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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妄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他还是不喜欢锋利的东……


    “有气要撒回家找你妈去, 成天找谢晏麻烦做什么?”


    谢晏一愣,回过头,看着走过来的方趁时:“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不见了一节课, 还不许我找你么。”方趁时笑了下, “我早就在附近了,看了你半天。”


    “……哦。”


    孟扶冬好像被方趁时一句话说冷静了,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激烈的动作,只是幽怨地看着他们两个:“谢晏哥哥,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表哥这是在监视你吗?”


    “那又怎么样?”谢晏不懂他说这个干嘛,“我也可以允许啊。”


    孟扶冬:“……”


    方趁时偏头笑了一声。


    或许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这声笑落在孟扶冬耳朵里, 就像一个炫耀。幸福对不幸者来说,足以刺痛双眼,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而孟扶冬似乎走了神。


    正当谢晏思考他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孟扶冬忽然发狠似的咬起了自己的手。


    他啃咬的动作凶恶,仿佛嘴下那块肉不是他自己的胳膊,而是他捕食了一整天的猎物。纤细的手臂很快就被他咬破了皮,露出丝丝鲜红的血痕。


    “你干嘛!”谢晏上前把他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 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免得他再乱咬, “发什么疯!”


    方趁时站在不远处, 身体歪斜着,语调漫不经心:“你妈这两天是不是又打你了?”


    孟扶冬动作一顿。


    他是尝试过逃跑的, 孟扶冬想。


    只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被那个女人发现。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得很好。


    言笑晏晏,风情万种, 但是在家里,只有他们在的时候,就会像恶鬼一样张开巨大的阴影,朝他伸出无数尖锐的利爪。


    她每次打他的理由都很奇怪,比如说这回,因为方趁时拿到了一个大多数人不关心但是在业界含金量很高的青少年比赛奖项,她就又发了疯。她拼命地质问孟扶冬,凭什么他不行,凭什么不是他。


    孟扶冬总觉得很奇怪,他很想提醒她,在她青春的少女时期,她也从来没在念书这件事上赢过她亲爱的姐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这不是古往今来的道理吗?


    啪!


    鞭子抽到了身上,很痛。


    也很冷。


    哗——


    水声好像又出现在耳边。


    她用马鞭抽他,家里的老佣人看不过眼,会拿桶水过来泼,连着他和她,一起被泼个透湿。这时候,她的神智好像会短暂清醒过来,然后让他滚出去。


    他虽然用不着再受鞭打,却要穿着湿衣站到寒风里,高低得忍上十几分钟,得等她从窗口看见他受折磨,心满意足过后,才能想办法逃跑。


    她总是这样。


    很多年来,孟扶冬记得修宁和临城每一个季节的风的温度。


    ……


    孟扶冬双眼发直,整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很正常。方趁时想了想,走过去拿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


    表哥的手原来是温热的,不像他的手那么冰,孟扶冬这样想。


    谢晏:“嗯?”


    “发烧了,看来我猜的没错。”方趁时瞥了孟扶冬一眼,“又被虐待了吧。”


    孟扶冬眼珠子动了一下,慢慢掀起眼皮:“你果然知道。”


    “见识过。”方趁时顿了顿,决定再往他心上扎一刀,“头一回还是孟知安带我去看的,我们都知道。”


    孟扶冬瞳孔一缩。


    他被谢晏按着,咬不到自己的手,就无意识地咬起了自己的嘴唇,很快见了血。谢晏“啧”了一声,抬手飞快地卸掉了他的下巴,卸完也不看孟扶冬,只回头看方趁时:“怎么办?”


    “不知道。”方趁时摇摇头,“我要是他,早离家出走了,不至于让自己陷进去。”


    “那你为什么不呢?”孟扶冬下巴脱臼了,口齿含混不清,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楚。涎水顺着嘴边流下来,他自己好像也不在意,就这样说着话:“秋姨对你不也不好吗?”


    “孟书秋从不打我,她和孟谣最大的区别,就是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我和你的区别也是。”方趁时垂眼看他,孟扶冬从小体弱,又营养不良,个子算不上高,“你知道孟氏有多少员工吗?你知道这些员工支撑着多少家庭的生计吗?如果孟氏只靠裙带关系、亲疏远近决定继承人,这些员工怎么办?”


    孟扶冬和他对视,眼底有许多空白。


    他不知道,他从没听谁说过这些。


    “我也并不是只会躺在家里等着那个所谓的‘继承权’掉进我手心里的人。”方趁时双手插兜,姿态闲适又懒散,说,“我从不和你争,是因为没必要,我只和孟书秋争,比起争家产,我更喜欢争市场。”


    是了,孟扶冬想,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睥睨一切。


    是一直以来他所不明白又隐约向往的,名为“方趁时”的东西。原来他的自信和底气,不是建立在空中楼阁的“母爱”上,而是他自己。


    孟扶冬在这一瞬间,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他早就明白,却一直不想去承认的事情——


    孟扶冬,你这一生追求的东西都是个笑话。


    就像你的妈妈一样。


    真恶心啊。


    孟扶冬心说,我怎么会活成我妈的样子。


    “你该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方趁时平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像在看一个物体,一个无关的背景,“你的小伎俩就像苍蝇一样烦人……但是谢晏一直想帮你,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条件是你以后离谢晏远一点。”


    孟扶冬和谢晏同时看向他,一个视线阴冷,一个表情惊讶。


    方趁时笑了下,安抚似的捏了捏谢晏的肩膀。


    可真是自然的互动啊。


    孟扶冬冰冷的视线从谢晏肩上又挪回方趁时脸上,含糊不清地问:“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谢晏:“……”


    谢晏有点受不了,自觉有点罪孽,看他似乎冷静下来了,便上前伸手一合,把他下巴又弄了回去。


    “喀”一声。


    孟扶冬抬手用校服的袖子擦了擦落下来的口水。


    “你可以提。”方趁时的表情不算太好看,孟扶冬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会让他为难。


    如果能让方趁时为难,那孟扶冬觉得自己还挺高兴的,他问:“如果我说我想走呢?”


    “我可以送你出国,”方趁时说,“如果你非要留在国内的话,我可以保证孟谣一年之内找不到你,再久的我不想管了。”


    一年后他们早就毕业了,不需要天天跟孟扶冬脸对脸。


    孟扶冬沉默下来,好半天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可以想好了再决定,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也不要找麻烦,我对你没什么耐心。”方趁时不想跟他多说,拉起谢晏的袖子就想把人带走。


    谢晏拖着步子没动,犹豫着问:“冰岛……?”


    这回轮到孟扶冬和方趁时一块儿看他了,孟扶冬目光震动,方趁时却是皱起眉:“冰岛?”


    “或者北欧那边哪个国家比较容易看到极光的?”谢晏问。


    孟扶冬这下确定这个答案不是巧合,整个人因为冲击陷入到一种过度的空白当中。


    “他喜欢极光?”方趁时眉头拧着,很不满意地问,“而且你为什么知道?”


    “他上回自己说的,就秋游那次,在药店里,柏天忆他们也听到了啊。”谢晏立刻表达自己的无辜,“我就是不小心记住了而已。”


    方趁时磨了磨牙。


    谢晏冲他讨好地笑笑。


    方趁时从没见过谢晏讨好谁,一时不知道该为这独属于自己的珍贵表情高兴,还是该为“谢晏竟然为了孟扶冬讨好他”而生气,情绪堆积在胸腔之内,憋出了一声冷笑。


    “谢晏哥哥。”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这是孟扶冬头一次,不夹着嗓子,不装作甜媚,像是把浑身的浮华尽数退去,露出苍白又干涸的内里,就这么平淡地喊了他一声。


    谢晏扭过头:“嗯?”


    孟扶冬抬头看他。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粉紫,巨大的云朵浓墨重彩地横亘在天空。


    而苍穹之下,他穿着澜越那身全市有名的漂亮校服站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温柔。


    真是个奇怪的人。


    孟扶冬心想,如果他这时候说错一句话,这个温柔的人就会向他露出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


    他还是不喜欢锋利的东西,孟扶冬想。


    希望这个人能永远温柔下去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我的愿望,谢谢你。”他表情平静,语气很淡,却难得让他的话听上去有几分真诚。说完这句,他将视线投向方趁时,低声说:“除了机票和出国的手续之外,我还需要一笔能让我活下去的钱,我还没到能勤工俭学的年龄……表哥。”


    这也是他头一次真心实意喊表哥。


    ……也许不是头一次,他依稀记得,他分明是在心里喊过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又好像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你妈在我这里装和善长辈塞给我的红包我都没花过,凑一凑应该也有几十万,都给你吧。”方趁时说,“本来也该是你的……孟知安那边应该也有一笔这样的钱,回头我去替你要。”


    孟扶冬想,原来这世上有人能看到他的苦难,有人会替他鸣不平,即使只是这一点点。


    是他自己一直没看到。


    “谢谢。”他说。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眼,拉起谢晏的手走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倒影拉得很长。


    孟扶冬看着看着,慢慢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腿。


    ……


    方趁时简直越走越快,谢晏被他拉得踉跄,无奈问道:“我就是去看看到底谁在扎车胎,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


    “不是。”方趁时的脸都黑了,“你帮他下巴复位的时候是不是沾到他口水了?你不洗洗吗?”


    谢晏:“……”


    他都快忘了——


    作者有话说:恭喜小孟杀青。


    前几章之所以说感觉应该给孟扶冬单开一本才算对得起他,是因为感觉能接住他的人会在冰岛出现。


    但还是那句话,写不过来了,所以再议吧。


    第102章 辞旧。


    显然方趁时是不会允许谢晏忘记的, 他对孟扶冬这个人的嫌弃简直深入骨髓。


    拉着谢晏洗完手,两人才回教室。跷课大半节,谢晏这种卷王非得问清楚老师讲了什么才会走的, 方趁时也只好认命地坐在教室里。


    他最近不太看那本《Le Baiser Au Lepreux》来顾影自怜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做,便闲适地靠在座位上,看谢晏像只蝴蝶一样在教室里到处飞着。


    蝴蝶最终扑到了他的桌面上:“好了,我问完了,走吗?”


    “突然有点想上晚自习了。”方趁时看着他的脸,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满足。或许有点奇怪,但的确是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为什么谢晏总想拉着他和2班这些人玩到一起。


    生活中琐碎的笑闹有时候毫无意义, 但因为这是自己的生命,因为这事关自己爱的人, 于是那些碎片有了颜色,有了值得被珍惜的理由。


    “那就上?”谢晏跃跃欲试, “我还挺想上的。”


    “你怎么不拒绝我一下。”方趁时盯着他看。


    谢晏被他说愣了:“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上晚自习?怎么还盼着我拒绝呢。”


    “我知道你喜欢学习,所以总是会幻想,”方趁时说着站起来,凑近他耳边, 压低声音道, “幻想你对我的关注能超过对学习的关注。”


    他温热的呼吸和气音就像某种暗示, 叫谢晏想起许多亲密的瞬间,不由得呼吸一滞。


    电流从耳朵尖起, 自上而下,一直流到尾椎骨,烫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喉结轻滚, 谢晏低声说:“我一直都是……更关注你的。”


    “嗯?”


    “比学习。”


    方趁时垂眸看他,目光里盛着一点意味不明。


    谢晏直起身,避开他视线,感觉自己耳朵尖可能是红了:“今晚吃食堂?”


    要上晚自习,当然还是吃食堂更方便。今天盛柯请假了,晚饭就他们俩吃。


    吃完,两人一起上楼晚自习。


    晚自习没什么特别的课程,主要是图个大家一起写作业的氛围,另外,如果有问题的话,办公室里一直都会有值班老师在。


    一些准备出国或者报考艺术类的学生也会用这个时间找学校的老师单独开小课,教室里通常大约只有三分之二的人在,但灯火通明,除了一些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声外,大体上是安静的。谢晏很快就写完了作业,拿着不懂的题去办公室找老师。


    能不找方趁时问问题的时候,他还是更喜欢找老师。


    方趁时问过他原因。


    这事谢晏有点尴尬:“……也没什么,就是……唯独……”


    唯独方趁时给他讲题的时候,他容易走神。


    这理由一出,方趁时笑了三分钟,之后就放过了他。


    不过后来他倒是很喜欢拿讲题逗谢晏玩。


    自这一日开始,孟扶冬再也没来过学校。


    方趁时说给他安排了一个预科,送他去那边先学着,北欧各国并不使用英语作为常用语言,光语言就是一道坎,只能让孟扶冬自求多福。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谢晏听完点点头,没再多问。


    天气越来越冷,这学期也快结束了,高考近在眼前,他没太多精力去分心。


    然而,离谱的是,孟扶冬转学离开之后,一则和他有关的小故事在澜鸟甚嚣尘上。


    故事大致内容是,孟扶冬因故得罪表哥方趁时,谢晏冲冠一怒为蓝颜,将其堵在停车场内一顿训斥,甚至大打出手,直到方趁时赶来劝架,大度但霸总地表示“这次就算了,但你最好消失在我们眼前”,才消弭一场纷争。孟扶冬也是为了此事在高三这种关键时刻转学。


    怎么说呢……


    孟家复杂的关系,就算不了解,圈子里的人也略有耳闻;至于孟扶冬此人有多不讨喜,很多人也都是知道的。


    这则合情合理,甚至有远景偷拍照片为佐证的小故事在澜鸟上传得有鼻子有眼,故事情节的发展符合三位主人公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性格,甚至还有新晋崛起的“时晏CP”的CP粉为“冲冠一怒”情节添油加醋,传得完全就像个真事。


    于是这天,谢晏被吴霜停叫去了办公室。


    谢晏现在为了问问题进办公室的次数多了,完全没设防,没想到一坐下来,吴霜停问的竟然是这么件过去一个多月的事,把他问懵了:“……啊?”


    “你跟老师好好说,”吴霜停态度大致上还是温和的,显得非常有耐心,“虽然孟扶冬走的时候没说是什么原因,但如果真是你们欺负人家……学校不能支持这种事情,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的。”


    “不是……”谢晏有点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孟扶冬那阵精神崩溃了,为了不让他和方趁时“约会”,所以连扎了三天车胎?


    “就,我们确实有一点小矛盾。”谢晏回过神,在那个“小”字上加上了重音,“所以那几天,孟扶冬扎了我家车的车胎,一开始我家司机还以为是意外呢,我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意外,结果抓到是他,所以跟他……呃,吵了几句。”


    “没打人?”


    “没打……”谢晏的话噎了噎,他平时很少上澜鸟,完全没想到吴霜停会翻出一张他掐着孟扶冬脖子把人按在车上的照片。


    哪个好事之徒抓拍这么精准卧槽?


    吴霜停拿出照片之后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看着他:“校领导都问我了,被我劝住了没找你,但老师希望你能好好说。”


    “真没打他。”谢晏无语道,“他那会儿自残呢,您有没有见过他胳膊上的伤痕?那都是他自己咬的。我当时怕他继续咬自己才这样按住他。”


    “那这个呢?”吴霜停又拿出一张他卸孟扶冬下巴的照片。


    “……他被我按着咬不到自己胳膊,就开始咬嘴唇。”谢晏沉重道,“咬出血了我才卸他下巴的。”


    他现在觉得自己很像个冤大头。


    吴霜停没见过孟扶冬身上的伤,此人在班主任面前装得还是挺乖的,但毕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吴霜停能隐约感觉到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开朗。


    谢晏这话吴霜停信了一半。


    可她信没有用:“你觉得这番说辞能让学校领导相信吗?”


    “为什么不信?”谢晏不理解。


    吴霜停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会再和领导说说的。”


    这事还是方趁时给了他答案:“可能因为孟扶冬在长辈面前装得比较好。”


    在大人们面前装乖是孟扶冬多年来的生存手段,时间一长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见到个人就开始演,每一个大人都会对他赞不绝口。


    只不过谢晏他们是同龄人,而在同龄人面前,不知道是不屑于演得太尽心,还是不想演得太过天衣无缝,总之,他在同龄人面前,展现的是另一个样子。


    或许同龄人面前的孟扶冬会更真实一点,但因为在“大人们”那里形象比较好,现在谢晏看上去就很像一个恶徒,还是一个有“前科”的恶徒。


    而且,现在孟扶冬已经远渡重洋,他切断了和国内人事的一切联络,方趁时也只有一个邮箱地址,可以发送邮件,但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去看,所以,他们一时找不到证人。


    强行把孟扶冬找出来也可以,不过……


    “……算了,”谢晏挠挠头说,“你前两天是不是说了他妈在找他?他好不容易跑掉,就别找他了。万一让他上澜鸟发个帖,被他妈顺藤摸瓜找出来怎么办?”


    “那你不就被冤枉了?”


    “也不算吧,听霜姐说,学校领导的意思是这件事导向不好,让我做个公开说明……就当写检讨书了,反正高三了,这么点小事又不会给我开处分单。”


    这个学期谢晏身上过去积攒的处分单差不多都消完了,如今也是一枚身家清白亟待升学的优等生。


    写就写呗,学校就不是跟老师讲理的地方。


    谢晏三下五除二就写完了。


    周一下了雨,没有升旗仪式,谢晏被赶着去了广播站,念他的检讨书。


    “尊敬的各位学校领导,各位同学,我是高三(2)班的谢晏,今天来这里,主要为近期在网络上传播的‘霸凌孟扶冬同学’一事做简单说明……”


    谢晏的这张说明书,或者说检讨书是跟方趁时商量着写的,谢晏倾向于尽量不公开孟扶冬做的那些事,人都走了没有必要,方趁时则表示人都走了你尽管抹黑他,他又不会跟你算账。


    于是争执再三,事情变成了——


    “本人于XXXX年11月23日,在学校停车场和孟扶冬同学发生争执,导致孟同学躁狂发作,伤害自己。本人毫无急救知识,情急之下以比较容易引起误会的动作阻止了他,遭到了随后赶来的孟同学的表哥方趁时同学的指责,现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此事说明本人课外知识不够拓展,对自己不了解的专业领域有所轻视,且纪律观念淡薄,造成了不良影响。希望各位同学以我为鉴,好好学习,规矩做人,争取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此致,敬礼。检讨人,谢晏。”


    他放下手里的稿纸,对着摄像机道:“我念完了,谢谢大家。”


    收听广播的众人:“……”


    五分钟后,澜鸟上出现了一堆新帖子。


    帖子:fcs会为了mfd指责xy?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热评:今天没出太阳。


    帖子:有一说一,谁还记得上学期高三那帮人搞的赌约。今天xy公开念检讨了,那个赌约准备怎么算?


    热评:听说没有处分。


    热评二:组织者人都不在了真的还有人计较吗?


    热评三:现在应该没人会质疑xy是不是改邪归正了吧?拜托他那成绩都跟火箭一样飞上去了,他要是没学好那月考没考到400分的我算什么,笑话吗?


    帖子:题外话,有没有人觉得xy一本正经在检讨的时候劝学挺搞笑的,他是这种人设吗?有没32班的人来说说。


    热评:谢邀,他现在就是专业劝学人,我们班是个人都被劝过。


    回复:这就是一年从年级倒数飞升前排的人的实力吗?


    帖子:我还是觉得那个谣言版本更可信,我话放这里,fcs绝对不可能为了mfd指责xy。


    热评:本来就是,你们谁近距离见过fcs跟xy讲话的?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回复:怎么,太冷漠了?


    回复:太温柔了!跟见鬼一样!


    热评二:我建议@xy自己出来说说事实。


    回复:为什么不@fcs。


    回复:因为fcs没有注册。


    回复:草,他这么傲的?


    回复:所以说每一个见过fcs怎么跟xy相处的人都不可能会信今天的检讨。


    回复:那@xy出来说什么,他今天这样做检讨应该是在领导那边统一好口径了吧。


    回复:@他出来说说今天准备和fcs一起吃什么。


    回复:啊?


    回复:主播开这个帖子难道不是为了嗑CP吗?事情的真相又不重要!我CP今天怎么甜甜蜜蜜了比较重要好不好!


    回复:附议。


    回复:附议。


    回复:附议。


    ……


    最后一条帖子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被顶成了热帖。


    没有升旗仪式的周一早晨,果然就是各位学子躲在抽屉里热烈玩手机的幸福时刻。


    谢晏从开着空调的广播室出来,被外面的冷风冻出了一个哆嗦。


    修宁的秋季短到像一个幻觉,几次降温就入了冬。方趁时在广播室外等他,把澜越的校服羽绒衣给他披上。


    “圣诞节准备怎么过?”


    “要复习。”


    “那跨年呢?”


    “要复习。”


    “……”


    谢晏叹了口气:“学神哥,我们努力派很辛苦的啊。”


    有时候方趁时甚至会幻想如果知识可以通过接吻传播的话,那他保证让谢晏高分通过,这样他就能有多一点的时间陪自己了。


    但这不可能,所以方趁时毫无办法,只能笑:“那寒假的时候挤几天出来吧?”


    “嗯?”


    “陪我过年。”


    谢晏认真地打开手机看了下过年时间:“澜越高三寒假一般放几天假?”


    “四五天吧,长一点就一周。”


    “那我尽量多挤几天出来。”谢晏说,他现在还不知道爸妈那边会不会对他过年期间天天往外跑的行为有意见,但反正……


    就算是翻墙,他也想见方趁时。


    “但我应该不能在外面过夜,晚上得回去。”


    “没事。”方趁时表达着自己的心无旁骛,“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虽然黄景昀都已经不在了。


    但还是回收一下赌约。[狗头叼玫瑰]


    第103章 大抵人间烟火气都会让……


    男朋友都这么说了, 谢晏当然要答应。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高三年段的氛围变得越来越紧张。


    十二月到第二年三月是艺考的高发时段,很多打算在国内走艺考路线的人离开学校, 谢晏课间经常能看到有人从校门口出去。


    另一些打算走出国路线的人也在紧张地准备作品集和申请材料, 就连盛柯都消失过几次——他跟方趁时前后脚考了驾照,说是开车送池霁去参加修宁音乐学院的考试。


    “修音好吗?”谢晏对艺考没有了解,颇为好奇。


    “她说先考着再看,过阵子还要去外地考试,”盛柯说,“她还申请了欧洲和北美的学校呢。”


    “那她要是出国了,你们要异地恋?”


    “恋什么,我们还没谈上呢。”盛柯笑了, “我就是觉得和她待在一块儿挺舒服的,别的随缘呗。”


    “……你会不会太不积极了?”谢晏问。


    “会吗?”盛柯看他。


    “不会吗?”


    两人面面相觑, 说完一起看着方趁时。


    方趁时头也不抬,一只手搭在谢晏身上:“反正我不像他一样, 三天两头待在一起还不下手。”


    盛柯掀桌而起:“滚滚滚滚滚。”


    谢晏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谈恋爱了,他现在的心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好像不看到有情人在一起的话,就连自己的爱情都会变得不幸。


    理智上他知道这只是个错觉, 情感上他没法控制。


    所以事后他悄悄问了一下方趁时。


    方趁时说:“没事的, 池霁跟我们也算是……一个圈子的。”


    谢晏“哦”了声:“那就好。”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 好像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关于“一个圈子”的异色,想问, 又有些不愿开口,自己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吧, 他心说,现在先不要破坏眼前的祥和。


    于是他伸手掐住谢晏下巴,把那张脸拧了过来,像平时那样冷笑道:“你倒是有闲心管别人谈恋爱呢。”


    “问一句都不行?”谢晏眨了下眼,感觉他莫名其妙。


    “你能先管管快被你遗忘的可怜男朋友吗?”


    “我哪里不管了?”谢晏说着有点心虚,“前阵子不是准备期末考么……”


    期末考高三参与全市统考,搞大排名,正好离11月的一模也有一阵了,谢晏想看看自己目前在什么水平,准备得比较认真。


    可能就是……在陪伴方面……有点疏忽方趁时了。


    “我跟我爸妈说好了,就除夕当天晚上去亲戚家吃个年夜饭,后面几天走亲戚我就不参与了,大概可以都去你那儿。”


    今年他们运气算不上好,澜越给五天假,从除夕到初四。


    不过,因为市里几所重点高中给假都不多,故而澜越的学子们心态平稳。


    谢晏就更是无所谓了,谢父还在反对他学医,并且请人给他打听了四五个专业,什么金融啊,法律啊,国际贸易啊,物流啊……都跟“生意”沾亲带故,唯独没考虑他学的是文是理,最近一回家就容易吵架,他宁愿学校少放几天。


    “好。”方趁时低头看了眼大年初一的日期,虽然没什么可看的,但他总想确认一遍。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谢晏下车前看了眼方趁时。


    明天除夕,今天方趁时也要回孟书秋那里去,小郭只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嗯。”方趁时捏了下他的手指,“去吧。”


    谢晏回头看了他两眼,实在没好意思在小郭在场的时候亲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就算是金色兰庭这种平日里人气不丰的小区,到这个时候也充满了年味,物业沿着小区主干道布置了很多大红色的福字装饰,以及来年的生肖图。


    到了家,谢父谢母还没从厂里回来。虽说工人们大多都已经放了假,但谢父还是会在厂里忙到最后一刻。家里这会儿只有王姨在忙活——她是本地人,明天自己也要回去过年,大约下午就会回家,后面几天都放假,所以从昨天开始就在备菜。


    谢晏照旧上楼写作业,写到晚饭时分才下来。


    谢母有心缓和桌上的气氛,温声细语给他夹菜:“晏晏,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还好。”谢晏回答得很简短,只说了说自己的排名,怕她听不明白,又道,“上个211没问题,985还得看情况冲一冲。”


    他说得比较保守,其实吴霜停已经找他谈过话了,目前的成绩只要稳住,985是没问题的,谢晏自己的目标定得还更高一点,他有一半是在为方趁时考试,事以密成,他倒也没到处去嚷嚷。


    这次是市内排名,高考要看全省排名,虽不准确,但还算有参考价值。试卷也已经被各科老师抢着时间讲完了,复习到现在,谢晏对自己哪一块知识点薄弱心中有数,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又沉默着低头吃饭。


    谢父心气不顺,说了句:“你现在跟爸爸妈妈就一句话都没有是吧。”


    他本就脾气暴躁,尽管压抑过了,这句话音调听着还是有点高。谢母忙劝他:“你少说两句!”


    “你看他像什么样子,”谢父指着谢晏说,“之前还知道打个招呼,现在呢?”


    谢晏叹了口气:“您需要的也不是我打招呼,是我低头、服软,最好捧着您说话——我说爸,咱俩都退一步,大过年的,大家谁都别找事行吗?”


    “嘿你这小畜生——”


    “我吃完了。”谢晏放下碗筷,上楼去了。


    谢母看着他明显还剩下半碗的饭,拧着眉道:“又吵!又吵!明天去你二哥那儿是不是还得吵?孩子最近都没好好吃过饭,你没看出他瘦了多少啊!”


    “这也怪我啊?还不是他自己不肯好好说话!”谢父气鼓鼓的。


    这是近来家里的日常了,谢晏……现在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回屋写了会儿作业,怕晚上太饿,早早就睡了觉。


    早晨起得早的话,还能一个人安静地吃一顿饱饱的早餐。


    除夕是很忙碌的,一大早要给家里大扫除。虽说屋子里有王姨日常保洁,但除夕的大扫除意味着辞旧迎新,就算不脏也得亲自动手整理一下,谢母一般会在这个日子把家里的旧物拿出来规整,不要的就清理掉,也要求谢晏这么做。


    谢晏没什么可扔的,他一直把自己当成这间屋子的外人,既没有添置过太多东西,也不想扔掉什么。旧物是一个人的来路和回忆,只有当事人有权决定如何处理。


    所以他花了一个上午整理衣橱,把一些已经穿不上的,或是不符合他个人喜好的衣服重新叠好,塞进衣柜深处,常穿的校服以及被方趁时塞过来的衣服就搁在最外面。


    中午简单地吃过饭,就要去二伯家。因为爷爷奶奶也在那里,谢家人一般都到二伯家团聚。


    一路上谢晏都没说什么话,他不想吵架,偶尔谢父说一句,也只当没听见,或者做简短地回复。再去二伯家,他连玩具房都没进了,就坐在客厅和大堂姐一起看一些没什么营养的电视剧。


    外面时不时传来爆竹声,窗底下会有说笑着的路人走过。


    修宁市禁燃烟花爆竹多年,每年只有这一天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日里偶尔会有放爆竹的人,到夜里0点左右,会有密集的烟火声。


    外面很热闹,谢晏……很无聊。


    他不得不在自己第123次走神以后跟自己承认,他是想方趁时了。


    不过他今天跟方趁时发过信息,除夕当天,方趁时也有很多应酬,他甚至不比谢晏清闲,因为他的应酬是需要他跟人说话的,谢晏就也不好意思太打扰他。


    但是想念会因此增长,像病菌,像苔藓,以增殖的速度蔓延,污染全部的思绪,直到将人牢牢禁锢。


    “小晏,想什么呢?”年夜饭的饭桌上,便宜爷爷和善地看着他。


    “啊?”谢晏回过神,发现桌上不少人在看他,谢父面色不虞,好像觉得他是不给面子,“哦……我就是……昨天有道题卡住了,老师让我们自己回来思考一下,等开学了再给我们讲。”


    谢晏当了几个月好学生,这种借口张嘴就来,反正这桌上没有学霸型人物,谁的文化水平也不会超过一个高三生,他随便拿了一道前些天做过的大题说出来,然后道:“我就是想题想走神了。”


    说完还腼腆地笑了笑,得到了一众亲戚交口称赞。


    谢父虽然不爽谢晏吃年夜饭都不在状态,但对这种称赞很是受用,红光满面地寒暄了起来,没找儿子的茬。


    谢晏难得觉得除夕像场酷刑,守岁听到鞭炮声响起时,像是听到了刑满释放的钟声。


    他给方趁时发消息:


    【日安:新年快乐。】


    【f(xy):新年快乐,哥】


    谢晏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方趁时喊他“哥”的次数太少,以至于这个字出现在他的幻觉里只有一种声音。


    喑哑的。


    【日安:怎么突然叫哥,你不是不爱叫么。】


    【f(xy):不喜欢听么】


    【日安:也不是……】


    【f(xy):我就是感慨一下,我追逐了很多年的背影,我现在追上了】


    【f(xy):谢晏,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


    【日安:……哦。】


    【f(xy):你这是什么反应?】


    谢晏不知道怎么说,从表情商店里翻了个长得比较可爱的捂脸害羞表情发了过去,然后给手机熄了屏。


    他都没勇气看方趁时回了什么。


    但身体非常诚实,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穿着一身清爽的、来自方趁时的衣服,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打着冠冕堂皇的学习借口,规规矩矩地出了门。


    出小区以后又转了一大圈,从侧门钻回小区,绕到方趁时家。


    方趁时凌晨应酬结束,跟孟书秋大战三回合,才从家里出来,到这边已经接近天亮,这会儿歪在他一楼卧室的床上,不太安稳地睡着。


    谢晏把书包放在客厅沙发上,蹑手蹑脚地进去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主人在家的房子比起没人的时候空气的确清新许多,再自我唾弃了一下这一点都不科学的发春型错觉,开开心心地跑去了厨房。


    因为方趁时一句“陪我过年”,谢晏想搞得像样一点,这段时间抽空收集了不少菜谱,跟方趁时家的阿姨密谋过,让她帮自己准备食材。


    方趁时平时不太操心吃饭,经常不知道冰箱里有什么食物,想必不会发现。


    阿姨大概是怕他们两个高中生春节期间不够吃,每样食材都准备了很多,谢晏清点了一下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开始忙活——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也正经准备了两个以前没做过的大菜,和一堆相对简单的小炒、汤……需要准备很久。


    这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厨具齐全,甚至有低温慢煮机,很多他以前条件受限没能尝试的菜谱都可以试试。


    在所有被迫自炊一族中,谢晏大概算得上手艺中等偏上一丢丢的那种人,平时收拾一两个菜能保证质量,张罗出一桌菜来就比较累,味道也只能……看运气。


    他只能保证能吃,不会做出把盐放成糖这种事,咸淡就要看手感了。


    方趁时连续做了几个没头没尾又不连贯的梦,慢慢地睁开眼,隐约听到外面有做饭的声音。


    除夕阿姨没跟他请假吗?


    方趁时不太记得了,扶着头坐起来。他酒量一般,但昨晚的应酬有孟书秋的重要客人,他陪着喝了两杯,加上缺睡,这会儿头有点昏沉。


    发了会儿呆,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但没看到谢晏的消息,便从床上下来,准备洗漱一下再找人。


    一出卧室就看到那个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方趁时愣了愣。


    第一时间,他其实以为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但显然不太可能,所以他大概花了两秒钟想明白,这是真的。


    方趁时走了过去,到谢晏身后:“你会做饭?”


    “嗯?”谢晏偏了下头,“你醒啦?”


    “嗯。”


    “会做啊,我以前经常自己在家,不做饭不就饿死了。”谢晏解释道,“小时候外卖还没这么发达呢。”


    方趁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抵人间烟火气都会让人有种落在云里的轻柔的被包裹感,他觉得自己睡觉时都没放松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就放松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伸出胳膊,从后面圈住谢晏的腰。


    他把下巴搁在谢晏肩膀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那你这是在……给我做饭?”


    第104章 “To My Lov……


    “这儿就我们两个人, ”谢晏觉得他在明知故问,“我做给我自己吃,没你的份。”


    “好。”方趁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你吃给我看。”


    “那你呢?”


    “我男朋友秀色可餐——”方趁时懒洋洋地拖了个长音, “看你能填饱肚子。”


    “神经。”谢晏笑得不行。


    老实说,方趁时这样抱着他是有点添乱的。


    但忙碌的日常中,短暂的亲密时间像偷来的一样珍贵,所以谢晏还是没舍得推开他,就这么挂了个累赘干活。


    事后回想起这事,连谢晏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在他对自己的认知里,亲密接触是一个让人困扰的词,在他能记起的回忆里, 连他妈十几年来唯一的那个拥抱都让他觉得很别扭,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对另一个人类的怀抱如此熟悉, 感到安全,甚至于有几分贪恋。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饭的?”方趁时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 嗅他身上的味道。


    “这算年夜饭,”谢晏强调,“我们两个人的。”


    方趁时愣了愣。


    然后他忽然笑了——他们两个,好像都是在家过年过不开心的类型, 凑到一块儿, 竟然能好端端过个年, 而且很巧的是,今天其实是个特别的日子。


    “嗯。”他应了一声, 感觉自己终于对过年有了一点实感。


    “你饿不饿?”谢晏问,“我做了几个牛肉锅盔,先吃点儿?再给你盛碗汤。”


    牛肉锅盔是用超市卖的手抓饼做的快手版, 汤是他一早过来炖上的,这会儿都可以吃了。


    方趁时原本没感觉,被他一说,鼻腔里似乎就飘进了那股汤的香味,当时就感觉饿了:“羊肉汤?”


    “羊排,我还加了两块筒骨。”


    “你吃过了?”


    “过来前吃过早饭。”


    “那一起吃吧,都中午了。”方趁时看了眼混乱的、他看不懂每样东西应该在哪里发挥作用的灶台,只觉得头疼,“不急着做。”


    “你先过去,等我把这两个菜切完。”


    方趁时听他的吩咐,从烤箱里把牛肉锅盔拿出来,找了个盘子装,又把谢晏从锅里盛出来的两碗带肉的汤一块儿端到了餐桌上。


    虽然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老实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干“家务”活,不免被某种新鲜感和振奋感击中。


    谢晏切完菜洗了个手,坐到桌前,跟方趁时一块儿吃午饭。吃完他又继续去忙活,他许久不下厨,动作生疏,速度比较慢,但他希望赶在晚饭时分把菜都弄出来。


    他打算做一个牛肋条,一条鱼,一锅羊肉汤,两个凉菜,一份炒时蔬,还有一个用红薯做的小甜品。


    就两个人而言,分量有点太大了,但隆重能显得有仪式感一些,毕竟这是他们两个认识以后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五点多,天色渐渐暗下来,谢晏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洗了个手,想招呼方趁时吃饭。


    方趁时一下午都坐在餐桌前,用笔记本电脑看着什么。餐桌离厨房很近,开放式厨房,从方趁时的角度能完完整整看到谢晏繁忙的背影——“秀色可餐”虽然是一句玩笑,但也是真话,屋里开着地暖,谢晏的肩胛骨透过薄毛衣若隐若现,实在是良辰美景,方趁时拿他当工作之余的“咖啡”使,效果竟然意外的很好。


    “先等一下。”方趁时的手机这时响了,他按掉铃声站起来,往门口走过去。


    “嗯?”谢晏愣了愣,“还有人要来吗?”


    有人要来的话,做的菜大概就不会浪费太多了,就是有点破坏二人世界……


    但方趁时并没有领人进来,他拿回来一个大盒子。


    谢晏眨了眨眼:“蛋糕?你买的?”


    “嗯,提前一个月订的,不然春节订不到。”方趁时把盒子放下,“谢晏。”


    “啊?”


    “生日快乐。”


    谢晏一怔。


    11月的时候,他掏零花钱请全班吃了个饭,算是过过生日了。和谢母会询问谢晏怎么过生日不同,从前在自己家的时候,爸妈都不太记得他生日。


    倒也不是刻意忽视,他父母是那种连他们自己生日都记不得的人,并不能理解这个日子哪里重要,所以谢晏也不记得是从自己几岁开始就不太在意生日了。


    原来今天是2月9号,他后知后觉。


    “我没想到你会来给我做饭,本来打算今天叫盛江南的外卖回来吃。”方趁时把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这个蛋糕不算很大,但格外精致,鲜花和奶油造型做的花将整个蛋糕围成了一座莫奈花园,蛋糕中间用花体写着两行字。


    To my Love,


    Happy Birthday.


    “Love”的后面插着一块精致的巧克力小牌,上面写着“谢晏”两个字,一看就是定做的。


    “……谢谢。”谢晏有点意外,有点发怔,更多的是感动,视线落在那个“Love”上,舍不得挪开。


    方趁时把金色的蜡烛插到那块“谢晏”旁边,点上火,走过去关灯。


    迎着荧荧的烛光,他朝谢晏走回来,目光是柔和的:“许愿吧。”


    “会实现吗?”谢晏不肯闭眼,盯着他看。


    方趁时煞有介事地歪头想了想:“要不你许完愿之后告诉我,我想想办法?老天不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我会。”


    “……”


    谢晏失笑,偏头笑了好一会儿。


    笑完他才闭上眼,对着烛光双手合十。


    方趁时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会不灵。”谢晏睁开眼睛,“我吹蜡烛了。呼——”


    烛火灭了。


    方趁时过去打开灯,在谢晏切蛋糕的时候,又拿出来一个盒子:“礼物。”


    “准备得这么丰富?”谢晏的眼睛微微瞪圆,“是什么?”


    方趁时没答,示意他打开。


    接着谢晏就看到了一条手链,中间是一颗大号的蓝宝石,两边各点缀三颗小号蓝宝石,其余部分镶满了钻石,整条手链不失英气,但看着又有种纤细的脆弱感。


    很美,也很珠光宝气。


    “……这是不是太贵重了?”谢晏真没想到方趁时会送他一个这么“高配”的蓝宝石手链,他虽然不太懂宝石成色,也能看出这几颗石头蓝得很漂亮,价格肯定低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这条手链还是满钻。


    “不会。”方趁时站在他旁边,垂眼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链上摩挲,心里有点忐忑,开口时,声音便也带着哑,“……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赚的,不用觉得有负担,收着吧。”


    一个……普通人。


    或者说穷人。


    乍然收到一份贵重的礼物,第一反应比起惊喜,其实更多的是惶恐。


    谢晏觉得自己呼吸都变轻了。


    可他又想,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和方趁时在一起。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漫长的几十年里,或许还会有很多次机会收到类似这样贵重的礼物,他不可能每一次都拒绝。


    他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和方趁时吵架。


    礼物应该是美好的,带着祝福和爱意的东西,不该成为矛盾的导火索,所以需要改变的,是他自己的心态。


    我该得的。


    我配拥有。


    我是自己决定,要走到方趁时身边,走进他们那个“圈子”里的。


    别害怕。


    接受它。


    谢晏把这些话在心里轻轻默念了两遍,将手链递给方趁时,试着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那你帮我戴?”


    方趁时笑了:“好。”


    手链上手之后,把谢晏的手衬得很白。谢晏来回摸着那条手链,坐着没有出声。


    方趁时在他面前蹲下,声音放轻:“不高兴?”


    “不是,我只是……不太习惯。”谢晏想了想说,“会习惯的,没事。”


    方趁时“嗯”了一声,没动。


    “真的没事。”谢晏笑起来,“我今天很高兴,方趁时,我第一次过这么隆重的生日。”


    方趁时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勉强,才说:“以后每年都会这么隆重的。”


    “嗯。”谢晏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亲一下。”


    这个反应对方趁时而言算是鼓励,他伸手,按住谢晏的头往下压,近乎粗暴地亲了上去。


    这个姿势不太利于接吻。


    好半晌,谢晏被他亲得呼吸不稳,差点没喘上气来,忙推开他:“……吃饭吧。”


    这一桌子菜,敞开了肚皮也吃不完,两人超额完成任务,仍是剩了很多。


    谢晏将没吃完的菜和蛋糕放进冰箱里,然后到地下室跟方趁时一块儿看电影。


    他俩坐在一起就没正经看完过一部电影,现在这个词在他们两个这里仿佛一个接吻的邀请。


    无人打扰的地下室里,年轻的身体和爱意交缠,连呼吸都错乱。


    高三剩下的日子里,能这么悠闲的机会不多了。


    没过几天就是开学,2月底,教室后面挂上了“倒计时100天”的牌子,3月1日,澜越给高三学生举办了一场“百日誓师大会”。


    天气开始转暖,春天来了,澜越的学子们脱下印着校徽的羽绒服,换上西装,偶尔遭遇连日暴晒,甚至连西装都需要脱掉。


    到这种时候,拼的是体力和意志力,复习早已步入正轨,该离开的人也都已经离开,日子数着过,剩下的问题按部就班地解决。


    谢晏还维持着他定期夜跑的习惯,只是减少了次数,柏天忆倒是直接退出了队伍,说考完以后再接着跑,所以最近都是方趁时在陪谢晏。


    世界气象日前后,全国各地迎来一波离谱的回暖,南方多地气温冲上25度,个别地区甚至能达到30度。


    仅仅三天后,寒潮大面积南下,倒春寒来势汹汹,将陆续换上了短袖的澜越学子们吹回了西装制服。


    学校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仍是有很多人被这一波冷暖交替搞出了感冒,谢晏怕被传染,戴了半个月的口罩。


    这一波来自贝加尔湖畔的冷涡气团连绵不绝,整个四月,修宁市都处于一种气温不高、阴雨连绵的状态。太阳直到五一期间才终于露了脸,然后迅速和太平洋海面上新生的台风气团联手,将大地晒成了干热状态。


    谢晏伸了个懒腰,复习到这时候,精神已经有点疲乏了,无论是连日阴雨还是连日干热,都是折磨。


    方趁时提着书包站起来:“不走么?”


    这天是周五,夜里没有晚自习,下午也只有三节课,上完就能走。


    “走。”谢晏说,“今天不去你那儿了,我作业没写完,回家写作业,然后再小睡一会儿……晚饭后出来跑步?”


    “好。”方趁时没什么复习的压力,一般都是配合谢晏的时间。


    在教室里不方便做太亲密的动作,他伸手摸了摸谢晏的背,轻声说:“你也别太累了。”


    “撑一下就过去了。”谢晏拒绝,“没几天了。”


    教室后面的倒计时已经不足“20”。


    方趁时把他送了回去。


    谢晏到家后先是坚持着写了会儿作业,在连续三次写睡过去之后,无奈起身,给自己定了个饭点的闹钟,然后直挺挺地砸到了床上。


    最近挺奇怪的。


    作业逐渐变多之后,饶是谢晏无比自律,也不得不熬夜过几次。但他生物钟一向稳定,照理说白天不至于打瞌睡,可自从天热起来开始,就经常困成死狗。


    他又不敢睡,怕错过老师上课讲的内容,毕竟六月初就要高考了,只能趁下课时间十分钟十分钟的补眠。


    怎么能这么困……


    睡过去之前,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


    他睡到饭点还不清醒,躺在床上揉了半天眼睛才勉强起来,准备下楼吃饭。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谢父在发牢骚,王姨拼命在劝他:“你也别这么说,东家,晏晏现在真挺辛苦的,可能就是作业多,晚了点……”


    话没说完,谢晏已经揉着眼睛走了下来。谢父“嘿”一声指着他:“你看看,我就说他肯定在睡觉!他哪有这么勤快,周五还写作业呢?”


    谢晏现在熟练掌握了把他当个屁放掉的技能,充耳不闻地问:“妈呢?”


    “快年中了,太太在厂里清账,今晚住厂里。”王姨马上说,“哦对了,晏晏,太太前阵弄了两根好参回来,我回头给你炖汤啊。”


    “用不着,回头喝上火了流鼻血。”谢晏咕哝了一句,坐下吃饭,“一会儿我出去跑步……王姨你也坐下吃吧,别忙活了。”


    “你这时候还出去跑步?”谢父问。


    “预防感冒。”谢晏懒得跟他说什么强身健体的话,谢父一个大老粗,脑子里就没有科学备考的概念,除了做题好像都是浪费时间。


    “你别瞎玩把成绩玩没了。”


    “放心,我现在就是生着病,发着烧去高考。”谢晏白他一眼,“都是个一本。”


    “你自己说的啊。”谢父指着他——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本人平时喜欢看中气爱,写到天气变化就发狠了忘情了……


    第105章 意外。


    跑步是谢晏高考前唯一的消遣, 更别提还是跟方趁时跑步,简直是风雨无阻。


    吃完饭,他换了身轻便的运动服, 这几天白天干热, 夜里刮起风来倒还有点冷,得穿件薄长袖,但谢晏心说反正是去跑步,一件T恤就出了门。


    他俩一般是绕着小区跑大约一圈半,最后半圈慢慢走回去,牵一会儿手,或是躲在阴影里接吻。


    这边毕竟是别墅区,没那么多朝九晚五按时回家的人, 夜里路上都没什么人,很适合偷偷接吻。


    年轻的身体躁动不安, 每次亲吻,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每每如此, 每天如此。


    但今天……


    “啊——!”


    尖叫声响起的一瞬间,方趁时顺势将谢晏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他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女士正惊恐地望着这边,手里原本提着的几个袋子落到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 觉得她好像有点眼熟。


    谢晏从他怀里抬起头, 身体便是一僵:“……妈。”


    王姨明明说过谢母今晚不回来, 可她却回来了,还好巧不巧地走了小区的边门, 走了这条平时都不会有车开进来的小道。


    方趁时的手下意识一松,随后又将人扣紧了:“别怕。”


    “嗯……”谢晏捏着自己微凉的手,理论上, 他并不需要对谢母感到害怕,可这一瞬间,谢母的形象和他很多年未见的亲妈的形象重合,让他下意识紧张起来。


    妈妈会对他喜欢上男人的事情说什么?


    欢迎吗?还是责骂?又或者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谢晏。”谢母回过神来了,“蹬蹬蹬蹬”地走过来,紧紧攥着的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他……你之前说什么‘不结婚’的话,就是因为这个?”


    方趁时意外地看了谢晏一眼。


    谢晏捏了下指节,稍稍推开方趁时站定,看着她说:“是。”


    “你爸说你被宠坏了,我还跟他争,说你就是年纪还小……玩性大……”谢母整个人都抖起来了,她看了方趁时一眼,这个年轻孩子他认识,或者说,澜越没有哪个家长不知道他的,成绩优异,家境耀眼,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沉痛地看着谢晏,“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


    方趁时立刻朝前迈了一步,想说点什么,被谢晏眼神制止了。


    “没事。”谢晏给他做了个口型,朝谢母走过去。


    谢母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还应该提着东西,又回头去捡那几个袋子。


    一捡到就开始难受,忍不住对谢晏埋怨:“厂里的主管从老家给我带了点农产品,我想着能给你补补身体,结果你不在家好好读书,就……就给我做这种事!”


    方趁时跟亲妈关系不好,一听这种话就讨厌,拧着眉,很想说点什么。


    可他看见谢晏一只手放在身后摆,忍了很久,最终还是目送那两个人远去了。


    谢晏跟着谢母回家,心脏从一开始的狂跳,逐渐平复。


    老实说,出柜这种事他是想过的,父母反对他也料到了,他当时觉得顶着小谢晏的身份出柜不太好,想说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真被发现了也不怕——说谎是不可能说谎的,爱情这种事情,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没有什么可否认的。


    走进家门的时候,谢晏觉得自己又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就算谢父打骂他两句,也没什么。


    “你站在这里。”一进门,谢母就开始哭,把谢父从房间里叫了出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谢父虽说在家说一不二,乃是家里的顶梁柱,可老婆哭成这样的时候,他也还是知道要看眼色的,老实地坐到沙发上开始听谢母哭诉。


    其实事情的过程很简短,所以他很快就听完了。


    谢母哭得崩溃:“我真的没想到,我看他现在学好了,就对他放松了一点……我也不想让孩子觉得家里一直管着他,可是一不看着他他就走歪路啊!这不是变态吗?”


    谢晏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谢母拍着谢父的胳膊哭:“孩子他爸,等高考结束,咱们得把他送去矫正,你上次说过的那种地方,我听说也有矫正同性恋的……”


    谢晏瞪圆了眼睛:“‘矫正’?您竟然觉得这是可以被矫正的?”


    母亲的影子在这一刻远去了,谢晏恍惚地想起来,他的父母虽然冷淡,倒是似乎没有这么死板。


    他连这些细节都快忘记了。


    原来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你只是年纪还小,一时好奇走歪了,晏晏,妈知道你其实是个好孩子……”谢母这会儿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了,“他们说那种地方很有效果的,以前你爸还想过把你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提高成绩的……你说你,成绩能提高,怎么这方面不走正道啊!”


    怒火突然“噌”的一下烧了起来,谢晏攥紧了拳头。


    那种地方!


    疯了吧!


    就为了一点分数,就要把亲儿子送去那种治疗网瘾的机构?那还能有命吗?


    哦对了,小谢晏反正也已经不在了。


    他不会知道,这真是唯一的好消息。


    “你别跟他多说,我看就是现在打少了,什么喜欢男的女的,早恋啊,打一顿就好了!”谢父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匆匆走出大门,然后不多时,从院子里拿回一根木棍来。


    这根木棍一臂的长度,直径约有一个乒乓球那么粗,看着就唬人。


    关键是谢晏记得,这是谢家的“终极家法”——小谢晏曾经,被这根木棍打过很多次,很疼。


    谢晏不怕疼,他只是愤怒。


    木棍挥打来的一瞬间,他不闪不避,一把攥住了那根棍子。


    然后夺过木棍,握住两头,抬腿屈膝,一下就把木棍撞折了。


    “啪”的一声。


    “谢晏!”谢父一声怒吼,夹杂着谢母几声用崩溃的哭腔喊的“晏晏”。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问问我为什么喜欢男生,或者为什么喜欢上那个人,至少会尝试跟我沟通一下。”谢晏看着他们,“可你们只会说,这是‘变态’,是‘学歪了’。”


    谢母睁着滂沱的泪眼:“这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我杀人了还是抢劫了?八大重案我一条没犯,这世上虐猫的还活着呢,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该死吗?”憋了许久的愤怒在这一刻完全爆发,谢晏越说越大声,他平时是个很淡定的人,很少有嗓门这么高的时候,喊到最后几乎有些破了音,“你们在乎的,究竟是你们的儿子,还是这个儿子符不符合你们所谓的‘标准’!”


    谢晏说完,把断掉的棍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朝楼上走。


    刚刚撞断木棍的大腿火辣辣的疼。


    客厅里传来谢母毫不掩饰的哭声。


    谢晏回房间拿上了他带回来的课本和作业,以及这半年多来方趁时陆陆续续塞给他的衣服,塞了一大个行李袋,本来还想拿校服的,但实在装不下,于是放弃,提着行李袋就下了楼。


    谢母还坐在沙发上狂哭,谢父站在一边瞪着那根断掉的木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上楼收拾东西的这几分钟在客厅中仿佛是停滞的,就像这两位中年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思想那样毫无长进。


    泥沼,他想。


    他最后看了这个客厅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


    “站住!”谢父回过了神,“你到哪里去!”


    “去一个不会被你们打扰的地方,”谢晏头也不回,下颌线拉出孤傲生硬的角度,“没几天就高考了,谁也不能耽误我考试。”


    他步子迈得很大,几乎带风,将他身上单薄的运动T恤吹得鼓起。


    身影没入夜色的那一瞬,谢父骤然回神,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外追:“你给老子站住!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男的!”


    谢晏拔腿就跑。


    长腿在这时候发挥出优势,再说他常年练习长跑的身体素质,哪里是谢父这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追得上的。谢父气喘吁吁,只能看到儿子一路拔腿狂奔,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谢父回过头就开始打电话,打给小区门卫,打给儿子,打给警察。


    他从谢母那里问到那个男生就住在家对面,可是看着那幢常年不怎么开灯如同鬼屋的房子,又想到那个“孟”字,到底是没敢一口气闯进去。站在路口想了一会儿,谢父回了家。


    谢晏的手机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响,有时候是谢父,有时候是谢母,轮流不断。


    谢晏很想给方趁时打个电话,但无论怎么挂断都没找到拨号的空档,只好开始给方趁时发消息。


    电话一直进来的时候可以放到后台去,电话拨不出去,倒是不太影响打字。


    【日安:跟他们吵了一架,不好回家,我找个酒店躲躲,手机一直被打电话,我先关机了,我没事,周一学校见。】


    电话畅通的时候网络信号不好,等那个发信的圈圈转完,确认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谢晏才按下电源键。


    长按,关机。


    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终于消停了。


    谢晏:“……”


    关完手机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的他,既不能打车,也不能付款。


    尬住了。


    他在微凉的夜风里站了一会儿,直到风把他一头热汗吹成凉的,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百忙之中把钱包塞进了行李袋里。


    钱包里塞着他的身份证,还有很少使用的钥匙——不使用是因为回家的时候总有人在,但出门带钥匙是他的习惯。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使用钱包,小谢晏的那个也总是塞在抽屉里。钱包其实挺漂亮的,就是用不上,还好里面放着银行卡,而且谢晏这回还记得顺手塞包里了。


    他在别墅区外有些空旷的道路上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一个ATM机,取了点钱,这才有勇气去寻找酒店。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谢家附近哪里有酒店,只好凭印象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找到个看起来比较像样、安保系数能高一些的连锁酒店,疲惫地走进去。


    “还有房间吗?”


    “有的先生。”


    “那给我开一个标间。”


    “您一个人吗?要不要给您升级一下大床?”


    “也行。”


    谢晏很累,精神上的疲惫,他今天本来就很困,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地方洗澡然后倒头就睡。


    还好今晚值班的这个前台似乎是个熟手,很快就把房卡弄好交给了他。谢晏礼貌道了声谢,坐电梯上楼。


    上楼的时候他发现这家酒店的电梯需要刷房卡才能按楼层,不免又安心了一些。


    至少今晚不希望谢父谢母找到他。


    谢晏以一种,乍一看正常,实则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的状态,迈着端庄的步子,走进了房间。


    洗澡,然后倒头就睡。


    酒店的窗帘是智能的,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自动合拢;房间内的灯光随着一句语音指令全灭,他陷在酒店柔软的大床里,感觉世界被隔绝在外。


    谢晏摸了摸手腕上自生日起就一直戴着不离身的那条手链。


    安全了。


    这里没有人会审判他。


    他睡过去。


    恍惚间,谢晏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样沉沉的黑暗中梦到了他的父母,他们冲他大声说着话,但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是在责怪我吗?


    那可以原谅我吗?


    不原谅好像也没有办法,爸,妈,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喜欢方趁时。


    我仔细思考、分辨过,在我意识到我喜欢他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可能……改变不了了。


    你们反正也没怎么管过我,能不能就允许我任性这一次?


    梦很短,又很长。


    谢晏觉得自己好像醒不过来一样难受,很久之后,他才从床上睁开眼睛,清晰地听到那在梦中就响起的敲门声。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富有节奏的,冷静的敲门声。


    谁?


    他一下子惊醒了。


    谢父谢母吗?


    不,不可能,他们现在没有这么冷静,而且没道理这么快找到他。


    谢晏并不想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深夜再吵一次架,但如果事情找上了门,也没道理退缩。


    他深吸口气,按开一个床头灯,走到门前。


    开门前他动作顿了一下,先把门链挂上了。


    链条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谢晏?”门外的人似乎听到动静,低声询问,“是你吗?”


    谢晏一怔,将门链拿下来,打开门。


    方趁时一下子扑了进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第106章 睡吧,宝宝。


    方趁时单手按住他的背心, 把人往门里带,然后关上了门。


    他一下一下亲吻着谢晏的头发、侧脸,安抚似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从收到你消息开始我就在找你。”方趁时笑了下, 低头亲着他, 声音压在一个不高不低听上去还有几分温柔的音调上,“你爸妈报警了,我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你……还好我是孟家人。”


    谢晏一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仰了仰,仔细看他的脸。


    方趁时说这话居然没有半点不情愿,他是真的在高兴。


    因为能更快的找到他,所以, 宁愿自己是孟家人。


    因为孟家神通广大。


    谢晏一把抱住了他。


    方趁时发出一个疑惑地单音节:“嗯?”


    谢晏摇了摇头,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方趁时。”


    “嗯, 我在。”


    “我爱你。”


    短短三个音节寻常又不寻常地在耳边炸响,方趁时一愣, 身体几乎是僵住了。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眼睫轻颤, 轻轻落在谢晏腰上的手便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 逐渐加力, 直到将这个拥抱变得密不透风。


    “你第一次和我说这句话,晏晏……哥。”方趁时低下头, 突然有些不敢亲他,唇悬在离他头发半公分不到的距离上,没敢继续这个动作, “很想再听你多说几次,但是……我们得先离开这儿,你住在这里,警察很容易找到你,他们会把你送回去。”


    “我成年了啊,”谢晏抬起头,半是疑惑半是郁闷,“这具身体去年就成年了啊,警察连这也要管?”


    “毕竟是家务事,而且你又是个高三学生。”方趁时跟他解释,“我找了熟人,先一步找到了你,但是你爸妈就算没有这个人脉,家长找孩子也是很政/治/正/确的事情,民警很难拒绝的,哪怕他们不想办这件事……大概晚一点就会找过来了。”


    “那怎么办?”


    “跟我回家?”方趁时说,“我会和警方说,你没有失踪,只是和父母起了冲突,到同学家住几天。你爸妈闯不进我家的。”


    “你哪个家?”谢晏愣了愣,金色兰庭那套房子就在他家对面,至于“本家”……那里不是有孟书秋吗?


    “我还有套房子,参加那个机器人比赛跟孟书秋换来的。”方趁时笑了下,“我没怎么去住过,所以没来得及带你去看,去吗?”


    “好。”谢晏也不问在哪,他无条件相信方趁时。


    他身上的睡衣是简单的T恤,没什么可换的,便进厕所把身上那条很搞笑的小黄鸭睡裤给换掉了,东西都塞进行李袋里,跟方趁时下楼。


    值班的前台没见过这种大晚上来大半夜走的钱多烧得慌型奇葩客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帮他办退房,看上去还有点怨气。


    谢晏有点愧疚,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啊。”


    前台笑了下,摇摇头说没事。


    退房手续办完,方趁时拉着他从酒店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谢晏还以为这黑心老板半夜还把小郭叫起来加班,没想到走到近处一看,车里没人。


    “我自己开。”方趁时把他的行李扔到后座,又帮他打开副驾的门。


    “你是不是第一次上路?”谢晏站着没动。


    “练过很多次,前阵还去封闭赛道上跑过,刚刚也是我自己开来的。”方趁时看他,“不信我?不信我们就打车。”


    “算了,”谢晏朝门里钻进去,“命给你了。”


    方趁时当他开玩笑,扶着车门笑了半天,然后替他关门,绕过去上车。


    打开驾驶席车门的一瞬间方趁时表情一变。


    谢晏是车祸死的,他父母……也是。


    真的是“命给你了”。


    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砸进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一圈地往外荡。方趁时手指蜷缩了一下,不由得露出一点堪称温柔的笑意,打开车门上车,发动了车辆。


    他开车其实很稳,没有许多新手常见的毛病,整个人就像脑子里装载着某种自动驾驶程序,运行得分毫不差,只有在停车时预留的空档大小上能看出些许新手的影子。


    但为了谢晏能感到安全,他还是提起了200%的注意力。


    这可能是一个注意力常年不集中的人最无声的温柔,方趁时在金融市场大杀特杀的时候都没这么专注过。


    车辆渐渐驶向谢晏从未去过的区域。


    修宁市西边多山多景区,谢晏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前半生在努力学习,后半生在努力讨生活,不太往这么风花雪月的方向跑。他看着窗外的景象,时不时对照着车上的导航,辨认着他们在往哪里走。


    这是城西南方向的山里。


    并不是很高很深的山,修宁市地处丘陵地带,多山,但山都不高,因为景色清幽,不少地方被开发成了度假场所,谢晏还是头一回知道这里面有民居。


    车穿过树林,驶进一座庄园。


    “好大的……房子。”谢晏下车之后不由得感慨,这里虽说没有方趁时那个浮夸的“本家”大,但也是平生罕见的大房子了。


    “所以我说你爸妈进不来,”方趁时帮他拿行李下车,“注意到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过了几道卡口没有?”


    “两道?”谢晏回忆了一下,“算上院子大门有三道了。”


    方趁时“嗯”了声,走过来拉他的手:“都是身份验证,非业主进不来的……我们最近就住这里,不过离学校远,你要是不想迟到,早上得再提前40分钟起来。”


    这倒是没事,谢晏的作息一向挺养生的。


    方趁时把他拉到大门前,先给他录入了一下指纹,才放人进去。


    房子很大,谢晏在外面就意识到了,但是进门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房子是极简的装修风格,跟方趁时买在金色兰庭的那套房子类似,但审美上显然更高级一些。房子格局错落有致,从玄关看进去,既通透又有层次。


    理论上应该先参观一下,但是谢晏有点困。


    “我睡哪儿?”他问。


    “卧室都在二楼,随便挑。”


    “那你睡哪儿?”


    “嗯?”方趁时愣了愣,“二楼中间那个房间是我的,床上有一组黑色抱枕的那个。”


    谢晏上了楼,在几个卧室中转了转,找到那组标志性的黑色抱枕,把裤子一脱,躺了上去。


    方趁时走得慢了几步,进屋的时候谢晏已经快睡着了,牛仔裤被人非常放荡不羁地脱在了地上。


    月光落在他安静的睡颜……和两条分外白皙的腿上。


    又长又直。


    方趁时几乎凝住了呼吸,走到床边弯下腰,凑在谢晏脸前,压低声音问:“要跟我睡?”


    谢晏没有动,尽管交错的呼吸能让他感觉到方趁时就在离他很近的距离上,他也没有动,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你是不是很少过来住。”


    “嗯?”


    “这床上没有你的味道。”谢晏低声喃喃,“你快点去洗漱。”


    方趁时愣了愣,又往下垂了垂头,闭上眼嗅了嗅谢晏发间的味道。


    一直以来,方趁时还以为只有自己这么不正常,努力克制着,又忍不住一次次地在他身边轻嗅。


    原来他也会有一样的需求。


    心脏仿佛被人泡进了温水里,被温柔又温暖地托举住。他只觉得这样的谢晏看上去好乖,好想亲他。


    但方趁时此时并不想做扰人清梦的恶人。


    “等我,”他只剩下了气音,“很快。”


    谢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听起来软绵绵的。


    平日里他并不是个绵软的人,一手按下去大概只能按到膈应人的反骨,这种样子的谢晏,或许只有方趁时见过。


    意识到这一点,方趁时不由得勾起一个无声的笑,直起腰,将落在地上的裤子捡起来,随手放到旁边,然后去洗漱。


    他特地洗得快了点,不过等他精致地做完一个简易护肤流程之后,时间也过去了近二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个困飞了的人睡着的,所以原本,方趁时并没有指望谢晏会醒着等他。


    他最后看了眼那两条白得晃眼的长腿,心无旁骛地拉过了薄被。


    这么柔软的谢晏是很少见的,方趁时想他今天应该心情不好,很快就是高考了,至少不能再着凉。


    他仔细地替谢晏盖好,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手伸过去的时候有些不受控地往下,落到了谢晏的大腿上。


    只轻轻一碰,解馋似的,很快就往上,摸到了腰间。


    他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睡觉。


    然而没过几秒,谢晏忽然动了动,朝他爬了过来。


    方趁时睁开眼。


    谢晏大概是真的很困,爬得仿佛肌无力患者,几乎是蹭进了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到他腰间。


    另一条被压着的胳膊就向下放着,手腕上还挂着他送的手链。


    其实这是非常正常的睡姿,但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方趁时没法正常地睡下去,否则那条胳膊就会碰到一些他并不希望谢晏碰到的区域。


    他不能在……这时候碰谢晏。


    趁人之危当然可以轻易地得到某些他想得到的东西,却会离另一些东西更远。方趁时学习的时候也不喜欢走捷径,有时候结果并不重要,对他而言,过程才是更值得重视的东西。


    “你还没睡?”他声音很轻地问。


    谢晏过了好几秒才声气微弱地回答:“快睡着了。”


    方趁时纠结、犹豫、深呼吸了好几秒,终于仰起身体,捞起谢晏那条被压着的胳膊,直直地放到自己脖子底下。


    然后身体才贴近,抱紧他,用自己的体温将他环绕。


    “睡吧。”方趁时轻轻地说,“宝宝。”——


    作者有话说:穷人第一次收到贵重的礼物会感觉惶恐。


    谢晏收到手链时是,方趁时听到“我爱你”也是。


    以及同样是车祸。


    孟扶冬会划轮胎,方趁时会集中他涣散的注意力。


    ↑此作者就是这么爱写如此土鳖又含蓄的call back。


    第107章 意外之后的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晏睡觉太老实, 这一晚,抱着他又不敢打扰他的方趁时居然是一夜好眠。


    他在谢晏呼吸变得轻浅时睁开了眼睛,心说, 果然还是跟谢晏一起睡比较有益身心健康。


    “醒了?”


    谢晏“嗯”了声, 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几点了?”


    方趁时也不知道,今天周六,他没定闹钟。


    他稍稍侧身,胳膊伸出去,从枕头另一边摸到手机,又很快转了回去,好让谢晏重新待在他的怀里,这才拿起手机看:“10点……54。”


    居然快11点了。


    他昨晚睡前给人发过消息, 然后开了睡眠模式,这时候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 倒是不多。


    谢父谢母找人找了一夜,今天早上才从早起上班的民警那里得知儿子昨晚短暂住过的地方, 但人早已经走了,这会儿还在寻找。


    谢晏没问这件事,一贯早起的他此时把脸埋在方趁时胸口,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好像还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方趁时垂眸看了眼他的头顶, 总觉得谢晏这会儿有点逃避。


    当然, 他并不反对谢晏逃避,他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因为印象里,谢晏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既然这样……


    方趁时手速飞快地发了几条信息出去,说明谢晏的去向, 托人处理这件事,然后又找离这里最近的五星级酒店订了份餐食,让他们送过来。


    翠园这边安保严格,能送进来的外卖并不多,这家酒店和小区是同一个地产商,能直接走内部路线送过来。


    谢晏缩在方趁时怀里,又睡了约莫一小时,才被方趁时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眼睛睁得比平时大,带着一种脑子还没来得及接上线的茫然:“谁的电话?”


    “我叫了餐。”方趁时感觉谢晏像是紧张,把电话接起来,一只手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一边跟电话那头送餐的人说把东西放在院门口的架子上,等把电话挂断,他才低头说,“警方那边我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


    “……嗯。”


    谢晏愣了一会儿,瞌睡好像到现在才醒:“我没拿校服,周一得穿你的。”


    “好。”


    “然后可能这段时间都要住在你这里。”


    “好。”方趁时很有耐心,“还有什么要求?”


    谢晏想了想,搓搓脸从床上坐起来:“有牙刷毛巾什么的吗?我要洗漱……还需要一张书桌,我作业没写完。”


    “我给你拿。”方趁时翻身下床,“书房也在二楼,你找找。不过现在不要写,我一会儿出去拿外卖,先吃饭。”


    “嗯。”


    方趁时连新找出来的牙刷都是电动的,非基础的型号,谢晏看了眼没说什么,他现在会用这些东西了。


    生活是潜移默化发生改变的,也许他所有的不幸都用来交换这些了。


    好像也不亏。


    刷了牙洗了脸,谢晏下楼去吃饭。方趁时从院门外拿回了三大袋外卖,放到桌上打开。


    谢晏趁这个时间参观了一下一楼。


    一楼主要是厨房、餐厅、客厅,有电视和体感游戏设备,空间大到足以开出美式校园派对。


    方趁时说二楼有卧室、衣帽间、书房、休息室和游戏厅,三楼是仓库、健身房和露台,四楼是天台,上面有楼顶泳池和洗衣房,每层楼都有相应的零食和饮料仓库,地下室跟金色兰庭那边一样有影音室,另外还有健身房和活动室。


    房间很多,占地很大。


    “房子过户给我之后孟书秋就不会随便来了,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方趁时说,“你随便玩。”


    “感觉,”谢晏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你妈在有原则这方面还挺值得称道的。”


    “我不否认。”方趁时耸了耸肩。


    五星级酒店的饭菜食色鲜香一个不缺,两人对坐着吃了点东西。方趁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谢晏食欲不高。


    可他无论是表情、动作,还是说话的语气,看上去都很正常。


    吃完饭以后,谢晏去了书房写他的作业。他写作业看起来依旧很专注,但方趁时一下午往书房转了三次,感觉他效率好像比平时低一点。


    这事其实很微妙,如果不是方趁时对那些作业的解题思路、答案,以及大致需要多少思考时间心里有数的话,可能发现不了他的变化。


    晚饭后,方趁时叫住了他:“谢晏。”


    “嗯?”谢晏扭过头看他。


    “你是不是,”方趁时有点拿不准,跟他确认,“还是心情不好?”


    谢晏一愣,摸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不明显,”方趁时看着他,“但我一直在看你。”


    谢晏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笑:“我就是……还是有点生气,而且可能快高考了,多多少少压力有点大,没事。”


    方趁时:“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谢晏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晏一般不会特意去解决自己的情绪,因为大多数时间,如果问题被解决了,情绪仍然存在的话,他就只能等时间过去。


    谢父谢母对同性恋的歧视,对儿子不合理的期待,这都是无解的题,而他现在不需要住在家中,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至少暂时是不存在的。


    方趁时收留了他,给他解决了警方的问题,住宿、吃饭,安静写作业的空间,洗漱,校服……那么多的问题,他还能让方趁时做什么?


    “我觉得应该不用?”他想了想,双手合十朝方趁时拜了拜,露出个笑脸,“要不这样,我拜一拜学神,就当祝福我高考顺利了。”


    这话给了方趁时一点灵感:“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们去庙里拜一拜,求个顺利……可以稍微走远一点,普陀山怎么样?”


    “啊?”谢晏一愣,“还能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能?”


    哦,原来,周末是可以说走就走到周边城市旅游的。


    谢晏瞪了他半天,发现自己的惯性思维又穷了一次。


    “好,那什么时候去?”谢晏问。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方趁时的答案更激进:“现在?现在出发不一定赶得上末班车,我们可以自己开车过去,买明天一早的船票,明晚就可以回来。这样会有点累,你要是不想这么赶,我们就下周末过去,在海边住两天。”


    “那下周吧。”谢晏对这种激进本能抗拒,他还是更习惯四平八稳的计划,“我明天想去办张新手机卡,手机也不能一直不开机吧,微信都用不了了。”


    “要不用你以前的?”方趁时问。


    谢晏:“嗯?”


    谢晏以前的手机自车祸后就被方趁时捡了去。他当时身上有一些零散的随身物品,但因为出事后他穿越了,只向方趁时讨要了家门钥匙,别的都没提。


    “你还收着呢?”谢晏愣了愣,“屏幕都碎了吧?”


    方趁时的回答是找了根卡针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卸出一张手机卡给他:“你手机碎了,我收起来当藏品了,这张卡一直在我手机里。”


    谢晏:“……”


    “你总是在我觉得已经对你很了解的时候,”谢晏想了半天,干巴巴地找出一个形容词,“痴汉到超越我的想象。”


    “这好像是贬义词?”方趁时挑眉。


    “但我没在贬低你,挺……好的。”谢晏把手机卡接了过来,用卡针把卡槽打开,换了张卡。


    旧SIM卡怕丢,塞进了手机壳背面。


    这样一来,别的不提,至少微信是可以用了。


    班级群一如既往的热闹,有人问题目,有人吹水开玩笑。


    在他的世界崩塌的时候,世界还在照常转动,真好。


    因为谢晏已经决定下周再出行,第二天他哪也没去,是在家中的健身房度过的。


    运动到底能提供多巴胺,周一上学的时候,谢晏看起来已经状态如常。


    盛柯一大早就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你周五晚上干嘛了?”


    “嗯?”谢晏正在写作业,闻言愣了愣,回头看向方趁时。


    “你别看他。”盛柯说,“我就是因为他差点把修宁翻过来了才想问你周五干嘛的。”


    谢晏眨了眨眼,把修宁翻过来……是为了找他?


    老实说,这几天来,这是唯一一件提起之后能让谢晏感觉有点开心的事情。


    他“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就是跟家里出了个柜,然后离家出走了。”


    盛柯目瞪口呆。


    “有这么吓人吗?”谢晏笑了。


    “老实说,这件事不是很吓人,这时候做这件事比较猛。”盛柯下意识地看了眼教室后方的倒计时,“你是疯了吗这时候找架吵?”


    “我也不想的。”


    “是我的错。”方趁时接了话。


    谢晏扭过脸看他:“关你什么事啊?”


    “那个时间地点,是我非要。”旁边还有人,方趁时话只说了一半。


    是他非要在回家路上跟谢晏接吻的,如果不是他,谢晏现在可能还安然住在家里,这几天情绪也不会这么低。


    盛柯直觉下方的内容不宜收听,缩了缩脖子,默默走开。


    谢晏拧眉看他:“我自己也想这么做的。”


    方趁时没出声。


    “我不想跟你吵架。”谢晏难受地揉了揉眉心,“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到底还要跟你强调多少次?”


    “抱歉。”方趁时认错很快,认真地看着谢晏,“我不提这话了,你别生气。”


    “嗯。”


    谢晏没再说什么了,高考在即,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他知道自己状态稍微有那么点问题,不想说出什么气话来伤人。


    倒不如少说两句。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方趁时订了周五晚的车票,做了行程,准备了行李。


    谢晏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在周五放学后跟着方趁时走就好。


    他们先是开车回家,把校服换掉,带上行李,然后就启程去汽车站。普陀山在岛上,从修宁过去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坐长途汽车。


    车程两个多小时,上车睡一觉就到海边,方趁时的计划是就近住下,等第二天白天上岛,拜祭完之后坐下午的船去其他岛上过夜,周日凌晨在海边民宿看日出。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方趁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来自他私人的员工,成年之后,方趁时各项业务往来变得频繁,跟员工的沟通时间也增加了,他接电话的时候只以为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丝毫没有设防。


    接着十几秒后,他变了脸色。


    “怎么了?”谢晏刚换好鞋,抬头看见他的脸,用口型问他,看上去很是担心。


    方趁时慢吞吞地把手机收起来。


    他看了谢晏一会儿,抿了下唇。


    谢晏:“嗯?”


    “我跟你说件事,你要冷静。”方趁时朝他走了两步,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很轻也很慢,生怕惊扰到他。


    “你舅舅……出事了。”


    第108章 是晏晏回来了吗?


    车在路上飞速驰骋。


    车载蓝牙音响连着手机, 从里面播放出谢晏陌生的声音,那是方趁时聘请的私人秘书之一,最近的工作包括定期去看望谢晏外婆和舅舅的情况, 在需要的时候以社会爱心人士的名义提供帮助。


    今天也是他例行去看望的时间, 这才知道谢晏舅舅出了事,这会儿他正在说明从邻居那里打听到的内容。


    沿河这排民居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自来水都是后来拉的,排污不够完善,所以很多人家夜里用完洗脚水,都会走到门口来往下水道口倒水。舅舅家的下水道口就在门口,但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每次倒水总待在离河边很近的地方。


    原本, 他家门口的岸下方还有个靠近水面的平台,一般人都不至于出事, 可这天水位高,浪头打上来洇湿了下方平台的地面, 他一滑滑下去两层,还偏偏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失足落水爬不上来,呼救也喊不大声。


    那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 锅里爆炒的噪音遮盖了呼救声, 好久才有人听见。


    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他……”谢晏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好像世界被一层噪音隔绝,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说话声, 可秘书的话又清楚地落到了脑海里,扰乱他的神经,搞得他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一般不都是……外婆去……倒水的吗?”


    秘书说:“我听一个话挺多的大姐说, 说是上个月老太太头晕摔了一脚,腿脚不太方便,所以这阵才让宋先生去倒水的。”


    舅舅姓宋,叫宋正松。


    开着车的方趁时这时开口说了句话,语气有几分严厉:“老太太上个月摔了,你不知道?”


    “这事怪我。”秘书也有点懊恼,“老太太摔了没去医院,在家养了几天,也就关系好的老邻居去家里帮过两天忙才知道。我每次过来看望,没个借口也不敢太靠近,真没发现。”


    好不容易等到个红灯,方趁时飞速地朝边上看了一眼,只看到谢晏一脸平静的表情,目光却是不聚焦的,有心想抱抱他,可车也不能停下来。


    “我现在跟邻居说,我是个专门帮助孤寡老人的公益组织的工作人员,留在这里帮忙看着老太太……”秘书话音有点犹豫,“但她精神状态不太好,现在说话颠三倒四的,我看着得送医……问题是老太太这会儿不让人靠近,谁靠近打谁。”


    “你跟沈律联系一下,宋先生的后事有什么问题都由我们来负责,我这会儿在开车,不方便。其他的等我们过去再说。”方趁时吩咐完,收了通讯。


    “谢晏。”他喊。


    谢晏“嗯”了一声,低声回答:“我没事,还算……冷静,你好好开车。”


    确实冷静,以发生的事情大小来说,谢晏此时只是些许的情绪不稳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异常”了。方趁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踩着限速一路疾驰到那条河边。


    没等车停稳,谢晏已经推开门下车。


    “谢晏!”方趁时怕他出事,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匆匆将车停进一个路边的车位就下了车。


    谢晏已经跑到了河边,天色已晚,大多数看热闹的人都回家了,只几个老邻居在,还有一个谢晏没见过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在舅舅家门口。


    那灯火通明的老房子里传来古怪的“嗬——嗬——”声,好像有谁在拉坏掉的风箱。


    “他家都没人了……真造孽啊!”


    几个邻居在门口长吁短叹,面露可惜。


    谢晏顿住了脚步。


    是啊,他的身体躺在医院,是医学上的植物人。现在的他,要用什么身份走进去?


    方趁时很快追了上来,搂了搂他的肩,没多少什么:“过去看看吧。”


    谢晏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只是路过。”方趁时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有读心术似的说,“爱心公益人士,好吗?”


    这个借口倒是勉强合理,谢晏点了点头,这才迈开脚步。


    方趁时喊了他的秘书一声。


    “哎哟,小方总,你可算来了。”秘书其实一般管他喊“老板”,可方趁时年轻、面嫩,怕这些街坊邻居不信服,就换了个称呼。


    方趁时没说什么,点点头,把谢晏往前面带:“正好路过,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秘书其实不太懂老板在演什么戏,但全力配合。


    秘书待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因为他表示愿意帮助处理宋正松的丧事,这会儿,街坊们隐约把他当做责任人,听说小老板来了都给让出了路,谢晏这才能穿过人群走到门边。


    那扇他很熟悉的旧木门敞开着,外婆坐在小客厅那张很旧的小沙发上,上面盖着的毛巾毯早就洗褪了色,露出多年沉淀的黄。她目光有些浑浊,拉风箱的声音正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电视机里在放没见过的抗战片,演员们说着口音不标准的日语。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灰扑扑的水泥地面。


    老太太说不清楚话,也不让人进门,情绪激动又冷静。


    谢晏一张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


    警方在场调查事故原因,虽然八成是失足落水,调查还是得做;方趁时找来了律师和更多的人帮忙处理事情,自己在不远处看着谢晏。


    时间渐晚,邻居们不想多惹事,见有人接手,也就渐渐散了。谢晏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外婆,想进去,始终没敢迈出这一步。


    “得把外婆送去医院检查。”见人都散了,方趁时才走过来,压着声音对谢晏说,“我给她安排了疗养院,她这个状态,以后没法一个人生活,送去疗养院有人照顾。”


    “……嗯。”


    不能再看了,得把外婆送走。


    方趁时安排得很妥当了,还好有他,现在自己都想不到这些。


    谢晏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被堵住了,打了结,不通畅,只能思考接受到的一点点信息。他听方趁时这么说,才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强硬地把外婆抱起来,送上车。


    他动了动,才发现步子有点踉跄,他腿软了:“……老奶奶……”


    话不成调的老太太这时浑浊的视线里居然有了一点光:“嗬……嗬……晏晏,是晏晏回来了吗?”


    她挥舞着手臂,好像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来扶谢晏。


    谢晏瞳孔一缩,迅速扑了过去,接住她差点摔倒的身体:“……外婆。”


    声音是抖的,他控制不住。


    “晏晏……晏晏……”老太太扶着他的胳膊一声声地喊,“阿松还同我说你回不来的,我就说你接个可能不回来,你顶顶乖的……”


    “我在的,外婆,我一直在的。”谢晏急急忙忙地蹲下,去抱她,“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去医院做撒?我不去的,噶噶贵!”


    “去做个检查。”谢晏咬着唇,努力忍着,他怕自己掉眼泪说不清楚话,“我刚出院,要回去复查的,你陪我去好不好?外婆,晏晏……害怕。”


    这话是他很小的时候才会说的话了。


    好在这会儿老太太神智不清醒,好像觉得谢晏就该是个胆怯的小娃娃,“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嘴里喊着“我的乖晏晏”,终于是勉强答应了要去医院。


    谢晏艰涩地把方趁时喊进来:“你到里屋去看看,有个……舅舅出门用的轮椅。”


    他半扶半抱着外婆,没法进去拿了。


    方趁时应了声,走进里间四处找了找,才在一块不知道用了几年的花边绸布底下找到了那张轮椅。


    竟然是全木制的木头轮椅,表面光洁无毛刺,轮轴旋转稳定。


    他想起谢晏说过,舅舅是个死板的木匠——自己做的吗?好好的手艺。


    可惜这个时代,努力不一定有收获,真心反多被辜负,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房子,方趁时有几分唏嘘,很快又化成对谢晏的心疼。


    这是谢晏始终背负着的沉重的真诚。


    他推着轮椅出去,关掉电灯,让谢晏扶着老太太坐下。


    “开来的车不够大。”方趁时压低声音,走在谢晏旁边,“放不进这张轮椅。”


    “可以折的。”谢晏说着给他指了下轮椅后面的一根横向的木棍,“这根卸下来可以折成一半大,要是还放不下,轮子可以卸掉,下边有个扣。”


    方趁时难得惊讶了一下:“你舅舅自己设计的?”


    “嗯。”


    “……好心细,”方趁时说,“还很有巧思。”


    “其实只是因为不想花钱买电动轮椅,他就琢磨着自己做一个,木料都是一点一点攒的。”谢晏勉强笑了一下,但不太好看。


    方趁时看着他,轻叹口气:“那应该够放了,沈律开过来的是辆SUV。”


    他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了那位“沈律”,跟人换了把钥匙,又跑回来。


    老太太现在只认得谢晏,得让谢晏陪着,方趁时当司机,把人送往医院。


    谢晏一直在用小时候的口吻跟外婆说话,没注意窗外,等方趁时叫他下车,他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医院。


    “这是哪儿?”


    “私立医院。”方趁时说,“疗养院就在医院后面,检查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把外婆送过去。”


    “好。”


    谢晏哄着外婆下车,方趁时在前面带路。


    医生和检查项目都是提前联系好的,私立医院主打一个服务,各个护士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都轻声细语的。


    这让谢晏稍微放下点心——外婆现在认不得人,但跟外人说话容易一惊一乍的,谢晏只能尽量全程陪着。


    好在这医院全是陌生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自称“患者的外孙”,陪护倒也不显得突兀。


    忙活了大半宿,检查结果出来,是脑血栓。


    这是老年人常见的疾病,谢晏外婆年纪很大了,上个月头晕摔跤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这回受了刺激,人糊涂了,就认不清人。


    “那还送疗养院吗?”谢晏听这状态是要住院的。


    “疗养院和这边医院是一家的,”方趁时在他身后扶着他,掌心的热度从脊背上传来,低声安抚,“先让外婆住着,回头就算去了疗养院,也可以让工作人员定期送过来检查。你平时放学放假想过来看她也随时可以来。咱们一会儿先回去,明天我送你过来看她,顺便去疗养院看看环境,行不行?”


    “……嗯。”


    谢晏现在的脑子根本就转不动,有方趁时在这儿帮忙安排,他早已放弃了思考,方趁时说什么是什么。


    医生安排了用药和明天的检查,给安排了住院。谢晏把外婆送进病房,陪她说了会儿话,哄老太太睡觉。


    “这是护工大姐,就跟隔壁的阿姨一样的,一会儿让她给你擦个身,然后你早点睡。”谢晏很耐心的样子,“我还要回去……写作业,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写作业,写作业,晏晏好好写作业。”外婆一下一下摸着他脑袋,“争取今年再拿个三好学生回来。”


    “诶,知道了,期末我……带奖状回来。”


    好说歹说,谢晏终于退出了病房。


    方趁时走过来,也难得大胆,像外婆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感慨似的:“你还真是好学生啊,以前。”


    老太太人都糊涂了,居然还知道要让外孙赶回去上学。


    “很久以前的事了。”谢晏对他“以下犯上”的动作毫无反应,原地站着,垂着眼睛出神,“外婆不提,我自己都忘记了。”


    方趁时抱了他一下:“回去吗?”


    “嗯。”


    得回去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


    谢晏的理智这样跟自己说,控制着手脚跟方趁时走了。


    他睡了一夜,只觉得刚闭上眼天似乎就亮了,强提精神起来,等方趁时开车送他去医院。


    上午外婆要做检查,方趁时还要带他参观疗养院的环境。中途,方趁时接了几个电话,回来问他,要不要给舅舅停灵。


    谢晏家没人了,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便直接出面办什么,方趁时借口的公益基金是孟家的公益基金,真实存在,虽说此前从来没做过关怀孤寡老人的项目,但只是拿出来糊弄别人倒是足够了。


    事情好办,停灵就不太方便,可以放在殡仪馆,但没有借口去守——这世界上应该没有这么好心的公益组织——方趁时琢磨着,如果谢晏想守灵,他就多请几个人,搞个公益守灵队。


    不过谢晏对这些走形式的东西没有兴趣,人都不在了:“算了吧。”


    他之前还想着该怎么多塞点存下来的零花钱过去给舅舅外婆改善生活,也想过以后是不是有办法把舅舅弄进谢父的家具厂里找个活干,现在一切都成泡影——舅舅不在了,他跟谢父也闹得很僵。


    他好像活得挺失败的,谢晏想。


    想做的事情,总是不成。


    运气也,总是不好。


    生活好像对他有什么恶意,总是在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再给他不大不小的一拳。


    死不了。


    逃不脱。


    想要挣扎出一条路,非得掉一层皮不可。


    “得看火葬场时间,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插队,插不上也还是得下周。”方趁时翻着手机日历,“工作日不行,你现在尽量不要请假。”


    “嗯。”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疗养院?”


    “嗯。”谢晏安静地站了起来。


    疗养院跟这头是通的,环境清幽,有一些基础医疗设备,用以保障一些有基础病的老人的身体状况,又没有医院给人的那种压力。


    是个好地方。


    但意外的是,谢晏在这里看见了他自己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第12章,外婆出门倒水,跟舅舅说,好像看见晏晏回来了。


    一个call back——


    写完存稿发现这章会在双11当天被发出去。


    光棍节发这种情节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并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了]


    第109章 生死在这里随性地相隔……


    “你把我挪到这里来了?”谢晏愣了愣, 回头寻找方趁时的身影。


    方趁时一直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谢晏一回头就能找到他:“嗯,之前放在公立医院是为了就近抢救, 后来就一直没换地方, 那时候是……孟书秋出的钱。”


    方趁时始终盯着谢晏的脸,担心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情愿:“那会儿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手上有钱,所以跟她做了笔交易,成年之后我就不怕她知道了,这边有我自己的投资,挪过来我比较放心。”


    “放心?”


    “嗯,”方趁时看着他,“你的身体是她唯一能用来威胁我的东西。”


    谢晏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 忽然问了一个他一直觉得不该问,但这会儿突然想问的问题。


    “你究竟有多少钱?”


    方趁时笑了下:“终于好奇了?”


    “有一点。”谢晏说, “你要是不方便……”


    “没有不方便。”方趁时巴不得他说点别的,别一直想着他舅舅的事, 忙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各大金融APP给他看自己的账户。


    “不要担心花我的钱,我还是挺有钱的,虽然暂时比不了孟书秋……”


    方趁时一个一个账户打开给他看里面的数字, 谢晏简单地加了加, 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识数。


    孟书秋该多有钱啊?


    “你花不了多少的, 别担心。”翻完,方趁时把手机收起来, 捏了捏他的手,“嗯?”


    “嗯,知道了。”谢晏试着跟他笑了一下, 可惜此刻就算不照镜子,谢晏也能感觉到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笑出来应该很难看,于是他努力开了个玩笑,“我觉得你才应该去做我那对便宜爸妈的儿子,除了性取向之外,想必别的都能让他们满意。”


    方趁时没笑。


    他看上去有点意外,然后目光沉了下去,温柔的月色化作一汪平静的湖,片刻后问:“你是不是很在意他们?”


    谢晏的笑容收了起来。


    片刻后,他怔忡道:“我不知道。”


    “其实,”方趁时沉吟片刻,“他们来学校找过你,被霜姐联合学校领导劝回去了,毕竟现在是个关键时期。但你要是真的很在意的话,也可以考虑回去……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


    谢晏摇摇头。


    “如果你是在意我的话……”方趁时看着他,“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不是的。”


    “但你在意他们?”


    “我在意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谢晏闭了下眼,“我原本想,我占用了弟弟的身体,应该要替他实现心愿,他其实很爱自己的父母,正好我也没机会好好和我的父母相处,但他们……他们好像不在意这个儿子本身,更何况他们也接受不了同性恋。我不回去……还是说你想赶我回去?”


    “不是,没有,怎么会。”方趁时捏住他的手,“可是你——”


    “什么?”


    方趁时摇摇头。


    他想说,其实谢晏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因为他太过执着,所以妥协了而已。


    如果不是他的话,这一切本不必发生。


    都是他的错。


    可他知道这样说谢晏会不高兴,于是把话咽了回去,但方趁时想,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归认为,但方趁时扪心自问,他好像放不了手。


    谢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努力笑了一下说:“霜姐和学校领导会帮我赶家长回去,应该也有你帮忙吧?”


    “嗯?”方趁时回过神,神色淡淡地摇了下头,“不算,你现在成绩好了,他们也很珍惜你的。”


    “这该死的优绩主义社会,”谢晏笑了笑,“不怪孟扶冬会有那种‘不被爱是因为不够优秀’的错觉——”


    “你还提他?”方趁时捏住他的下巴,挑眉。


    火葬场太忙,宋正松的火化仪式只能被安排在下周五,距离高考只有三天。


    倒计时五天的时候,澜越高三全体放假,学校给学生开放教室,可以在家复习,也可以来学校自习,时间倒是有。


    本来方趁时想,要不干脆排到高考后去,但谢晏觉得不安心,想先火化掉,毕竟“入土为安”,入了土,一切便好像尘埃落定。


    当日天还未亮,两人就起来了,方趁时开车送谢晏过去。火化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宋正松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亲妈养在医院不知情,遗体告别只有谢晏到场,连宣讲都不必。


    谢晏在灵前站了一会儿,跟方趁时说:“我昨天本来想写份稿子。”


    “然后呢?”方趁时听得认真。


    “然后发现,我其实不太了解舅舅,好像写不出他的生平。”谢晏搓了搓脸,“我们家的人,大概缘分都浅。”


    父母火化的时候,他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念了份东拼西凑颂扬父母真善美的稿子,自己也不知道那稿子上写的人究竟是谁。


    现在轮到舅舅,他依然写不出来。


    方趁时搂了他一下。


    排完队,便是火化,遗体送进去,骨灰送出来;大厅里有很多或安静或悲伤的人等待,吵吵嚷嚷,和一般的办事场所乍一看毫无区别。


    生死便在这里随性地相隔。


    接着是下葬。


    墓地也是方趁时找人办的,为了谢晏以后扫墓方便,他托了人,在离市内最近的公墓订了块小小的墓地。这公墓很热门,光有钱也得找到路子花。


    “给你外婆留了一半,等她百年之后,可以跟你舅舅葬在一块儿。”方趁时低声说,“我还多订了一块离得近的,等考完试,我们把你父母的墓挪过来,这样你以后不用出城去祭拜了……”


    谢晏转身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方趁时一愣:“……这里都是人。”


    “我知道。”


    “你不是,”方趁时声音有点哑,“不愿意给别人看见……”


    他在公共场合从不做超出能用“朋友”二字解释的行为,哪怕想拥抱谢晏,也只是短暂地搂一下。


    谢晏摇了摇头,抱着他没有说话。


    不在乎了,谢晏想。


    他逐渐意识到,他所坚持的许多原则和行事框架,都没有什么意义。


    眼前的人才最重要。


    近来谢晏情绪一直不好,方趁时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方趁时应该是一个,将一身张扬藏在淡漠里的,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人。


    谢晏很难过,也觉得自己很糟糕,同时又很感动,以及为自己的感动而唾弃自己。


    过去的无欲无求,好像只是因为求不得。


    如今的他那么贪婪。


    从公墓出来,已经过了中午,两人随便在路边找了家店,吃了点东西。谢晏出来后觉得注意力难以集中,就说想回学校。


    他觉得那个氛围比较能让他投入到复习中。


    “那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方趁时盯着他,“千万等我啊。”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朝停车的方向过去。


    谢晏冲他笑了一下。


    看,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方趁时。


    今天吴霜停在学校值班,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来,看见的时候还感觉很意外:“你俩怎么这个时候到学校?”


    “谢晏有点集中不了,说回学校好一点。”方趁时替谢晏答了。


    “这样啊,压力太大了吧?要注意压力管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这几天一直开着,有需要就过去跟心理老师聊聊。”吴霜停拍拍谢晏的肩,又转头跟方趁时说,“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嗯?”方趁时一怔,回头看谢晏。


    “去吧。”谢晏说。


    方趁时是可以保送的,他为了陪谢晏高考拒绝了,反正以他稳定的发挥,考不考都一样,把名额让给别人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但他这样的学生,无论对哪所大学来说都是香饽饽。


    目送两人远去的时候,谢晏听见吴霜停在说,“T大、P大、F大、J大……都往学校打了电话……”


    谢晏突然笑了一下。


    真的,他好像很贪婪。


    方趁时在吴霜停那里听了一耳朵各个大学开出的优渥条件,走神走到了太平洋西岸,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打断。


    最后吴霜停说:“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


    方趁时摆了摆手:“不考虑。”


    “嗯?”


    “您问我考虑哪所学校,不如问谢晏。”方趁时说,“我跟他报同一所。”


    吴霜停眼睛微微睁大,过了几秒钟才说:“你应该知道他成绩没那么稳定。”


    “嗯。”


    “我不是想说他不好,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都能考出好成绩,但是现在谢晏状态不好是显而易见的,万一因为压力太大失了手,滑档去了个普通院校,”吴霜停问,“你也要跟着去?”


    方趁时笑了:“吴老师。”


    吴霜停带了方趁时三年,不敢说有多了解这个学生,但知道他不爱笑。


    他笑起来她心里就觉得毛毛的,没好事。


    果然,方趁时的下一句是:“我去年还打算陪他去上大专的。”


    吴霜停:“……”


    她对方趁时毫无办法,劝说几句之后,只觉得此人油盐不进,十分心累,只好放他回教室,然后考虑是不是要跟谢晏谈谈,又会不会让谢晏压力更大,苦恼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方趁时才不管她。


    他手插兜,像往常一样晃回教室,却没看见谢晏的人影。


    一股白毛汗从后背升起,方趁时的脸色骤然一变。


    教室里没几个人,他抓住坐得离两人座位最近的班长江露白,只觉得自己声音都抖起来了:“班长,你看到谢晏了吗?”


    “没。”江露白刚刚看到他俩在走廊上的,说,“他就没进来,你跟霜姐走了之后,他也往那个方向过去了。”


    那个方向,有办公室,有厕所。


    谢晏不在办公室。


    方趁时跟江露白道谢,转身匆匆朝厕所跑去。


    离2班最近的厕所,没有。


    稍远一些的,他们常去接吻的厕所,没有。


    方趁时再往远处跑,去每一个他们曾经在里面偷偷亲吻过的厕所找人,没有。


    他想到了上一次,他差点没找到谢晏的时候。


    那回谢晏究竟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不知道,谢晏没说过,后来方趁时也没有刨根问底。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只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空教室。


    方趁时一间间看过去。


    没有人。


    谁也不在。


    冷汗冒了出来,他开始给谢晏的手机拨号。


    电话响了好几声,但还好,有人接。


    “喂?”方趁时的脚步停下,手下意识地扶住墙,“你在哪儿?”


    “嗯?你跟霜姐聊完啦。”谢晏的声音轻轻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温和的,不带一丝阴霾的。


    越是这样“正常”的谢晏就越让方趁时心惊,他压了压狂跳的心脏,低声问:“聊完了,你在哪里?”


    “天台。”谢晏说。


    第110章 这段旅行的终点。


    “谢晏!”方趁时一路疾跑, 猛地推开天台门,大口喘着气。


    落日的余晖将世界染成金黄,想象中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离深渊两步之遥。


    尽管找来的路上就想过这种可能性, 但当这个画面真实呈现在眼前时,方趁时仍是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跑过去,但快走几步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刺激到谢晏,又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方趁时想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了。


    站在那里的人听到动静,转过了头,脸上带上了一点笑:“怎么了?”


    “你……”方趁时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了。


    他找人找得太急, 跑得太用力,身上冷汗热汗一出, 嗓子疼得像刀割一样。


    “以为我要跳楼?”谢晏愣了愣,又摇摇头, “我没有,我只是想上来看看,琢磨一下……琢磨那个时候,你想跳下去的时候, 还有他真的跳下去的时候, 你们都在想什么。”


    方趁时深吸口气, 感觉到口腔中分泌出些许唾液,他将它们咽下, 嗓子终于能出声了:“其实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


    “嗯?”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再想了,才会想要结束它。”方趁时认真地看着他, 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当时还觉得,说不定能体验下飞的感觉。”


    那天他在城南职高的楼顶坐了一下午,无数次幻想,孟书秋会不会满世界寻找他;又或者会不会有别的人发现他在这里,孤绝地想要画一个句号,能阻拦一下他。


    幻想到最后,一切纷扰的思绪如燃尽的灰,什么都不再想了。


    然后谢晏出现在了天台门口。


    正如此时此刻,他跑到天台寻找谢晏。


    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短暂地体会到了当年谢晏劝他下来的心情。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同桌是怎么想的,他对那个人的关注有一些,但不多,算不上非常了解,因此答不上后半句。


    就像他严密地监视了谢晏这么多年,也只有到此刻才追上了一点当初的影子。


    人与他人之间,本就相隔着银河。


    “这样啊,”谢晏点了点头,将脸转了回去,看向落日,看向眼前的大地,这副景象很美,美到他的眼睛有些贪恋,“别担心,我是不会跳下去的。”


    “谢晏。”方趁时喘匀了气,人也冷静下来了,便忽然多出几分好奇心,“你从没有想死的时候吗?”


    他从前以为,自己活在地狱之中。


    但了解之后发现,谢晏的痛苦,并不比自己的少。


    “我?我当然想过去死,可是我害怕。”


    “……这么简单?”


    “嗯,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不可以吗?”谢晏笑了,“没人规定需要什么高大上的理由才能活下去吧,就像我们的出生也没什么理由一样。”


    “人就是活着,一个卵子选择了一个精子,它们结合成为受精卵,然后这颗受精卵发育、长大,诞生了肢体、思想,人就是因为这种理由活着的,非要思考个‘人生的意义’出来,大概是宇宙对人类这种高智生物的惩罚。”


    “寻找意义是我们的枷锁,是我们的牢笼,但是,可能也是因为想求一个意义,才会有许许多多伟大的,壮烈的故事。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这很公平,所以,我也没有责怪宇宙法则的意思。”


    “我之前跟你说,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其实只是因为……我那时候总想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也许倒霉的人生,就能够熬到一个幸运的时刻,人运气再差,一生也总该有一个高光吧?就算没有……呃。”


    谢晏说到这里,明显被自己噎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那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习惯了努力,这可是我自己的人生啊,我再怎么努力,都是不过分的吧。”


    他说完,整个人转了过来,看着方趁时笑了:“更何况,这些都是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的生活比那时候好多了,我更没有了绝望的理由,所以你看,熬过去的话,会等到幸运时刻的吧。”


    “……嗯。”


    如果没有近日连续发生的事,方趁时会觉得谢晏这段话发自内心。


    但因为这种种发生,他总害怕谢晏在强颜欢笑。


    方趁时朝谢晏走过去。


    他走得很稳,但其实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有一点点的颤抖。


    “抱一下,好吗?”方趁时问。


    谢晏笑着问:“你以前不都是直接抱上来的吗?”


    他说着张开了双臂,下一刻,接到了整个扑过来的方趁时。


    对方扑过来的力气颇大,谢晏朝后退了半步,好悬将两人的身体一齐稳住,反抱住他,推着人往靠内的方向走:“不要这么用力,不看看这是哪儿?天台上不要乱走,太危险了。”


    方趁时的脸还埋在谢晏肩膀上,发出的声音也是闷的:“这话不该我来说?你吓死我了。”


    “……抱歉。”谢晏认错认得很快,“是我不对。”


    他一直把人推到安全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任由方趁时抱着。他想方趁时应该是有话想说的,哪怕只是骂他失联。


    但等待片刻后,却听到方趁时说:“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不能接受你不爱我,但刚才我突然发现,原来比起你不爱我,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你消失。”


    “可我没有不爱你。”谢晏说。


    “我知道,我只是忽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方趁时亲了下他的侧脸,倏地抬起头,“还有,谢晏。”


    “嗯?”谢晏看见他的脸一愣,“你怎么哭了。”


    虽说此刻方趁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眶却是红的,也不知道是有多少打转的眼泪被他憋了回去。


    大概确实是很害怕,谢晏多了一点愧疚,也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软和不舍得放手的贪婪。


    “没有哭。”方趁时看着他,伸出手背摸了下他的额头,“谢晏,你发烧了。”


    “……啊?”


    谢晏发烧了,他自己也没发现。


    甚至,好像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天台风大,方趁时不想他继续吹风,将人劝了下来。直到坐到课桌前开始做题,谢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发烧了。


    思绪有点堵,有点慢。


    这几天一直这样,他一直以为是舅舅去世的消息冲击造成了他的无法思考,所以这样想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天开始病的。


    “我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呢。”谢晏想了一会儿,坐在桌前平静地说。


    方趁时快受不了了:“你哭一下吧,哪怕骂我一顿,揍我一顿也行,你发泄出来。”


    “问题就是,我没什么想发泄的。”谢晏的语气毫无起伏,“以前说这话可能还有怨气,现在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了,所以说自己运气不好,心里连波动都没有。”


    方趁时深吸口气。


    “没事。”谢晏说着拿起笔,“正好我适应一下这个状态,万一病到高考那天……你帮我计一下时?”


    “……行。”方趁时也想做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一场考试的时间结束,谢晏做题比平时慢,没有检查的时间,还差点没做完。


    不过他心里有了数,换了张试卷,让方趁时再帮自己计一次时。


    “试卷给我。”方趁时伸出手,“我帮你查错题。”


    谢晏看他一眼,把试卷塞过去,低头写新卷子。


    一直到离开学校,谢晏总共写完了三张试卷,把速度拉上去了一点。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他们很幸运地被分到了自己学校考试,不需要提前踩点,高考当日早上,方趁时叫谢晏起来,吃早饭,再帮他拿上笔袋。


    笔袋里有高考需要的所有东西,两人一人一只,这就是他们今天所有的“行李”。


    这场名为高中的旅途会在今明两日走到终点。


    谢晏这两天烧得厉害,这会儿全靠早上出门前吃的那片退烧药压着,来学校路上出了一身汗,神智才清醒一点。


    “你行不行?”方趁时先把他送到考场门口,跟他确认。


    “现在还可以。”谢晏的眼神倒的确是清明的。


    “考完在这里等我,我过来接你,你别乱跑。”


    “好。”谢晏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行,再说那天私自上天台把方趁时吓到了,他现在很老实。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倒霉的运气终于获得了老天一点点的垂帘,开考之后,谢晏觉得试卷好像还算简单。


    他的状态也还行,做完之后,整体感觉是正常发挥。


    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一场语文考完,方趁时从自己的考场过来,接他去吃饭。


    下午那科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开始,方趁时在澜越附近的五星级酒店订了间顶层套房,打算让谢晏睡一会儿。


    “这么奢侈的?”吃完饭谢晏又烧起来了,这会儿说话声线有点迷糊,带着某种粘连的糯。


    “没提前订,考场周围的房间都订满了,套房太贵才有空房间。看地……小心点。”


    谢晏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好悬被方趁时搀住。


    “一起睡会儿吧。”躺下去的时候谢晏还在说,“我看你这几天也没睡好。”


    “我一向睡不好的。”方趁时笑了下。


    “跟我睡的时候不都能勉强睡会儿吗?”谢晏很执着,蜷在床上看他,“睡会儿吧,你定个闹钟,也不怕醒不过来。”


    “……行吧。”


    这场孤独的旅途,总要有人相依为命。


    方趁时脱掉外裤钻进被子里,跟他蜷在一处。


    他的闹钟比考试时间提前了40分钟,为了让谢晏早点醒过来吃药,这样药效发挥的时候,正好就是考试时间。


    下午,数学。


    两人考完回家,酒店套房也没退,第二天还要继续考试。


    这一晚,谢晏的体温一直维持在38度上下,不算严重,方趁时以为前几天38.8的体温就是极限了,稍微放下点心。没想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考完之后,他去考场接人,发现谢晏靠在考场外的墙上,垂着头,半闭着眼,脸色苍白,嘴唇红艳到有几分怪异。


    “谢晏?”方趁时伸手一摸,滚烫。


    谢晏动了动,看上去似乎想跟他说什么,谁料那张嘴嗫嚅半天,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人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


    方趁时连忙将他背起来,往楼下走。


    学校前门堵着大批记者,其中有不少都是来蹲他这位“学神”的,方趁时心说还好他早上把车停在了学校停车场里,直接从校园内穿过去不用被堵。


    然而尽管学校安保严格,在这种高考已经结束、所有人都神经放松的时间点里,总归还是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


    方趁时去停车场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记者,跟着的摄像老师紧盯着他拍摄,方趁时嘴唇抿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


    “同学,说几句吧,简单的就可以了。想问问你考试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方趁时脚步没停,冰冷的视线扫到记者脸上,嗤笑一声:“觉得试卷太简单了算感想吗?”


    记者被他噎了一下,又追到他身前问:“看来你对这次考试的结果很自信是吗?”


    方趁时皱了下眉,这回语气堪称凌厉了:“让开,我送我同学去医院。”


    “这位同学也是今天的高考生吗?是带病参加考试吗?对考试结果有信心吗?”


    方趁时半句没答,一路步履匆匆地赶到停车场,小心地将谢晏放进副驾,驱车前往医院挂水。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谢晏的身体就好像绷着一根无形的弦,非得等一切尘埃落定,才会将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病痛爆发出来。


    他几乎是昏迷一般睡了过去。


    方趁时知道他这半个月来都没太睡好,看到他久违地沉睡,还有点欣慰。他不愿打扰谢晏,夜里无事,便也早早洗漱,上了床。


    睡前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班级群里有一堆@他的消息。


    【钱松俊:@方趁时 ,爷爷,你上新闻了![视频链接]】


    【徐明泽: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方总,拽飞了吧!】


    【蒋星杰:现在澜鸟上都炸了哈哈哈,可惜方总不上澜鸟。】


    【陈朝远:别说澜鸟,#试卷太简单了算感想吗#这个词条都上热搜了。】


    【姜晓灵:不是,谢晏是生病了吗?会影响成绩吗?】


    【徐若梨:我去!怎么回事?!我们晏子还好吗?@方趁时 ,医生怎么说?】


    【苏蓉:啧啧。】


    【盛柯:啧啧。】


    【盛柯:所以谢晏没事吧?】


    ……


    方趁时把一百多层的高楼爬完,只回复了两句。


    第一条引用了姜晓灵:【发烧了,成绩还不知道】


    第二条引用了徐若梨:【暂时没事,刚从医院挂水回来】


    然后没话了。


    【盛柯:???】


    【盛柯:操,是不是兄弟了?唯独不理我?】


    方趁时没看见,可以预见,从明天开始,他的手机上就会有很多找他的电话,为了睡眠不被打扰,他把手机关了——


    作者有话说:天台那一段的内容写于8月11号,真正定稿在10月19日,非常奇妙。


    8月11日那天我突然来了灵感,写下了这个天台对话的场景,当时的设计是,这是他们二人互通心意的时刻,是一个表白的场景。


    但那时候我还没写到能表白的时候,稿子就单独丢着了,之后,随着剧情的推进,他们有了新的表白场景,这段稿子我本以为会废弃。


    没想到写到这里的时候,又用上了。


    不仅用上了,连语句都基本不需要改(只修改了表白部分的一点点台词),非常巧合,非常奇妙的体验,就好像在8月份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站在未来等我了。


    就像他们从故事开头就注定要相爱——


    另外,我知道现在是选科+选考,但是我查了一下太复杂了,所以全文都是按文理科+老高考写的(并且去掉了那个看起来很麻烦的60分自选模块)


    现在的学生好辛苦,谁发明的高考考四天真是疯了[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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