你看看乌云珠。你真的想让她一辈子,都活在这座金丝笼里,看着你自我毁灭吗?” 多铎猛地转头,看向乌云珠。她依旧面色平静,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荒唐,不仅是对自己的放逐,更是对她的一种凌迟。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和他一起,困在这座名为“豫亲王府”的坟墓里。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想……” “那就做出个样子来。”多尔衮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不是要废你,是要你把这身蛮力,用在正道上。你是亲王,不是地痞无赖。” 说完,多尔衮转身离去,没有再做任何劝说。他知道,该说的,都已经点到。剩下的路,要多铎自己走。 院子里,只剩下多铎和乌云珠。 沉默,长久的沉默。 最终,是多铎先动了。他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个被黑布覆盖的梨树桩。他伸出手,抓住了那块黑布,猛地一扯! “刺啦——” 黑布被撕下,露出了底下那棵被铁汁浇灌、早已枯死的梨树桩。树桩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云珠”二字,清晰可见,像是两道刻在心上的伤疤。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蹲下身,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开始一下一下,凿着那坚硬的铁汁。 “铛、铛、铛……” 火星四溅,他的手被震得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匕首流下,滴在树桩上,触目惊心。 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他像是着了魔,一下,又一下,固执地凿着。仿佛只要把这层铁皮剥开,就能让这棵死去的梨树,重新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那层铁汁,被他硬生生凿掉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早已腐朽的木头。 他扔掉匕首,喘着粗气,伸出沾满血污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两个字。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乌云珠。他的脸上,混杂着血污和汗水,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等我。”他哑着嗓子说,这一次,不是祈求,而是承诺。 乌云珠看着他,看着他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团重新燃起的、不再迷茫的火焰,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风,吹过院子,卷起了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 那棵死去的梨树桩,在阳光下,似乎也少了几分死气。 第30章 第三十章 雪落无声 多铎的改变,来得迅猛而决绝,像一场席卷盛京的暴风雪。 他遣散了府中所有新纳的姬妾,勒令家丁仆役各司其职,豫亲王府那扇终日敞开的朱红大门,第一次紧紧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府内,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清晨便响起的操练号子。 他真的“清醒”了。 他将那三个被皇太极剥夺牛录的空缺,从自己的亲兵中补齐,日夜操练,严苛得近乎残酷。他自己也重新拾起了荒废已久的弓马,每日在演武场挥汗如雨,仿佛要将积郁在胸中的浊气,尽数发泄在那弓弦与刀锋之上。 他不再酗酒,不再寻衅滋事。上朝时,他不再低头瞌睡,而是挺直脊背,认真听着朝堂上的每一项议程。当多尔衮与诸王讨论军务时,他甚至会主动提出一些见解,虽显稚嫩,却也中肯。 盛京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豫亲王是被皇上的一番敲打给打醒了。 只有乌云珠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多铎不再去她的院子,也不再试图与她亲近。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河。但他却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他的“改变”。 他会派人给她送来上好的药材,说是对她调理身体有益;他会命人将她院子的门窗修葺一新,换了更保暖的琉璃;甚至,他会让人在那棵被他凿开的梨树桩旁,种上一株新的梨树苗。 他做这些事时,从不亲自出面,也从不让人告诉她。但乌云珠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她能感觉到,那份笨拙而执着的关心,像冬日里的一缕微弱的阳光,虽然不足以融化整个冰雪世界,却能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 她依旧沉默。只是,她缝制寿衣的手,停了下来。她开始重新拿起针线,为他缝制一件新的战袍。针脚细密,绣的不是龙凤呈祥,而是他最爱的苍狼踏雪。 她不知道这件战袍,他会不会穿。她只知道,她的心,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皇太极对多铎的改变,看在眼里,却并未表露太多。 一日,多尔衮入宫议事。君臣二人,在暖阁中对弈。 “多铎近来,倒是安分了。”皇太极执黑子,漫不经心地落下,语气平淡。 “他终究是长大了。”多尔衮执白子,应对从容。 “长大?”皇太极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朕看他,是被你驯服了。多尔衮,你倒是有本事。” 多尔衮神色不动:“皇上过誉。臣只是觉得,多铎的刀,不该用来砍向自己人。” 皇太极盯着棋盘,良久,才缓缓说道:“他的刀,朕还有用。” 他落下最后一子,黑子瞬间将一片白子围死。“明年开春,朕要亲征朝鲜。这先锋之职……” “臣弟以为,”多尔衮打断他,声音沉稳,“多铎尚在戴罪立功之际,此等重任,恐难担当。” 皇太极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言。” 他知道,多尔衮是在保护多铎。可他,就是要用这更大的责任,将多铎彻底绑在大清的战车上。让他明白,他的命,他的荣辱,早已与大清的江山,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多铎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他没有点灯,任由清冷的雪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想起了乌云珠那双平静的眼睛,想起了多尔衮那句“你的刀,要用在正道上”,也想起了皇太极那意味深长的审视。 他的人生,似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一边,是过往的荒唐与放纵,虽然痛苦,却也熟悉。 另一边,是未知的责任与担当,前路艰险,却或许能寻到一丝真正的救赎。 他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窗缝中飘进来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愈发清醒。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片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变成一滩冰凉的水。 他握紧了拳。 窗外,雪落无声。 而他的心,却已做出了选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三十章 雪落无声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议政 崇德八年,盛京。 皇太极猝然离世,盛京城内暗流涌动。乌云珠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被雪压弯的梨树。她知道,这棵梨树的命运,和她的命运一样,即将被一场巨大的风暴裹挟而去。 王府的气氛,从皇太极驾崩那日起,就变得诡谲起来。多铎这几日更是深居简出,除了参加必要的朝会和祭奠,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半天。乌云珠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她知道,多铎正在和多尔衮密谋。那场关于皇位归属的博弈,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八旗议政的那天,天还没亮,多铎就起身了。 他没有和乌云珠说话,只是默默地穿上朝服,系好腰带。乌云珠站在一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她知道,今天将决定大清的未来,也将决定多铎的命运。 议政殿内,八旗旗主、宗室亲贵齐聚一堂。多铎坐在多尔衮身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豪格坐在对面,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济尔哈朗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代善主持会议,声音低沉:“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有何建议?” 话音刚落,豪格便站了出来,朗声道:“先帝长子我豪格,德才兼备,理应继承大统!” 他话音刚落,正黄旗、镶黄旗的旗主便附和起来。多铎冷眼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多尔衮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多铎知道,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果然,当豪格的呼声渐渐高涨时,多尔衮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议政殿:“豪格贤能,本王亦有耳闻。但先帝在时,曾言明,立储需八旗共议,不可独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本王以为,先帝之子福临,年虽幼,却天资聪颖,堪当大任。” 多铎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他知道,多尔衮这是在为他自己铺路。 果然,多尔衮话音刚落,多铎便站了出来,朗声道:“睿亲王所言极是!福临乃先帝之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他话音刚落,他所统领的正白旗旗主便立刻附和。多尔衮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豪格脸色铁青,正要反驳,济尔哈朗却突然开口了:“福临年幼,若能有贤王辅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这话一出,等于是在豪格和多尔衮之间打了个圆场。多铎心中冷笑,他知道,济尔哈朗这是在为自己谋取利益。 最终,在多铎的坚持和多尔衮的谋划下,会议达成了一致:立福临为帝,改元顺治。多尔衮和济尔哈朗为辅政王,共同辅佐幼主。 议政结束后,多铎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 乌云珠站在门口,看着他疲惫的身影。她没有问会议的结果,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她只是默默地接过他的斗篷,轻声说:“回来了。” 多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沉默了许久。 乌云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她知道,多铎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他想要的是多尔衮登上皇位,而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但多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的风雪。 他知道,这场博弈,还没有结束。而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风雪中,盛京的夜,静得可怕。 那场关于皇位的博弈,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多铎,也正式踏上了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不归路。 第32章 第三十三章 雪落无声 顺治元年的雪,似乎总也停不下来。 多铎出征归来时,没有盛大的凯旋礼,只有王府门前一地被马蹄踏碎的雪泥。他带回了胜利的消息,也带回了一个朝鲜女子。 那女子叫金玉妍,是多尔衮赐给他的。多铎没有多言,只说她是战后安抚朝鲜的“礼物”,便将她安置在了王府的东院。 乌云珠是在花园里第一次见到金玉妍的。那日雪后初晴,金玉妍站在一株腊梅下,伸手接飘落的雪花,指尖冻得通红,却固执地不肯进屋。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朝鲜服饰,侧脸的轮廓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冷。 “侧福晋,外面冷,还是回屋吧。”侍女轻声劝道。 金玉妍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在家乡,这样的雪,会下到把整个王宫都埋起来。” 乌云珠站在回廊的阴影里,没有上前。她能感觉到,这个新来的侧福晋,像一块冰,带着异国的风雪,沉默地立在这座王府里。 当晚,多铎来了乌云珠的房间。 他坐在灯下,解下佩刀,动作有些迟缓。乌云珠为他倒了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线条。他比离家时更沉默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那个朝鲜女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多尔衮赐的,叫金玉妍。” 乌云珠垂下眼帘:“我见过了。” 多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沿:“她……不太说话。” “刚来的人,总是拘谨的。”乌云珠轻声说。 多铎抬眼看她,目光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觉得,她可怜吗?” 乌云珠沉默了片刻:“王爷觉得呢?” 多铎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雪覆盖的庭院。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把一切都掩埋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朝鲜的雪,比盛京的大。”他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乌云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带回的不只是一个朝鲜女子,还有一身洗不净的风霜,和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那场战争,像一场被雪覆盖的梦,留在了他心里,也留在了这个王府里。 风雪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多铎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而窗外,雪落无声。 第33章 第三十四章 囚笼内外 雪落了一夜,压弯了窗前的竹枝,簌地一声轻响,像是谁在暗处无声地叹了口气。 多铎终究没有回答乌云珠的反问。他只是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烛火将尽,灯花噼啪爆开,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影子不像个凯旋的英雄,倒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寻找着出口。 乌云珠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默默地重新添了茶,又将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搭在了他肩上。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脖颈,那温度不高,却让他浑身一颤,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有些粗鲁,眼中翻涌着乌云珠看不懂的激烈情绪。是烦躁?是痛苦?还是某种深埋的渴望?她分不清,也从未看清过。 “你总是这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问,不说,不哭,也不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目光逼视着她,带着一贯的强势,却又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抓住的东西。无论是恨,是怨,还是爱,只要不是这种无边无际的平静。 乌云珠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他略显狰狞的脸。“王爷给什么,云珠就要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撑的气焰。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也是她最锋利的武器。她从不反抗,便让他无从下手;她从不索取,便让他无从施舍。她像一捧温润的水,任他如何用力,都抓不住,握不牢。 多铎的肩膀垮了下来,眼中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顺从。他想要她挣脱,想要她反抗,想要她哪怕对他发一次脾气,流一次眼泪。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待在他为她打造的、这座名为“珍视”的囚笼里,用她的沉默,反向囚禁了他。 他忽然觉得烦躁,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披风从他肩上滑落,掉在冰冷的地上。他没有回头去捡。 接下来的几日,他没有再踏入乌云珠的院子,却也没有去金玉妍的东院。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整夜地对着一幅巨大的地图,那上面插满了红蓝两色的小旗。他的手指在山川河流间游走,像是在排兵布阵,又像是在寻找一条出路。 乌云珠偶尔会从窗外经过,看见他伏案的身影。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寻找着突破口。她知道,他困住了别人,也困住了自己。 一天夜里,乌云珠被一阵压抑的呻吟惊醒。声音来自书房。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披衣起身,端了一碗温热的参茶过去。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透出一线昏黄的光。她推门进去,看见多铎倒在书案旁,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牙关紧咬,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幅巨大的地图从案头垂落,盖在他身上,像一张裹尸布。 “王爷!”乌云珠惊呼一声,放下参茶,想要扶他起来。 她的手刚触到他的手臂,就被他猛地抓住。他的手烫得吓人,力气大得惊人,眼神却一片涣散,显然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别走……”他喃喃地呓语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脆弱,“别丢下我……” 乌云珠的心猛地一揪。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男人,在梦魇中,竟也只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他筑起高墙,囚禁他人,或许只是因为他自己,也深陷在一座看不见的囚笼之中。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拭去他额头的冷汗。窗外,风雪呼啸,而室内,两人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依偎着。一个在梦中寻求着慰藉,一个在清醒中给予着救赎。 或许,他们都是彼此的囚徒。 天快亮时,多铎的烧退了些。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乌云珠的腿上,而她,靠着椅背,已经沉沉睡去,脸色疲惫。 他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脸,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他只是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地图,重新挂回墙上。然后,他拿起案头的一支朱笔,在代表江南的一片区域,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风雪已停,新的一天开始了。囚笼依旧,但笼中的人,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第34章 第三十五章 笼中雪 多铎没有立刻点兵。 他让副将传令整备,自己却退回了书房,像一头受伤的兽,躲进洞穴舔舐伤口。王府的每一寸砖石,每一缕香气,都让他窒息。乌云珠的沉默,金玉妍的冰冷,多尔衮密信里不容置疑的命令,像三面高墙,将他死死围住。 他需要喘息,却无处可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他坐在案后,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上。江南那个鲜红的圆圈,像一滴未干的血,又像一个诱惑的伤口。他想冲进去,想把那片土地踏平,想用无数人的哭喊和鲜血,来淹没自己心中的死寂。 “王爷,该用膳了。”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滚!”他低吼一声,抓起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向门板。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像一声绝望的嘶鸣。 门外的管家连同仆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府里的人都怕他。乌云珠怕他,金玉妍也怕他。可他更怕他们。怕乌云珠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怕金玉妍那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她们像两面镜子,照出他内心最不堪的一面——一个渴望被爱却只会伤害的暴君,一个坐拥天下却无家可归的孤魂。 他忽然想起了朝鲜,想起了白岳山城下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那时的他,虽然冷,虽然累,但心里是畅快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挥刀,可以理直气壮地索取。可回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他却连一个女人都征服不了。 “来人!”他咆哮道。 亲兵战战兢兢地跑进来。 “备马!本王要去校场!”他需要发泄,需要用最原始的暴力,来驱散这令人作呕的压抑。 乌云珠听到了那声怒吼,也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的心,像被那碎片划了一下,尖锐地疼。她知道他又在发狂了,为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敌人。她想去看看他,却又不敢。她怕看到他眼中的暴戾,更怕看到他眼中的脆弱。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小小的妆奁。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方素净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梨花。那是她从家乡带来的,是她仅存的、关于“自由”的念想。 她拿起帕子,轻轻摩挲着那朵梨花。她在想,如果自己也像这朵花一样,随风飘走,该有多好。飘到一个没有战争,没有权力,也没有多铎的地方。 可她不能。她被囚禁在这里,心甘情愿地,做着他最珍视的、也是最厌恶的囚徒。 南院。 金玉妍听到了西院传来的咆哮。她没有像其他侍女那样吓得发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继续摆弄着案上的一盆水仙。 那盆水仙,是多铎命人从辽东快马加鞭送来的,说是金玉妍家乡没有的品种。花很漂亮,香气馥郁,可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拿起一把剪刀,慢慢地,将那些开得正盛的花朵,一朵一朵剪了下来。花瓣落在雪白的瓷盆里,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金玉妍却笑了。那笑容很轻,很冷,像冰面上的裂痕。 “告诉他,”她对跪在地上的侍女说,“花,我剪了。我喜欢它死的样子。” 她要让他知道,他给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最终都会走向毁灭。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也是她对他最恶毒的诅咒。 当晚,多铎没有回房。 他在校场练了一下午的刀,直到筋疲力尽,才被亲兵扶回来。他浑身是汗,衣衫凌乱,像一头刚从战场上归来的狼。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乌云珠的房门前,抬手想敲,却又停住了。 门内,烛火未熄,他能隐约看到她坐在窗前的剪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转身走向了书房。 他知道,这座王府里,没有他的归处。无论是乌云珠的温柔,还是金玉妍的冰冷,都救不了他。 他唯一的出路,是那片遥远的又一个染血的战场。 第二天清晨,点将台。 多铎一身戎装,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了一眼西院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南院的方向,然后翻身上马,一鞭抽下。 马蹄扬起,踏碎了一地晨光。 乌云珠站在窗前,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手中的梨花帕子,无声滑落。 金玉妍也站在窗前,看着同一方向。她剪掉的水仙,正被侍女清理出府,残败的花瓣,撒了一路。 风雪又起,比往年更早,更大。 第35章 第三十六章 风起 盛京的秋,肃杀里裹着一丝凉。 多铎从校场回来,一身劲装未换,眉宇间却带着按捺不住的烦躁。朝鲜使团刚走,府里因金玉妍而起的那点波澜,也随着册封之事的尘埃落定而归于平静。这些,都不是他烦躁的根源。 他满脑子都是乌云珠那双清冷的眼睛——她总在他最得意时冒出来,像一盆冷水,浇灭他所有的狂热。 他征服了朝鲜的土地,却驯服不了一个手无缚铁之力的女子。 “王爷,书房的军报已备好。”心腹侍从低声提醒。 多铎“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朝王府内院走去。路过东跨院时,他脚步顿了顿,瞥见院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他抬脚继续走,靴底踩碎一片枯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像他此刻的心情。 回到书房,他并未去看军报,而是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株老梨树。树上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白的天空,像极了乌云珠拒人千里的姿态。他忽然觉得这座王府,处处都充斥着她的影子。她的书房,她常走的回廊,她喜欢坐的那方石凳……这些地方,他以前从不在意,如今却成了他下意识会去关注的地方。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转身坐在书案后。案上,一份未写完的折子摊开着,是他准备呈给皇兄的,关于加强辽东防务的建议。这是正事,是他作为大清亲王的责任。可他的思绪,却怎么也无法集中在那些军国大事上。 他想起了乌云珠那句“笼中雀”。她说她是笼中雀,可他何尝不是?这座王府,是他的家,也是他的笼子。而她,是笼子里那只不肯低头的鸟,用她清冷的目光,审视着他这个笼子的主人。 “来人!”他忽然喊道。 侍从应声而入。 “去,把库房里那支百年野参拿来。”多铎沉声吩咐。 “是。”侍从领命而去。 他知道乌云珠身子弱,每到换季,总要咳嗽几声。那支野参,是他特意从朝鲜带回来的,本想等她病时再给,可此刻,他却等不及了。他想看到她收下礼物时的表情,哪怕只是一丝惊讶,一丝动容。 乌云珠是在书房里听说多铎回府的。 她正临摹一幅《寒雀图》,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侍女青岚端着茶进来,见她神色如常,忍不住小声说:“听说王爷从校场回来,脸色不太好。” “与我们无关。”乌云珠轻声说,重新提笔,为画上的雀鸟点上眼睛。那眼睛黑亮锐利,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野性。 金玉妍入府的事,早成定局,无需再提。她在意的是多铎的烦躁——那只笼子又收紧了一分,而她仍是笼中那只不肯低头的雀。 窗外风起,吹动窗棂,也吹乱了案上的画纸。乌云珠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纸面微凉。 她知道,多铎不会就此罢休。他的征服欲,他的偏执,会像这秋风一样,一阵紧似一阵,直到她彻底屈服,或者……粉身碎骨。 “侧福晋,王爷派人送东西来了。”青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乌云珠抬起头,只见一个侍从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站在门口。 “王爷说,这是百年野参,对您的身子有好处。”侍从恭敬地将木盒放在桌上。 乌云珠看着那个木盒,没有动。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支人参,这是多铎的又一次试探,一次“招安”。他想用他的方式,来“关心”她,来让她“领情”。 “收下吧。”她轻声对青岚说。 青岚应了一声,将木盒放到一边。 乌云珠重新拿起画笔,却再也画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萧瑟的秋景。她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晚宴设在正堂,却不是为金玉妍,今晚的宴席,不过是王府日常的聚餐,正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坐在主位,笑容得体,偶尔与下首的侧福晋们说几句客气话。 多铎进来时,众人起身行礼。他摆摆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乌云珠身上。 乌云珠穿着月白色旗装,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安静地吃着菜,仿佛这场宴席与她无关。她偶尔抬头,与正福晋交换一个客气的笑容,眼神却始终清淡如水。 多铎的指节在酒杯上收紧,杯中的酒晃了晃,映出他阴晴不定的脸。 席间气氛微妙,正福晋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乌云珠放下筷子,起身告退:“姐姐,我有些乏了,先告退了。” 不等回应,她便转身离去,身影悄无声息,像一阵风,不留痕迹。 多铎看着她的背影,握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深夜,多铎带着一身酒气,推开了乌云珠的房门。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乌云珠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白衣如雪,身影单薄。 “王爷怎么来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像秋夜的风,“金侧福晋那边,不需要您陪着吗?” 多铎的脚步顿了顿,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在怪我?” “妾身不敢。”乌云珠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王爷是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妾身只是笼中雀,只能看着,听着,什么都不敢说。” “笼中雀?”多铎冷笑,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知道就好。既知是笼中雀,就安分点。别总想着飞出去。” 乌云珠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王爷,若这只雀鸟宁愿撞死在笼上,也不愿被驯服,您会如何?” 多铎的手猛地一紧。 他看着她眼中的疯狂与清醒,忽然觉得一阵无力。他可以征服天下,却驯服不了这只小小的雀鸟。 “乌云珠,”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乌云珠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窗外,风更大了,吹得窗棂“咯吱”作响,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这座华丽的囚笼。 第36章 第三十七章 铁马冰河入关来 盛京的夜,静得能听见风卷过屋檐的呜咽。 多铎是在点兵前,最后一次去了乌云珠的院子。 他一身玄色铠甲未卸,腰间佩着天子亲赐的“定国刀”,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他推开乌云珠的房门时,她正在灯下抄佛经——那是她从科尔沁带来的《心经》,纸上的字迹清瘦挺拔,像她的人。 “我要走了。”他站在门口,声音低沉。他没有问她“要不要送我”,而是直接命令:“你跟我去校场。” 乌云珠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她没有抬头,轻声说:“王爷,我是您的侧福晋,不是您的兵。您要去打仗,我送不了您。” 多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重重摔在地上:“乌云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她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王爷,您能把我怎么样呢?您能带着我一起去打仗吗?您能让我在战场上,为您摇旗呐喊吗?” 多铎的心猛地一颤。他忽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威压,在她面前都像打在棉花上——他越是用力,越是无力。 他忽然俯身,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按在身后的书案上。宣纸被撞得散落一地,墨汁溅在她的白衣上,像一朵朵血花。 “多铎!”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他不管不顾地吻下去,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和酒气。他的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他想在她身上留下印记,想让她记住,她是他的女人,哪怕他要去打仗,她也逃不掉。 乌云珠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她只是闭着眼睛,任由他发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渗进他的铠甲里,冰凉。 “乌云珠……”他喘着气,咬着她的耳垂,声音沙哑,“等我回来……你要是敢……”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她睁开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荒原。他忽然觉得害怕——怕他这一去,真的会失去她。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她,转身大步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他猛地回头,只见她正弯腰捡起地上的《心经》,指尖轻轻抚过被墨汁晕染的字迹。 “乌云珠。”他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等我回来。” 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王爷,保重。”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院子,这座王府,甚至整个盛京,都成了他的笼子。而他,是那个即将飞出去的雀鸟——他要去追他的天下,却把心,留在了笼子里。 乌云珠没有去校场,没有送他出征。 她只是在院子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很久。直到青岚来喊她,她才转身回屋,关上门,将所有的牵挂和担忧,都关在了那扇门里。 她打开他之前送的百年野参,发现参盒底层压着一张字条,是他的笔迹:“等我回来,给你熬参汤。” 她将字条揉碎,扔进香炉里,看着它化成灰烬。 山海关一战,清军大胜。 多尔衮的指挥如神,多铎与阿济格率领的左右翼军配合默契,如两把利刃,直插李自成的大顺军。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在正面牵制,清军则从侧翼突袭,大顺军腹背受敌,溃不成军。 李自成败退北京,却已无力回天。他在武英殿匆匆称帝,随即焚毁紫禁城,仓皇逃离。 清军兵不血刃,进入北京城。 多铎站在残破的城楼上,看着城下跪迎的明朝降官,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尔衮的谋略,而他,只是兄长手中的一把刀。 “传令!”多尔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而有力,“左翼军清宫禁火,右翼军接管九门。” 多铎收回目光,望向关外的方向。风里,仿佛还带着盛京的气息,和那个女子清冷的声音。 “乌云珠……”他在心里默念。 千里之外的盛京,乌云珠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知道,他已入关,已进京,已踏上那条不归路。 而她的笼子,从此,空了。 铁马冰河,终将入梦来。 第37章 第三十八章 金井梧桐叶落时 盛京的九月末,风里已带了刺骨的寒意。 乌云珠立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梧桐。昨夜一场急雨,金井边的青石板上落了厚厚一层黄叶,像一封封无人拆阅的信笺。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叶脉清晰如掌纹,边缘已微微卷起,透出枯槁的灰败。 “格格,该收拾行装了。”青岚捧着个紫檀木匣子进来,里面是乌云珠平日戴的几样首饰,“听闻北京那边的府邸已经修缮好了,就等着咱们动身呢。” 乌云珠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尖拂过窗棂,上面还留着前几日多铎按过的印子,如今早已被秋风吹得冰凉。她知道,从山海关的黄沙卷起的那一刻,这座盛京的王府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多铎走时说“等我回来”,可他回来时,带回来的却是整个天下的重量——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福晋那边怎么说?”她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青梅手中的匣子上。那支多铎送她的赤金累丝凤簪静静躺在红绸里,凤眼嵌着的红宝石,在阴沉的天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大福晋说,东西能带的都带着,带不走的就锁起来。”青岚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听说北京的府邸比这里还大,可……可总觉得,到了那儿,就再也找不回盛京的暖了。” 乌云珠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支凤簪。簪身沉甸甸的,坠得她手腕发酸。她想起多铎第一次送她这支簪子时,也是这样沉甸甸的,他说:“乌云珠,你是我的女人,这天下,我给你打下来。”那时的他,眼里有火,有光,有她看不懂的野心。如今,火燃尽了,光熄灭了,野心成了现实,而她,却成了笼中那只被金丝笼子锁住的雀。 “收拾吧。”她将凤簪插回发间,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把那件月白缎绣玉兰的旗装也带上,多铎说,他喜欢我穿那件的样子。” 青岚应了一声,转身去开衣柜。乌云珠的目光却落在了妆台角落的一个小盒子上——那是她从科尔沁带来的,里面装着几颗晒干的沙枣,是她离家时,阿妈塞给她的。阿妈说:“云珠啊,沙枣耐旱,就像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她拿起一颗沙枣,指尖摩挲着它粗糙的表皮,忽然觉得,这颗小小的果实,比那支沉甸甸的凤簪,更让她觉得踏实。 窗外,风又起了,梧桐叶簌簌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她推开窗,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了她摊开的手心里。叶脉清晰,像一条条通往远方的路,可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路,只能在北京的深宅大院里,一圈一圈地绕。 “格格,”青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大福晋说,让您早些过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乌云珠收回手,将那片梧桐叶轻轻放在妆台上,与那颗沙枣并排。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三年的屋子,桌上的《心经》还摊开着,是她前几日抄的那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墨迹早已干透,像她心里那些说不出的惆怅。 她转身走出房门,青岚抱着木匣子跟在后面。庭院里,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扑在她的裙摆上。她没有停下,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承载了她所有欢喜与忧愁的王府。 马车在府外等着,车轮是新的,轴却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在诉说着一路的颠簸。她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盛京的天空——天是灰的,云是低的,远处的山峦隐在雾里,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走吧。”她放下车帘,声音很轻。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乌云珠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笼子,要从盛京搬到北京了。而那只雀,或许再也飞不回草原了。 千里之外的北京,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多铎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景山。风里,传来一阵隐约的鸽哨声,像极了盛京的某个午后,乌云珠站在梧桐树下,仰头看着天上的风筝,笑得眉眼弯弯。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刀鞘是新的,手柄却还带着盛京的温度。他忽然想起,乌云珠曾说:“多铎,你爱的是天下,还是我?”那时的他,没有回答。如今,他站在天下的中心,却忽然很想回到盛京,回到那个有梧桐树的院子里,告诉她:“乌云珠,我爱的,从来都是你。” 可他知道,他回不去了。 风里,鸽哨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府墙的深处。 第38章 第三十九章 紫禁城的笼与雀 北京的初冬,比盛京更冷。 多铎站在新修缮的豫亲王府正堂,看着满堂的红烛,鼻尖萦绕着陌生的沉水香。这里的一切都比盛京的王府更大、更奢华,可他却觉得,这偌大的府邸,像一座金碧辉煌的笼子,把他和她,都关了进来。 乌云珠是昨日到的。 她没有像其他福晋那样,一进府就忙着安顿家什、拜见主母,而是径直进了后院的偏厢,关上门,一整天都没出来。多铎知道,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满眼的朱红琉璃,不喜欢这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脂粉气。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槐树,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王爷,”心腹侍从在门外低声禀报,“侧福晋的行李已经搬进偏厢了,青岚小心翼翼的说,侧福晋让您……别去打扰她。” 多铎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杯中的杏花酒洒出几滴,落在他崭新的蟒袍上,像几滴干涸的血。他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她倒是会给自己找地方。这府里,除了那间偏厢,还有哪里是她能待的?” 他推开窗,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吹进来,打在脸上,生疼。他望着后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几重院墙,看到她清瘦的背影。他想立刻就去见她,想推开那扇门,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他有多想她。可他的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 他怕。 他怕看到她眼里的冷漠,怕听到她那句“王爷,您能把我怎么样呢?”。他更怕,自己会在这座笼子里,彻底失去她。 乌云珠确实不喜欢这里。 她不喜欢这间偏厢的雕花拔步床,不喜欢那绣着百蝶穿花的锦被,不喜欢桌上那套官窑的青瓷茶具。她甚至不喜欢青岚给她换上的那件织金云锦的旗装,觉得那繁复的花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裹得喘不过气。 “格格,喝口参汤吧。”青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轻声劝道,“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熬的,百年老参,说是能驱寒。” 乌云珠看着那碗参汤,汤面上浮着几颗枸杞,像几滴凝固的血。她忽然想起,多铎走时留下的那张字条——“等我回来,给你熬参汤”。那时的他,眼里还有温度,还有她能读懂的牵挂。如今,他回来了,带着整个天下回来了,可他给她的,却只是一碗用百年老参熬的、带着疏离和讨好的参汤。 “倒了吧。”她别过头,声音冷得像冰。 青岚的手一抖,汤碗差点掉在地上:“格格,这……这是王爷的心意啊。” “我的心意,他从来都不懂。”乌云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雪下得大了些,院子里的槐树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她的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冰凉的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像一滴无声的眼泪。 她知道,从她踏进这座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盛京的梧桐树下,回不到那个能让她自由呼吸的院子。她的笼子,从盛京搬到了北京,而那只雀,终究是飞不出去了。 多铎终究还是没去那间偏厢。 他坐在正堂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杏花酒,直到天色擦黑,直到满堂的红烛燃尽,只剩下一片昏黄。 他想起在盛京的那些日子,想起她站在梧桐树下,仰头看着天上的风筝,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想起她抄《心经》时,指尖轻轻拂过纸页的温柔;想起她在他怀里,流着泪,却一声不吭的倔强。 他忽然觉得,这座王府,这个天下,都不过是他的执念。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金碧辉煌的笼子,而是那只在笼子里,不肯低头的雀。 “来人!”他猛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 “王爷?”侍从连忙上前扶住他。 “备马!”多铎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去……去紫禁城!” 他要去找多尔衮,他要告诉他,他不想做这个亲王了,他想带着乌云珠,回盛京,回他们的家。可他的脚,刚迈出正堂的门,就被一阵冷风吹得一个激灵。他看着满院的飞雪,忽然笑了。 他想起自己走时,对乌云珠说的那句“等我回来”。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天下尽在掌握。如今,他回来了,却发现自己,连推开一扇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罢了。”他挥了挥手,转身回了正堂。 风雪中,豫亲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他所有的念想。 偏厢里,乌云珠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一夜未眠。 她知道,这座笼子,她要待一辈子了。而那只雀,或许早已在风雪中,冻僵了翅膀。 第39章 第四十章 雪落紫禁城 顺治元年冬,北京城的初雪来得又急又猛。 多铎站在豫亲王府的长廊下,看着奴才们往檐下挂新糊的六角宫灯。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白雾,像极了盛京大雪天里,乌云珠发间那支银簪的流苏。他刚从兵部议事回来,玄色江绸棉袍上沾着雪沫,腰间那柄“定国”刀的鲨鱼皮鞘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着冷光。多尔衮说,李自成退往山西,北方算是安定了。可他心里,却像这阴沉的天,怎么也晴不起来。 “主子,”贴身侍卫哈喇凑过来,压低声音,“府里又添了一位格格,大福晋让您回去看看。” 多铎“嗯”了一声,没说话。他抬头望着远处紫禁城的琉璃瓦,雪落在上面,像一床巨大的白缎被,盖住了前明的血,也盖住了他心里的躁。 豫亲王府的偏厢,依旧点着一盏青灯。 乌云珠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槐树。雪压在枝桠上,像一排排凝固的白骨。她的手里,捏着一颗晒干的沙枣——那是她从科尔沁带来的,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却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格格,”青岚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轻声说,“这是厨房新熬的,加了枸杞和桂圆,您趁热喝了吧。” 乌云珠接过碗,没喝。她的目光落在碗里,汤面上浮着几颗枸杞,像几滴凝固的血。她想起多铎上次醉酒后,抱着她说要带她回盛京,给她熬参汤。那时的他,眼里还有温度。如今,他回来了,带着北京城的安定回来了,可他给她的,却只是一碗越来越凉的参汤。 “放那儿吧。”她把碗放在桌上,声音冷得像冰。 青岚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乌云珠拿起那颗沙枣,指尖摩挲着它粗糙的表皮,忽然想起阿妈的话:“云珠啊,沙枣耐旱,就像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她抬头望着窗外的雪,心里一片荒凉——她熬过了盛京的梧桐雨,熬过了北京的繁华梦,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她听见了。 正堂传来的丝竹声、女人的笑语、孩子的咿呀学语,穿过厚厚的雪幕,断断续续地飘进偏厢。那声音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她知道,那是多铎的新宠,是他开枝散叶的证明。每一次这样的声音传来,她心里那片荒原就又扩大了一分。她不再像起初那样心痛,反而生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曾是科尔沁的云雀,她以为自己是那只可以与多铎并肩翱翔的苍鹰,却不想,最终成了他金丝笼里一只被剪了翅膀的雀。她看着镜中自己日渐消瘦的脸,那上面没有泪,也没有恨,只有一种死寂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对多铎的爱,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燃尽了。剩下的,只是一种习惯,一种对命运的屈服。 多铎没有回偏厢。 他去了正堂,那里灯火通明,传来女人的笑声和孩子的哭闹声。新纳的侧福晋正抱着他的第二个阿哥,逗得孩子咯咯笑;大福晋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其他的侍妾围在一旁,说着奉承的话。多铎看着这满堂的热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戏——他是主角,却不是主角的主人。 “王爷,”大福晋看见他,笑着站起来,“您回来了?快来看看我们的小阿哥,他刚才还找您呢。” 多铎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脸。孩子抓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他忽然想起,乌云珠曾说:“多铎,你爱的是天下,还是我?”那时的他,没有回答。如今,他站在天下的中心,却忽然很想回到盛京,回到那个有梨花树的院子里,告诉她:“乌云珠,我爱的,从来都是你。” 可他知道,他回不去了。 “王爷,”新纳的侧福晋凑过来,娇声说,“您看这孩子,长得像您还是像我?” 多铎抽回手指,转身走了出去。他听见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听见大福晋低声呵斥侧福晋:“王爷心情不好,别惹他。”他没有回头,只是大步走向后院,走向那间点着青灯的偏厢。 偏厢的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 多铎站在门口,伸手想推门,却又缩了回来。他想起上次醉酒时,他掀翻了乌云珠的妆台,赤金累丝凤簪滚落在地,红宝石磕出一道裂痕。她弯腰捡起凤簪,指尖抚过那道裂痕,轻声说:“王爷,我要的,你给不了。”那时的她,眼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肩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乌云珠,”他贴着门,声音沙哑,“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 他靠着门,坐了一夜。雪落在他的身上,像一床巨大的白缎被,盖住了他所有的执念与荒凉。 偏厢里,乌云珠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一夜未眠。 她知道,这座笼子,她要待一辈子了。而那只雀,或许早已在风雪中,冻僵了翅膀。 北京的繁华,依旧如流水般淌过。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雪后放晴,泛着冷光;豫亲王府的正堂里,女人的笑声和孩子的哭闹声,依旧日日响起;多铎的佩刀“定国”,依旧挂在书房的墙上,带着关外的风雪气。 只有那间偏厢,始终点着一盏青灯,像一滴凝固的泪,落在繁华的北京城,落在多铎与乌云珠的荒凉里。 铁马冰河,终成一梦。 而那只雀,终究没有飞出笼子,只是在笼子里,慢慢老去。 第40章 第四十一章 血色残阳 顺治二年秋,南京城破的消息,是在一个雨夜传到豫亲王府的。 乌云珠正坐在偏厢里,就着一盏青灯,缝一件旧衣。那是她从科尔沁带来的袍子,袖口已经磨得发白,她想给它换条新里子。雨点打在窗纸上,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挠,挠得她心烦意乱。 青岚捧着一盏灯进来,脸色煞白:“格格,宫里……宫里传来消息,王爷……王爷他……” 乌云珠的手顿了顿,针尖扎进指腹,一滴血珠冒出来,像一粒红宝石,落在雪白的绸缎上。 “王爷怎么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王爷他……攻破了南京城,活捉了弘光帝……”青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可扬州那边……传来消息,说王爷他……下令屠城了……” “哐当”一声,乌云珠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 她听见“屠城”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但她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了然。 这些天,她等他归来,心里其实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她知道多铎变了,变得她快要不认识了。可她心里,始终还留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侥幸——也许,他只是迫于形势?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也许,那个曾在草原上对她说“我最厌恨那些为逞威风而屠城的莽夫”的多铎,还没有死透? 扬州的消息,像一把烧红的匕首,把她这点侥幸,连同她心里最后一点活气,一起剜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青岚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剪刀。 她的心里,没有掀起滔天的恨意,反而是一片死寂的荒凉。就像科尔沁的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连尸骨都看不见了。 她想起盛京的梨花雨。那时的多铎,意气风发,眼里有光。他说:“乌云珠,等我打下天下,就带你去看最辽阔的草原。”那时的“天下”,在他眼里,是策马扬鞭的豪情,是建功立业的壮志。 她想起北京的初雪。他从关外带回新的战利品,兴冲冲地拿给她看,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那时的他,虽然已在权力的漩涡中越陷越深,但至少,还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笨拙的欢喜。 她想起他上次出征前,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她说:“乌云珠,等我回来,我带你回盛京,我们再也不分开。” 那时的他,是疲惫的,是迷茫的,但也是真诚的。他想在她这里,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岸。 可现在,他用屠刀,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连她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魔鬼。 他不再是那个会对她笑、会对她醉、会向她寻求慰藉的多铎了。他成了史书上会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豫亲王”,成了让江南百姓闻风丧胆的“刽子手”,成了她心里那个被一点点凌迟、一点点杀死的故人。 他用八十万亡魂的血,彻底斩断了她心里那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维系着他们过去的细线。 她忽然觉得好累。 比当年被他从草原上掳来时更累,比在盛京独自面对无数个寂寞长夜时更累。 因为那时,她心里还有恨,还有挣扎,还有“不认命”的力气。 而现在,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她发现,她恨的,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她所认识的多铎,那个让她又爱又恨、折磨了她半生的男人,在他下达屠城命令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顶着他的名字、穿着他的铠甲、背负着无数血债的空壳。 接下来的几天,王府里下人们都在忙碌准备着,正福晋,侧福晋们,侍妾们都在精心准备着迎接多铎的归来。可只有乌云珠不出门,整日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槐树。树叶被秋雨打落,一片一片,像无声的叹息。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一个证明——证明那个故人,真的已经死了。 直到第五天夜里,她听见了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踏碎了府外的积水,也踏碎了她这几日的麻木。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往外看。 多铎回来了。 他没有回正堂,没有见新纳的侧福晋,也没有抱他的小阿哥。他直接走向偏厢,身上穿着临巧前她为他缝补铠甲,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乌云珠站在门后,看着他推开门。 他的脸上有一道伤,从眼角划到下巴,是新添的。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疲惫的困兽。 “我回来了。”他说。 乌云珠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第41章 第四十二章 冰河铁马 多铎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偏厢里格外清晰。他靠在门框上,看着乌云珠的侧影——她像一尊冰雕,连烛火的光都似乎绕着她走,不肯在她脸上留下半分暖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江南的战事,想说扬州的顽抗,想说史可法的宁死不降……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干涩的:“天凉了。” 乌云珠没动。她的目光落在窗棂上,那里结了一层薄霜,像扬州城的雪。 他知道她在听,却又知道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关上了,心也关上了。他所有的解释,在她眼里都是苍白的辩白;他所有的功绩,在她心里都成了沾血的罪证。 “乌云珠,”他往前挪了一步,声音低得像叹息,“你……恨我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过头,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像被大火烧过的草原,连灰烬都随风散了。 “王爷,”她开口,声音像冰下的流水,“你该去正堂。大福晋备了庆功酒,侧福晋们等着你。” 她在赶他走。用最客气、最疏远的方式。 多铎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盛京的雪,她裹着狐裘站在梧梨树下,想起北京的雨,她为他撑伞,指尖不经意碰过他的手背。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画面,此刻都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刀。 “我不去,”他固执地站在原地,“我要在这里。” “为什么?”乌云珠终于问出了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王爷是要在这里,跟我讲讲扬州城的‘功绩’吗?” “不是!”他急切地否认,却又语塞。他能说什么?说那些反抗的汉人该死?说屠城是震慑南明余孽的必要手段?这些话,他对着多尔衮、对着顺治皇帝能说得慷慨激昂,对着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她眼里的失望——那种深入骨髓的、彻底的失望。比恨更冷,比死更绝。 窗外,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像一块冷却的烙铁。 多铎靠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他摘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是烈的,烧得他喉咙火辣辣地疼,却暖不了他的心。 “乌云珠,”他喃喃道,“你知道吗?攻下扬州的那天,我站在城楼上,看见满城的火光……我忽然想起你。你说,要是你在,会不会骂我疯子?” 乌云珠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说话,但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知道她听见了。于是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那些人……老人、孩子、女人……他们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我怕,乌云珠,我怕……” 他堂堂豫亲王,纵横沙场的多铎,居然说他怕。 可在这间偏厢里,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铠甲,都碎成了渣。 乌云珠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他。她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像冰封的河面下,悄悄涌动的暗流。 “王爷怕什么?”她问。 “我怕……”多铎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是人,是“你”。是那个会对他笑、会对他闹、会为他缝补衣裳的乌云珠。 乌云珠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她想起他醉酒后抱着她说“我爱的是你”的样子,想起他给她带回江南绸缎时眼里的期待,想起他每次出征前,偷偷塞进她手心的那颗糖——那是他从多尔衮的赏赐里偷拿的,他说:“乌云珠,甜的,你爱吃。” 那些细碎的、带着温度的瞬间,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盖住了扬州的血,盖住了南京的火。 可下一秒,她又想起了青岚颤抖的声音:“王爷……下令屠城了……” 她猛地闭上眼,将那些雪花一样的回忆,一起关在了门外。 “王爷,”她睁开眼,声音又冷了下去,“夜深了。你该走了。” 多铎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看着她脸上褪去的最后一点血色。他知道,今晚的话,终究是白说了。 他撑着门框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走到门口时,他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乌云珠,”他说,“我会等你。” 等你重新睁开眼,等你重新看见我,等你重新……爱我。 哪怕要等一辈子。 门关上了。 乌云珠坐在窗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像一道冰冷的线。 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得很快,很乱。 像冰河下,悄悄涌动的暗流。 这一夜,多铎没有回正堂。 他去了书房,坐在那柄“定国”刀旁,一夜未眠。 乌云珠坐在偏厢,看着那道月光,一夜未眠。 窗外,残月如钩,挂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挂在豫亲王府的青瓦上,挂在他们之间,那条冰冷的、看不见的河上。 第42章 第四十三章 铁甲裹尘霜 顺治三年的北京城,春风还带着料峭寒意,豫亲王府的朱漆大门却日日敞开,车马喧嚣。 多铎回来了。 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是一个被江南烟雨洗过、又被扬州血色浸透的“德豫亲王”。顺治帝亲迎南苑,晋封亲王,赐金册金印,他成了仅次于多尔衮的“辅政叔德豫亲王”,权势如日中天。 可他心里清楚,他带回来的不只是弘光帝和伪太子,还有八十万扬州亡魂的诅咒,和一个再也捂不热的人心。 一、权柄的枷锁 朝堂之上,他是“定江南”的功臣。顺治帝倚重他,满朝文武巴结他。他坐在议政王大臣会议的首席,听着汉臣们歌颂“王爷仁德,止杀安民”,听着满洲老将们夸耀“扬州大捷,震慑南蛮”。 他只是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定国”刀的刀柄。刀柄上,乌云珠早年缝的那块科尔沁蓝布套,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他能感觉到布套里藏着的那一小撮土——扬州城的土,混着血和灰的土。 散朝后,他不去正院见大福晋,也不去新纳侧福晋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书房。他命人取来江南送来的密报,一份份翻看。有南明残余势力的动向,有江南士绅暗中串联的名单,也有……一封夹在其中的、用汉文写的控诉书,控诉清军在扬州的暴行。 他看完,一言不发,将那封控诉书投入烛火。火舌舔舐着纸页,他看见火光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王爷,”图尔坤(他的私募)低声劝道,“江南不稳,还需安抚人心。” “安抚?”多铎冷笑一声,声音沙哑,“怎么安抚?告诉他们,本王杀的人够多了,不会再杀了?还是告诉他们,本王……后悔了?” 他后悔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晚闭上眼,那些画面就涌上来。城楼上冲天的火光,街道上横陈的尸体,还有……乌云珠那双空洞的眼睛。 他拿起案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却烧不掉心头的那股寒意。 二、府邸的牢笼 豫亲王府,成了他另一个战场。 大福晋每日笑盈盈地向他汇报府里的喜事:新添了几个小阿哥,哪个庄子又送来了好收成,哪位王爷送来了贺礼……她说着,眼睛里闪着光,仿佛真的沉浸在“夫荣妻贵”的幸福里。 多铎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他知道,大福晋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懂。她用这些琐碎的喜乐,为他、也为她自己,筑起一道隔绝外界风雨和内心罪孽的墙。 新纳的侧福晋们,年轻、美貌、温柔。她们会为他弹奏江南小调,会为他研墨铺纸,会用娇滴滴的声音说“王爷辛苦了”。她们试图用温柔乡,抚平他眉宇间的疲惫和暴戾。 可每当她们靠近,多铎闻到的,却是她们身上浓郁的脂粉香,这香味让他想起扬州那些被战火摧毁的园林,想起那些被践踏的鲜花。 他会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独自一人,坐在乌云珠曾住过的偏厢里。 偏厢早已人去楼空,乌云珠被他“请”到了王府最偏僻的“听雪苑”,名义上是“静养”,实则是软禁。可多铎还是习惯来这里。 他坐在她曾坐过的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他想起她坐在窗前的样子,想起她看着他时,眼里曾经有过的光。 他命人将江南搜罗来的孤本诗集、苏绣屏风、景德镇的瓷器,一箱箱地往听雪苑送。可第二天,那些东西又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趁着夜色,偷偷去了听雪苑。 他站在她院外的墙根下,听着里面毫无声息。他想翻墙进去,却又怕惊扰了她,更怕看到她眼里的厌恶。 他在墙外站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拖着僵硬的身子离开。 三、身体的崩坏 从江南回来后,多铎的身体就开始出问题。 起初只是偶尔的头痛,他以为是政务繁忙,不以为意。后来,开始咳嗽,有时会咳出一丝血丝。他更不在意,在他看来,战场上留下的暗伤,咳点血算什么。 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曾经能轻松举起的百斤石锁,现在举起来会气喘吁吁。曾经能纵马奔驰一天,现在骑半个时辰就觉得腰背酸痛。 太医来诊脉,说是“操劳过度,心脾两虚”,开了些补药。 他喝着那些苦涩的药,心里却明白,他不是身体虚,是心虚了。是那八十万亡魂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垮了他的身子。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扬州城的火,梦见那些伸向他的手,梦见乌云珠转身离去的背影。每次从梦中惊醒,他都是满身冷汗,心跳如鼓。 他会立刻命人备马,冲出王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四、最后的执念 顺治五年,北方传来叛将姜瓖复叛的消息。 朝堂上,有人主张招抚,有人主张暂缓用兵。多铎却力排众议,坚持亲自出征。 “叔王身体要紧!”有大臣劝道。 多铎冷笑:“本王还没老到拿不动刀!” 他知道,他需要一场战争,需要鲜血和杀戮,来麻痹自己,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豫亲王。 出征前夜,他去了听雪苑。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墙外。他让侍卫撞开了门,闯了进去。 乌云珠正在灯下看书,见到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 “我要去大同了。”他站在她面前,声音干涩。 她没有说话,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等我回来。”他说,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 她依旧没有反应。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以为时间都静止了。最后,他转身,大步走出听雪苑。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乌云珠,等我回来……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看我一眼。”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乌云珠握着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波动。 多铎骑在马上,离开了北京城。 春风拂过他的脸,带着一丝暖意。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很蓝,蓝得像乌云珠的眼睛。 他夹了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他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征。 他更不知道,一场比战争更可怕的灾难(天花),已经在前方等着他。 而他心中那个“让她重新看我一眼”的执念,将成为他生命最后时刻,唯一的光。 第43章 第四十四章 铁甲未冷 撞碎的门与心 卯时三刻,天光刚透进听雪苑的窗棂,门就在巨响中碎裂了。 那扇乌云珠亲手漆过的木门,连同门框上的科尔沁狼头雕花,都在枣木杠的撞击下裂成碎片。木屑飞溅,落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像一滩凝固的血。她正将一枝新折的梨花插入瓷瓶,手腕一抖,梨花掉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她没有惊呼,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铜镜。 镜中,多铎站在破败的门框下,玄色铁甲上沾着夜露与草屑,手里还握着那根撞门的枣木杠——杠子的一头包着铁皮,此刻正滴着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门框的。 “王爷的铁甲,连门都撞得破,何必在乎我这院子的生死?”她放下空瓷瓶,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多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他昨夜在院外站了一夜,铁甲冻得像块冰,心却烧得滚烫。可此刻,烫意全消,只剩铁甲的冷,顺着脊梁往骨子里钻。 “我要去大同了。”他说。 乌云珠转过身,指尖抚过门框的裂痕——那里有她昨夜刻下的科尔沁文字,是两句古老的歌谣,此刻已被撞得模糊不清:“王爷撞门,就为说这个?”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枣木杠上,杠头的血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这杠子,是准备待会儿绑在我身上,拖我去给你殉葬的么?” 多铎的手猛地一颤。那根枣木杠“哐当”一声落地,砸在碎裂的门板上,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乌云珠……”他向前一步,铁甲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这件袍子……” 他从怀里掏出那件缝补过的科尔沁袍子,指尖抚过袍角的狼头刺绣——那是她当年亲手绣的,针脚里藏着科尔沁的风,藏着她少女时代的温柔:“你当年说,科尔沁的男人出征,妻子要为他系上腰带……” “王爷。”她打断他,伸手接过袍子。 她的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掌心,像块冰。她将袍子披在肩上,慢慢系上腰带——动作很轻,很慢,像在完成一场古老的仪式:“现在,王爷满意了?” 多铎看着她,忽然觉得铁甲更冷了。那冷意渗进骨头,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他捂住嘴,再拿开时,手帕上赫然是一摊鲜血。 乌云珠看着那摊血,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踮起脚,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王爷的铁甲踏遍扬州,踏遍大同,踏遍这天下,可曾想过……”她顿了顿,指尖抚过他胸前的护心镜,“护心镜里,装的是谁的心?” 多铎的心猛地一痛。他想说,是你的。可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铁甲的冰冷,透过素帕,渗进她的指尖:“乌云珠……我的心……冷。” 乌云珠抽回手,退后一步:“王爷的心冷,与我何干?” 她转身,走到窗边,折下那枝掉在地上的梨花,递给他:“带着它去大同吧。就当……是科尔沁的雪,送王爷一程。” 多铎接过梨花。花瓣洁白,像科尔沁的雪,像她当年的笑靥。他将梨花插在胸前的护心镜上,花枝卡在铁甲的缝隙里,摇摇欲坠。 “等我回来。”他说,声音沙哑。 乌云珠笑了。那笑里没有温度,像科尔沁冬天的雪:“王爷的铁甲是卫国的利器,不是寻人的线索。王爷,走吧。” 他走了。 风卷着地上的槐花,扫过空荡荡的院子。乌云珠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方沾血的素帕。她慢慢将素帕按在心口,闭上眼睛。铁甲的冷,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二、铁甲卫冷 多铎走出听雪苑时,图尔坤正在院外等着他。 “王爷。”图尔坤看见他胸前的血迹和护心镜上的梨花,欲言又止。 多铎没有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那件科尔沁袍子,裹在身上。袍子是暖的,带着她的体温,可铁甲的冷,却怎么也驱不散。 他向前走着,梨花从护心镜上掉下来,他捡起来,重新插好。 “走。”他说。 他们穿过豫亲王府的长廊,路过摆满江南贡品的偏厅。那些他命人搜罗来的孤本诗集、苏绣屏风、景德镇瓷器,此刻都蒙上了灰尘——那是乌云珠命人退回来的,原封不动地堆在那里。 多铎从那些贡品前走过,看见碎了一只青花瓷瓶。像极了昨夜她的心。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多尔衮正在宫里等着他,等着他去请缨出征。他知道,姜瓖的叛军,正在大同等着他,等着他去杀戮。他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像沙漏里的沙,像科尔沁草原上消逝的风。 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听雪苑里那个女人的眼神。 而那个眼神,此刻正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 他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指尖的温度。铁甲的冷,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他忽然觉得,这天下,再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 三、伏笔:天花的阴影 军营扎在居庸关外。 多铎的帐篷里,点着浓浓的艾草。他脱了上衣,坐在铜镜前。 镜子里,他的背上,冒出了一片细密的红疹,像一朵朵小小的血梅。图尔坤端着药碗进来,看见那片红疹,手一抖,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没事。”多铎穿上衣服,声音平静,“明日……照常行军。” 帐外,北风呼啸。帐内,多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玉”字。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两个字:“对不起。” 他吹干墨迹,把纸折好,放进怀里。那里,贴着他的心口。 他摸了摸怀里的纸,又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铁甲的冷,透过衣服,渗进皮肤。 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个终于找到归宿的孩子。 第44章 第四十五章 铁甲未冷 病榻上的执念 大同普恩寺的厢房里,艾草味混着腐臭,像一张黏腻的网。 多铎躺在楠木床上,玄色铁甲搁在脚踏上——护心镜上那枝梨花早已枯成褐色,花枝扎进肉里,渗着黄水。他背上,脓疱连成一片,像烧焦的梅花,每呼吸一次,都牵扯着肺里的痛。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军医端着药碗冲进来,皮靴踩得地板吱呀作响。为首的张院判白胡子上挂着冰凌,手里托着乌木针盒:“王爷,太医署奉命来为大帅放血排毒!” “滚出去。”多铎咳出一口黑血,溅在枕上,像朵小小的墨菊。 图尔坤赶紧拦住军医,压低声音:“王爷禁不得扰!”转头却见多铎死死盯着那件科尔沁袍子,袍子上的狼头刺绣,被血浸得发黑。 帐外军医们仍在忙碌。有人往火盆里添艾草,烟雾呛得人咳嗽;有人端着铜盆,盆里泡着沾血的绷带,水面上浮着几片枯黄的草药。一个老军医蹲在雪地里,捏着银针对着光看针尖的血迹:“王爷这是毒入骨髓了……” “图尔坤,”多铎忽然抓住侍从的手,指甲掐进他肉里,“乌云珠……她还在听雪苑吗?” “在,格格她没走。” “没走……”多铎笑了,“她在等我……对不对?” 他想起乌云珠站在破败的门框下,手里拿着那枝梨花,眼神像刀子:“王爷的铁甲是卫国的利器,不是寻人的线索。” “她说谎,”多铎咳嗽着,指尖沾着黑血,“她明明……在乎我。” 他从怀里掏出那方沾血的素帕,帕上绣着的科尔沁狼头早已褪色——那是乌云珠当年擦去他嘴角血迹的,他一直带在身上:“你看……她给我擦过血……” 图尔坤哭着说:“等您病好了,咱们就去听雪苑,把这件袍子补好。” “补不好了,”多铎抚摸着素帕上的破洞,“她用剪刀……剪了个洞。” 他想起乌云珠把袍子扔在他脸上,剪刀剪破的狼头像只流泪的眼睛:“王爷,这件袍子,我补过了。现在,还给你。” “她剪的不是袍子,”多铎把素帕按在心口,“是我的心。” 铁甲的冷,透过脓疱,渗进骨头。 他想起阿巴亥在科尔沁的帐篷里唱摇篮曲:“科尔沁的风,吹过草原……” “额娘,”他闭上眼,“我冷……” 图尔坤刚要给他盖被,多铎猛地推开:“盖了更冷。” 帐顶挂着一串风铃,是乌云珠以前挂的,风一吹,叮叮当当响。 “把风铃摘下来。” 图尔坤摘下风铃递过去。多铎摇着风铃,眼泪掉在铃上:“乌云珠说,这风铃是科尔沁的风……” 他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风铃上:“图尔坤……替我擦干净铁甲……我要穿着它……回科尔沁……” 铁甲从他怀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二、死亡前的意识流 多铎的意识在死亡边缘游荡。 他看见自己穿着铁甲站在扬州城头,史可法骂他“禽兽”,他一刀砍下去,血溅满襟。 他看见自己冲进南京城,弘光帝抖得像片叶子,皇冠被他踢飞。 他看见听雪苑的废墟上,乌云珠手里拿着那枝梨花,眼神像刀子:“王爷的铁甲是卫国的利器,不是寻人的线索。” 他想说对不起,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乌云珠转身走进屋子,门“吱呀”一声关上,像声沉重的叹息。 “额娘,”他哭着说,“我动不了……” 阿巴亥笑着向他走来:“铎儿,不怕……额娘带你回家。”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楠木床上,脸上盖着白布。 图尔坤跪在地上,抱着他的铁甲痛哭。 乌云珠站在科尔沁,浅蓝色的素衣上插着那枝梨花。 “乌云珠,”他想喊她,“我在这儿。” 可她听不见。 他跟着风飘过雪山草原,落在科尔沁的月光下。 阿巴亥抱着他唱摇篮曲:“科尔沁的风,吹过草原……” 他闭上眼,嘴角挂着笑,像梦见了乌云珠,梦见了听雪苑的门,梦见了她说:“王爷,走吧。” 他想告诉阿巴亥,乌云珠比科尔沁的雪还干净,他爱她爱得痛不欲生。 他想告诉阿巴亥,若有来生,他不想做王爷,只想做科尔沁草原上的一朵梨花,开在乌云珠的窗前,一辈子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