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表里不一》 1、第 1 章 床上的男生睁开眼,猛地坐起来。 我…… 等等,我是车祸了没错吧? 这全须全尾的怎么回事??? 轻纱的窗帘将室内隔出恰到好处的亮度,他坐在床上回忆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的名字,谢晏,又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故,摸了摸本该满是伤口的躯干、手脚。 身上的确有一些挫伤,但和他记忆中疼痛的位置不太一样,额头也有点疼——他身上摸了摸,摸到头顶的纱布。 这儿不是他的房间。 这好像也不是他的身体。 说实话,谢晏别的优点没有,唯独还算热衷运动,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细狗的时候,这细胳膊细腿的,捏过去竟然没有多少肌肉。 他又坐了一会儿,身体原主的记忆慢慢涌上来,虽说有些错乱,但凭借他几年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逐渐拼凑出了完整的事实。 他出了车祸,同一天,本市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高中男生从教学楼顶楼跳了下来,两个人被送进了同一家医院。 他现在,是穿越到了这个比他小了将近5岁的弟弟的身体里。 巧的是,他5年前读过的职高就在这个弟弟学校的对面,他们修宁市澜越高级中学是本市知名的“贵族学校”,以教学质量好、校服漂亮,以及学生家庭非富即贵著称。 他要是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才不可能因为什么“家长天天都在逼自己学习”而跳楼,真是……每个人可能都活在他人向往的天堂,而自己的地狱中吧。 谢晏摇摇头,他头晕,正想再休息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从床上跳下来。 他左腿受了伤,行动不太便捷,一瘸一拐地走进卫生间。 刚进去就是一面镜子,他因此看见了自己的脸——说实话,小谢晏这张脸长得不错,细看和他还有点像,但是、但是!! 怎么是个黄毛啊! 什么品味! 黄毛,那是他好几年前玩剩下的,更炸裂的颜色他也染过,后来从学校出来踏上社会,他才发现简简单单就是真——他在学校当老大,不是因为他染色,而是因为他打架真的不要命;同理,他在社会上当狗,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头发颜色浅。 人是不可能共情过去的自己的,正如如今21快22岁的谢晏不懂17岁男生为什么非要在一所校规严格的学校里染这个该死的头发一样。 拜托,弟弟,你什么肤色啊?适合黄毛吗你就非要染?跟个病痨鬼一样好不好? 谢晏对着镜子长吁短叹了半天,就听见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好奇地从厕所探出头去,正好对上家中保姆震惊的眼睛。 “晏晏晏……”保姆语无伦次,突然想起应该先去报信,猛然转头往外冲,那腿脚灵便得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四五十岁的人,家中别墅因此响彻她的叫喊声,“东家!!晏晏醒了!!!” 谢晏:“……” 几分钟后,他坐在楼下的餐厅里。 小谢晏的家是个不算大的小别墅,加上天台四层,总面积大约四五百平的样子,家里就这一套房子,不多买房是因为大笔的现金流全压在厂里……经济主要来源是父亲,母亲在父亲的厂子里管财务和部分业务。 母亲温婉,父亲脾气爆,小谢晏主要的矛盾也是和父亲的。不过,随着他和父亲矛盾的加深,那个温柔的母亲也逐渐被他定义成帮凶。 谢晏以前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也没体验过饿了有佣人送饭的生活,四周温度适宜,不热也不冷,显然是开了中央空调,这些从前都是他梦里的场景,他好奇地四处看着。 “晏晏……”桌上的气氛尴尬,谢母往谢父那边看了一眼,主动打破了沉默,“看什么呢?不饿吗?你好些天没吃东西了。” 谢晏大约是福大命大,抢救后很快就脱险了,但偏偏人就是昏迷不醒,直到医生说他没事了要求病人出院都没醒。这几天家里每天给谢晏挂吊瓶维持生命体征,但要说进食,从谢晏出事那天起到现在近一周的时间,应该都没吃过。 “饿。”谢晏将屋子里的景象和人一一和记忆中的对上号,低头拿起了勺子,“这就吃。” 保姆给端来的是一碗温好的粥,谢晏记得以前家里很少煮粥,大概是为了他这个病号特地备着的。 几日没有进食的肠胃不适合吃重油重盐的东西,这样清淡的食物正好,吃了半碗,谢晏觉得自己的肠胃还算舒服,抬起头问:“我能吃点菜吗?” 他也不知道这话该问谁,看了看便宜老妈,又看了看保姆。 “弄点清淡些的,好消化的小菜吧。不要荤腥。”谢母发话。 保姆问:“那我给晏晏炒碟小青菜?” “好。” 保姆炒菜很快,几分钟就将小青菜端了上来。菜里油放得不算多,炒到刚断生,但对病号来说还是有点油腻,谢晏把青菜舀进碗里,用粥里的汤水泡了下,就不显得那么油了,味道刚刚好。 这种青菜是本地小青菜,他以前生病的时候很喜欢这么吃,现在想来,自父母去世后,他已经很久不敢生病了。 他觉得自己胃口还可以,小青菜吃了半碟,粥喝了两碗,才放下勺子。 然后又看向对面。 谢父一脸阴沉地坐着,从刚才起就没出声,谢晏本能觉得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但为什么到现在没开口,就很想不通。 吃过饭的脑子好使了点,他思考了下,感觉明白了什么——谢父这人没文化,发家之后最大的心愿是儿子出人头地,奈何谢晏也是个不爱读书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脾气都暴,还都不会说话,一张嘴就是吵架。 谢父大概是怕跟他吵起来,毕竟这事儿吧……在家长看来,大概是又心疼,又觉得孩子干了件蠢事,现在是骂也不对心疼也不对。 他是一个站在学生和家长中间的青年人,能理解两边的情况,又都共情不了。 那就不等了。 谢晏想明白了,道:“如果你们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话,我现在想去剪头发。” 谢父谢母一起看了过来。 谢父还是没说话,谢母有点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剪头发?晏晏,你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适合剪头发?” “小心些还是能剪的吧,伤口主要在额头上,头顶只有几个细小的。”谢晏倒是大大方方地提起了自己的伤,“剪个头发,正好我也醒了,该去医院复查一下,换一下药。” 他现在头上被绷带缠了好几圈,头发是油腻打绺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造型,还混着干掉的血碎片,个人形象实在一言难尽。 他家境不好,从小就穷,但有些东西不需要富裕就可以拥有,比如干净整洁的个人卫生,以及线条流畅饱满的肌肉。 这些他肯定是要逐步拿回来的。 “那……妈妈陪你去,好吗?”谢母说得很小心,她怕儿子又觉得自己在“监视”他。 然而,谢晏一口就应了:“好啊,我不方便走路,有人陪着能好些。” “那……”谢母看向谢父。 谢父站起来,不知道是叹气还是不爽,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我去厂子里转转。” 保姆给谢晏拿来的拐杖,崭新的,还帮他收掉了桌上的碗筷。谢晏头一次被人伺候,乐颠颠地挪出门,上了便宜妈的车。 一路上,谢母讲话都小心翼翼的,先带他去了医院复查,换完药以后,找到熟悉的发型师给谢晏剪头发。 邋遢黄毛在一小时内变成了清爽的寸头。 剪完,造型师吹了个口哨:“眉清目秀的,早该把脸露出来了帅哥。” 一旁坐着等待的谢母顿时紧张起来,没想到谢晏却没生气,而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晏晏……” “嗯?” “没什么。”谢母笑起来,摇摇头,温和地看着儿子,“妈妈也觉得这样好看。” 谢晏“嗯”了一声,从椅子上蹦跳着站起来,谢母赶紧去扶他,“走吧,我想回家洗澡了。” “你这腿不能碰水的。” “至少擦个身吧?还好最近还不太热,不然我真要臭了。” “那我让王姨帮你?” “别别别,拿个凳子给我就好了,我多大了,怎么擦身还让别人帮呢……” 谢母陪着谢晏慢慢下了楼,上车。 “明天有什么想吃的没?我让王姨早点准备。”谢母慢慢发动了车子,从余光中看到儿子惊讶的表情,“怎么了?” “妈,”谢晏只觉得非常震撼,“明天周一,我要去学校的啊。” 小谢晏的父母不应该是劝学不倦的吗? 谢母愣了愣,声音几乎有几分惶恐了:“……你还愿意去学校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谢晏笑了,“学生不读书还想做什么?” 平心而论,谢晏的五官是很漂亮的,几年的社会经历磨平了他身上属于少年人的锐气,如今虽然换了具年轻的身体,一颦一笑依然是稳重而温和的。 就像宝剑入鞘。 他曾经也是个成绩不错的孩子,虽然惹是生非,但从没有耽误过课业,可是中考那天,他发烧,父母车祸,一切的不幸加诸于一个16岁的孩子身上,谢晏的贫穷但普通的人生就此滑向了新深渊。 他上了职高,后来学费不够,又不想舅舅为难,主动在17岁时退了学。这些年,他进过厂,下过工地,吃过很多很多苦,好不容易有机会读书,他比谁都想再回学校。 2、第 2 章 车轮滚到近处,一辆黑色的阿尔法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落下一条修长的腿,随后是拐杖。谢晏确认拐杖拄稳了,双臂和腰一起使劲,把自己的身体撑下去。 等站稳,再从车里拿出书包。 谢母还是很担心:“你真要今天就去学校?其实再休息几天也没事的。你出事之后,你爸还去学校闹过……唉,我就在附近等着,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实在不行,咱们就转学。” 谢晏笑了笑:“学校要是为了这种事开除我的话,别的学校不是更不要我了?” 至少,澜越对愿意给学校捐钱的学生还是敞开大门的。 “也是。”谢母唉声叹气。她昨天听说儿子想回学校,已经让谢父打电话给校长道过歉了,但是,学校总归是不喜欢麻烦的刺头学生的,而她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 谢晏,澜中最“耀眼”的一名学生。 校服从来敞着穿,发色平均一月一换;逃课打架,无恶不作;评优永远轮不上,上主席台念检讨从没缺过席的澜中知名人物。 澜越是贵族学校里的战斗机——师资优渥、硬件设施优越,入学有家境门槛,比它贵的没它教学质量好,比它教学质量好的没它软硬件设施优越。 转学也没什么好选择,除非换城市。 谢晏是土生土长的修宁市人,没有离开家乡的想法,再说他这人脸皮厚,只要老师不明着把他从教室里赶出去,他就能死皮赖脸地听课。 知道一名社会人想要上课需要付出何种代价么?这年头,哪个质量好点的网课便宜了?何况是线下课。 “我走了。”谢晏说着关上车门,单手背着书包,拄着拐往校门口走。 周一,值周班的同学们穿着齐整的西装校服列队于校门两边,宽敞的校门向两边打开,每一根黑色铁栏都在诉说庄严肃穆。 白底黑字的招牌据说是今年新换的,在阳光下反着光,上面用楷书写着几个大字——“修宁市澜越高级中学”,苍劲有力,一看就朝气蓬勃。 谢晏抬头看了一眼,深深呼吸了一口名为“知识”的芬芳。 然后,步履坚定地,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和周围那些手脚齐全的学生相比,他的造型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左腿打着石膏,裤腿因此卷起很高,双手拄拐,额头上还有纱布——因此回头率颇高。原本那些视线只是探究,但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又统一变为惊愕。 “那是谢晏?他没事了?” “你看他那造型像没事的样子吗?我都不敢认。” “打着绷带都要来学校也太拼了吧?” “头发都剃了!说不定又是被家长逼的……” 谢晏没太在意周围的嘈杂,正当他靠近校门时,忽然从侧面传来一声有点熟悉的声音,“那边的同学,哪个班的?需不需要老师帮……” 谢晏转过身。 对上视线,那站在校门边检查纪律的教导主任声音噎在了嗓子里,“……忙。” 谢晏把头发剃到了发根,黄色锡纸烫的部分都剃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寸头,露出一张五官明艳的脸。教导主任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把人认出来,只觉得自己四十年来都没受过这种惊吓:“你是谢晏???” 谢晏:“昂。”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你你……你头发剃了???我上回让你染回黑色,你不是说你好不容易漂了五遍色,死也不会染回来的吗?” 谢晏顿时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我那不是确实‘死’过一遍了吗。” “再说,”他顿了顿,“其实我没染色,剃到发根就是黑的了。” 教导主任只觉得难以置信,实在是谢晏同学过去的战绩过于辉煌了些,他微微后仰:“你真是谢晏?” “我好像也没毁容吧,”谢晏摸摸自己的脸,“楚老师,我能进去了吗?” 今天太阳还挺晒的,站久了他有点晕乎。 作为教导主任,楚宏也不能说,学生“改邪归正”了还要骂两句,于是挥挥手招来一个值周班的学生,让他陪着谢晏进教室,一边掏出手机给谢晏的班主任打电话。 他是有点受惊了,得让班主任做好心理准备。 …… “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到了高二(2)班门口,谢晏转头对那个值周班的学生道谢。 等对方离开,他才往教室里走。周一早晨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多少显得有些嘈杂。 结果他一进去,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谢晏?!” “卧槽,你活了。” “你头发怎么回事!!!” …… “活了,活得好好的,头发嫌麻烦,剃掉了,回头养长了再做新造型。腿?摔断了呗,能活着就挺好了,不能再要求造型英俊……反正过几个月就养回来了嘛。” 谢晏只觉得自己像个明星,不停地回答着身边同学的问题,然后一路走到教室靠内的最后一排。 靠过道的那个位置是他的,靠窗的则是他同桌,男生,这会儿正趴着补眠。 同桌白天爱睡,不是第一天了,谢晏见怪不怪,将拐杖斜靠在课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放下书包。 前座的两个男生是一路看着他走进来的,此时脸上都挂着惊愕的表情,其中一人问:“你伤没好,回来干嘛?又是你爸逼你回来的?” “没。”从校门口一路走进来,谢晏这会儿腿有点疼,还晒得头晕,恹恹的不太想多说话,“这都高二下了,一天一个复习进度,我这都落下好几天的课了。” 谢晏是后进生,又没人会帮他留笔记。 何况别人的笔记就算借到也要消化,补起来费时费力,谢晏睁眼想起这茬,根本躺不住,昨天就跟他妈说要找家教,学校里他也不打算落下,就当用第一轮复习的机会重学了。 那两人听完,面面相觑,左边那个想了想,语气变得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你真是谢晏?”他问,“不是闹鬼了吧?” 谢晏看他一眼,伸手,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虽说身上疼得要命,右手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教室里很快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前排一个女生猛地转过头,怒吼:“徐明泽!你吵死了!” 徐明泽倏地收了声,小声吐槽:“……班长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谢晏收回手,冷静道:“你看,你没在做梦。” 又道,“现实世界没有鬼。” 徐明泽就更不懂了:“那你为什么会因为几天没上课就急着回学校啊?” 谢晏面不改色:“我一个学生,一心想着学习,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了一声气音,好像是有人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他补眠中的同桌居然醒了。 “你笑什么?”谢晏奇道。他其实和这个同桌不太熟悉,但两人从入学后不久起就是同桌,或者说,他们能做那么久同桌的原因就是因为很少跟对方讲话。 “我笑了?”同桌扭过了脸。 有些人是天赐的好气质,即使刚刚睁眼,也不像是睡眼惺忪,反倒更像是天生慵懒,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 那双略显狭长的黑色瞳孔轻描淡写地瞥过来,虽然只有一眼,但因为那极具侵略性的眉眼帅得过于突出,还是叫谢晏愣了一下。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很少能遇到能在帅这件事上跟他抗衡的人。 “你肯定笑了。”他说。 方趁时“哦”了一声:“那你要揍我吗,‘明星’?” 因为谢晏足够“耀眼”,有时候同学间会戏称他为澜中的“明星”。 这个词或许没有多少侮辱性,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谢晏自觉一把年纪,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男高,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动怒。 “揍你干嘛?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再说,我以后还想抱大腿呢。” 他说得大大方方的。方趁时皱了下眉,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抱大腿?” “是啊,‘学神’。”谢晏笑嘻嘻地用外号回敬他,“我想着以后要是有题目不懂,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好问你嘛。” 方趁时眨了下眼。 稍顷,他真的笑了一下——单边嘴角往上抬了约莫2个像素点,鼻腔里发出一声短暂的气音,就像谢晏前不久听到的那样,稍纵即逝。 随后,他起身,也没让谢晏让位置,就从谢晏身后绕着走了,径自离开教室。 谢晏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回过头问:“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前排的徐明泽拿手托了下自己吃惊到快要脱臼的下巴,把嘴装回去:“不知道,一个您一个方总,都是咱们2班的神仙,我等凡人谁也看不透的。” “但反正,”他旁边的陈朝(zhāo)远说,“你这鬼上身上得,霜姐想必会很高兴。” 3、第 3 章 霜姐是他们班班主任,大名吴霜停。 多年老教师,教学经验丰富,劝学时如冬天般寒冷,平日跟他们相处又如春天般温暖,高二(2)班的学生们都挺喜欢她的。 先前,为了纠正谢晏厌学染发、打架逃课等种种陋习,霜姐将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放到了他身边当同桌。 对整个高二年级来说,“方趁时”三个字就是“年级第一”的代名词,其人规规矩矩,从不迟到早退,作业一向保质保量完成,解答过程标准得仿佛参考答案,连校服纽扣都永远板正地扣到最上一颗,乃是各科老师的掌中宝、心头好。 然而就算是这种程度的耳濡目染,也没能拯救小谢晏的病入膏肓。 当然,这除了跟小谢晏自己不学无术有关之外,主要也是因为方趁时其人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么“优等生”。 至少乐于助人这条沾不到边,方趁时上课还喜欢睡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种嘴里叫嚣着“有什么好学的”其实晚上回家偷偷卷人的学霸,谢晏就奇了怪了,人怎么能这么能睡。 “不过说真的,要问问题不如找班长他们,方总可没那么好心。”徐明泽道,“他从不给人讲题的,而且最近这几天,方总心情都不太好,我刚还以为他被吵醒了会骂人。” “确实,他这几天特别低气压。”陈朝远也说。 两人一言一语,跟谢晏说了不少方趁时的脾气性格。 澜越的学生生态复杂,豪门和暴发户、继承人和私生子、混混和乖仔……各种人之间有抱团有鄙视链,像徐明泽和陈朝远,按家族定位来说,他俩应该是那种家里要求多关注方趁时、想办法搞好关系的类型。 这倒是便宜了谢晏,至少他了解了应该如何攻略自己的同桌——洗个澡睡一觉,然后直接做梦就行,因为梦里啥都有。 很难搞的人。 谢晏得出结论,并且直接决定放弃:“好,回头我去跟班长她们联络联络感情。” 早自修开始,吴霜停从外面匆匆进来,让课代表主持早读,然后道:“谢晏,你来一下。” 她把人叫到了走廊上,仔细打量了下谢晏今日的装扮。 除了有伤之外,其他都像是学校里最规矩的那种学生,澜越有深蓝、墨绿两个代表色,有春夏秋冬四季双色校服十几套,谢晏今天穿了深蓝色的春秋季西装校服一整套,里面是深蓝加白色的夏季短袖打底,寸头露出五官,干干净净。 “你这是……转性了?”她有点拿不准。 “其实我现在身体里已经是另一个人的灵魂了,”谢晏说得一本正经,“一个认真好学,积极向上的灵魂。” 吴霜停失笑:“还行,虽然性子看着是变了些,至少还是一样不正经。你的事,昨晚校长给我打了电话,今天早上楚主任也跟我说了情况……其他的事你先不要担心,安心念书,如果你真的想学好了,学校方面肯定是欢迎你的。” “好。”谢晏点点头,他其实一直没有担心过,不会有哪个大人忍心拒绝好学的孩子。 “但你的进度应该落了很多吧,有什么计划没有?”吴霜停道,“任课老师那边我都问过了,他们的意思是,如果你课余时间去问问题,他们肯定会尽量抽时间给你。但你也要理解一下老师们,每个老师都要带不止一个班,精力有限,可能不能随时解答。” “理解的,我已经跟我妈说了要请家教了,老师实在没空的话,我还可以问其他同学。” “行。”其实听到他要请家教,吴霜停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谢晏的进度差了太多,光靠学校里这点时间,可能补不上来。 高二下学期,时间紧迫,孩子自己有计划就好。 她拍拍学生的肩,扬了扬下巴:“好好干。进去吧。” 谢晏颔首道谢,又一瘸一拐地往里挪。 没走两步,听到身后吴霜停说:“你去哪里了?” 谢晏还以为老师跟他说,疑惑地回过头,就见到去而复返的同桌站姿挺拔,礼貌地说:“厕所。” 他语调温润如清泉,和前不久跟他们几个说话时完全不同。 谢晏这是头一次看到影帝级别的现场演出,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谢晏?”吴霜停奇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还以为您叫我呢。”谢晏摇摇头,笑了一下。 “嗯,哦对了,以后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方趁时。”吴霜停拍拍得意门生的肩,“方趁时你也多帮助同学。” “好的老师。”方趁时答得温顺又乖巧。 谢晏实在吃不消这种肉麻感,抽抽嘴角,尴尬笑笑:“那就先谢谢同桌了,哈哈。” 他转身就走,拐杖挥舞得生风,只希望快点离开拍摄场地。 方趁时过来的方向的确有厕所,可是学校里哪里没厕所? 以2班的位置,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往另一个方向去找厕所,吴霜停居然也没怀疑。 这大概就是优等生的特权吧。 谢晏倒是对这没什么意见,老师嘛,如果他是老师,他也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只不过,看一个小屁孩演戏演得炉火纯青,就还是挺尴尬的。 今天早读的内容是英语听力,谢晏听了五秒钟,发现大概只能听懂一半的单词,果断放弃。众所周知,英语长句中,如果关键的动词和名词都听不懂,那么即使听懂其他的助词介词甚至整个句子的句式语法都是没用的。 他家属于暴发户,本人是继承人兼混混,跟那种从小双语环境长大的真·豪门同学是没法比的,这块估计要恶补。 他于是开始安静地整理抽屉。 昨天他在家里找到小谢晏用的书包,里面只有笔盒、纸巾,还有几包不知道什么游戏的闪光卡片,现在一看,课本果然都在桌兜里。 左右叠了两摞,下方第二层也有,不过放得挺乱,《物理i》底下放的居然是《语文·课外鉴赏》,再下面又是《英语iii》,他把书一本一本往外拿,再分门别类地归置好,早自修也就结束了。 周一第一节便是吴霜停的语文课。 和其他科目相比,语文是谢晏觉得最容易补上的科目,他以前贫穷,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最早是去二手书店买打折书或者干脆租来看,后来就用手机上网看,至于“中小学生必读”名单中的名著,他小时候大约看过3/4。 是的,虽然听起来很奇怪,曾经是对面修宁市城南职高一霸的谢晏同学,本人其实是个文学素养还不错的人。 他找了个空本子,记录自己的薄弱项,语文主要是文言文和背诵,这两点他准备用业余时间完成,其他的就跟着吴霜停的复习进度。 小谢晏不学无术,抽屉里印着澜越大门的作业本有厚厚一叠,全是新的。 第二节是英语课,这对他来说一半是天书。谢晏又找了个新本子,将课堂上老师提到的语法都先抄写下来,然后在上一本本子上写下“英语:背单词”几个字。 之后是数学,这没什么好记的,全得靠家教从头补,他只是翻了翻高一开始的数学课本目录,归类了一下大概有几大块的知识空白需要填补。 另外,他想,放学以后得去买一套初中的数学课本。其实他初中时成绩还不错,不过时隔太久,想也想不起来,最好还是能找个老师手把手地过一遍,有助于复习。 有钱了还是好啊!谢晏感慨地敲敲笔记本,他以前没用过书写这么顺滑的水笔,也不可能说买就买一整套课本,不是真的消费不起,而是,如果你口袋里只有100块钱,那就不会去吃20块的零食。 一整个早晨,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抽屉里那些看上去都还很崭新的课本向他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他一直想要触摸,却实在没有机会碰触的世界,现在,完完整整打开在他面前。 直到身边的方趁时起立,他才意识到自己旁边还有个人。 谢晏仰起头。 方趁时正想从他后方绕过去,对上视线时脚步一顿:“看什么?” “又出去啊?”谢晏问。该说不说,其实他有点好奇早自修的时候方趁时做什么去了。 “下节体育课。”方趁时说完就走了出去。 前排的陈、徐二人也站了起来:“方总等一等,一起下楼吧!诶谢晏,你上不上体育课的?” 谢晏眨了眨眼。 “理论上我是没办法上的。”他歪了歪头,“但体育老师都不一定知道我回来了吧……我还是出勤一下好了。” 他捞了本单词书,慢吞吞地站起来,慢吞吞地拄好拐杖,就看见陈、徐二人无语又为难地看着他。 谢晏笑了:“不用等我的,我是瘸子啊。” “谢了。”徐明泽那是真情实感地在道谢,拉着陈朝远追方趁时去了。 澜越和其他高中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会剥夺学生们的体育、音乐、计算机和美术课,毕竟对于这些非富即贵的学生们来说,这些课说不定才是更有用的课程。 谢晏腿脚不方便,手上还多夹了本单词书,行动格外缓慢,等他挪到操场上,上课铃都响了,根本来不及把校服换成统一的运动服。 照理说是要扣分的,奈何体育老师对他的成功回归和新发型太震惊,忘记了这茬。 “……之后按照各人自己选的项目分散活动,上马术课的同学们随我来。”体育老师把其他人的行动安排完,多问了一句,“谢晏,你是在操场上休息会儿呢,还是回教室?” “就操场吧。”谢晏好不容易长途跋涉来到这边,实在是不想走回去了。 “行。” 澜越有非常大的草坪,可以上马术课和高尔夫球课,另外还有两个标准足球场,谢晏累了,找了个老师看得见自己的阴凉地方坐下来,摊开单词书。 “abandon,作名词时,意为……” “哇,谢晏还真拿书看起来了呀?像模像样的……诶,你们说,他是真转性了吗?” “谁知道啊,但你要是问我,反正我不信。” “确实,我也不信。” “但他看起来挺认真的啊……” “想什么呢,换不换衣服了?热死了今天,老子急着下水呢。” “走了走了……” 4、第 4 章 谢晏在操场上背了一整节课的单词,留下了些许“浪子回头”的传说,上楼前,特地绕去小超市买了碗自热锅。 他现在一具残躯,很难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杀个三进三出,小超市是更好的选择。饶是如此,买完自热锅这种热门商品出来时,他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很多人因此看到了他的新造型,说实话,如果他身上没有伤,以这个泯然众人的造型,是不会引起多少人关注的,奈何他偏偏伤得夸张,于是被人注意到,继而被注意到脸,再被认出来,再接受震惊。 谢晏因此听到了很多议论他的只言片语,大多都不太好听。 “高中生真是一身精力无处发泄,课余时间全用在八卦上了……啧啧,还好我内心不敏感,脸皮厚。”谢晏摇摇头,把单词书扔进小超市给的塑料袋里,再把塑料袋挂到拐杖上,慢悠悠地回教室去。 但他没想到教室里居然有人。 澜越拥有餐厅级别的食堂,而且就算在小超市买了吃的,也是去餐厅吃更方便,但谢晏回去的时候,一名班上的男生正坐在他的位置上,跟方趁时分享同一份午饭。 那也不知道是哪家高档餐厅里打包来的菜,都用质量很好的餐盒仔细包装好,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在帮方趁时摆盘。 谢晏还记得他在体育课的一堆高大上项目里选了又苦又累的田径,整节课都在跨栏,也就是说,他正在把他40分钟里出的热汗一一蹭在谢晏的座位上。 谢晏连工地都下过,自然不可能有严重的洁癖,只是…… “盛柯同学,”他叹了口气,“你们霸占我位置吃大餐,我坐哪儿啊?” 盛柯看到他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先去我位置上坐?” “哪里是你的位置?” “那边,第三个。”盛柯指了一下,奇道,“你是不是也太不关心同学了,怎么连我坐哪儿都不知道?” “我记性不太好,不好意思。”谢晏从小谢晏那儿继承到的记忆并不完全,像这种不太重要的信息,他是想不起来的。 饮水机在教室后面,旁边是一旁储物柜,每人一柜,挂着名字。谢晏走过去,把东西搁在储物柜上,开始拆包装。 盛柯回头看了他几次,见他动作缓慢而艰难,感觉更不好意思了:“诶,谢晏,我们米饭有多,你要不过来一块儿吃点吧?” “不……” 谢晏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到方趁时的声音,“我同意了吗?” 他一副疑惑的语气,盛柯笑起来:“我同意啊,要不你报警吧。” “这不是我家厨师做的菜?” “什么你家我家的,咱俩谁跟谁啊。”盛柯要笑死了,“诶,说真的,谢晏,你来吃点吧,阿时家的厨子做饭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口味清淡,比你吃那个自热锅要健康多了,你不是有伤么,吃点好的吧。” 也不知道哪个字打动了谢晏,他想了想,竟然把东西收了起来:“那谢谢了。” 他从隔壁桌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跟另外两人一起吃。 盛柯嘻嘻哈哈地分了一份米饭给他,餐具没有多的,谢晏把自热锅里的塑料叉找了出来。 “你们俩关系很好?” 盛柯“嗯”了声:“发小。” “那他……”谢晏犹豫了下,但还是直接问了,“从小就这么面瘫吗?” “噗。” 盛柯没忍住,偏过头咳嗽了几声。方趁时掀起眼皮:“好好吃饭。” “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是真的很好笑好不好,你小时候什么德行你自己没点数?”盛柯说完,转头对谢晏点了点,“他确实从小就这样,但你问这做什么?” “哦……没事,我在观察他的性格喜好。”谢晏说话慢吞吞的。 盛柯目光闪了闪,笑容收起了些许:“观察这个做什么?” “想着投其所好,这样不知道学神能不能给个面子,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讲几道题。”谢晏的表情很平静,主要是因为很坦然,“今天的数学课,我半个字都没听懂。” 盛柯:“……” 作为一个盛家人,并且从小看着方趁时长大,盛柯身边充满了想要讨好、靠近他们两人的人,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不确定道:“你不会真的是要改邪归正吧?” “你就当我摔坏了脑子,或者换了个灵魂之类的?”谢晏笑了笑,“我是学生啊,不好好读书还能干什么?再说我家又不是你们这种底蕴深厚的豪门,躺着也能吃分红的,以后我要是想接我爸的班,至少得搞清楚厂里的业务吧。” “嗤。”方趁时又轻哼了一声,像早上那种像笑又不像笑的声音。 谢晏:“真的会有人能从他这种短气音里分辨出他想表达什么吗?” “……噗,”盛柯实在忍不住了,偏过头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对不起阿时,这方面你真的有毛病你知道吗?”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我今天就不该给你吃这顿饭。” “真是小心眼啊你,明天我让我家厨子做。”盛柯冲谢晏挑了下眉,“别理他,明天中饭我请。” 谢晏没说好或者不好,他说的是:“后天我可能包不起你们这个档次的,我叫个‘天香楼’的外卖?”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其实学校里不让送外卖的。没事,一顿饭才几个钱,哥包了你的午饭都行。” “那,我家也有做饭的保姆,要是你们不嫌弃家常菜的话,我也可以让王姨给做。”谢晏道,“哪天你们想猎奇尝鲜的时候,可以提前告诉我。” “家常菜有什么猎奇的,我们在家也吃家常菜啊。”盛柯对他几乎生出几分惊奇来,“我还记得以前你给7班那群人装逼,经常说什么‘老子有的是钱’,怎么撞了脑袋,开始反向发展了,把自己说得跟贫民一样?” 谢晏:“……” 谢晏:“给点面子盛哥,我叫你哥了,答应我,这种中二黑历史切莫再提。” 他今年21岁了啊! 马上就快22了!! 究竟哪个有钱人会把“老子有的是钱”挂在嘴上啊!!! 这种回忆不要让他想起来啊!!!! 盛柯又笑了很久。 一顿饭,他和谢晏看起来几乎成为了朋友。饭后,盛柯让谢晏坐着,自己把桌子收拾了,装好袋拿出去。 谢晏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要问题目,你应该去找江露白她们的。”方趁时突然说。 江露白就是他们班班长。 “嗯,我知道,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跟你搞好关系的。”谢晏看了他一眼,“我想跟每个同学都处好关系,你当然也是我同学,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他的眼神很轻,因为对每个人都一样,所以没有重量,也就像一阵风,好像只是刮了过来,随时都会刮走。 方趁时看过许多执着的眼神,不执着的却很少见。 “你最好是真的不强求。”最后,他说。 谢晏耸了耸肩,重新翻开单词书。话是真心话,谢晏一直与人为善,至于别人的反应,他管不着。 周一有两节数学课,午休结束后就是第二节。谢晏反正听不懂,一边随缘听,一边在桌兜里背单词。 物理和生物因为进入了复习阶段,反倒有能听能记的地方,只不过老师讲得很快,到下课,谢晏还有没记下来的地方。 方趁时上课从不做笔记,前排的两个人,其实谢晏看得出来对方不太喜欢自己,只是维持礼貌而已。小谢晏脆弱敏感,无力纾解自己的情绪,因此暴躁易怒,也很喜欢装逼,在校内校外没少得罪人,对于自己的坏人缘,谢晏有自知之明,也有心理准备。 他想了想,带上笔记本去找了江露白:“班长。” 江露白是个看起来文静理智的女生:“什么事?” “上课的时候,我这几个地方没来得及抄下来。”谢晏也不说借笔记,女生可能更不喜欢他,只是更礼貌而已,“你能告诉我这里应该写什么吗?” 江露白愣了愣,拿过谢晏的笔记本看了眼,确实有好几个空缺。 奇妙的是,他的书写比以前干净整齐了很多,“你还练字了吗?” 没有,天生的,只不过是换了个人。 谢晏笑笑:“你就当我练了吧。” 什么叫“当”? 江露白莫名其妙的,但见他是真要记笔记,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你对着看吧,别弄坏了。” 这是江露白从高一就开始记的学科笔记,框架清晰,知识点细致,非常漂亮。谢晏翻了翻,知道自己是捡到宝了,忙拿出了他当年在工地讨好工头的架势:“我能明天再还你吗?放学前我可能抄不完。” “可以。”江露白还是那句话,“你别弄坏了。” “放心。”谢晏自认还是很珍惜东西的。 澜越学子夜间各有活动,有学习的,也有家族需要出去社交的,因此不设晚自习。每天下午的第四节课是自习课,上完就放学。 今天的自修课,吴霜停拿了张语文试卷过来给他们考试,谢晏也跟着做了做,不求成绩,只求摸底,所以下课前才拿出江露白的笔记开始抄。 他觉得自己一个残疾人,跟人群挤属于自找麻烦,等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和值日生一起下楼。 夜里,抄笔记,背单词,找家教。 第二日,还笔记,新借一本,再抄,再学。 就这么过了一周的时间,日子又来到了周末。 5、第 5 章 澜越学子的高二还没到周末会被压缩的程度,不过谢晏自有家教课要上。 经过了一周,谢母对他稍微放下了点心,儿子似乎是真的想学好了,虽说不知原因,但总归是好事,也因此,谢晏的自由度比之前稍微大了一点。 事故造成的影响,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这些事她都尽量不拿去打扰孩子,只要谢晏以后平平安安的,事实上如今她连成绩都不怎么在乎了。 当然,如果能学好,她会更高兴。 “晏晏,吃点东西吧,也不要太辛苦了。”上午家教刚走没多久,谢母端了碗燕麦粥进来,柔声道,“让王姨加了点核桃在里面,你也补补脑。” “放桌子上吧,写完这道题我就吃。”谢晏随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妈,下午我能自己去医院换药吗?” 谢母一怔:“今天不要妈妈陪了吗?” “没事,我用拐杖已经很熟练了。”谢晏笑眯眯地。 谢母不想驳孩子的意,只能半是担忧地应下:“那你要是觉得累,马上给妈妈打电话,好吗?” “好。” 谢晏当然不纯粹是为了换药,他是想去看看自己的身体。 这一周一直没抽出空来,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谢母都和他形影不离的,如今终于让她松动了点态度,谢晏就蠢蠢欲动起来。 就算是死了,也会有遗体,舅舅不知道能不能凑上钱把他领回去火化,搞不好人还在医院太平间。 让家中的司机把自己送到医院后,谢晏先去找了给自己做手术的医生,换完药,他没急着走,上导诊台问了问太平间在哪儿。 医院很大,太平间在靠近后门的偏僻大楼里,谢晏倒也不赶时间,还是拖着瘸腿慢慢过去。到了地方,他东问问西看看,问得过路护士都露出狐疑的神情、差点把他当成变态的时候,才搞明白,近一周以来,太平间根本没有收过名叫谢晏的人。 哈? 这是什么情况? 谢晏眨了眨眼。 那个护士好奇地问:“你确定你要找的病人已经去世了?” “呃……”这就说来话长了,谢晏想了想道,“他是出了车祸,应该是很难活下来的情况……” 他要是活着的话,他的意识,或者说灵魂,为什么在别人的身体里? ……啊。 难道说小谢晏其实也没死,而是穿进了他的身体里? 但是按照小谢晏那个脾气,会很容易跟舅舅他们吵起来吧?完了,那可别弄出什么事来,舅舅身体不好,外婆年纪又大了…… 一瞬间,谢晏已经思考了很多该如何找借口让司机送他回外婆家老房子的方案了,就听那护士说:“那你要不要去外科那边问问?一周左右的话,急诊收的车祸病人应该都已经转诊了。” ……对哦。 谢晏回过神,忙和护士道谢:“好的,我去问问,谢谢你呀。” 他一张脸生得还是挺好的,笑起来更是亲切可人,护士笑了笑:“不用客气,希望有帮到你。” 谢晏就又拄着拐回住院部,找外科的病床。 一层层,一间间找过去,终于在一个高级监护病房前看到了“谢晏”二字。 他愣了愣。 这不像是舅舅能负担得起的病房,真是他吗? 还真是他。 谢晏推门而入,看到高级监护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上面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的他自己,胳膊上扎满了吊针。 一周时间,肌肉萎缩,身体已经瘦了一圈。 他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病房里并没有常见的他人来看望病人时会带的水果之类的物品,床头柜上空空的,谢晏绕过去,打开床头柜下面的柜子,也是空的。 他出车祸的时候,身上应该有一些私人用品才对。 被舅舅拿走了? 那倒是,也不急着拿回来。 谢晏想了想,出门找护士打听病情。 护士台的护士防备地看着他:“你打听别人病情做什么?” “行行好,姐姐。”他靠卖脸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还拿出了社会人必杀技,“这是我一个远房哥哥,家里关系不好,我又不好问家长……他家经济条件挺困难的,我想着要是医药费不够的话,我自己想办法给他凑一凑。” 护士嘟嘟哝哝地看了一眼记录。 她想着,要是很隐私的话,说什么都不能说,没想到病情意外的简单:“……植物人了,也有人来交过费,你不用担心。” 谢晏一愣:“能问问是谁交的吗?是不是一个坐着轮椅背有点驼的中年男人?” “这我怎么知道?也不是我收的钱啊。”护士劝他,“好了弟弟,都说不用你担心了,你快回去吧,我看你自己也还有伤呢。” 谢晏讪讪地被从护士台前赶走,心说,这次怕是又给舅舅添麻烦了。 他舅舅身有残疾,终身未娶,和外婆相依为命。 早年工作的厂子倒闭后,他只靠给老客做些木工活维持生计,属于社区特困户。父母去世后,谢晏被送到了舅舅家,这也是后来他职高肄业出去打工的重要原因。 当时他已经无心念书了,进了职高,这辈子和大学无缘,一夜失去父母的巨大悲痛攫住了他,让他再没有精力面对学业。 混了一年之后,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也能节约点学费,毅然决然地退了学。 人是很难共情从前的自己的,就像他现在回想起来,完全不知道那时候自己为什么自暴自弃,明明事情还可以有很多种更好的解决方式。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植物人需要长期输液维持生命体征,高级监护病房会花掉舅舅很多钱,想必还背了债。其实他现在在小谢晏的身体里活得好好的,完全没必要保留原来的身体了。 他其实不喜欢拖累别人。 所以。 他该怎么合情、合理、合法地,给舅舅塞点钱呢? 小谢晏指缝里漏点零花钱出去,都是舅舅以往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谢晏一边想着,一边往电梯方向过去,默默等待。 二十分钟后,他崩溃了。 医院的电梯到底为什么这么难等啊! 他看这里是七层,果断放弃,打算走楼梯下去。再不走,司机要怀疑他出什么事了。 住院部的楼梯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很少有人使用,越靠近这边,人就越少。谢晏推门而入,拄着拐往下走,到拐角处时,冷不丁地看见一个人斜靠在那里。 一脚向后屈膝踢着墙,一脚向前斜斜伸直,两手插着兜,嘴上叼着烟,是个适合装逼的好姿势。 住院部不让抽烟,那人也只是叼着,没点,淡漠的目光越过医院楼梯间巨大的窗户往外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谢晏朝外看了眼,这边的窗户对出去是医院内部道路,连个人影都没,几棵还不算很大的树彼此间隔,孤独地站在绿化带里。 这让谢晏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在澜中对面的城南职高念书,因为恐慌障碍压力大,他开始抽烟,又因为实在不想抽太多,所以很多时候,他都这样把烟叼在嘴上,闻味,但不点。 说起来也过去很久了。 谢晏笑了一下,开口问道:“方趁时?你怎么在这里?” 方趁时好像这才意识到有别人,目光转了半圈,慢慢落到谢晏身上。 今天是周末,方趁时没穿校服,却仍然穿着一身工整的衣服,衬衣,西装,虽是偏休闲款的,但那唯二的纽扣也好端端地扣着。 穿着工整得不像是会痞子样站在住院部楼梯间里叼烟的人。 他叼着烟懒洋洋地开口:“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换药,顺便看个朋友。”谢晏大大方方地说。 这家医院是修宁市最好的公立三甲之一,来这里看病或者看人都很正常。 “你呢,是家里有谁病了吗?” “是吧,”方趁时的声线莫名有些低,“如果那算家人的话。” 谢晏:“?” 这话让他脑补了很多豪门恩怨情仇。 “那,你继续,我先走了,拜拜。”知道不是自己该深问的话题了,谢晏点点头,简单道个别,就继续往楼下走去。 拄拐走楼梯并不容易,他必须很专注也很小心,才能保证自己的拐杖撑对地方,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越过去之后,方趁时探究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直到再也看不见,依旧。 …… 两人的碰面只是一个短暂的小插曲,谢晏在接连不断的家教课中度过了他充实的周末,周一的时候,他带了个能塞进口袋里的电子单词卡到学校。 要不怎么说赞美金钱赞美现代科技呢,这样他就能随时随地把单词掏出来看一看,而不用带着那么大一本单词书。 升旗仪式。 各班齐整队列,谢晏站在靠后的位置,把身体的重量放到左边拐杖上,右手摸出电子单词卡开始背诵。 吴霜停过来看了一眼,见他是在学习,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动作不要太大,谢晏应了声,看眼单词就放进口袋,过一会儿再摸出来。 2班男生多几个,队伍还松散,尾大不掉。他的一举一动全落在别人眼里。 “开盘吧我说,看看这家伙能装几天。” “我押三天,从今天起再过三天。” “少了点吧?我押一周。” “……怎么也得三个月吧?人把头发都剃了,还不够明志?” “我看一个月差不多了。” …… “那赌什么?” “谁赢了,其他人管他叫‘爸爸’?” “靠,那多没意思,我本来就是你们的爸爸。” “我说你是不是没睡醒?撒泡尿照照你那怂样。” “好了好了,别吵。说正经的,要赌这个的话,多弄点人来参与才爽吧?” “确实。” …… 不到两节课的时间,打赌之事传遍全校。 6、第 6 章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盛柯插着兜晃了过来。 谢晏在写家教给他布置的额外作业,头也没抬,他已经逐渐习惯盛柯时不时来找方趁时说话的事了。 “你怎么不看手机?我给你发了消息。” “在看书。”方趁时语气淡淡,“发了什么?”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盛柯人杵在谢晏课桌旁边,手指一点一点的,就戳在谢晏放在桌角的课本上。方趁时从抽屉里摸出被他冷落了一早上的手机,打开,先是看到了他妈的名字,顿了顿,然后才往下滑找到盛柯。 盛柯给他发了条澜鸟的链接。 澜鸟是澜越专门为学生打造的大型“校友会”app,只有在澜越就读过的学生才能注册,毕业后同样能够使用,所以不仅是学生课余生活的调味品,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社交平台。 方趁时直接把手机收了起来,朝盛柯伸出手:“我没注册。” “还没注册啊?再不注册你都要毕业了。”盛柯摇摇头,在自己的手机上操作几下,点开帖子递过去。 方趁时接过,垂眼查看。 是个投票帖,大概意思是说开盘赌谢晏是不是真的改邪归正了,有兴趣的人请在今日午休时间到高二(7)班集合云云。 评论区里吵成一团乱麻。 老实说,在当事人旁边背着他看他的八卦帖,体验还有点新鲜,方趁时掀了下眼皮,看到谢晏在问盛柯,“澜鸟是什么东西?” “呃,”盛柯不知道怎么说,主要是怕谢晏注册账号看见那个帖子,但话又说回来,因为这种小事就瞒着不告诉对方一个全体学子都能用的app是什么,好像也不符合盛柯个人的行事美学,“是个校内的社交app,在读或者毕业的澜越学子都能玩。” 谢晏一愣:“毕业学子都有?” “嗯,有,不过你不刻意搜的话刷不到毕业生的帖。”盛柯耸耸肩,“大数据么,多多少少有点信息茧房。” “那没事,养养账号就好了。”谢晏笑了下,“回头我注册个看看。” 他对澜越的毕业生确实有兴趣,像这种学校,毕业学子的人脉、见识非一般人可比,谢晏想要开拓下自己的眼界。 他觉得他也不能光靠零花钱接济舅舅,那不是另类的“抢劫”么?最好还是他自己有赚钱渠道,这样接济舅舅的时候也能更理直气壮一点。 方趁时这时把手机递回去。盛柯问:“看完了?” “嗯。” “有什么感想?” “无聊。”方趁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啊,不是说今天吃食堂?” “走走走。”盛柯拍拍谢晏的书,“一起去吗?” “嗯?不了吧,我把上礼拜没吃的自热锅吃掉好了。”谢晏道。他腿没好,走多了也累,有时候就懒得走那么远。 反正自热锅那种东西保质期挺长的。 “都说了叫你少吃垃圾食品,吃好点恢复得也快。”盛柯道,“你这写的什么作业,我咋没见过?” “家教布置的作业。” 盛柯挑了下眉。 “那你也该去吃饭。看见没?我们方总都在这儿等你。”盛柯朝他身后一指。 方趁时平日里走得飞快,独来独往,想跟他一起行动全靠别人追赶,今天还真就没动,安安静静地站在谢晏身后靠墙的位置。 谢晏回头看见他一愣,又对盛柯道:“他难道不是在等你?” “我靠,他什么时候等过我?” “……” 方趁时轻嗤一声,转过头走了。 两个糟心玩意儿。 “看吧,我就说他不会等我。”盛柯耸耸肩,“下来一起吃啊,我替你打饭,你慢慢走,不许不来,食堂一楼见。” 盛柯说完,仗着自己两条大长腿,一溜烟地跑了。 谢晏:“……” 谢晏叹口气,将没做完的家教作业收起来,摸过拐杖。 走着!双腿残疾,日行千里,这就是瘸子的宿命。 …… 不久之后,他在食堂一楼靠中间的桌子找到了盛柯和方趁时。 像其他学校食堂那样拥挤的场面,在澜越是很难看到的。澜越食堂有四层楼,座位管够,且食物种类丰富。 谢晏一屁股坐在了盛柯旁边,看着面前餐盘里堪称营养餐的选品,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了。” “别客气。”盛柯很直白,“等腿好了给哥打一个月的饭。” “行。” 方趁时掀了下眼皮。 盛柯:“干嘛?”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方趁时问。 “我靠,我伺候病号吃饭,让他礼尚往来一下怎么了?你讲不讲理?” “不讲。” “……”盛柯噎了下,“那你都这么说了,能让我说点什么?” 谢晏默默吃了口饭。 顺便一提,经过几日的相处,他也逐渐适应了这两位相处的画风。 方趁时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如果盛柯不进来插一脚的话,谢晏跟他两个人对坐一天也不一定说句话。 这几天上课时听课,下课时谢晏做自己的作业,方趁时一直在看书,相安无事,且不熟。 可能就得要盛柯这种社交恐怖分子才能跟方趁时成为发小。 当然,家世也很重要。 其实谢晏骨子里是个很冷的人,也知道小谢晏的家世跟他们比远远不如,所以一切都很顺其自然,他俩斗嘴,他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当挂件。 挂件很快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 “……谢晏?装一学期总要装吧?” “你怎么不说一年呢?或者干脆一年半,直接装到毕业!装到毕业他就可以当个彻头彻尾的好学生了!” “不行吗?还不许人家真想学好了?高二下了也该发力了好不好。” “你这话说的,澜越有谁在乎高考的吗?考砸了又怎么样。” “笑死了,咱们澜中也有在乎的人好不好,退一万步说,考得好家里有面子啊!” …… 谢晏朝那边看了一眼,看见一群眼生的人。 闲言碎语的,他是没少听,也不太在乎,不过听这群人的对话,似乎有人在拿他打赌。 他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吃完饭,默默地放下筷子。 “……要不这几天我去你家住?陪陪你?”盛柯说。 方趁时看他一眼:“我今年17岁。” “我知道啊。”盛柯莫名其妙,“你9月份生日就成年了,生日礼物我已经在想了好吧?” “我的意思是,我快成年了,所以用不着。”方趁时说到这里,看了谢晏一眼,见他已经吃完,自己也放下了筷子,“不是很严重的事。” “真的?” 方趁时“嗯”了一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行吧,反正你要是需要的话,就给我打电话。”盛柯也不强求,说完,他忽然左右看看,意识到什么,“我靠,你俩都吃好了?” 谢晏是吃干净了,无辜地看着他:“我长身体。” 方趁时餐盘里至少还剩下一半:“我减肥。” 盛柯:“……” 盛柯:“啊啊啊我掐死你个狗贼——” 谢晏前几天才知道盛柯为什么在体育课上别致地选择了田径。 他是个易胖体质,一身凹凸有致曲线正好的肌肉全是努力的成果,为此他一刻都不敢放松。 不像方趁时,天赋异禀。 谢晏因此很疑惑:“你真减肥?” 方趁时看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情绪,但好像在嘲讽:“可能吗?” 谢晏扯了下唇角:“当我没问。” 观察了几天,谢晏发现这大少爷嘴有点刁钻,他自己家司机送来的午饭还好,如果是盛柯家送来的,遇到不太合他口味的饭菜他就只象征性地吃两口。 鉴于两人是发小,盛家的厨子应该不会做方趁时完全不吃的菜,由此可以反推出他有多挑剔。 难怪不需要谢家保姆做的午饭。 谢晏也乐得轻松。 盛柯三下五除二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完,跳起来,豪气万丈道:“吃完了,走!” 另外两人也起身。 方趁时单手拿着餐盘,另一只手插兜,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盛柯自然而然地负担起了帮谢晏回收餐盘的工作。 谢晏两只手撑着拐杖,道:“你们先回教室吧,我慢慢回去。” “行。”盛柯本来也不想等他,太慢了,说着就跟方趁时一前一后地走了。 谢晏拄着拐,慢吞吞地,走向…… 高二(7)班。 午自习时间还没到,教学楼里乱哄哄的,人也不多。谢晏挪过去的时候,怀疑半个教学楼的人都挤在高二(7)班里。 那里面至少有二三十个人。他在后门口的墙边靠着,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对话,发现来参与的人并不仅限于高二。 论小谢晏以前在学校里得罪过多少人? 谢晏看了眼走廊外的天空,金色的太阳高悬头顶,俯照大地,天很白,云也是。 看了一圈,也没想起个具体的数。 太多了,而且小谢晏不在意,或者说,他这个人的关注点其实都在那些看不懂的题目,和他爸仿佛无穷无止的叱骂上,对于学校里的人和事,印象太淡了。 难办啊。 谢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听得差不多了,转了个身,就出现在7班后门口。 “你们聊得这么火热,能不能让我也押一注?” 7、第 7 章 被八卦当事人当场抓包是什么体验? 谢邀,有点社死。 但想到这个人是谢晏,又好像还好。 反正谢晏更不是个东西。 “你也要押?”一个头发根根上翘,眉目张扬不羁的男生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们刚才已经基本商量好了规则,首先,截止时间是到明年寒假,大约还有一年左右,到时候看谁押的时间最接近正确答案,如果在此期间谢晏提前破功,那就提前结算。 胜者可以向其他人提出能力范围内的要求,包括但不限于让其他人喊爸爸,请客吃饭,帮写作业,发红包,或是交往不超过三个月。 后面这一项规定得不是很细,毕竟来参与的人平日里私底下也有来往,大家同属一个圈子,会提什么要求其实大家心里都大概有点数。 谢晏认出这个人,疑似该赌局的发起人,名字应该是叫黄景昀。 他看着这张脸,努力回忆了半晌,终于依稀想起,小谢晏好像跟他有点过节。 好嘛,仇家呀,正等你呢。 不跟仇家过过招,怎么化解仇恨呢? 他可是个和平主义者。 他笑起来:“对呀,你们这个赌局不是谁都可以押注么,那算我一个?” 人群中有人喊起来:“怎么可能让你下注啊!你自己下注,万一作弊怎么办?” “什么叫作弊?”谢晏笑起来双眼弯弯的,跟他明丽的长相很搭,看着一团和气,“你的意思是说我押自己能坚持到游戏结束,然后我就真的坚持了一整年,这叫作弊?可我要是有那个意志力,我不是早就成了好学生么。” 理是这么个理。 但。 又有人喊道,“你要是押一天,然后今天就违反校纪校规,谁还能战胜你?” “可我就打算押一年啊。”谢晏挑起眉,露出一张半是委屈半是无辜的脸,“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一个人只能押一个时间,落子无悔,这是他们提前说好的。 那人一听他要押一年,惊讶了一下,又好像有点慌张,最后嘀咕着时间缩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你们还有拒绝我的理由吗?”谢晏又问。 他主要是看着黄景昀。黄景昀面色变了变,跟站在旁边的薛正林对视一眼,撇了撇嘴:“你能押什么?” “跟你们一样啊。” “你要是输了,我让你拿20万出来,你拿得起?” “你先赢了再说吧。”谢晏笑眯眯地。 “你们觉得呢?”黄景昀看了看两旁的人。对他来说,谢晏参与无伤大雅,倒不如说更好。 “我觉得还行?” “我也觉得,如果他真要押一年的话……” 悉悉索索的声音讨论了良久,谢晏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在旁边。半晌,黄景昀得到结论,再次走出来:“可以,那就给你记上,你本人押一年。” “谢了。”谢晏点点头,转身想走,可刚侧了侧身,忽然又想起什么,确认道,“你们说的违反校纪校规,是个什么标准?” “怎么,”黄景昀嗤笑一声,“刚押注就想反悔了?都给你记上了,这可容不得你反悔。” “我就是问问嘛,不然万一我哪天睡过头了,到校晚了两分钟,这也算我违反的话,我不得——提前十分钟定起床铃吗?” 谢晏拖了个长音,听起来有点贱贱的,人群里有人憋不住,笑了两声出来。 “当然是按学校处分为准。”黄景昀说。 学校的处分有四档:公开点名批评、警告、严重警告,以及记过。 小谢晏身上背着好几个公开点名批评,警告也有一张,不过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度过剩下的校园生活,没到记过等级的处分都是可以消的。 “行。”谢晏心里有了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撑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往2班走。 2班在另一条走廊上,得在教学楼的连廊上拐一大个弯,等残疾人回到教室的时候,班里人已经坐下不少,有好些个见他回来,都探头探脑的。 盛柯坐在他位置上。 “这是怎么了?”谢晏走回座位,随口问了句,“是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 “谢晏。”盛柯抬头,“你去参与他们的赌局了?” “昂。”谢晏眨了眨眼,“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刚从那边回来吗?消息传播也得有个时间吧。 盛柯拿出手机晃了晃:“澜鸟。” “这东西还有这作用?”谢晏一怔,很快笑了,“那我得赶紧注册一个啊。” “不是,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盛柯道,“老实说,咱们班的人也都不太喜欢你,但不会像黄景昀他们做这么下作的事。人家设那个赌局,你以为就是单纯的赌局?参与的人大半跟你有过节,你信不信,之后他们会想尽方法挑衅你的。” 谢晏还是笑:“所以我才要自己去参与啊。” 盛柯:“你是说……把问题放到明面上?” 还是因为学生的家境背景,澜越的学生管理并不像其他学校那么容易,因此原则上,校方一直是抓大放小。 打赌这种事,虽说上不了台面,但要是后续出了什么问题,就可以拿出来说一说,也算是个由头。 谢晏其实没有想太远,走一步算一步:“上个保险而已。” 盛柯看了他一会儿,谢晏也大方让他看。 半晌,盛柯起身,摇了摇头:“你现在还真是奇怪……算了,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吧。” 谢晏挪回座位坐下,摸出手机注册了澜鸟,玩了一会儿,就刷到那个打赌的帖子。 大致看了看之后,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拿出家教作业。 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2班的同学见他没什么异常,也就熄了继续围观的心思,该干嘛干嘛去了。等人都散了,注意力不在这边了,刚刚一直在座位上低头看书的方趁时突然说了一句话。 “黄景昀他爸爸,是本市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板,生意不算很大。” 谢晏一怔,回头看他。 方趁时还在看书,动作都没变,一张脸的轮廓被窗外照进来的天光勾勒,鼻梁高挺,上面架着副质感很好的黑框眼镜。这副眼睛他并不常戴,只在看书的时候拿出来,不过,因为这是谢晏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有非常浓密纤长的睫毛,难怪看上去始终有一点忧郁。 “你想告诉我什么?”谢晏问。 “意思是,他家境和你差不多。”方趁时的声音很轻,“你不用害怕。” 谢晏眨了下眼:“其实我没有害怕。” 现在是法治社会,而且,这是学校。 可能放学时间,私底下,他得罪人还得掂量掂量分量,但学校有学校的规则,更何况这个赌看上去更像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捅不破天的。 “我知道。”方趁时感觉得出来,只是他想告诉谢晏那些。 “那……谢谢你?”谢晏歪了下头,弯着眼睛笑起来,“原来你真的会帮助同学啊。” 这也算帮助同学? 方趁时掀了下眼皮,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双眼明亮,一种是天真无知的孩童,一种是以赤子之心面对生活的人。 很久以前,他不能理解第二种人。 现在大约也,理解不了。 方趁时垂下眼皮。 这一天风平浪静。 然而第二天上午第三节计算机课结束,2班的众人从机房回来后,谢晏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封信。 淡黄色的卡纸信封,泛着淡淡的香味,谢晏从里面翻出一张淡粉色印着花的信纸。 他看了看,片刻,笑出了声。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连日来的相处,已经足够让谢晏从这平静的一眼中读出询问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把信递给他。 方趁时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的字迹娟秀,竟然是一封拐弯抹角的情书。 并称,让谢晏放学以后到某个地方面谈,底下画了张简略的示意图,是学校隔壁的一条小巷,属于校外范围。 “为什么笑?”方趁时将那封情书放下。 “笑点在于,没有人会去这个地方表白的。”谢晏笑得眼睛都弯了。五六年前那会儿,他天天在这一片混,哪个角落有几个摄像头都知道,难道那些人觉得这封情书会骗到他不成? “为什么没人去表白?那边是居民区吧,平时好像没什么人。”方趁时回忆了一下学校周边的构造。 他不去那些地方,不熟悉,但至少知道每一片大概是做什么的。 “嗯,那条巷子是一排居民楼的背后,所以旁边的窗户随时有可能有住户出来看,谈恋爱的人都害羞,不会找那种地方表白给自己不痛快的。”谢晏说,“不过因为那条巷子没有监控,倒是有很多人过去打架。” 方趁时挑了下眉,重新看了那封情书,仍旧没能看出什么破绽,至少这封信,应该是找了女生誊写的。 “那你就别去了。”他说。 “当然了,我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谢晏笑道。 放学时分,腿瘸的谢晏照例避开人流,晚一点下楼。 然后拄着拐,一步一步地,从校门口出去,绕过学校的围栏,拐进那条偏远的小巷。 自找麻烦的事他是不会做。 但是跟年轻人们玩一玩嘛,这又不算啥。 8、第 8 章 谢晏提前给便宜妈发了消息,说自己下午要到学校斜对面买些东西,让她晚一小时来接。 就时间安排上,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走进巷子,果然是黄景昀和薛正林,带着五个7班的男生,总共七个人。 他一进来,就有两人往边上绕,看着是想把他堵在这里。 谢晏笑起来:“果然是你们啊,我人缘还挺差,怎么把7班的人全得罪了?” 黄景昀现在一看他笑就不爽,皱着眉道:“都出了学校了还装什么,你不是被情书骗过来的?想女人了就直说。” 谢晏“唔”了一声:“难道你都不想女人的?” 众所周知,一句话,只有被戳中了痛处才会让人跳脚。 谢晏从小到大没想过男欢女爱的事儿,不觉得这话如何,黄景昀倒是被他一句话点爆了,“你放什么狗屁!” “不想就不想呗,这么生气做什么?”谢晏还是一脸无辜。 旁边的薛正林皱眉:“谢晏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心了,装什么啊?以前不是很牛,天天把‘老子天下第一’挂嘴上么?” “那时候年轻嘛。” “你现在就不年轻了?”7班一个男生嗤笑。 “我现在不一样,现在是死过一回的人,你听没听过什么叫‘鬼上身’?我现在就是被鬼上身了,所以脱胎换骨,焕发新生。”谢晏道,“我知道你们不懂,不过没事,你们把我喊来,不就想揍我么?来吧。” 他说着,将身上的书包卸下来,往边上跳了两步,沿墙放下。 然后转身张开双臂,虚撑着拐杖,毫不设防的样子。 “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是觉得我们不会下死手?”黄景昀嗤笑了一声,冲身后的人歪了歪脑袋,“手机拿出来,记得拍。” 那人依言掏手机,但听得出有些紧张:“阿昀,咱们主动动手,能管用吗?” “剪辑你懂不懂?”黄景昀道,“别废话,先拍着。” 他说完,卷起衣袖,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 谢晏好整以暇地站着。 “一起上!” …… 方趁时找到这条小巷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怒骂,和某种高频的、钝重的撞击声响。 他快走几步,往拐角处看了过去。 七个7班的人横七竖八的人躺在地上,蜷缩着蠕动,小巷里到处是“哎哟”“哎哟”的痛呼声。 年轻男生背对着巷口,身上标志性的深蓝色西装校服多了些凌乱的褶皱,他弯下腰,从一个痛苦的男生口袋里摸出手机,在那人脸前面晃了下解锁,找到相册里刚才拍摄的视频,先给自己发了一份,然后将其删除。 他一个一个手机检查过去,直到最后一人也检查完毕,才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们认同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那你们打架没我厉害,以后可都要听我的,不许再欺负人了哦。” 完完全全训小孩的语气,方趁时抬起眼,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谢晏似的,仔仔细细将他打量。 谢晏拾起书包,一转身,就看见小巷口站着道熟悉的人影。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方趁时已经不见了。 他撑着拐杖往外走。 这条小巷是一条拐角的里巷,走出去之后还有一条小巷,之后才通往大路。谢晏走出巷口,就看见方趁时停在不远处,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他,看得谢晏有两分心虚。 他怎么老在这种奇怪的时候撞上方趁时?医院一次,现在一次。 就让他们的关系停留在学校里,单纯点不好吗? “你怎么在这里……”谢晏慢吞吞走过去,眼神有点飘忽。 “我才想问,谢晏,你怎么在这里……”方趁时的声音有点低沉,仔细听,甚至夹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他话到中途,又在旁人察觉到异样前,突然笑了一声,“你不是说要去买东西吗?” 他还是那种短促的气音式笑法,有点揶揄,有点不屑。但现在谢晏没空和方趁时计较这个,他睁大了眼睛:“……你那会儿不是在看书吗,怎么偷看我发消息?” “没有偷看。”方趁时顿了顿,“但你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用手机做什么,建议贴一张防窥膜。” 谢晏:“……” 谢晏:“谢谢你的建议,我今晚就下单。” 方趁时专注地看着谢晏露出某种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又带着一丁点委屈的小表情,忽然伸出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下。 他本来就比谢晏高一点,再说现在他站在路旁的花坛上,而残疾人站在地上,有一点落差。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头顶,方趁时心道。 谢晏天都塌了,他以前有185,穿越过来之后,只剩下177,如今还要被一个年纪比他小、长得差不多高的男生揉头?! “不是,方趁时你——” “你额头上的伤什么时候才长好?” “……啊?”谢晏没太适应他的跳跃,顿时把揉头的事忘了,“其实快好了,只是疤有点丑,我没摘纱布。” 方趁时“嗯”了声:“走吧。” “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买东西?”方趁时道,“我建议你还是去一下,黄景昀他们明天肯定会找老师告状的。” “?”谢晏奇道,“可他们没证据啊?” “世界上有的是不讲道理的人。”方趁时说,“你去买一趟东西,那边的店主至少都能给你作证。” 谢晏觉得有道理,他得反向给自己制造一些不在场证明。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这事唯一的破绽其实是面前这个人。 “那你不能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啊。”谢晏狐疑地看着他,“等等,你没有参与那个赌局吧?” “不会。没有。”方趁时和他对视,“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了。” 谢晏晃了晃脑袋,两人一齐朝外面走过去。 澜越斜对面,城南职高的隔壁,有一条小商业街。这里集中着一些文具画材店、文印店、小书店,以及奶茶甜品店,供周围几条街的学生购物,因为附近除了澜越和城南职高外,另有几家学校,俨然将此处养成了一个小型的文化用品市场。 谢晏不缺笔不缺纸,但既然来都来了,他就让方趁时给自己推荐几本教辅。 方趁时:“我没做过几本教辅。” 谢晏:“好好好,天生的学神是吧?别嘲讽我了,你挑肯定比我挑得强,你来挑。” 方趁时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教辅翻了翻。 谢晏见他看得有点久,问他:“这本好?” 方趁时摇头,把这本放回书架:“太基础了。” “我不就是基础薄弱,需要基础的吗?” 谢晏一怔,伸手准备去拿那本,就听方趁时又道,“但凡上课听过两个字,也不需要做这么愚蠢的教辅浪费时间。” 谢晏:“……” 他眨了眨眼,往方趁时那边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同桌有点变了,但又有点说不上来。 难道是因为看见了他打架? 1v7是有点英勇了,但谢晏以前打过更生猛的架,奈何他金盆洗手多年,动作生疏……反正,这才哪到哪啊。 接下来的20分钟里,方趁时犀利地点评了半个书架的教辅书,最后抽出了一本递给他:“这本还行,买这个吧。” 谢晏翻了翻,这本不是习题集,而是一本物理知识点汇总讲解,比他借来的笔记更详细,当然废话也更多点。 原本只是随口让方趁时推荐,但这样一本东西他确实很需要,谢晏有点惊喜:“那我买一套吧。” “全都要?”方趁时问他,“包括语文?” “昂。”谢晏点头,“来都来了,买回去看看也好。” “给我吧。”方趁时伸出手,“我帮你拿。” 谢晏挑了下眉,平时都是盛柯帮他打饭,方趁时手闲着也不会帮忙,他还以为这位少爷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完全没想到方趁时这会儿居然会体谅他拄拐。 “谢谢。”谢晏把书递过去。 “不用。”方趁时说,“你去收银台等吧。” 谢晏挪到收银台旁边杵着,期间接了一个便宜妈打来的电话,跟她说清楚位置以后又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方趁时抱着一摞书过来。 小书店结账的人不多,不需要排队,谢晏掏出手机把账结了,然后说:“麻烦你再帮我拿一段?我妈来接我了,但是车开不进来。” 方趁时“嗯”了一声:“你平时也不跟盛柯说这种话啊。” 谢晏:“?” 谢晏眨了眨眼,有点茫然:“这我不是想着礼貌点吗?” “不用。” “啊?” “我说,”方趁时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不用对我这么礼貌。” “……?” 谢晏可是没少听说方趁时的传说。 据说他母亲是豪门,父亲是某保密项目的高级研究员,家中祖辈更是显赫,反正神神秘秘的,不能招惹,学校里没人敢对他大小声。 至于什么温润如玉、生人勿近、清冷豪门……拜澜鸟的功能发达所赐,梦女梦男帖他也刷到了一堆。 他是这种会让人别太礼貌的人吗? 不是。 所以,他觉得方趁时好像有点变了,应该不是错觉? 怎么了这是。 喜欢打架厉害的? 这可难办啊。 谢晏心说,总不能下次找同桌问问题之前,还得先表演一个1v7。 9、第 9 章 黑色的阿尔法停在路边。 谢晏把车指给方趁时看,方趁时快走两步,打开后座车门,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阿姨,这是谢晏刚刚买的教辅书,我先放在这里了。” 谢晏一看就知道他又演上了。 方趁时扮演乖巧优等生的时候,浑然天成,嗓音会落到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听上去温润如玉;与此同时,身形挺拔如青松,仪态风姿如君子,样貌端正,进退有度,任谁来都挑不出毛病。 谢母没见过这样式的,最关键的是,以前谢晏就没有这种会帮他搬书的好朋友,这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诶,好,谢谢你啊,同学,下、下回来家里玩吧。” “不客气的,阿姨。”方趁时恰到好处地勾了一个非常正常的笑容,“同学之间互相帮助而已。” 这时,瘸子谢晏终于挪到了车边。 他露出绝望的眼神,看着方趁时,希望这尊大佛收了他的神通。 方趁时和他对视,轻笑了一声,伪装的乖巧目光如潮水般落下来,沉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睛上:“上车吧,明天见。” “明天见。”谢晏还是很真心实意的,“今天谢谢你了。” 方趁时摇摇头,等他扣好安全带,替他关上车门。 黑色的阿尔法扬长而去。 等车看不见影子了,他才垂了下眼,掏出手机:“我在商业街门口,过来吧。” …… 等红绿灯的期间,谢母捡着话和儿子聊天:“你那个同学,看上去挺不错的。” “那是,年级第一呢,就霜姐给我安排的同桌。” “那你多向他学习学习。” “肯定啊,今天买的教辅还是他帮我挑的。” “那你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知道啦。”谢晏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妈,回去路上拐一下超市行不行?从今天开始我要每天喝牛奶!” 他就不信他不能把身高补回来! …… 方趁时在路边低头站着。 四月初的天黑得很早,他等司机过来的工夫,天就已经很黑了。他喜欢这种昏暗不明的天色,至少站在这里,不会因为他是方趁时而被人围观。 黑色的豪车行至身前。 方趁时开门上车。 车上是两个人,驾驶席上是司机,副驾上还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那是他妈的特别助理——特别之处在于,比起孟书秋女士的工作和生活,许特助的主要工作内容是监视他。 这明明是他的专用车,可是除了盛柯之外,也没其他同龄人上过这辆车。 “少爷。”见他上车,许特助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支手机,恭敬地递过来,“老板已经等您的电话很久了。” “她也可以不用等我的。”方趁时兴致缺缺,“你拨吧。” 嘟——嘟—— 拨过去的视频电话几乎被秒接,看背景,孟书秋人在办公室,穿着一丝不苟。 照面第一句话,她说:“我怎么跟你说的?坐要有坐相。” 方趁时懒懒地散在后座上,轻笑了声:“这也没外人,你说这个有意思没?” “方趁时。”孟书秋一字一句,她声线冷硬,语气也很凌厉,听着就像在训人,不过这样的语气听得多了,就会知道她原本如此,而并不是在发脾气,“我出钱出人,同意你养着那个尸体,就换你一个通讯的时间,不是为了看你跟我摆谱的。” 方趁时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手指不动声色地往大腿上抠进去,眼睛朝窗外瞥。一瞥之后,再收回来时,他已经控制好了情绪,又是那副懒懒的模样,语调却比先前低了不少:“那么,你这回非要联系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近来有一个全球性的机器人大赛,下周起会在你们学校开放报名。”孟书秋开门见山,“你去参加。” “你的目标呢?” “比赛发起人之一史密斯博士,你去他面前混个脸熟,对你爸会有帮助。晚点我让秘书发比赛资料给你。” 方趁时垂了下眼。 这是他思考的动作,片刻便掀起眼皮道:“全球性质的比赛,要见到项目发起人,至少得在全国范围内突围,并且在国际赛事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吧?赛程至少半年以上……孟女士,我记得下学期我就高三了。” 孟书秋颇为诧异:“养了你一具尸体还不够?你什么时候学会得寸进尺了?” 方趁时充耳不闻:“我要翠园的房子。” “你还真敢要。”孟书秋一顿,“你要那做什么?” “我要搬出去。” 孟书秋的眼睛眯起来。 她的眼睛和方趁时的很像,眯眼时显得凌厉。不过方趁时不怕,安安静静地任她看。 他很久以前怕过,后来,无所谓了。 “换个条件,等你考上大学,我会在你学校旁边额外帮你买一套房。但在你高中毕业之前,我不会同意你搬出去。” 方趁时笑了:“因为说出去不好听?” 孟书秋也笑了,大概是被他气得:“方趁时,你好自为之。” 嘟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方趁时向后一仰。 许特助将手机收起来,笑得无奈,半是求饶半是诱哄道:“少爷,您不该这么跟老板讲话。” “许荣,孟书秋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方趁时抬起头,冷淡地问。 “少爷……” “我一个月给你两倍工资,你能不再替她说好话了吗?” 方趁时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许特助讪讪地闭了嘴。 这一母一儿,没一个脾气好的,他这高薪拿着也不容易,堪称如履薄冰。 …… 第二天,谢晏神清气爽地来到学校。 为了长高,他昨天夜里喝掉了一大瓶牛奶,并早早写完作业,早早上床,痛定思痛,到生长板闭合之前,再不吃垃圾食品。 男高中生生活简单,身体健康,他没有因为提前入睡而失眠,倒是提前醒了过来,破天荒地第一个到了教室。 因为晨起的感觉太舒服,他甚至心情很好地在方趁时进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早。” 方趁时是谁?哪里会理人啊。 前排的徐明泽陈朝远正想笑,就听见方趁时那冷冷淡淡的声音,“早。” 他俩惊讶地转过头来。 徐明泽想了想:“方总,早上好啊。”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情绪的一眼,但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这什么区别对待啊?? 可惜他不是盛柯,无处投诉,只能默默找陈朝远安慰自己受伤的小心脏。 “不要对其他同学那么冷酷嘛。”谢晏笑眯眯地说。 “哦,我得多热情才合适?”方趁时把书包放下,坐到座位上。 “就,回应一下?” “你作业写完了?” “……” 这是嫌他管太宽了,谢晏撇撇嘴,转回去接着做题。 他觉得自己想得没错,方趁时的确有点变化。 但,毒舌算是好的变化吗? 谢晏没多想,因为这周五有月考,他很忙。 澜越每个月月初都会安排一天时间摸底月考,方便教师们调整授课计划,考场也比较随意,把各自的课桌拉开就算考场了,只是会增设信号屏蔽器当做气氛组。 谢晏的事情毕竟给学校造成了影响,目前他还是许多老师眼里的“眼中钉”,他只希望自己这次考试能尽量考好一点,为了很多人,也为了自己。 家教给他补习的进度还不错,目前已经把高一的知识全都过了一遍,这让他看题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一些比较简单的题目自己也可以试着解一解了,他妈还说,等暑假要给他报一个全英文的夏令营,培养一下语感。 在那之前,他得提升一下词汇量,不能去夏令营里当哑巴。 第二节课后,吴霜停过来喊他。 谢晏正解题解得不知今夕何夕,抬眼时还有些茫然,愣了愣,才抄起拐杖出门,“吴老师,什么事?” “你昨天跟人打架了?” 谢晏没想到是这事,不过早有心理准备,因此脸上的表情毫无破绽:“没有啊。” 吴霜停看了他两眼,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学生:“7班的黄景昀和薛正林跟教导主任告状,说你欺负他们,两人今天身上确实有伤。” “那我还有伤呢。”谢晏笑起来。 他说得也很有道理,这也是吴霜停倾向于相信他的原因。 “但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没用,得去和楚主任解释,走吧。” 谢晏“唉”了一声,仿佛认命般向前走:“我这腿都这样了,7班这些人真不让人消停。” “那个赌你是不是真的学好的盘,是他们搞的?” “是啊。”谢晏说完惊讶了一下,“霜姐,你也看澜鸟啊。” 吴霜停笑了笑:“老师也有休闲娱乐生活的。” 谢晏心说,那您可也太休闲了。 “谢晏,老师是希望你好好读书,不要参与那些有的没的的。等你长大就会发现,高中三年真的很短暂,只希望你不要做让日后的自己后悔的事情。” 谢晏可不是真的未成年,他虽年轻,却比同龄人多吃了许多苦,心智赶得上二十七八岁的人,便笑了笑说:“我知道的。”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跟着吴霜停来到教导处——主要是为了表现自己身体虚弱,他特地走得慢了点,吴霜停不明就里,也陪着他走很慢。 “不好意思楚老师,”他进门就先一脸歉意地道歉,“我腿有点疼,走得慢了点。” 黄景昀和薛正林一个捂着脸,一个捂着胳膊,站在墙边,闻言露出震惊的神色。黄景昀年少气盛,先吼了起来:“你放屁,你昨天打人的时候不是挺灵活的吗?现在倒是知道腿疼了?” 谢晏惊讶道:“黄景昀,就算你污蔑我,也不能不讲科学啊。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是腿断了,才几天啊,还能不疼吗?” 10、第 10 章 “好了。”教导主任楚宏维持了一下纪律,这一个两个学生,都不是能随便训斥的主,他的语气倒也没有很严厉,“黄景昀同学,人我也叫来了,但是我们凡事是要讲证据的,你不能凭空污蔑人家。” “我没有污蔑!!!”黄景昀简直要气炸了。当然,任谁碰到他这种挑衅不成反被揍的事情都会气炸的,甚至因为手机视频被谢晏删了,他现在拿不出证据。 他叫那个拍视频的人去数据恢复了,但这东西一看概率,二需要时间,他不可能第二天就拿出来。 谢晏装模作样地问了问楚主任黄景昀对他的指控,随后就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黄景昀,你的意思是,头上有伤、左腿骨折的我,一个人,打了你们班七个人?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可是它就是发生了啊!”黄景昀怒而扯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一夜过去,昨天的伤全都浮了出来,“看!这就是你用拐杖打的伤。” 从这方面来讲,黄景昀堪称是个狠人,他为了找谢晏的麻烦,甚至愿意暴露自己7v1还被打的事情。 薛正林的脸皮就要更薄一些了,犹豫着才把袖子卷起来,同样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 谢晏把重心放到左臂上,抄起右手撑着的拐杖,虚虚地挥了一下。 黄景昀迅速跳开,指着他对楚宏大喊:“他现在还要行凶!” 楚宏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晏已经笑了:“你这不是会躲吗?按你的说法,我一个人包围了你们七个,就算我真有这么凶残,那你们四肢健全的,为什么不跑?跑起来,难道我追得上吗?” 黄景昀一噎。 他说的话当然是美化过的,比如就隐去了是他们七个主动找谢晏麻烦的部分。 谢晏目光澄澈,不怕他自爆。 他满脸的无辜简直让黄景昀气得失去理智,智商反而被挤出来了一点,大喊道:“我要求做伤痕鉴定!” 伤痕工具鉴定算是现代刑侦手段了,此话一出,连楚宏都跟着头疼,要是真闹到警局去,学校形象短时间内算是完蛋了。 虽然澜越对形象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高,不影响招生,但,但它影响奖金啊! 谢晏却是听得乐了:“你这伤,够立案吗?警察也是很忙的。” “……”理是这么个理,而且真要算聚众斗殴,聚众的也是他们这边。黄景昀被薛正林扯了下,理智稍微回来了些:“那你说,你昨天放学以后去哪儿了?就我所知,你可不是一放学就回家的。” 校门口那片有监控,如果谢晏在校门口上了家里的车的话,学校就能把监控调出来。 黄景昀自以为抓到了谢晏的一个把柄,得意洋洋——他们选地方毕竟也是考虑过的——谁料却听谢晏说:“昨天放学我确实没立刻回家,但我是去对面商业街那里买书去了。” “你买什么书!” “《高中知识点精讲》,”谢晏顿了顿,“买了一整套。” 能跟从前的小谢晏有过节,黄景昀自然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教辅的辅字怎么写都不一定记得的那种,这书名一出来,他就发现自己好像接不上话,憋了半天,只能调转进攻方向:“那你去买书之前去哪里了!” “在教室,因为我腿有伤,总是习惯等大部队都离校了再走,免得下楼梯的时候磕碰到。” “就是说没人能给你作证对吧!”黄景昀感觉自己总算有赢的机会了。 然而,教导处门口却传来一声淡淡的,“有。” 谢晏好奇地望了过去,只见关好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开了一条缝,方趁时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礼貌得不能再礼貌地问:“我进来了?” 楚宏冲他点点头,方趁时便走了进来。 他看着方趁时一路走到他旁边才停下。 “昨天放学后,谢晏跟我在一起,书店也是我陪他去的。” 方趁时这话是冲楚宏和吴霜停说的,说完还对7班班主任点了下头。黄景昀却是一脸难以置信、崩溃,他和薛正林对视一眼,薛正林拼命给他使眼色,但他却实在忍不了。 “你?陪他?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不信,可以去找书店昨天上班的收银员问,甚至可以去问他们要监控,只要你要得到。”方趁时的语气冷淡下来,“谢晏行动不便,我作为他的同桌,扶他一把,帮他拿一下东西,不是顺手的事么?” 吴霜停也说:“黄同学,方趁时一直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学生,你和谢晏有什么矛盾,不该牵连到第三者身上。” 谢晏:“……” 他觑着黄景昀阴晴不定的面色,感觉这混合双打强度太高,要是地球今天不爆炸,这孩子怕是要炸了。 那可太好了。 理智尚存的薛正林拉了拉黄景昀的袖子:“算了吧,阿昀。” 方趁时在这里,于公于私他们都搞不过人家。 谁让现在他们手上没证据呢? 谢晏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算了?可是,你们诬告我,难道不用跟我道个歉吗?” 黄景昀:“!¥@¥#@¥@#%……” 他非要炸了全世界不可! 事情最终以黄景昀道歉,并被楚宏留下教育作结。 吴霜停还有事,叮嘱方趁时把谢晏送回去,就提前与两人分开。方趁时耐心地陪着他一步一步上楼,谢晏看了他两眼,突然道:“刚才谢谢你啊,我昨天还怀疑你会不会告密,没想到你会来帮我作证。” 方趁时的目光从他的腿移动到他的脸上,片刻,又落了回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要是真把视频复原了怎么办?” “不会的。” “嗯?” 谢晏仰起脸,笑起来:“视频复原哪有这么容易,先不说手机的存储卡结构跟电脑不一样,再说手机空间的复写率很高,删除的视频很难复原的。” “难也不是100%。” “所以我备份了啊。”谢晏道,“如果他们真拿出剪辑过的视频,我也有原版视频在,而且复原的概率不大,我昨天甚至检查了那个人的手机云盘。” 方趁时脚步一顿。 他站在谢晏身侧,更高一阶的台阶上,高一点的身形笼下一片阴影。 “你还挺缜密。”方趁时看着他,“挺了解手机的。” “好说。”谢晏得意地挑了下眉。他以前为了讨生活什么都干过,包括去通讯市场给人修手机。 不过这些事他不会说出来,现在也用不上这些手艺了。 方趁时注视着他的表情,稍顷,从鼻腔里闷出一声笑。 “其实,我的名字在澜越很好用。” “嗯?” 谢晏没听明白,但方趁时没再说什么,只等谢晏慢慢走上楼。 月考就剩两天时间,班里的气氛有一丝焦灼,下课时出去玩的人变少了,大多都坐在教室里,做题、纠错,还有讨论的,不过声音都不大。 两个人进去的时候还挺安静,落座没多久,谢晏就看到坐在靠前排的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女生扎着一头利落的高马尾,额前是八字刘海,但很有层次,最大限度的在“符合校纪校规”的标准内做到了美丽。 她人也很美丽,长得好看,还盘靓条顺、肩宽腿长。城南职高没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平生第一次见,所以谢晏还记得她的名字。 苏蓉,数学课代表。 以及,超凶。 谢晏条件反射地开口:“今天的数学作业我交了。” 小谢晏经常不交数学作业,搞得身体看到苏蓉出现了本能反应。 苏蓉“噗嗤”一声笑了:“今天不找你,我找他。” 她伸手朝方趁时一指。 谢晏愣了愣,这是他头一回看见盛柯以外的人指名道姓找方趁时的,主要是其他人不敢。 他有点好奇苏蓉在这儿的待遇是什么。 看过去,发现方趁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落座后抓起了这几天在看的书,此时从书里抬了下眼,淡声道:“什么事?” 语气和跟盛柯讲话也差不多。 “下周一我爸生日,他说周六开party,你来吗?” “不去。” “但我爸请柬已经发过去了,你可能不好不来。” “那你问我做什么。” “这不是显得我尊重你意见吗?”苏蓉笑了,“我准备了好几套礼服,所以麻烦你穿黑色。” 方趁时掀了下眼皮。 “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很好说话的错觉?” “第一,黑白是基础色,这不算很过分的要求;第二,当天是我爸过生日,想必你应该给他的女儿我,一个面子。”苏蓉皮笑肉不笑地伸出两根手指,道,“别迟到哦。” 她说完就走了,也不管方趁时什么想法。 方趁时捏着书页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谢晏看了看他的面色,内心有点跃跃欲试的好奇。 他的动作太明显了,至少在方趁时眼里是。没过多久,方趁时就把眼珠子转了过来:“想说什么?” “你让我问的啊。”谢晏眼珠子转了转,“你既然不想去,为什么不能推掉?这种场合难道不是,呃……大人的社交场合吗?”他选了个也不知道贴不贴切的词。 11、第 11 章 方趁时没说话。 谢晏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解释:“本来这算你们的家事,我不想问的……”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脑子里装着鬼点子的时候,眼睛很亮。” “啊?” 谢晏回过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头向后仰了仰。 他在说正经的,方趁时在说什么? 眼睛亮,那他从小就是个眼明心亮的人啊,肝好,就这么自信。 好在方趁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闭眼,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书合上了:“因为不能推。” “嗯?” “除了这个之外,你可以问点别的。” 谢晏摇摇头:“我倒也没有那么强窥私欲,只是有点好奇,你明明看上去很不想去的样子……啊,老师来了。” 谢晏最近守规矩得很,一说上课,马上闲话也不聊了,手机也不看了,除了做其他科的作业之外,绝对不干无关的事。 方趁时张了张嘴,跟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多看了一眼,也转了回去。 老师在场时,他会完成一个好学生应有的表演。 谢晏憋着心里的那点好奇到了下课,才把手机拿出来,很多细节他觉得问方趁时很……啰嗦?好像显得他多想巴结方家似的,不如上澜鸟搜搜看。 他头一回用这么先进的校园app,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东看看西逛逛,几分钟后,总算给谢晏看明白了: 苏家也是本市很厉害的家族,市中心有一栋百层以上的写字楼就是她们家的,苏家跟盛、孟两家都有私交,而方趁时就是孟家人。 方趁时的研究员父亲在学界很有影响力,对普通人来说可不是,倒是他母亲,生意做得很大,还给澜越捐了一栋实验楼,再加上他成绩一直好得稳定,也难怪澜越从上到下都要给他面子。 不过…… 家中故交的宴会,因为人情推不掉这种事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为什么方趁时要说“除了这个之外”? 他手指无意识地向下一划拉。 澜鸟自动刷新,首页又跳出来一批新推送的帖子,谢晏茫然的视线被第一条混沌的标题所吸引,他仔细把那个标题了三遍,感觉这好像是苏蓉和方趁时的cp帖。 谢晏愣了愣。 老实说,他穿过来有一个多星期了,除了平日里收发作业外,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苏蓉和方趁时讲话。 校友们搞上cp的原因是……豪门俊男靓女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 会不会土了点? “因为苏蓉是我未婚妻。” 他正在思考,边上突然响起声音。 方趁时说话并不大声,却结结实实的把谢晏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好在他动作敏捷,好悬把手机接住了。 谢晏满脸惊悚地望过去,不知道该说你别突然出声,还是该骂他又偷看别人手机。 方趁时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没偷看。” “……防窥膜我已经下单了。”谢晏心说早知道这快递就应该让他亲自去送,不然这同城发货的东西早该到了。 他干快递的时候可是站点知名卷王。 “苏家和我外婆家是故交,我俩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了亲,这事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方趁时垂眼看着谢晏手机屏幕上点开的那个帖子,神色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谢晏猜得没错,学校里那些cp粉就是这么来的,豪门,联姻,帅哥美女,光靠脑补都能有无数的故事,更何况这两人还是钦定的未婚夫妻,绝不是拉郎。 诚然澜越有丰富多彩的课余活动,仍旧挡不住高中生躁动的灵魂。 嗑cp就是余兴节目之一,主要负责让cp粉每天能找理由死一死。 因为——“鲨了我给豹豹猫猫助助兴”。 谢晏琢磨了一下:“那她让你配合她礼服颜色还真挺合理的……你对她是不是有点凶了?” 而且这种有婚约的关系,邀请宴会更合理了,方趁时到底为什么让他别问? “这就是你听完后的感想?” “不然呢?”谢晏总不可能说什么“你不喜欢婚约就作废吧”这种话。 他算哪根葱啊? 怎么好对别人的私事指手画脚的? 方趁时的神色变淡:“你愿意哄着她,可以自己去当她未婚夫。” 谢晏:“……” 谢晏弯下腰,歪过头看他表情。 方趁时没看他,但如此明显的动作,在余光里晃得眼疼。他将手中的书拍在谢晏脸上,起身,准备去透透气。 谢晏拉了他一把,从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侧袋里摸出一个硬硬的东西塞到他手里,随后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要帮她说话,也没有在说你不对,你别不高兴。” 笑容没有讨好,也并不灿烂,反而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方趁时的眼睛。 他的手指蜷了一下,收起东西,收回手,“嗯。” 说完就往外走。 谢晏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人不见。 他去的还是那个厕所很远的方向,那边到底有什么? …… 直到走上天台,方趁时才打开手心,旋即挑起眉。 夸张劲爆的美式漫画式图片被画在包装袋上,他看了几眼,才意识到那是学校小超市里卖的跳跳糖,而他从不吃这种东西。 方趁时在打开看看再扔和不打开直接扔掉之间犹豫了一秒钟。 然后打开包装,送进了嘴里。 ……居然真的会跳。 糖精勾兑的青苹果味儿,还挺甜的。 他靠在墙上吹风,风刮过来,扬起他的头发,掀起他的衣摆。 修宁市的天气飘忽不定,三月底那几天热上了30度,这两天风刮着又有些微寒。 自从出了事,学校就把上天台的路封了,不过方趁时自有办法,而且他还挺喜欢这种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感觉的。 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揪他的帽子。 想到这里,方趁时突然笑了一下,先前闷闷的情绪仿佛被风吹散了,他心说,刚刚不该生气的。 谢晏又不是盛柯,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前提下,想让人说出点好听的话,好像不现实。 算了吧,看在跳跳糖的份上。 ……好幼稚的零食,几岁了。 “你不能吃着我的糖还说我幼稚好吧,这合理吗?” 中午,三人还是一起在座位上吃小灶。谢晏听了方趁时的吐槽,非常不服。 盛柯:“什么糖?” “就这个。”谢晏也摸出一包给他。 “跳跳糖?”盛柯双眉一扬,“有橘子味的没有?我喜欢吃那个。” “有吧,我买的时候都混着抓的。”谢晏低头找了找,换了包橘子味的给他。 盛柯撕开包装,一边往嘴里倒,一边说:“阿时什么时候会吃这种东西了?” 方趁时看了一眼过去,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谢晏倒是没多想,也没提他俩上午莫名其妙的矛盾,只说:“我硬塞给他的。” “可以啊小谢,竟然能让阿时这个犟种张嘴。” “这可能是我的人格魅力吧。”谢晏随口接着话。 盛柯却深以为然,甚至夹了个最大的鸡腿给他:“你说得对。来,吃腿补腿,奖励我们人格魅力爆棚的小谢多吃点。” “……” 谢晏觉得他好像有点大病,但还是接受了这个鸡腿。 方趁时突然就有点烦,拿筷子轻磕了一下碗:“好了,别贫了。周六你去吗?” 盛柯把刚放进嘴里的菜咽下去,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不能不去吧?” “嗯。” “那我去呗。”盛柯耸耸肩,“我倒是想留在家打游戏,但那不是就你一个人了?” ……? 谢晏茫然抬头:“这宴会不能就你们两个同龄人吧?”虽说他没见过什么豪门宴会,但用常识想,应该不至于? “那当然不是啊。”盛柯说,“只不过对阿时来说,如果我不去,跟没有别人也差不多,他这个人,也不乐意和别人说话。” 谢晏:“……” 好,现在他知道了,苏蓉在这儿的待遇是——比空气好一点。 大概是一团有颜色的空气。 “诶——?”盛柯突然往后仰了仰,像是头一回认识谢晏似的,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谢晏愣了愣:“干嘛?” “小谢,你要不要去啊?苏叔叔那儿的菜挺好吃的,还能在园子里喂鱼。” 谢晏眯起眼,脸上充斥着困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有被邀请?” 还是说他们三家的关系已经亲近到,盛柯可以替苏蓉邀请人了? 盛柯很快给他解答了疑惑,摆摆手说:“这又没事,你要是想去,我下午跟苏蓉说一声。每年苏叔叔都给她很多请柬请人,是她自己不想请,最多就是请几个班上玩得好的女生。” “算了。”谢晏摇头拒绝。 “你不要客气——” 谢晏笑了:“周六我有三节家教课,还要做作业,再说现在腿也不方便。这事要是晚三个月,我能走路的话,我肯定去。” “三节家教课?”盛柯眼睛都瞪圆了,“作业不能星期天做吗?你腿不方便,我可以让司机去接你啊,就当去吃东西的。” “星期天还有四节家教课,每节课还有新的作业。” “嘶……”盛柯倒吸一口凉气。 此子恐怖如斯! 12、第 12 章 又经过一天,时间很快来到周五。 例行月考日。 因为是例行月考,所有科目都要挤在一天考,不像高三月考那么正式,所以高二这边的氛围,紧张里还带着轻松。 只不过,教学楼里布置的信号屏蔽器多少有些恼人。 谢晏最近学得天昏地暗,连网瘾都戒了,干脆关了机,把手机丢在桌兜里一整天,直到放学才拿出来。 “喂,妈?嗯,我们考完了……好,我马上出来。嗯?考得怎么样……我要是知道自己做没做错题,不就不会做错了?对答案……那也要我记得住自己写了什么啊!” 谢晏讲着电话,笑嘻嘻地收拾书包,半点没有刚考了一天且可能考得不好的懊恼、沮丧、疲累。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下楼了,没手。嗯嗯,一会儿见。” 他挂了电话准备走。 盛柯隔着老远喊他:“小谢,你明天真不来吗?” “算啦。”谢晏摆摆手,撑着拐杖,一蹦一跳地走了。 这样走比老实走路能快点。 “你们什么时候跟谢晏关系这么好了?”收拾完书包的苏蓉走到教室后方,好奇问道,“以前不是看不上他么。” 方趁时没答。盛柯笑了两声说:“他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是吗?” “不信你问阿时呗。” 苏蓉都懒得往那低气压的角落看:“那也得他愿意理我才行。” 盛柯就笑。 苏蓉和方趁时其实没什么矛盾,只不过一个大少爷,一个大小姐,放在一起脾气不合,偏偏还有婚约,可以说是很地狱了。 盛柯聪明机智,能不参与的就尽量不参与,免得把自己卷下水。 方趁时站起来。 两人本以为他不会说话,没想到这人突然撂了句,“以前也没看不上他。” 惊得苏蓉确认了好几遍是这祖宗在讲话。 “你以前提起他不就一脸‘那算什么东西’,然后光冷笑不出声的吗?”苏蓉问,“这难道不是看不上的意思?” 方趁时瞥了她一眼:“你别脑补我的意思了,从来也没猜准过。” 苏蓉:“……” 她转过去瞪盛柯:这不是你说的吗! 盛柯也一脸诧异:我也没想到啊! 盛柯自认对方趁时已经很了解,但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主要是方趁时这个人太藏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究竟通向何方。 好在盛柯不是那种敏感的性格,撑得住,要不然两人也没法成为朋友。 “走了。”方趁时说着往外走。 “你不带书包吗?作业呢?” “周一回来再补。” “……哈???” …… 谢晏上了谢母那辆黑色阿尔法,回到家,吃了顿心满意足地晚饭。 第二天按部就班去医院复查,回家上家教课。 晚饭时,他眼珠子转了转:“妈,今晚我想出门玩。”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父谢母商量过,最近谢父都不太回家,谢晏倒也无所谓,他觉得在自己成绩有明显进步前,很难缓和跟谢父的关系,倒不如不见。 而且谢父不回来,谢母心软,像这种要求就比较容易提。 谢母有点担心:“现在出去玩?你别又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没有,就是月考结束,几个同学想出去吃烧烤,我想和大家搞好关系嘛,就过去坐会儿,聊聊天。”谢晏随口扯着谎,“大概九点左右回来?” “那让你张叔送你吧。” 张叔是家里的司机。 “不用不用,我打个车就好了。没什么重要的事,让张叔早点下班吧。” 好说歹说,终于让谢母同意了谢晏单独出门的要求。 她犹自担忧,好在这段时间谢晏表现还不错,多少赢得了一点信誉值。 谢晏叫了辆网约车,直奔舅舅家。 修宁市内有好几条河,市政府在河边修了很多漂亮的游步道,供市民散步、慢跑使用。 但老城区内部分河段旁有一些破旧的平房,居民在此住了几十年,拆迁困难,只好刷一刷外墙的漆,就让居民们这样住着。 谢晏的舅舅和外婆就住在其中一间老房子里,过着日复一日普通而清贫的生活。 车是没法开下河道的,只能在附近的路口停下,谢晏道了谢,撑着拐杖过去。 河道边路灯昏暗,他走得很小心、很慢,甚至越是靠近舅舅家,就越慢。 有一点紧张,担忧……害怕。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他无师自通地多领会了一个成语。 小谢晏的脸和他本人的有几分像,但毕竟是两个人,舅舅肯定认不出他,还有…… 他摸了摸口袋里带出来的600块崭新纸币,咽了口唾沫,再往前走。 小路的萧瑟就像河边居民们一贫如洗的生活。 夜里,并没有多少人出来玩,只偶尔能听到路过的房子里传来古旧电视机的声音。谢晏刚劝说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眼角余光瞥到一道身影,都没等看清,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撑着拐杖蹦跳着蹿进边上的小岔路。 正往窨井盖里倒脏水的老太太直起身,眯缝着眼朝这边看来,却什么也没看清。 她像望夫石般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总觉得好像看见晏晏了。” “……妈,你又糊涂了,阿晏在医院躺着呢。也不知道哪家好心人付了医药费,我问过医生了,运气好的话,阿晏还有可能醒过来。” “医生都是瞎弄弄的,骗你点医药费!要是晏晏真能醒,他现在怎么不醒过来?” “妈,钱都不是咱们出的,医生没有骗我的必要啊。” “我这老太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他醒过来的一天哦……你回头再去打听打听那个好心人是谁,谢谢他,也好把钱还了。我老太婆给人绣花还能挣几个钱,咱们不要欠人家的。” “诶,晓得了。” …… 谢晏慢吞吞地,贴着路灯、居民家的日光灯、沿河开的文艺小店的装饰灯的阴影,慢慢地摸了过去,站在阴影里听舅舅和外婆说话。 舅舅家沿河开了道窗,他不敢走太近,因此对话也听得时续时断。 他的医药费竟然是别人付的? 唉,让舅舅和外婆伤心了…… 失策,他应该白天来的,现在想找个帮他递600块钱的工具人都找不到。 谢晏转着眼珠子,思考着对策,冷不丁摸到口袋里塞着的一包跳跳糖。 拿出来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后来才想起来是当时给盛柯换口味的时候懒得塞回包里,随手塞到口袋里的。 他买糖,是为了学习累了又不方便下楼的时候补充糖分的,至于为什么买跳跳糖…… 因为隔壁小孩儿喜欢吃,他以前常买这种惠而不费的东西逗小孩。 有了。 他挑了下眉,只觉得自己真是天才,撑着拐杖往回走了三户人家,敲响一扇藏在小岔路里的木门。 “谁啊?”一个中年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应声开门。 谢晏拿出上骗师奶,下骗少女的无辜甜美笑容,好声好气地问:“阿姨,请问成成在不在家?” “你是谁啊?”夜里找孩子的高中生,身上还有伤,总让人有些防备,之所以没有马上关门送客,大概是女人被他纯良的笑容给骗到了。 “我是他幼儿园同学的哥哥,想找他帮个忙,您放心,我就在门口跟他说,您可以看着。” “……那你等等吧。” 女人关上门,进屋,过了会儿又出来,这回身边跟着个小男孩。 小男孩人小鬼大,看见他很狐疑:“你是我哪个同学的哥哥?” “我是孙嘉嘉的远方表哥,想请你帮个忙。”谢晏早就想好了说辞,孙嘉嘉是李成这小屁孩儿的幼儿园女神,他除了知道她名字外,对女神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 现在还没法问的那种,因为上小学之后两人就没联系了。 “孙嘉嘉?”小男孩的脸果然胀红了。他挺起胸膛,装成大人的模样,道:“说吧,什么忙,只要我办得到。” 谢晏笑了,他不好蹲下,就弯下腰,从口袋里取出600块钱交给他,然后指了指舅舅家的方向:“回头你拿着这600块钱,去找一下宋叔叔,就说同学家的哥哥想找他帮忙打一把椅子,托你传个话。” 李成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自己不去?不就几步路吗?” “哥哥走累了。”谢晏笑笑,“你帮我这个忙,我请你吃糖。” 李成噘起了嘴:“我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但哥哥不是陌生人,哥哥知道你认识孙嘉嘉,还知道你喜欢吃跳跳糖。”谢晏从口袋里把那包糖摸出来塞给他,“打椅子的事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李成回头看了眼,他家门还开着,妈妈就坐在不远处。他想了想,接受了这包糖:“好吧,那你要个什么样的椅子?宋叔叔打椅子价格很公道的,我妈总说他太有良心了……反正一般的凳子用不着600。” “要个靠背椅,剩下的你让他看着办就好了。”谢晏说着掏出手机来,“咱们加个微信,有什么问题,你再联系我。” “行吧。” 李成熟练地掏出手机,扫了谢晏的好友码,摸了摸怀里的糖:“你急吗?不急我明天去吧,宋叔叔他们睡得早。” 谢晏低头看着那个“滥情丿成少”的微信名,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没事,哥哥不急,你明天去了以后,跟哥哥说一声好了。还有啊,别告诉宋叔叔你能随时联系到我。” “……神神秘秘的,你们大人真奇怪。”李成咕哝着回了家。 谢晏等到那扇门关上,才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意识到后背湿了大半。 “你们小学生才奇怪啊,什么没品的微信名字……” 转头,往回走,掏出手机打车。 刚到路口,谢晏被一堵人墙堵住。 他抬头,看到本该在参加苏家晚宴的方趁时站在他面前,漆黑的瞳孔盛着整片夜色的暗,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 13、第 13 章 “就……来这儿逛逛?”谢晏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刚还以为是舅舅发现他了呢,还好不是,“你怎么也在这里,不是说去参加party吗?” 他觉得最近自己干坏事的时候跟方趁时的缘分稍微高了点,高得他都快习惯了。 “我路过。”方趁时说。 谢晏懵了懵:“难道苏家在这个方向?” 这片是老城区了,住的都是一帮饿不死也富不起来的本地人,谢晏之前在这里生活过几年,没听说附近有什么豪宅。 “不在。” “……那你这是哪门子的路过?”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地球是圆的。” “……”谢晏举起手投降,“好的,你是路过的。” 他有点无语,于是尝试开启了一个新话题:“那你现在还在这里,不要紧吗?宴会什么的应该早就开始了吧?” 他在家吃完晚饭,6点半出的门,现在是7点半……看眼手机,快8点了。 应该没有谁家宴会8点才开场的……吧? 谢晏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好说,毕竟他没见过世面。 “不要紧。”方趁时低头,从怀里掏出手机,谢晏这才发现,那手机一直在震。 屏幕贴了防窥膜,他有点看不清,上面的来电显示似乎是孟什么的,三个字。 他想起在澜鸟上搜索过的内容,方趁时的母家姓孟。 “是你妈妈吗?”他猜测。 但方趁时没回答。 他抬手一掷,把手机扔进了一旁的河里,神色淡淡,“不要紧的。” 谢晏瞪大了眼睛:“……” 诚然他现在转生到了一个富裕人家,但多年来养成的穷鬼血脉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弭的,当即心痛到无法呼吸:“你不想接电话,拔卡不就好了,扔手机做什么啊!” 方趁时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手机不坏掉的话,没有不接电话的理由。” 谢晏一怔,把脸转过来,对上方趁时的视线。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看他。 “你刚刚找那个小孩做什么?”方趁时开了口。 “你都看到啦?我请他帮个忙。”谢晏没多解释,只是观察着方趁时的表情。 “你认识他?” “昂,算吧。” “我们也认识。”方趁时垂了下眼,避开他的视线,“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 方趁时偏过头,看向路的另一边。两人现在站在台阶上方,这是一条横向的小路,两车道宽,中间是桥。 小路两头连着大路,夜晚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着,带着一种纸醉金迷的靡丽。 “你去路口等一等,估计几分钟就到了,如果看到一辆黑色总裁,就跟车上的两个男人说,我跳河了,让他们快来救人。” 谢晏:“?” 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你不会真打算跳吧?” 方趁时摇摇头:“不会。” “……你确定?” “嗯。” “你保证?” “嗯,只是骗他们过来。” “好吧。”谢晏说,“‘总裁’是什么车?” “……”方趁时很少见地露出一丝茫然,“……玛莎拉蒂。” “好的。”谢晏点点头,他不了解豪车领域,好在玛莎拉蒂的车标还挺好认的,“那我先过去了……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你腿伤都还没好。”方趁时提醒他。谢晏哪有资格教育人? 谢晏道:“我这是反面教材!反正,你不许做傻事!” “知道了。”方趁时说。 谢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本就走得慢,害怕耽误事,后半段没再回头,闷头往前走。 刚到路口,就看到两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男人满脸焦急地在打电话,电话还明显没通。 他往周围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一辆特别漂亮一看就很贵的黑车。 “你们好……”谢晏尝试着打招呼,“请问是找方趁时……” “对对对!”两个男人箭步冲上来,一左一右,“小同学,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前面的河边,他刚刚……掉下去了,我没法下水,”谢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伤腿,作出惊慌焦急的样子,“你们快、快去救救他——” 两个男人一听,大惊失色,一边跑,一边还拿出去手机打电话,似乎是在找救援。 谢晏拖着伤腿根本追不上他们,但也是努力走了回去。 一回到河边,人傻了。 方趁时你说好的绝对不跳呢!!! …… 半小时后。 谢晏作为“热心小同学”,被迫上了那辆黑色的“总裁”,追着救护车一路来了医院。 交谈间,他得知两个男人一个是方趁时的专属司机,另一个是“孟董的助理”,主要工作内容是照顾方趁时。 谢晏心说豪门真讲究,居然还给高中生派助理。 然而这个高中生好像有点叛逆,有两个人跟着,还能独自溜出来跳河。 他叹了口气,很怀疑自己今天能不能按时在9点到家。 目前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对那两个男人也都是嘻嘻哈哈敷衍装乖巧,实在心累。谢晏有心想给盛柯发个消息,突然意识到自己没他的联系方式。 不止是盛柯,其实高二(2)班的每个人,他都没有联系方式。 挺好。 他心说,又发现一个和小谢晏的共同点。 虽然理由不太相同,但他俩好像都还挺孤僻的。 谢晏打开澜鸟,搜索盛柯的用户名——澜鸟上大家都用昵称匿名上网,不过谢晏听他提过一句id,给记下了。 搜到主页后,用澜鸟给他发私信。 【日安:在吗?我是谢晏。】 盛柯过了十几分钟才回,以人在宴会上的前提考虑,已经算是高强度冲浪选手。 【减肥不成功不改名:怎么?】 【日安:我刚刚碰见方趁时了,他让我谎报军情去求救,结果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真跳河里了,现在我们在医院,他的司机和助理在这儿。】 【减肥不成功不改名:?!?!?!?!!】 【减肥不成功不改名:你等会儿】 【减肥不成功不改名:你手机号多少?】 谢晏报过去一串数字,很快,盛柯的电话就追了回来,“喂,你们现在在哪儿?” 他的背景音远远的,很嘈杂,显然是特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但不太成功。 谢晏报了医院的名字和地址过去,叹道:“我真的再三跟他确认过不会跳的,我没想到……” “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盛柯也很无语,“你在那边待一会,我尽快脱身过来,你等我50……呃,40……靠,30分钟内我一定到!” “没事,你慢慢来。”谢晏现在有点头疼,生怕盛柯过来得太快他路上也出什么意外。 “不是,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在我到之前,你千万陪着他。”盛柯加了重音,“千万别让他单独跟他家司机助理待在一块儿!” 嘟——嘟—— 电话被挂断。 谢晏一脸茫然,看向那两人的视线都带上了狐疑和防备。 怎么,豪门大戏,这两个男人其实是商业对手派来的间谍? 方趁时大概是掐好了时机跳的,危重程度不高,经过一番抢救,很快脱了险,被送入病房。 谢晏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解释了一下情况,就到病床旁边陪着他。 方趁时这时候已经醒了,无神的双眼在司机和助理身上划过,落到谢晏那里,便停住了。 他呼吸道有点损伤,要用一晚上的呼吸机观察,这会儿看不太清表情。谢晏刚刚魂差点被吓飞,这时候心情不佳,很想瞪他,又怕司机和助理看出什么端倪来。 方趁时以身犯险都要演的戏,谢晏硬着头皮也得陪他演完了才行。 方趁时动了动手指。 “做什么?”谢晏走过去,把手掌摊开在他面前,“盛柯在路上了,说是一会儿就到,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写我手上。” 但方趁时什么都没写。 他看了谢晏一眼,抓住那只手,闭上了眼睛。 谢晏:“?” 太棒了,这下他连在病房里散散筋骨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腿还瘸着呢,半蹲在这里合适吗? 谢晏无助地朝助理大哥伸出手:“劳驾,能不能帮我拿一张凳子……” 许特助飞快上前把靠窗放着的沙发搬过来了一张,挪到谢晏屁股底下:“我叫许荣,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不用客气。”谢晏其实有点沮丧,他觉得自己不答应帮这个忙,方趁时还不用进医院。 他的情绪很隐晦,没人听出来。 “阿时!!!” 9点20,跑出一头热汗的盛柯如一阵狂风般卷进病房,但当他看到病床上那两只交握的手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的大脑还是突然被扔进了冰窟里降了温,并且成功打了结。 “我来的是不是有点多余?” “没有,很合适。”谢晏迅速摇头,用自由的那只手把他招过来,一边起身。 盛柯走到近前。 谢晏拉过盛柯的左手,把它往方趁时的手里塞,一边将自己的手挣出来:“来,你坐我的位置,我妈在楼下等我好久了,我要回家了。” 盛柯:“……”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但在别人的妈妈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他只能跟谢晏道谢,并让他路上小心。 人走出病房的一刹那,一直闭着眼睛的方趁时睁开了眼,并将紧握着的手松开。 盛柯无语地低头看他:“你到底在干嘛?” 方趁时不语,只看着他。 盛柯叹了口气,抬头问那两人:“孟阿姨要不要来的?” 两人尴尬地对视:“呃……” “不来是吧?”盛柯见怪不怪,挥挥手道,“那行吧,今晚我在这里,你们先回去,一会儿送两身换洗衣服过来,我和他都要;还有,明天一早记得过来送早饭,没事就走吧。” “是、是,麻烦小柯少爷了。” 两人点头哈腰地退出去,关上了病房的门。 盛柯给病房换了个柔和点的光线,走回床边。 “不能说话,能打字不?” 方趁时伸出手。 “干嘛?”盛柯问,“你自己手机呢?” 方趁时就看着他。 盛柯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把自己的手机塞过去,帮方趁时把床头摇起来,摇完,看见方趁时在备忘录上打了四个字。 【丢水里了】 盛柯:“……” “行,我让他们再送只手机过——”话到一半,盛柯脑子转了个弯,看了方趁时一眼。 方趁时:“?” “算了,我再给你买一只。”盛柯切换到其他软件,开始找本地跑腿,“今年的生日礼物不送了啊。” 14、第 14 章 【我本来就对生日礼物无所谓】 没有很久,一只新手机就到了方趁时手里。 他现在没有sim卡,跟盛柯两个人连了医院wifi发imessage。 “你今晚是怎么回事?”盛柯问,“我可是特地盛装出席,为了陪你玩的,结果你连个人影子都不见,还该死的不接电话!” 【抱歉】 “你本来就没打算去吗?为什么不说?” 【不是,临时起意】 方趁时的视线落在手机上,没贴防窥膜的新屏幕,亮得晃眼,叫他有些不适应。 调整了一下亮度以后,他才继续打字。 【最近和孟书秋在吵架】 【阿柯,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盛柯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跟方趁时对视了几秒,叹了口气。 方趁时很少喊他“阿柯”,也就这种……撒娇的时候。 他们分明是同龄人,但盛柯常有自己是在当哥哥的感觉。 他伸手过去揉了下方趁时的头发,语气放缓了点:“实在不行,等出院了去买张彩票吧?说不定能中大奖呢,毕竟人也不能一直倒霉。” 他有时候也很奇怪,说孟女士不爱她儿子吧,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说爱吧,那为什么不能多生几个,偏偏要逮着方趁时一个人霍霍。 方趁时如果真如表面上那么冷漠倒又好了,可惜他其实是个挺敏感的人。 盛柯坐拥全家人的爱,没处理过这种事,除了多陪陪方趁时之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趁时应该是听他的话笑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 【不买了,也有好事】 【你知道我之前一直在找人】 【找到了】 “啊?”盛柯愣了愣。 大约是四五年前,当时方趁时年纪还小,性格比现在还敏感、还脆弱、还暴躁,有段时间他状态很差,盛柯一步都不敢离开他,那天一时疏忽,就把人丢了。 他一边联系孟女士,一边到处派人出去找,自己也全城乱窜,把方趁时可能会去的地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 当时盛柯真的吓坏了,生怕他想不开,谁料大半天以后,方趁时自己回来了,问他去哪儿也不说。 大概过了两年左右,方趁时才说出来,他那天的确是差点干了傻事,但有个人劝住了他。 怎么劝住的,他没说。 是谁,他也没说。 盛柯无奈问他:“那你有什么能说的?” 方趁时想了一会儿:“你等我找到他,我就把那天的事都告诉你。” 后来方趁时点名要到澜越上学而不是直接出国,搞得他一度以为方趁时要找的人在澜越,但盛柯跟着来澜越上了一年多的学,没发现方趁时对谁比较特别。 联系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他脑子一转:“……不会是谢晏吧?” 不是他歧视谢晏,但这人也就最近正常点,以前…… 该怎么形容呢,说得文明礼貌一点,那就是个脑残。 【暂时不能告诉你】 盛柯:“……” 老实说,他不是非要对方趁时刨根问底,但这种行为就很像在遛人。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话说一半会被打?”他诚恳地问。 他只是嘴上过把瘾,其实没打算做什么,因为就方趁时的性格而言,愿意和他说一句“不能说”,已经是很尊重他的表现了。 但盛柯没想到的是,方趁时居然发了好长一段话回来。 【数学卷的最后一道大题,看到题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答案为1,但是我不能直接写一个1上去】 【我得想想,该怎么将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拆出来,用世人认可的公式表达计算步骤,在我想出过程前,我不可以告诉阅卷人,答案为1,那样我得不到分数】 【同理,在我厘清某些事情之前,我不能把最终的答案告诉你】 【你不会信】 盛柯对他的长篇大论很感动。 但是。 “……数学卷的最后一题答案不会真的是1吧?” 方趁时瞥了他一眼,虽然无语,但还是点了下头。 “啊啊啊啊——”盛柯抱头弯腰,十分痛苦的样子,“我算成-1了啊啊啊——”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打字。 手机屏幕亮起来,弹出消息。 【反正这应该也不是你唯一算错的题】 “闭嘴吧你!”盛柯怒骂。 好一会儿,他终于从月考失利的懊恼中缓了过来,看着方趁时叹了口气:“以后就算孟女士赌气,也别做这种事了。” 【我听到人声了再跳的,不会有事】 盛柯给了他一个“我看看你怎么编”的眼神。 【好吧】 【我确实是直接跳的】 【计算了一下时间差】 【之前在家练过闭气】 盛柯的眼睛眯起来。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眼,最后打字。 【对不起】 盛柯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停留。 半晌,笑了一声。 “算了,至少你有进步,还知道道歉了。” …… 方趁时的剧本,是他赶去苏宅的路上出了车祸,不慎落水,因此没能及时赶到。 时间对不上,不重要; 地点圆不过去,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因为落水进了医院,孟书秋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他的说法,给苏家赔礼道歉,苏家人知道他住院,更是不会计较。 苏叔叔的生日宴,主角当然不是小辈,因此,这是一件只需要一个体面的说法就能被圆过去的小事。 无非是苏蓉少了个看得过眼的舞伴,但这并不影响大小姐的美丽,因此也是小问题。 没有人受伤,而方趁时终于赢了一回。 分明是很完美的事。 第二天上午11:30,孟书秋通常开完会的时间,一通视频电话打到了盛柯的手机上。 盛柯接起来:“孟阿姨。” 孟女士仍是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坐在办公室内,凌厉的视线扫过来。 盛柯为了给她看看她儿子的惨状,将镜头往方趁时那里移了移。呼吸机还挂着,方趁时脸色苍白,精神头看着不算很好。 孟书秋问:“方趁时,你的手机是装饰品吗?” 方趁时不说话。 盛柯无语道:“阿姨,阿时现在说不了话,他手机掉水里了昨天,我给他买了个新的,但是人还没出院,不能去补办号码。” “真落水了?” “是啊。”盛柯笑笑,他本就是偏阳光的长相,笑起来还有个梨涡,很容易和人亲近,“呼吸机还戴着呢,医院总不可能把这种东西拿出来给阿时当道具吧。” 孟书秋皱了下眉。 盛柯以为她终于要讲点关怀的话。 结果她说:“方趁时,你觉不觉得你很幼稚,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得到我?” 盛柯:“……” 方趁时笑了一下,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伸手过来,把电话挂了。 他发消息给盛柯。 【你少做不切实际的梦】 “不是,”盛柯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但是,“但是她也太——” 【她就这样】 方趁时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将早上刚弄好的银行app界面调出来,冲盛柯晃了晃。 【她把我卡停了】 盛柯:“……” 盛柯在自己家学到的,是父母相亲,兄弟相和,这些认知到了孟书秋这里可以说是统统失效。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觉得憋得慌,迫不及待地想将这种烦闷干掉。 他豪气万丈,大手一挥:“没事,哥有钱,哥养你!我真是操了……” 【不用】 【我也有钱】 从第一次被孟书秋停卡,而他被迫低头开始,方趁时就已经在想办法赚钱。 他的困境无非是未成年,需要资产需要有人代持,以及不动用家里的钱的话,起始资金难攒。 好在多年以来,这些问题早已被他解决。 “那你没钱跟我说。”盛柯也不强求,方趁时就是个犟种,强求不来。 他只需要告诉他,如果方趁时需要,他盛柯一直都在。 【嗯】 中午,方趁时做了一系列检查,呼吸机被取下,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什么感觉?”盛柯问。 “没什么感觉。”方趁时慢慢说着,他的嗓音很低,还有点哑,“呼吸有点疼,嗓子……也有点疼,不过不太严重。”他喘着气。 “我有时候真是被你气得想掐死你,又怕给你爽到了。”盛柯磨了磨牙,显然还是很不爽。 方趁时笑了下:“不会的。” “嗯?” “不会死的。” “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 方趁时没回答。 他本来是明天出院,不过方趁时不想在医院久待,就打算今天下午出院,这会儿盛柯在收拾东西。 方趁时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那个人跟我说,活着比去死要困难很多。” 盛柯动作停下,回过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当年那个方趁时死活都不肯跟他细说的神秘人。 “你确定人家是在劝你?” “嗯。”方趁时道,“他跟我说,既然我这么喜欢折腾自己,不如挑战一下地狱模式,好好地、坚强地,像条癞皮狗一样死皮赖脸地活下来。” 盛柯:“……” 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考虑到方趁时拧巴的性格,这份劝阻竟然显得意外有效。 方趁时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不错,就像那一天,只不过,那天的天气很好,他心情很糟,而今天,心情却还不错。 那个人鲜活的样子犹在眼前。 其实他还说了很多,比如上一句话就还有后半句,“生活给了你一耳光,难道你都不想试试扇回去,就要做逃兵么。” 方趁时当时,并不感动。 他只是觉得神奇。 居然有人,能看到他了。 15、第 15 章 “谢晏说一会儿过来。”盛柯收拾完东西,晃了下手机。 方趁时“嗯”了声。 这事有点奇妙,两人自成一圈的小圈子竟然多出了第三个人。 当然,盛柯其实是无所谓的,这事主要的原因是方趁时的默许;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以后,盛柯已经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位新伙伴,他决定哪天方趁时要是翻脸,也要继续跟谢晏做朋友。 半小时后,病房门被小幅度地推开,从门缝里挤进来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病房里的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 谢晏眼珠子转了两圈,没发现那两尊跟门神似的男人,这才推开门进来。他双手撑着拐杖,胸口还挂了个不大的小书包。 谢晏人有177,身形比例不错,就显得这个充满了少女心的小书包特别小。 盛柯:“你这书包什么情况,也太可爱了吧?” 谢晏一脸的一言难尽:“我妈非要我关心同学,让王姨炖了鱼汤,叫我带过来,可我又没手……而且我也不知道方趁时能不能吃,不过油都给仔细给撇干净了,还带了水煮的青菜和冬瓜来。” 谢晏走到沙发边上,先将拐杖放下,然后拿下书包,开始往外掏东西。 鱼汤是用旋盖的保温壶装着的,不怕撒,蔬菜沥干了汤,用密封的玻璃碗装着,另外还带了三份米饭,一个小书包装得鼓鼓囊囊的。 谢晏把东西放下,揉着酸痛的肩膀:“随便你们吃不吃吧,我先歇会儿……真是服了我妈。” “多好,你妈也是关心你。”方趁时从他进来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 “甜蜜的负担。”谢晏说到这里顿了顿,双眼突然放空似的落到地面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不过有妈确实挺好的。” 盛柯已经走过来准备吃饭了,他中午陪方趁时做检查,滴水未进,而且主要是被孟女士气饱了:“……啊?” “没什么。”谢晏给他分筷子。 病号餐清淡,连盐都放得不多,不过他们仨平时吃得就很健康——盛柯是常年吃减肥餐,方趁时是不被允许吃垃圾食品,谢晏是跟着蹭饭的——这会儿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方趁时吞咽没问题,只是嗓子还有点疼,吃慢一点也就是了。 谢晏来之前吃过一点东西,这会儿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他眼珠子在病房里转悠,想起个话头,忽然意识到病房里空荡得有些过分。 他盯着摆在一旁的简易行李,道:“这是准备长住还是已经收拾好了?” “医生说明天能出院,他今天就要出。”盛柯指了指方趁时,忽然又想到什么,“诶,你今天回家还是去我家住?” 方趁时看了谢晏一眼。 谢晏:“?” 看他干啥? “想去盛柯家玩吗?”方趁时问。 盛柯:“?” “?”谢晏愣了愣,“这么突然的?” “不算突然,”方趁时说,“很多人去过他家。” 盛柯性格外向,交友甚广,换句话说,他是一朵交际花。 盛柯心说大哥你要不要先问下我的意见呢。 “但你确实可以来玩,”盛柯跟谢晏说,“我家有室内篮球场,还有专门的游戏机房,方趁时家里都没有的。” “算了,嫌麻烦,等我腿好了再说吧。”谢晏指指自己的腿,“对了,方趁时,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盛柯眨了下眼。 方趁时沉默无言。 谢晏看着他俩:“能说吗?” “能说,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方趁时道,“简单来说的话,就是这样我比较好找借口不去苏家。”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答应好的事情说话不算话。” 方趁时:“……” “算了,我不问了。”谢晏挪开视线,“我就不该信你。” …… 夜里。 盛家。 盛柯在屋里打游戏,方趁时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正安静地看书。 游戏间隙,盛柯和方趁时说小话:“你觉不觉得谢晏有点冷淡?他都拿腿不好拒绝我两次了!学校里根本没有人会拒绝我两次!” 盛柯对自己的家世水平很有自知之明。 方趁时身体还发虚,闻言抬了下眼,“嗯”了一声。 “可他以前不这样。” 方趁时又“嗯”了一声,停顿片刻,才补了句:“以前的他,你也不会跟他玩。” 盛柯想了想说:“……好像也是。” 顿了下,又觉得不对,“我怎么觉得你今晚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方趁时眼前还是下午谢晏的那个表情,“他是不是生气了。” “谁啊?” “谢晏。” 盛柯:“?” 盛柯按了游戏暂停键,回头看方趁时。 “你是关心这种事的人?” “可我确实答应过他,不往河里跳的。怎么办?我要是答应以后都不骗他,还能挽回一下吗?” “……” 方趁时说得犹豫可怜,其实脸上的表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平静的视线落在书页上,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情节,唇角只微微地勾起了一点,眼睛里闪烁着兴味。 盛柯看他那个样子,莫名打了个冷颤。 “……你要干嘛?” “没干嘛。”方趁时轻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 第二天,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 盛家司机将二人送到校门口,两人一左一右打伞下车。 盛柯往前走了两步,感觉不对,一回头发现方趁时站在原地,半仰着头在看天,只觉得莫名其妙的。 他走回去,伸手在方趁时眼面前晃了晃:“干什么呢,不走吗?” 雨大,就这么一个动作,他校服袖子上已经淋湿了一截。方趁时看着天空,低声说:“下雨了。” 盛柯把头凑过去才听清他在说什么:“我长眼睛了啊。” 他打着伞呢还能不知道下雨了? “谢晏没手,他要怎么进去?”方趁时问。 谢晏双手要拄拐,这下雨天,除非有人送他进去。 但因为学校学生家境都很好,为了便于管理,学校一视同仁,是不允许送学生的家长、司机、保姆、助理……所有无关人等进学校的。 盛柯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居然还能想到这么细节的事情?” 方趁时不答。 盛柯试探:“……那咱们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这回方趁时很快答了:“好。” 盛柯:“……” 擎等着他呢? 四月的天,一下雨就显得有些阴冷,风刮来,盛柯抖了一下,觉得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他们并没有跟谢晏说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而且他和方趁时两个校园风云人物杵在这里引人围观看上去就挺傻的,他已经看到很多人边走边回头看他们了。 “不行,我问问他到哪儿了。”盛柯掏出手机,给谢晏发微信,那天用澜鸟私信联络过以后,两人就已经加上了好友。 他手机没贴防窥膜,大方利落,因此跟他对站的方趁时一垂眼就能看到那个标志性的绿□□面。 “你有他好友?” “嗯。” “什么时候加的?” “就前天。”盛柯消息发完,抬起头,“怎么了?” “他没加班级群。”方趁时说。 “这你都知道?”盛柯扒拉了一下群聊列表,“还真是,难怪那天他上澜鸟找我呢。” 方趁时垂着眼。 盛柯随手把谢晏拉进群里,片刻之后,收到谢晏的回复。 “他说他6点45就到了。” 澜越的高二到校时间是7:10。 “这么早?” “他说他最近早睡早起,所以就提前来了。”盛柯歪了下头,“我们进去吧。” 方趁时这才迈开步子:“那他怎么进去的?” 这个问题到教室就有答案了。 谢晏坐在座位上写他的家教作业,衣服明明好好的,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凌乱。方趁时在自己的座位落座,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袖子,入手阴冷,是潮的。 谢晏扭过头:“嗯?” 方趁时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没见他有生气的样子,才问:“你淋雨进来的?” 谢晏“昂”了一声,残疾人不就只能这样,好在校门口离最近的教学楼入口不算远:“我来的时候雨还没那么大。” “你每天都这个点到吗?” “差不多吧,”谢晏想了想,“反正最近是的。怎么了?” “就问问。”方趁时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班里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各科的课代表便纷纷开始收作业。 到谢晏这里,他交了,他同桌说,“我没带。” 谢晏:“?” 第一个来的人是班长江露白,她兼着语文课代表。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居然没带?” 方趁时只“嗯”了一声。 “……好吧,那下次别忘了。”江露白就走了。 第二个来的人是物理课代表许烨。 他常年戴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小。听方趁时说没带,他的表情有点严肃起来:“你是没带,还是没做?”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随你怎么理解。” 许烨就走了,但谢晏看他表情,感觉他打算去打告状。 谢晏就弯了弯腰,把脸往方趁时那儿凑了凑,小声问:“你真没带吗?” “没做。”方趁时垂眼看他,“我没把作业带回去。” “……您不是优等生吗?” 校服纽扣都严格扣到最顶上的那种啊? “高中的知识我早学完了,做作业意义不大,所以我在想,”方趁时说到这里,拖了个微妙的长音,声音散着,听上去懒懒的,“我非得那么,每一秒都规规矩矩的,才可以么。” “我能不能,不守纪律。” 谢晏:“……”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让打结的大脑重新流动起来,这个情况,要怎么办? 他当然应该劝学,可是他莫名觉得…… 方趁时看上去,不是很对劲。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而偏偏,谢晏是个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谢晏想了想,轻声问,“我不是你家长,也不是老师,管不到你,也没什么资格管你。如果你有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方趁时的表情很平静。 他沉默片刻,轻声问:“你总是这么好心吗?” 谢晏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在思考,苏蓉的到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方辰时还是那个说辞,“没带。” “是没做吧。”显然,苏蓉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会跟老师说你周末住院的事情的。” “什么?!”前排的徐明泽立刻转了过来,他是个爱八卦的,“方总,你周末住院了?” “没多大事,他出了个小车祸,你别瞎打听。”苏蓉皱了下眉,骂了一句,“你数学作业呢?” “等一下苏姐!还有最后一道题!!” 苏蓉收完作业就走了。 谢晏摸出手机,在桌兜里给盛柯悄悄发消息。 【日安:请问一下,您的发小是不是】 【日安:迟来的叛逆期了?】 16、第 16 章 方趁时一科作业也没交。 第一节语文课,吴霜停带着月考成绩进来。 她在投影上放出排名表格。 2班的平均成绩一直比较好,也就只有谢晏拖后腿。谢晏对自己的班级排名毫无指望,就希望自己努力了半个月,能把年级排名提一提。 没想到投影往下拉,他发现自己的班级排名进了一名。 倒数第一是一个灰色的名字,整行被划了删除线,意为无效成绩。 他视力还挺好的,一下就看清了那是什么。 【方趁时000000】 谢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方趁时,下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吴霜停只撂下这么一句,别的也没说什么,就把这一段略了过去。 鞭策了几名成绩下滑的学生,又表扬了几个人,最后,她着重表扬了一下谢晏。 “谢晏同学本次月考的年级排名较上一次进步了快一百名,说明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努力的,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其他同学也要学习一下这种认真学习的精神。” 澜越一个年级有400多名学生,这回谢晏考了358名,比从前的吊车尾显然是好太多了。 不过这个结果,在谢晏预料之内,他其实初中的底子还不错,再给他点时间,他有信心追到年级前列去,因此并不觉得过于欣喜。 他一直在看方趁时,瞥一眼,再瞥一眼。 方趁时平时上课很规矩,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但谢晏知道他其实对周围人的视线和动作都很敏感,不可能像这样任谢晏看了这么久还毫无反应。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方趁时故意当作没看到。 ……行吧。 叛逆期小孩不想正面回答问题,那他能说什么? 下课,教室里探讨题目的氛围浓厚。月考之后的第一个上学日,一直是订正错题、查漏补缺的日子。 方趁时独自跟着吴霜停离开了教室。 盛柯钻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方趁时的位置上。 “你早上那问题什么意思?” “他没做双休日的作业,然后你也看到了,月考交白卷。”谢晏月考那天很认真,是真没发现方趁时坐在他边上交白卷,他明明感觉方趁时一直在写字,“还有周六的事,你俩都不肯说,但是我猜……他是不是在跟家里赌什么气?” 盛柯望了望天。 方趁时……他自己不提的话,盛柯不太好说他家里的事情,但显然,此时盛柯脑子里想到的许多事情与细节显然会比谢晏想到的更丰富,足以支持谢晏那句“迟来的叛逆期”。 过了一会儿,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但他顿了一下,又说,“可我要是他,我大概会叛逆得更厉害吧,他家的情况……唉,反正他就算不高考也饿不死,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别太出格就好了,我也会帮着劝他的。” “那怎么行。”谢晏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卷子上。 他错了不少,试卷上勾勾叉叉的,触目惊心。 错题可以改,改正了再学一遍,下次考到就不会错了。 “有什么不行的?”盛柯说。他成绩其实还不错,但他也没太把高考当回事,能考就考,考不好天也不会塌。 “高考,是每个人人生第一次遇到的,有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获的事情,如果运气不好,这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谢晏抬起眼,看着盛柯。 他目光很平静,没有说教、谴责,没有惋惜、心疼,没有鼓励、鸡血,就像是风,像是云,像是本来就在那里的花、叶、景,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一瞬间,盛柯甚至觉得在这个场景里,谢晏才是哥哥。 他没想到谢晏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觉得,方趁时或许是成绩太好,家境太好,忘记了对‘努力就会有回报’这件事的确信感,有多重要。” 盛柯大脑打了结:“……能说我不太懂吗?” “就像……”谢晏思索了一下,比划起来,“游戏厅有那种打拳击的机器,你玩过吧,一拳挥过去,可以打出一个分数的那种,还能破纪录。” “嗯,我家里就有。” “……”谢晏被他随时冒出来的富豪气息噎了噎,接着说,“打过去的时候,软垫会给你一个同等的反馈力度,你将那个靶打倒,然后机器跳出了分数,这个过程,很爽吧?” 盛柯点点头:“我就是喜欢玩才买的。” 他后来甚至去报名练习过拳击,但因为不及有氧掉脂快,又放下了。 “如果这时候在你面前放一团棉花,你用同样的力量打过去,就没那么爽了,对吧?”谢晏说,“同等力量反馈所带来的确信感,让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如果以方趁时全科近乎满分的成绩都不能享受高考的话,他生命里还有什么能够享受的事情吗?” “你是他发小,你知道他平时喜欢做什么吗?” 盛柯一时语塞。 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太知道了。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但是……”盛柯偏过头,从方趁时桌上拿起那本《lebaiseraulepreux》,这是一本英文版,谢晏最近看到几次他在看书,看的都是这本,“也许他也不一定喜欢看,就这本书,他10岁开始看的,看几遍了都。” “他经常这样,碰见一本喜欢的书就反复看,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他的爱好,但可能……”盛柯挠挠头,“其实我听不太懂你的话,什么我们是谁不是谁的……但我会想想办法的。” 谢晏点点头,盛柯就挠着头回座位了。 但谢晏没打算指望他。 因为首先,用逻辑想,如果盛柯真能解决方趁时的问题,那么方趁时现在就不该有问题; 其次,谢晏并不相信任何人。 至于他为什么想帮方趁时…… 很简单的理由。 因为他觉得,方趁时看起来,好像在求救,而他无法视而不见。 …… 吴霜停回到工位坐下,回头看向跟进来的方趁时。 方趁时依旧是那样,穿着规矩,礼貌地跟随到她办公桌前差一步的距离站定,站姿也笔挺得很标准,挑不出毛病。 “为什么交白卷?”吴霜停随手翻了下班长收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批阅的周末作业,“你今天作业也没交,刚刚物理老师还来跟我告了状。” “因为……” 她耐心等待,想听听方趁时会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料方趁时却说,“我最近在和我妈赌气。” 吴霜停:“……” “考试的时候我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了,您想看的话,我可以拿过来给您对,我想成绩和上一次考试应该没差太多。”方趁时的说辞是早就想好的,更何况这些都是实情,“这次是校内月考,不参与全市排名,即使我考得不好,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所以我觉得,拿来和我妈赌气很合适。” 就像他决定不去苏家晚宴的时候,就想好要去哪里,要制造一场怎样的事故,要选什么时机才能保证安全,要用什么借口才能给苏家交代,并成功气死他妈一样; 在决定交白卷的那一刻,他就准备好了写在草稿纸的答案,想好了说辞,在脑内预演过老师质问自己时,应该用怎样的态度作答。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忧郁,像是头一次和家长闹矛盾,不知如何是好的“优等生”,只能用自毁不伤人的方式,和家长对抗。 吴霜停果然拿他没办法,数学老师来高二年级组串门,见到方趁时还顺便慰问了一句他周末住院的事,引得吴霜停又多问了几句。 苏蓉没多说,跟数学老师说的是“方趁时周末出了个车祸,住院两天”,方趁时便捡着这个理由顺嘴往下说。 这下吴霜停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小车祸而已。”方趁时看上去漫不经心的。 吴霜停只好教育他让他下次别再交白卷,说几句和家长对抗无意义之类的冠冕堂皇话,随后便让他回了教室。 到座位上,谢晏问:“霜姐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为什么交白卷。”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其实写了一遍答案,只是没写到卷子上,分数没下降,让她不要担心。”方趁时神色轻松,“她没说别的了。” 谢晏愣了一下:“你做了卷子?” 方趁时“嗯”了声:“要看?” 谢晏向他摊开手掌,方趁时弯下去找了找,抽出几张草稿纸给他。 那上面满满当当都是答案,字迹干净利落,转折有力,锋芒毕现。 字如其人,方趁时其实是个很尖锐的人。 作为一个现任学渣,谢晏看不出他的答案正确与否,只是和自己答对的几道题比,能看得出都是对的。 他心里有了数,捏着那几张草稿纸问:“你和你妈关系很差吗?” 方趁时愣了愣。 他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只和班主任装了次可怜:“我有哪个字表达了这个意思吗?” 他也没和谢晏说过他和母亲的关系。 谢晏摇摇头:“是我自己猜的,你要是觉得我冒犯到你了,就当我没猜过。我只是觉得,你连做点想做的坏事的时候都这么滴水不漏的话,大概是因为不得不和那个本该为你兜底的人对抗吧。” 方趁时一怔,垂在身侧的左手无声地攥紧了拳,不长的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轻微的疼痛叫人清醒。 也叫人,印象深刻。 17、第 17 章 对高中生一针见血,扎穿他所有的伪装,大概是件很讨人嫌的事情。 谢晏不在乎方趁时会不会因此讨厌他,与人为善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可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朋友。 他觉得,得有个人拉那小孩儿一把,哪怕是以恶人的方式。 但方趁时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在一瞬间瞳孔的晃动之后,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谢晏感觉到他压抑在平静下的戾气散去了一些,像是没捕到食,却被人类顺着撸了毛的猫科动物,浑身散发着一种微妙的餍足。 也行吧。 谢晏想,总比苦大仇深来得强,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呢?无非是活得不够长罢了。 …… 又过一天。 清晨,谢晏从他妈开的阿尔法上蹦跳着下来,发现头顶被人遮了一把伞。 修宁市的雨一下下一周,不是罕见的事。 谢晏愣了一会儿,才对雨色沾衣的方趁时说:“你特地在这儿等我?” “不算等。”方趁时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只比你早到了5分钟。” 5分钟。 这大清早的,他穿着澜越的西装校服都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在这寒风里站了5分钟,这还不算等吗? 而且。 方趁时平时都是比要求的到校时间提前5分钟到,印象里从没有提前过。 谢晏只觉有几分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方趁时顿了顿,“我乐意的。” 谢晏不好意思让他多吹风,压着心底的古怪,撑起拐杖往前走。 他本就是个肩膀不窄的男生,拐杖一撑,占地面积更是比平时大了一圈,尽管方趁时撑了一把大伞,但谢晏走进教学楼后回头,仍旧看到方趁时校服左肩濡湿了一块。 意识到谢晏的视线,方趁时偏头,右手往那里按了按,挡去他的目光。 谢晏忍了忍,到教室后还是没忍住:“你衣服湿了。” 方趁时“嗯”了一声。 “会冷。”谢晏继续道。 “没事。” 谢晏很难受。 接受平白无故的好意不是不行,但他总想还过去点什么,如果还不了,浑身就会像有蚂蚁在爬,痒得坐不住。 他最近到校很早,这时候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方趁时在旁边安静看起了书,他独自在座位上扭动了几分钟,把自己的校服脱了。 “要不你先穿我的吧。” 方趁时瞥了一眼过来:“你的校服我穿得下?” 谢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谢晏总觉得他在嘲讽。 身体!!争点气啊身体!!我都每天喝牛奶了!!! “那怎么办,”谢晏烦躁地挠了挠头,他的头发最近长了一点,开始能遮住头上的伤口,“你坐风口,还非要开着窗,总不能一直冻着吧。” 方趁时轻轻一挑眉。 他漆黑的双眼盯着谢晏看了一会儿,看到谢晏心底发毛的时候,才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谢晏看上去更烦了:“年轻人不懂事,到老了肩周炎。” 方趁时偏头笑了两声。 双眼微阖,肩头颤动,尽管嘴角只勾起了一点点,但看着仍是愉悦的。 “好吧。”他应了声,起身往教室后面走。那里摆着全班人的储物柜,他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西装外套除下,随后从挂着自己名字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件运动服。 运动服是体育课穿的,也属于校服,但平时没人穿,虽说没有明文规定不让穿,但在澜越学子的眼中,它终究不是个正经场合的校服。 谢晏就看着方趁时把他穿得一丝不苟的校服脱掉,换上了运动服,拉链拉到最顶。 他回来坐下:“这样可以了?” 谢晏朝周围看了一圈,这几天冷,陆续进来的同学们穿的都是西装校服外套,颜色倒是没统一,他们本来就有同款两个颜色的西装校服,但,人群中出现一件运动服仍然很突兀。 “可以是可以,”谢晏说,“就是你不是一直都很……” 方趁时:“什么?” “算了,没什么。”谢晏摇摇头,孩子迟来的叛逆期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不觉得冷就好了。” 他回身继续整理错题。 昨天谢晏最先订正好的是语文和英语卷,然后下午,他找班长要了数学卷过来抄。 数学课他听了,没都听懂,老师讲的时候也跳过了不少人民群众觉得简单但谢晏不能理解的问题,所以他没能把所有题目的解答过程都抄下来。 放学前他抄完了江露白订正好的试卷,夜里的家教课没讲新内容,给改成了错题讲解,这会儿他正把讲过的题目重新誊写到一个单独的错题本上。 等抄完,教室里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谢晏拿出物理试卷,抬头一看江露白已经坐在了座位上,就准备再去找她讨一张试卷。 衣袖被方趁时拉了下,随后一张写满了答案的草稿纸就放到了自己桌上。 “为什么不抄我的?”方趁时仿佛等了很久,此时问道,“你知道我把试卷放在哪里,明明可以自己拿。” 谢晏愣了愣,下意识道:“你不在,我怎么好动你东西?” 方趁时:“我现在在了。” 谢晏:“……” 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升了起来,谢晏推脱道:“太麻烦你了……” 方趁时并不放过他:“你讨厌我吗?” 谢晏一愣,立刻道:“没有。” “那为什么不要我的卷子?”方趁时垂了下眼,“江露白的卷子特别好看么?” 他问的是卷子,但谢晏听在耳朵里,感觉他说是江露白的长相。 谢晏压根没注意过江露白长什么样,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 说完还警觉地看了眼前排,看到徐明泽那个大嘴巴蠢蠢欲动地转过来,他连忙把人瞪了回去,生怕回头搞个乌龙,跟江露白传出什么绯闻来,他是无所谓,人家女孩子怎么办? 再说也太得罪人了——他找江露白借试卷,害到她的话,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恩将仇报? “那为什么呢?”方趁时黢黑的眼珠子盯着他看。 谢晏偏头,眼神放空了一秒,然后他笑了一声,难得正经地说了句心里话:“不是你讨厌我么?” “没有。”方趁时借用他的话。 但谢晏可没那么好糊弄,论看眼色,他觉得自己还没输过谁:“你有。” 方趁时眨了下眼:“现在没有了。” 他的确不那么喜欢之前的谢晏,但也说不上讨厌,而是一种感同身受、恨铁不成钢,以及,鄙夷和……羡慕。 很复杂微妙的情感,或者说情绪。 但对现在的谢晏,他只有一种情感。 刚开始的时候……那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谢晏是谢晏。 谢晏明显不太信他的话,狐疑地打量着他,但方趁时的目光平静又坦然,叫人看不出破绽。 “那你能帮我补一下受力分析吗?不然有些题我看不懂。”江露白自己的卷子上,做错的力学题她会补上受力分析图,这样对谢晏来说好理解一点——虽说不全。 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提供帮助的时候,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方趁时听笑了:“化学卷抄了么?” 2班周一没有化学课。 谢晏果然摇头:“还没。” 方趁时好脾气地抽出写了化学卷答案的草稿纸递过去,自己则摊开了物理试卷:“你先抄,等我一会儿。” 中午,听说了此事的盛柯:震撼.jpg 盛柯:“……他自己做物理题从不打草稿!” 谢晏打出一个问号:“这就是他有这么多草稿纸可以用来写答案的原因吗。” “是啊!” 两个人一齐回头。 方趁时被看着,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从座位上站起:“吃饭了。” 最近方趁时家里都没有送午餐过来,不知道是他妈制裁了他,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吃,总之,如果盛家没有送饭过来的话,三个人就是去食堂吃饭。 在方趁时的默许下,盛柯捡了点孟家零碎的事情和谢晏说,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足够谢晏拼凑出许多真相。 他那五年社会不是白混的,见识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 孟书秋女士虽说乍一听很猎奇,但也没太超出谢晏的理解。 “听起来像是一名拥有霍布斯式人性观的极端功利主义者,又或者是激进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谢晏喃喃。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的人听见。盛柯奇道:“马什么基?” “没什么,不重要。”谢晏摆了摆手。 盛柯:“说说嘛,反正都是闲聊。” “你看过《利维坦》或是《君主论》吗?” “……没,那是啥?” “都是书,你要没看过,我说了你也听不懂。”谢晏没打算多少,他以前干过各种行业,从不跟工友说这些,毕竟大家都混底层了,说自己爱看书很傻,“反正我听懂了,就是方趁时他妈对他不好呗。” 他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装着不锈钢带盖杯子的袋子,拴在了拐杖上,“走吧。你们先去食堂,我去一趟开水房。” “你去干嘛?要帮忙吗?”盛柯很热心。 “泡个药,周六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说这几天天冷,怕我腿伤着不动血液循环不好,说给我换个冲剂喝,喝起来热一点。”谢晏解释道,“没事的,我泡完直接在开水房那儿喝完再过去好了,你们先走。” “行吧。”盛柯说着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方趁时没跟上,一回头才发现此人停在原地看,“看什么呢?走啊!” 方趁时没看他,看的是谢晏。 “真不需要等你?”他声音压得低,语气很柔和。 盛柯听到了,莫名抽了抽嘴角。 谢晏心底古怪的感觉又双叒叕升了起来,但他努力想让气氛恢复正常:“不用,泡个药而已。你们快走吧,再晚小心好菜都被抢光了。” 18、第 18 章 澜越的开水房就在学校超市附近,在去食堂的路上。 中午,过去冲泡面冲酸辣粉的学生不少,谢晏过去的时候,发现竟然还需要排队。 每列队伍都不算长,再说他也不急,主动走到了队伍末尾。 没曾想,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冷嘲热讽声。 “哟,这不是我们特别‘无辜正义’的‘好学生’谢晏吗?” 转头一看,是一群7班的男生,黄景昀和薛正林也在,但刚刚出声的是另一个被谢晏揍过的男生。 谢晏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记得这人特别不抗揍,一拐、一拳,就趴下了。 又菜又会趴,他在心底管人家叫小趴菜1号。 谢晏不想理他们,转回了头,谁料他不想找事,那群人却有别的想法。 又有一位小趴菜叫嚣道:“怎么,现在知道怂了?连话都不敢跟我们说了?” 谢晏:“……” 他叹了口气,稍稍偏过头,好奇地问:“你们的视频恢复好了?”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景昀想到自己在教导主任那里做的检讨,脸都绿了:“你——” 然而谢晏想说的根本不是那个视频。 他笑了笑,又把话继续说了下去:“视频没恢复好,就连脑子都格式化了,想不起那天发生了什么,所以,又有了勇气,跑来跟我大放厥词了?是梁静茹的歌唱多了,把脑子唱坏了吗?” “谢晏你特么——” “停。” 谢晏胳膊夹着拐杖,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一下这群人。 “提醒你们一下,我现在是伤员。”他指指自己还挂着老大一块疤痕的额头,再指指至今还打着石膏的腿,“这可是在学校里,谁敢动手,我就敢往地上一躺,说我起不来了,到时候,不管有理没理,都是你们没理。” “太卑鄙了吧!”躲在人群里的小趴菜3号叫起来。 谢晏耸耸肩,权当他们在夸奖:“有伤在身我不利用一下,那不是白受伤了?” “……” 薛正林还残存一些理智,拉拉这个,又拉拉那个,一个个地劝。 “好了,别说了,真想跟他碰,至少等他伤好再说。” “别跟他一般见识。” “吃饭了吃饭了,再不去吃饭好菜都没了。” …… 骂骂咧咧地,才终于走了。 谢晏眼看着人群走远,才转过头。 排队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手里端着碗酸辣粉,谢晏以前吃过这个牌子,很香很入味。 不过,他不认识对方,显然对方是认识他的。此时,这个男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对上视线,出声道:“谢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谢晏:“嗯?” 那人:“……厚脸皮了?” 谢晏奇道:“为什么说我厚脸皮?” 那人:“你以前不是脸皮薄、挂不住,一点就炸吗?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啊。” “那可能是最近下雨,”谢晏答,“我受潮了?” 那人:“……” 救命,好冷。 谢晏笑眯眯道:“也不能因为我脾气好多了就说我厚脸皮嘛。” 那人:“为什么,厚脸皮薄脸皮不就一个形容么?” “脸皮薄点看着帅吧。”谢晏想了想说,小谢晏的脸跟他有三分像,那当然也是帅的。 那人:“……” 他抖了抖,转过去冲热水了,感觉再和谢晏说话,自己会先被冻死。 …… 不多时,喝完了药的谢晏撑着拐杖来到了食堂。 方趁时背对着他来时的方向坐,此时回过头来,看见他,就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然后,将他们替谢晏装好的那份饭推了过去。 盛柯:“……” 谢晏:“……” 谢晏慢吞吞地挪过去,坐下。 “你刚刚碰到黄景昀他们了?”方趁时偏过头,轻声问着。 他语调平静无波澜,但音调比平时高了一点点,像是熟悉他的盛柯就能听出来,这是方趁时少见的温柔语气。 谢晏“嗯”了一声,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这就知道了?” 方趁时就偏头朝盛柯看,盛柯无语,抬手冲谢晏晃了下手机。 谢晏看到上面一闪而过的澜鸟界面,不由得感慨:“……这玩意儿还真是厉害啊。” 他其实是个很专注个人生活的人,以前上网也就看看和新闻,白天的时候打工能赚多少钱才是他关心的,现在穿越了,关心的事情从工作变成了学习,生活仍然没什么差别。 虽说注册了澜鸟,但他其实不太能适应这种高速冲浪的生活,就感觉好像有一个重要的工具摆在面前,不去熟悉学习呢,他觉得自己好像缺失了某种生存技能;学呢,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需求。 大数据对他个人生活的帮助是……? 谢晏晃晃脑袋:“上次我都告诉他们不要欺负人了,这帮小孩儿还真是不听话啊。” 盛柯已经听说过他1v7的事迹了,但这话还是让他爆笑出声:“你这话讲的,怎么好像自己一把年纪了一样。” “我可不可以就是呢。”谢晏抬了抬下巴,好像显得很得意。 盛柯于是大笑:“我们三个人里,你生日是最小的好不好!” 刚入学的时候班里就登记过花名册,学生生日都是可查的,而且澜越的风气,各位大少爷大小姐们过生日,还会带伴手礼到教室来分,一来二去就有个印象。 方趁时是9月的生日,盛柯10月,谢晏11月。 谢晏吃了口饭到嘴里。 心说他生日其实在2月份,比你们都要提前好几年。 见他动筷,方趁时和盛柯也拿起了筷子,一时间桌上没人说话,食堂的嘈杂声如风从三人身边掠过,但未能侵入领地。 此处自成一个小世界。 片刻,方趁时吃完了,放下筷子,突然说了一句:“黄景昀他爸最近资金链有点紧张,所以,对手头新接的一个项目很重视。” 另两人皆是一怔。 谢晏张了张嘴:“不至于吧?” 方趁时:“什么?” “你不至于要这么帮我吧?”谢晏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不是太夸张了?而且学校里的事,限定在学校范围内就好了,搞到场外的话也太——” 方趁时看着他,话说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学校里没人惹我的原因,都是你说的‘场外因素’。我以为,在澜越,动用场外手段解决问题是常识。” 但谢晏不想。 而且他觉得,方趁时没必要这样帮他。 他拼命摇头:“不行的,除非人家先动手啊,不然那不是——” 不是什么,谢晏说不上来,看着就有点急。 眉头微微蹙起,嘴唇微撅,是委屈的表情,因为刚刚吃的菜放了几颗干辣椒调味,这会儿,他的嘴唇看上去红艳艳的,好像很软。 很生动的一张脸。 方趁时看着,像被蛊惑了似的喃喃:“……真可爱。” “什么?”谢晏没听清,还看了眼盛柯。 但盛柯也没听清,方趁时垂了下眼,道:“没什么,我是说,你不想的话,那就算了。” 谢晏终于松了口气。 盛柯却是挑了下眉。 谢晏生怕方趁时再提这茬,赶紧扯了点别的话题。过阵子要开运动会,澜越的运动会和其他学校不一样,规模很大,学生的自由度也很高,谢晏想着他到时候肯定拆石膏了,能选个强度低一点的项目参加一下。 “你呢?”他问盛柯,“还是跑你的跨栏吗?” “不了,我打算改练力量了。”说到这个,盛柯一脸颓丧。 他是个憋不住话的,颓丧了没两秒,就叹气:“你说现在网上不是都说女生喜欢‘薄肌’吗?我这难道不算标准的薄肌?怎么又喜欢上肌肉男了呢……” 盛柯再怎么交际花,也绝不是在意自己在女生群体中的评价的人。 所以—— 谢晏眨了眨眼,回头问方趁时:“他这是发情了?” 方趁时:“3班的池霁。” “嗯?” 谢晏本是调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想明白方趁时这连上了他的脑回路还掐头去尾的回答方式,问道:“你说他喜欢池霁?” “嗯。” “男的女的?”这名字有点中性,谢晏多问了一句。 方趁时还没回答,盛柯先急了:“当然是女的!我靠,我不是同性恋好吧!” 谢晏被他闹得一懵:“你干嘛反应那么大,我就是问问。” 不都说有钱人玩得很花的吗? 虽说学校里不至于那样,但是大家都这么有钱了,择偶范围大一些,那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怎么不知道你歧视同性恋?”方趁时掀起眼皮。 “我没歧视啊。”盛柯立刻为自己辩解,“但我不是啊!我觉得所有人都有捍卫自己性取向的权利对不对?” 方趁时的表情意味不明。 此时,就听谢晏“噗嗤”一声笑,“好啦,那说说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听见这个问题,盛柯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忸怩起来:“她就,挺漂亮的……” 高中男生的喜欢,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漂亮,温柔,笑起来很甜。 但听得出来,盛柯是真的春心萌动,整个人都比以前更有活力了。 “所以我要为了她报马术!” 据3班线人说,池霁对马术很有兴趣。 谢晏差点喷饭:“……你会马术?” “不太会,但这不是有阿时吗?”盛柯说,“让他教教我,然后禁止他报名马术项目,这样全场的目光就在我身上了。” 方趁时看过去,一挑眉:“我同意了?” “这可关系到你兄弟我的终身大事。”盛柯点点他,“你不许不同意。” “我本来是无所谓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挺想报名的。” 谢晏笑起来。 这对话太青春了,实在很好笑,至于盛柯的“喜欢”本身,他倒不是很在意。 高中生的喜欢很浅,就像他还在城南职高上学的时候,也三天两头能收到情书,男的女的都有,但其实那些人,在他辍学之后,都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青春期的爱情保质期不长,但感情这种东西本就珍贵,多多少少,还是值得鼓励的。 他点了点头:“方趁时,你这样不够兄弟。” 方趁时看他一眼:“行吧,那我不报了。” 盛柯这才满意,不由得笑起来。 他的笑容一直保持到走出食堂。 老样子,仍是他和方趁时先出来,谢晏在后面慢慢走。盛柯往回看了一眼,没看到谢晏影子,嘴角的笑容便收起来了。 “你从不主动帮人,也绝不会在对方拒绝以后,就收回自己的帮助,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这个人自说自话得过了头。” “但你今天真的很反常……不对,应该说,你最近都很反常。” “阿时,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对谢晏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19、第 19 章 天空蓝得有些发白。 空气里氤氲着水汽。 脚下是雨后一圈又一圈的积水坑。 方趁时的目光在周遭的人群中扫视一圈,忽然停留在某个点:“池霁。” 盛柯即刻回头:“哪儿呢?” “那边。” 池大小姐每天中午午休都会去音乐老师那里特训,此时正往音乐楼走过去。澜越的高中课程虽然浅显,可老师都是一等一的专业,如果学生对某些方面特别感兴趣,是可以找学校老师单独特训的。 盛柯看到了她,就想追过去,可步子还没迈出去,他又犹豫着停下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回答你了。”方趁时淡声应了句,手插进校服口袋,转身走了。 早上第二节大课间,谢晏心里过意不去,到生活室去借了个电吹风,把他还泛着潮的校服外套吹干,那时候方趁时就把校服换回来了。 回答他了? 盛柯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想起他的问题。 ——你对谢晏什么意思? ——池霁在那边。 他对池霁当然是……盛柯瞪圆了眼睛。 盛柯连3班都暂时不去了。 他终于发现下课过去看两眼喜欢的姑娘,每天毫无进展的,还不如观察自己发疯的兄弟有意思。 然后他就观察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现象。 每次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如果方趁时没在看书,他的眼神,就始终落在谢晏身上。 黑黢黢的,甚至还有几分阴恻恻的。 盛柯和方趁时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自己的发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肯定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这眼神就叫人心底有点发毛。 他想了想,再想了想,努力想忽略心中的那丝异样感,但还是没忍住。 下课,他发了条微信给方趁时。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人家身上还有伤,你悠着点,别给人家拆了。】 方趁时的回复只有两个字。 【f: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 盛柯的心沉了下去,脑壳却开始痛了起来。 方趁时这样回,说明他的猜测没错,那么问题就大条起来了。 方趁时这狗东西,欺负谢晏怎么办? 盛柯有点不放心,主要是方趁时这人讲不讲信誉全看心情,偏偏,他会间歇性的心情不好,而他最近的状态,显然是不太好的。 盛柯已经数不清方趁时住在他家几天了,以往他和孟女士战争特别白热化的时候,好像也没住过这么久。 还想再劝点什么,就看那头又发过来一句话。 【f:他这么能打,还不一定谁拆谁呢】 盛柯:? 盛柯毕竟没亲眼见过,当即就替兄弟不服上了。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他还能比你能打不成?】 【f:当然了】 【f:跟他比起来,我算什么】 盛柯:??? 您什么时候这么能屈能伸的? …… 教室另一头,方趁时正在跟谢晏说话。 谢晏:“你又没写作业?你为什么不写作业?你以后都不写作业了吗?” “不想写。”方趁时淡声答了一句,“你哪题不会?我写给你看。” “不是,现在我的题不重要。”谢晏大脑都快打结了,“你就算成绩再好,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忘记知识点啊?要是每天都不写作业,到考试的时候忘了怎么办?” 再说什么叫“写给他看”? 不愿意写作业,为了他就愿意写了? 多奇怪啊。 “那就忘了再说。”方趁时倒是不太在意成不成绩的,他显然对谢晏的反应更有兴趣,“我不写作业,你为什么这么急?” “方趁时。”谢晏连名带姓地喊他。 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听上去很无奈的样子。 方趁时多分给了他一点耐心:“嗯,你说。” “我不知道你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算是和家人赌气,也不要影响高考。”谢晏的神色很认真,说话时一字一句地,“怎么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 他忍不住就想把那天和盛柯传播过的理论拿出来说,又怕贸然开口太突兀。 正犹豫间,前面的徐明泽转回来了,开口就是笑:“我没听错吧?谢晏,你是在劝方总认真学习吗?” 谢晏深吸口气:“你知不知道他多久没交作业了——” “知道啊,好多天了吧?”具体的日子徐明泽也没数,就有个大概的印象,“学校里都传遍了,说你转性了,洗心革面要做好学生,月考进步了快一百名,倒是我们的标准模范生方总开始摆烂了,搞得年级第一的宝座易了主,听说你俩坐一块儿,澜鸟上还造谣你俩灵魂互换了呢。” 谢晏:“……” “多大点事儿啊。”徐明泽满不在乎道,“你以为方总那种除了语文全满分的成绩是靠努力能学出来的?那是天赋,天赋好吗!既然是天赋,就不会因为摆烂就被夺走。” 谢晏不懂天才,但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理论,因此十分坚持:“那也不能——” 陈朝远也回过头来了,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脑子里就没别的事了?” “高中生不想学习还想什么啊!”谢晏震声。 徐明泽“咦”了一声:“你难道是因为这个才立志好好学习的?” “那倒也没有。”谢晏实事求是,“主要是我喜欢学习。” 他是真的很喜欢学习带来的确定感。 只要他付出时间和努力,那些知识从不会飘忽不定,不会食言,不会突然消失。 徐明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大笑出声。 学渣说自己喜欢学习,新式冷笑话吗? 谢晏立刻反击,他一人舌战双儒,好不热闹,冷不丁地,听见话题当事人好像是浅浅地笑了一声。 方趁时单手撑在课桌上,托着腮,目光散着,看上去懒洋洋的。 连语调也是散漫,“可是我不想写作业。” 他之前说过,高中的作业对他没有意义。 谢晏也不强求:“那您就继续深造一下,提前学习一下大学阶段的知识,再做点题呢?就当保持一个学习的手感,好吧?” 方趁时的目光慢慢凝聚到他身上,语调还是散漫着:“那如果我说,大学的题也没有做的必要呢?” 谢晏一怔:“可是书山有路学海无涯,你总有不会的东西吧!” “有啊,有很多。”方趁时的眸子是深黑色的,凝望着别人的时候,像是黑洞要将人吸进去,“可是我不会的东西,好像做题也解决不了。” 谢晏被他的目光和语气弄得心底一颤。 他有点分不清那是什么,忧心或是恐惧。 就听见方趁时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道:“我妈以前教我,人和人的关系无非是利益交换——想劝我学习,你拿什么来换?” 谢晏愣了愣。 他劝方趁时学习,要他拿东西去换?这逻辑是不是哪里不对。 可他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是方趁时不想干了,什么好学生什么好好学习都不想演了,那他想请方趁时维持状态,是不是需要出点什么? 这样想的话,逻辑又是通顺的? “你想要什么?”谢晏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方趁时会要的东西。 方趁时笑了一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晏以后,随后站了起来:“怕是你出不起。” 说完,他绕开伤患往外走。 谢晏瘸着腿又追不上他,在后面喊:“你去哪儿啊——” “吹风。”方趁时头也不回。 “……” 谢晏把头扭了回来。 他想事情想到大脑打结的时候,就是那张看上去又苦恼又有点委屈的脸,表情还挺搞笑的,徐明泽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干嘛这么在意方总学不学?” “那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在意吗。”谢晏朝他翻了个白眼。 徐明泽一愣。 谢晏挂着张又烦又郁闷的臭脸,也不想与人为善了,尖锐又直白地说:“澜鸟上天天讨论方趁时,说他规矩,说他帅,说他成绩好,说他家世牛逼,还有,说他不好亲近——我想问问,不好亲近就是不在意的理由了吗?我无论问谁,也问不到方趁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们不是高二了吗?快两年了,同学之间还是如此不熟吗?” 成年人的世界倒是这样的,就算是很亲近的人,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关心。 毕竟,多关心可能吃力不讨好,可能自己受伤,冷漠才是最为效率的方式。 澜越虽是高中,但因为学生身份的复杂,和一个小社会也差不多。 只是谢晏觉得,人和人不应该这样,问候的时候,哪怕是问两遍呢? 他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满腔的戾气骤然压不住,说完这番话,他低头搓了搓脸,再抬头时,情绪就好了很多。 “不好意思,”他诚恳地对徐明泽说,“我有点应激,不是针对你。” 徐明泽其实都没意识到他在怼人,毕竟他成天跟着方趁时转悠,得到的冷脸冷语比这多多了:“嗐,这有啥。” “那也不是我怼你的理由,你可以不介意,我得跟你道歉。”谢晏垂着眼说,“对不起。” 这会儿,徐明泽竟然觉得谢晏成天挂在嘴上的那句“其实我身体里换了个好学的灵魂”的话像是真的了。 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疯了么? “我去找他。” 谢晏单手抄起拐杖,往地上一支,就把自己撑了起来,边跳边往外走。 20、第 20 章 可外面哪儿还有方趁时的影子? 他想着那几次方趁时出去的方向,往走廊另一头走了走,这边的走廊连着另一幢楼,大部分教室被改成了办公室,另外还有一些空教室,和一个平时没什么人的楼梯。 那个楼梯对着另一个方向的走廊,澜越除了一些特殊用途的大楼外,其他的教学楼都是连着的,连廊绵长,七弯八绕,像个迷宫一样,偏偏,此处四通八达。 去哪儿了这是? 高中生,下课进办公室问题都是很正常的,特别是像方趁时这样品学兼优不惹事的学生,就算是觉得天气热了、冷了,想说去办公室吹一会儿空调,老师大多数时间也是默许的。 谢晏拖着条不能动的腿,想多去几个地方看看都不行,随便闯进办公室,也容易挨批,这方面谢晏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他连着在两个办公室外探头探脑,没发现想找的人影,突然就有些烦躁起来。 捶了下腿上的石膏,谢晏心说,老子今天就去把你给拆了。 本来医生说再观察一周的,可他有点受不了了。 伤了腿,到底还是不方便。 没找到人,谢晏有点烦,趁着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他回教室找盛柯。 “你知不知道方趁时平时出去吹风都喜欢去哪儿?” 盛柯的内心正在经历煎熬,纠结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站在方趁时身边:“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 “我现在就是找不到他。”谢晏看着有点烦恼。 “他上课肯定会回来的。”盛柯顿了顿,又补了句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爱去哪儿,他不跟我说的。” 谢晏思考了一下:“你问过几次?” 盛柯:“一次?” 谢晏:“……” 盛柯笑了:“已经很多了,要是其他人问他这个问题,可能会被打的。” “就他,还会打架呢?”谢晏人都麻了,“别不是他冷冷淡淡地装个逼别人就当真了。” 盛柯:“……” 盛柯:“那倒不至于,他真会打架。” 说实话,澜越这群“好孩子”眼里的“会打架”,和谢晏理解的“会打架”,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 所以谢晏半个字都没信,且他的表情生动地表达了这一点。 盛柯就笑了:“你别不信啊,说不定真打起来,他还比你强。” 比小谢晏强吗? 那谢晏倒是可以同意,毕竟在他看来,小谢晏完全不会打架。 毫无技巧,凭蛮力横冲直撞,总是被人点炮,也总是受伤。 他俩要是有机会交流的话,谢晏倒是真有不少东西可以教他,如何打架也好,如何面对人生也好。 只可惜,没机会。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可是方趁时啊,谁会跟他动手?”盛柯又说,“从小他不想说的事情,我是没办法逼他回答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我从不强求他,他才允许我做他朋友。” 谢晏看了他一眼,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阿时防心很重的。”盛柯道,“这也没办法,毕竟他有那样一个妈,孟女士曾经亲口说过,如果他不能比所有人都优秀的话,她宁愿把继承权交给外甥们。这话一出口,孟家可乱了套了,阿时小时候还在家食物中毒过。” 谢晏:“……” 盛柯笑笑:“没事的,他后来就学会保护自己了。其实他很聪明,也很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样做,他这样的人,也不需要我去说教什么,我只要支持他就够了。” “你说得有道理。”谢晏“嗯”了一声,但是—— “回头我自己问问他吧。”他挠了挠头,有些烦闷,说实话,盛柯都问不出来的事情,他觉得方趁时不一定愿意跟自己说。 但要是说了…… 要是他说了,怎么办? 谢晏这下真的陷入了沉思。 他的沉思没有结果。 因为方趁时没有回来。 开天辟地头一遭,方趁时逃课了。 谢晏:“……” 这节是周四上午第三节课,美术课,课程本身确实是属于高中阶段比较不重要的内容,老师也不太在意,问了句“方趁时呢”,得到谢晏硬着头皮回答的一句“他人不舒服,去医务室了”,就没再追究。 班级群里倒是炸了锅。 美术课是允许大家用手机找参考图的,可以光明正大掏出来玩,因此这会儿群里非常热闹,众人纷纷讨论起了方趁时不在的事。 【方总以前可是发烧了也会坚持坐在座位上听课的人啊!】 【可不是吗。】 【诶,@谢晏方总是真的不舒服吗?】 谢晏麻了。 他回:【方趁时不是在群里,你怎么不@他。】 群里没人接话,很识趣地散了。 哈哈哈,谁敢@方趁时啊? 谢晏不爽地磨了磨后槽牙,也不知道方趁时是个什么品种的漏电插座,怎么人人看见他,都觉得他摸一下就会让人触电身亡。 他是没有方趁时微信的,至今只加了盛柯,这会儿情绪上头,他也不管了,从群里找出方趁时的微信发过去好友申请。 方趁时的头像是一张灰白色的猫图,昵称就一个简单的“f”,谢晏看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是这张图是黑白的,还是这只猫就是灰白色。 他在美术方面显然没有太多天分。 不多时,好友申请就被通过了,谢晏迅速发了消息过去。 【日安:你在哪里?】 【f:怎么】 【日安:上课时间了,你还不打算回来么?】 那头没有回复。 谢晏等了一会儿,按照老师的要求搜到了一张参考图,并在发下来的素描纸上胡乱地起了个稿,还是没能等到方趁时的回复。 他咬咬牙,又发过去一条。 【日安:你说我出不起的东西是什么?】 钱,他觉得方趁时不会要,可除了钱,谢晏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给不起的东西。 这回,方趁时倒是有了点反应。 但他答非所问。 【f:我在天台】 谢晏:? 澜越有很多教学楼,也就有很多天台,根据教学楼各自的造型不同,有些能上去,有些不能。 但,仍然是有很多天台。 虽然也许没有那么巧合,但谢晏莫名觉得…… 该不会是…… 【日安:哪个天台?】 【f:你说哪个?】 如果说学校里有哪个天台最特殊,那就是前不久发生过事故的那个。 事故当事人:谢晏。 ……不好的预感总能成真。 【日安:…………】 【日安:你去那里干嘛?】 【日安:不是说学校把那边封了吗?你怎么上去的?】 【f:这么好奇的话】 【f:不如自己来看看?】 大上课的。 方趁时自己不回来,还想喊他同流合污? 【日安: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加入了黄景昀他们的赌约,并且很希望我输掉?】 更何况谢晏现在可是观察期内的危险分子,上天台?他怕老师发现以后又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 这回的回复过了大约半分钟。 【f:想你赢】 【f:我现在回来】 谢晏:? 谢晏懵了懵,把手指往上一扒拉,实在没看懂自己哪句话哄好了这位爷。 分明刚才,他还一点回来的想法都没有。 也就几分钟的样子,教室前门就被敲响了,方趁时校服一丝不苟地扣着,身姿挺拔,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嘴上不高不低地喊着:“报告。” “方趁时?”正在同学座位旁边指导画画的美术老师抬起头愣了愣,“你身体没事了吗?” “上午有点低烧,吃过药,已经缓过来了。”方趁时乖巧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 “感冒的话还是要尽早去医院。” “没有感冒,老师您放心。” “哦哦……”美术老师茫然地指了下他的座位,“没事的话就回去吧,这节课自由画画,讲台上有纸和材料,自己拿。” 方趁时于是从讲台边绕了一下,领了张素描纸并一套彩铅,便走了回来。 他从谢晏身后绕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怎么一直看我?”方趁时看着心情竟然比离开前好了很多。 谢晏从他进来就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盯着他,此时也很是没好气道:“看你帅。” 其实他是在阴阳怪气。 但没想到,方趁时先是一愣,随后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淡淡地瞥过来,片刻,轻轻笑了一声。 “那谢谢了。”他说。 谢晏:“……” 方趁时低头画画。 这也属于美术课的作业了,虽说不太重要,但谢晏也没有不交的打算。既然方趁时回来了,他也就安心画画。 到下课前,谢晏完成他的大作。 他是完全没有美术基础的,对着照片画下来,也只能跟儿童画一样简陋,但谢晏已经很满足了,这毕竟是他此生第一次画画。 再回头,发现方趁时的画技就比他厉害很多,一打眼看过去色彩丰富漂亮,心中就有点羡慕。 叛逆期小孩儿性格虽然古怪,但学习是真的强,就连这种不重要的科目,也能学得很好。 美术老师没选过课代表,向来是自己收作业,收的时候,还会顺便点评两句。 收到谢晏这里,她愣了愣,旋即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形画得还挺准……” 谢晏没想到自己还能挨夸,难不成,他其实画得非常不错? 不免有些期待起来,就听美术老师继续道,“就是这配色怎么……这么……” 谢晏:“嗯?” 美术老师:“艺术。” 谢晏:“……?” 美术老师:“太艺术了,稍微有点超前了,小谢。” 谢晏不懂艺术,但总觉得这话不像好话。 美术老师又拿起方趁时的课堂作业,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还有你,配色倒是挺好,就是这形,怎么到高二了,半点长进都没有?” 方趁时垂着眼,看上去乖巧,却是没答。 美术老师也不在意他答没答,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美术课在高中的地位,并不强求学生花心思,只是摇头晃脑地说了句:“你俩一个形准,一个配色好,要是能结合一下就很完美了,分开画两张画,实在是可惜了。” 方趁时:“您说的是。” 谢晏眨眨眼,再眨眨眼,心中想的却是—— 原来方趁时这个绘画水平,不算好的。 他就,别说画技了,连审美水平,都还有待提高。 21、第 21 章 放学的时候,谢晏让他妈开车拐去了医院,跟医生申请拆石膏。 “但其实保险起见,还是再观察一周比较好。”医生有点犹豫。 谢晏马上作出浑身刺挠的样子:“医生,您行行好,我这打着石膏不好活动,人都快长霉了,您知道让一个高中男生静坐三周有多痛苦吗?这都长好了,您就让我动一动——” 医生睨了他一眼:“我就是怕你得意忘形,刚长好就剧烈运动,到时候再裂一次,还得重新打石膏!你们高中男生最容易出这样的事!你觉得是我没见过,还是我没年轻过?” 这医生自己也是个男的。 谢晏:“……” 谢晏即刻作出乖巧状:“那肯定不会,我很注意我的腿的,绝对不会让这条腿过度用力。” 医生:“你最好是。” 他好说歹说,终于让医生同意拆石膏。一番折腾之后,谢晏彻底解放。 “呃啊——” 他从医生那儿出来,伸了个迎接新生活的懒腰,随后弯腰将裤腿放下。 伤了这么久,他这条伤腿明显比另一条腿细了一圈,落地的触感也怪怪的,谢晏想给自己加点恢复训练,也没往电梯间过去,就沿着医院的过道一直走。 医院也跟澜越的教学楼似的,一栋连着一栋,不同的楼在不同的楼层有连廊。医院附近不好停车,谢母把车停在了住院部底下,谢晏寻思反正要往那边过去,干脆再去看一眼自己的身体。 他一路走到了住院部,凭着记忆找到自己的病房。 身体倒是好好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着好像又瘦了点。 就像他身上这条许久没用过的右腿,肌肉这东西用进废退,练起来不容易,想荒废掉却是很轻松的,仅仅三周就能消下去一圈了。 谢晏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 真奇妙,活着活着还能有这种视角摸自己脸的时候。 他玩了一会儿,就从楼梯下了楼,上车。 谢母有些担忧地看了下他的腿:“既然医生都说再观察一周了,其实你不用急着拆石膏的。” “戴着麻烦。”谢晏以前也不是没受过伤,很不习惯把自己当猪养的生活,“我会注意的啦。” 谢母现在就是尽量顺着他,只好说:“那你明天活动活动,等周六的时候,再过来复查一次,如果没有重新裂开,也能放心一点。” “好。”谢晏同意这份谨慎。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兴奋,晚上做完作业,就跟他妈打了声招呼,在小区里来回走了两圈。 才发现这别墅小区比他以为的还大,怎么说呢,贫苦了这么多年,突然换到这样的环境里,其实还有点不习惯。 他走累了,随意地在花坛坐下,看着头顶的星星。 星星明亮,明天大约是不会下雨了。 他摸了摸胸口,小声说:“谢谢你啊。” 要是你还活着就好了。 “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他又说。 “谢晏?”路过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谢晏回神看过去,来人高高瘦瘦,皮肤白净,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无袖t,一条宽松的浅灰色运动裤,黑色的短发汗涔涔地粘在额头上,显然是刚刚运动回来。 小区虽大,但入住率挺高,偶尔会在路上看到活人,但谢晏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些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他也不认识。 不过挺年轻的,看着也是个学生。同学吗? “你是?”谢晏没想出结果,谨慎而礼貌地提问。 “你不认识我,我是3班的柏天忆。”男生笑了一下,神情温和,像是天生就这样的性格,“你怎么在这边,这里是西区了,离你家有点路吧。” 谢晏家在东区。 他是学校里闻名的刺头,这人跟他一个学校,又住一个小区,知道他家大概位置好像也很正常。 谢晏“昂”了一声,拍拍自己藏在裤腿下的腿:“拆了石膏,复健,走到这里的。” “这样啊。”柏天忆恍然,“我还要再跑一圈,要不要一起?” “不了不了,我走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回去了。” “好吧。”柏天忆遗憾地挑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就跑走了。 回家以后,谢晏跟谢母提了一嘴这件事。 谢母若有所思:“天忆那孩子成绩挺好的,爱好又广泛,你要是不排斥的话,可以多跟他走动走动。” 她其实想说,柏天忆是标准的“别人家小孩”,爱好比谢晏健康多了,希望儿子能跟人家多学习。 但儿子近来虽说看着性格变好了,当母亲的也不敢多劝,生怕一言不合,儿子又跟炮仗一样被点燃了。 谢晏却没想这么多,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都不是一个班的,碰上再说吧。” 出去走路耽误了时间,他喝完牛奶上床,比平时晚了一点,早上也就醒得晚了一点。 今天的天气果然不错。 谢晏在床上坐了几秒钟醒瞌睡,冷不丁地想到方趁时,又想到今天没下雨,人家大约不会等他,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起床洗漱。 7点刚过,谢晏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澜越气派的大门朝两边敞开。 今日周五,没有值周班器宇轩昂的仪仗队,只有两个检查仪容仪表的值日生,以及一个看着有点秃了的楚主任。 谢晏路过的时候昂扬地和他打招呼:“楚主任,早!” “谢晏?”楚主任先是一愣,旋即注意到他的异常,低头看过去,“你腿好了?” “差不多了吧,长是长好了,但医生说要注意点,刚长好骨头会有点脆,容易发生二次伤害。”谢晏有啥说啥。 “那你可得小心些,也别惹事。”楚主任眯着眼,话里有话。 本来谢晏应该回答“好的”或者“是”,但今日恢复了四肢健全的他心情格外美丽,脑子一抽,便敬了个礼,特别大声地说:“yes,madam!” 楚主任:“……” 谢晏转了转眼珠子,长腿一伸,迅速跑走。 气得楚主任在后面大喊:“是‘sir’才对吧,你英语课怎么上的!——跑慢点,小心你的腿!!” 谢晏跑出了人形鼓风机的架势,没扣好的校服外套将春天的风兜了满怀。 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奔跑了,一跑起来就有点上头,几步蹿上2班所在的楼层,差点和从拐角走过来的人撞到。 谢晏紧急刹车,人往后仰—— “班长?”谢晏愣了愣,看见江露白怀里一大叠试卷,便伸出手,“要不要帮你拿?” “谢晏?”江露白问的问题跟楚主任一模一样,“你腿好了?” “算好了吧,就刚开始要小心些。”谢晏晃晃裤腿。 “那你拿吧。”江露白也不跟他客气,将手中那叠试卷交给了他,只抽走了最上方的几张纸。 “金球杯机器人设计大赛……”谢晏看到开头几个字,顺嘴就念了出来,那大概是几张报名表。 江露白反手将报名表一折,避过他:“你别说出去。” 谢晏懵了懵:“一个机器人比赛,搞这么神秘?” “这个比赛规格是挺高的,如果能一路赢上去的话,收获还是不小的。”江露白没来得及说话,后方又走过来一个人,接上了他的问题,“但是这种比赛很耽误时间,也不给高考加分,没必要大力宣传,学校也不希望有太多人参加。” 谢晏扭过头,看见柏天忆温和的笑脸。 “早啊,谢晏。” “早。”谢晏应了声,“好巧。” 江露白在一旁点头:“霜姐的意思是让我问问班里几个数学好的同学有没有兴趣,没兴趣就不报了。” “这样。”谢晏点了点头,这个比赛显然跟他没什么关系。 三人闲聊了几句,在2班门口道别,柏天忆继续往3班过去,江露白和谢晏进了教室。 带过来的试卷是批改好的随堂练习卷,谢晏送佛送到西,干脆帮江露白发了下去,顺便将班里的人重新认了一圈。 “谢晏拆石膏啦?” “腿这就好了?” “还是要注意休息吧。” “对对,还有别忘了注意营养。” …… 谢晏这段时间老实学习,连带着2班的同学们看他也没这么不顺眼了,一人问候一句,一时间产生了谢晏仿佛是班级明星的效果。 新晋的虚假顶流谢晏同学脸上挂着大明星般的漫不经心,点着头,一律回应“嗯嗯”。 体委钱松俊在他路过的时候拉了他一下:“那你运动会要报名不?” “要啊,”谢晏说,“我可是为了运动会提前拆的石膏!” 他是胡说的,但他毫不亏心。 钱松俊:“……那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积极,运动会还有好几周呢,咱们就是提前筹备一下。” “我这也是提前筹备,刚拆石膏不得复健一下?我腿都细了两圈呢!”谢晏笑嘻嘻地回,“帮我报个3000米昂。” 钱松俊愣住了,3000米可是知名魔鬼项目:“这么积极的?” 谢晏点着头,“嗯嗯”道:“反正大家都跑不完,我随便复健一下。” “你别后悔啊。” “不会!” 澜越的运动会不限制每个人报多少个项目,但首先不能不报,其次是各班交报名表上去的时候尽量让每个项目都有人参加会比较好看,不然到时候班级积分可能会拉胯。 高中生可以死,不能输! 3000米这种魔鬼项目去年钱松俊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等到人参加,最后他自己牺牲了上去跑的,今年来了个主动的冤大头,钱松俊迅速就把谢晏的名字写上了。 谢晏发了一圈试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笑容收了收,夸张地叹了口气。 叹完,他扭过头,一脸无奈道:“随堂测验的卷子你都没交?上课的时候明明没见你摸鱼啊。” 方趁时手里拿着本书,没看,他唇线紧紧抿着,黑框眼镜挂在脸上,冷淡的视线从镜片后面看过来,不知道看了谢晏多久。 “你要抄?”他问了句,也没等谢晏回答,就从抽屉里抽了张试卷出来,放到对方桌上,仿佛早就准备好了。 谢晏一瞥,就见那卷子上作答过程极其详尽,饶是他有很多步骤都看不懂,也知道只要他仔细认真对照着课本将这份试卷消化完,就能将这些题型掌握。 他眨了下眼,不由道:“你这卷子是为我做的?” 如果不是为了让学渣看懂,谢晏想不出方趁时把过程步骤写成这样的理由。 “如果我说‘是’呢?” “那谢谢您。”谢晏道,“希望您继续保持。” 这样他能捡便宜,方趁时也不至于不做作业。 方趁时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不爽。他的视线落在教室门口,又沿着谢晏进门以后走过的路看了教室一圈,最后,低声地说了一句:“你人缘还挺好。” 谢晏忙着订正试卷,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头也没抬地回了句:“好说。” 22、第 22 章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下课,盛柯蹦蹦跳跳地来围观谢晏的腿,“阿时等了你一刻钟。” 谢晏一怔,回过头去:“怎么不跟我说?” 方趁时坐姿有点散漫,像是整个人陷进了座椅与墙壁之间的夹缝里,垂着眼,也没回答。 “别管他,他今天心情不好。”盛柯挥挥手,“那你腿好了,中午去不去打篮球?” “剧烈了点吧,我现在跟人一撞就能飞……你中午不是都喜欢跑步的吗?” “都说我改练力量了!” “一般力量不都跟有氧一起练……你不去跑我自己去跑好了。” “好好好,我跑步,我跑步,今天陪你一回。” 他俩正聊着,江露白走了过来,往方趁时桌上放了张纸,然后一句话没说又走了。 谢晏认出那是早上的报名表。 硬要说的话,谢晏觉得方趁时可能是整个高二最有资格去参加这种比赛的人,要论“学有余力”,他当之无愧。 只不过他自己的态度—— 谢晏扭头一看,就见方趁时懒洋洋地打开那张纸,看清之后“嗤”了一声,反手将它丢进了抽屉。 他的手机在抽屉里震。 震到停止,息屏,没过多久,再震;从早自修震到了现在。 方趁时头半垂着,向着抽屉的方向微微偏转,就盯着那只手机看,片刻,像是实在忍不了,伸手按了两下电源键。 按完他没松手,直接将手机关了机,然后出去了。 谢晏在一旁观看了全程,最后扭头看向盛柯。 盛柯耸了耸肩:“别看我,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机器人大赛的事也没说?”谢晏问。 “什么机器人大赛。” 谢晏歪了下脑袋,从方趁时的抽屉里抽出那张报名表给他看。 “你竟然敢动他的抽屉。”盛柯接过来看了一眼,恍然,“啊,原来那天孟女士打电话过来说的是这个事啊。他俩好像没谈拢,阿时这是不打算报名了?” 谢晏看了看方趁时的座位:“我觉得,如果他真的不打算报名,应该不会把报名表放抽屉里。” 垃圾桶就在教室的最后,离他俩的座位并不远,像这种a4纸,揉成一团,用一些适当的投篮技巧就能把垃圾投进去。 “那就是他想跟孟女士交换条件吧,他说他想从家里搬出去,但是孟女士不同意。” 谢晏眨了眨眼,有点懵:“不能住宿舍么?” 澜越有学生宿舍,原本是给学校一些从外地特招过来、家境一般的特殊学生用的,后来房间有多,就开放给全体学生申请。 当然,以澜越学子的平均家境水平,大家都不太需要这个东西,但据说学校宿舍的住宿条件还是很好的,而且,申请也不需要家长签字,学生自己去交申请表就行。 “阿时这个人,”盛柯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很容易感官过载,温度不能热不能冷,气味不能太香也不能臭,声音不能太多太大,信息流要干净整洁不然会吵到眼睛……他住我家,我都是把家里最偏僻最安静的房间留给他的,宿舍怎么住?” 再怎么条件好,宿舍都是公共区域,别的不说,两人一间方趁时就受不了。 谢晏:“……” 谢晏:“还怪挑剔。” 广播里突然奏响了音乐,上课了。 盛柯耸了耸肩,回座位去,吴霜停抱着一叠试卷从外面走进来。 她一进门,就看到谢晏身旁的空位,嘴角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就开始分发。 这张试卷是不需要做的,因为来不及批改,吴霜停打算当堂讲完。 谢晏认真地记起了笔记。 周五上午前两节都是语文课,谢晏是真没想到方趁时一天比一天离谱,昨天逃美术课,今天连语文这种主课都失踪了。 他没法逃课,也不打算逃课,下课时借口自己腿还有点疼,找吴霜停请假。 两节课之后的大课间,澜越的规定是集体下楼跑步。 这种活动对没有运动习惯的学生来说,跑起来太累太辛苦;对有运动习惯的学生来说,所有人都在行进时甩不开膀子,拉不起速度,跑起来没意思;总之,这是一项没有人欢迎,偏偏一定要进行的活动。 主要是听说会有上级领导来抽查,澜越也不能论外。 以至于,每次大课间都有学生想尽一切办法请假,或者逃跑,而澜越在这方面管得还挺严,至少校领导会要求值周班检查。 吴霜停狐疑地看着他好端端穿着校裤的两条长腿:“你这石膏不是拆了?” “刚拆,提前拆的,医生说长是长好了,但是不能剧烈活动。” “我早上来的时候碰见楚主任,听他说你早上是跑进来的?” “就是因为早上得意忘形跑了两步,现在才腿疼。”谢晏面不改色,从善如流。 他在城南职高当混世魔头的时候,澜越这帮孩子还在家里吃奶。 当然,这是个夸张的修辞手法,但随口就来糊弄老师这种事,谢晏驾轻就熟。 吴霜停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毕竟学生逃大课间是老传统了,能请假都算态度好的,只无奈道:“那你好好休息吧,别乱跑,不然让值周班的人抓到,请假就不作数了。” “我知道的,谢谢霜姐。” 吴霜停又看了眼方趁时空荡荡的座位,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她还要领着2班去出操,自己是不可能留在教室里的。 谢晏一直等到吴霜停带着2班走得没影了,才往外走。 除他之外,教室里还有两个因为生理期请假的女生留着,见状,其中一人喊他:“谢晏,你去哪里?你刚刚答应过霜姐不乱跑的。” “我?我去做好人好事。” “啊?” 谢晏挑了下眉:“我去抓方趁时回来——放心,不会让值周班抓到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古值周班有固定的巡逻路线,这事儿,因为值周班是全校班级轮流做,所以每个人都知道。 谢晏很容易就避开了值周班同学的路线,蹿进了楼梯间。 知道方趁时可能去了哪里,再联想他离开的方向,就能猜到他大概是从哪个楼梯上的楼。谢晏走着走着,腿还真有点隐隐作痛起来,便扶着膝盖往上爬。 一直到天台门口,他发现那里门虽紧闭,挂在上面的锁却是开着的。 没有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关系户是吧,直接拿钥匙开锁啊……”谢晏吐槽一句,摇摇头,拉开门走进去。 一阵猛烈的风迎面吹来,将他长长了不少的额发掀起,露出还没完全长好的疤。谢晏闭眼侧脸,避开风,盲摸着把天台门关好,回头就看见方趁时靠墙站着,正歪着头看他。 “一天比一天夸张,语文课你也逃,欺负霜姐脾气好是吧。” 谢晏说着朝他走过去,方趁时没动,也没什么反应。 天台风太大了。 谢晏想他或许是没听清。 等走到方趁时面前,谢晏站定了,又重新起了个友好的话头:“我今天起晚了,而且外面没下雨,没想到你会等我。” 方趁时垂眸,轻轻哼了两声,好像是笑了笑:“你来找我,就是特地来道歉的?” “我其实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和你解释一下。”谢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方趁时也不介意:“嗯。” 本来就是他自己要等谢晏的,没跟人说好,算不上亏欠。 虽说有点不爽,但看在谢晏主动解释的份上……算了。 天台再一次恢复沉默,谢晏等了几秒钟,再起一个新话头:“你之后就打算一直这么逃课么。” 方趁时没出声。 “盛柯说你想从家里搬出来,你妈不同意。”谢晏道,“但你可以申请住宿舍,也可以住盛柯家,事情明明有很多种解决方式的。” 方趁时低头轻笑:“你问了盛柯这么多,会让我觉得,你好像很关心我。” “……”谢晏无语了两秒,又重新提起耐心,“我现在难道不是在关心你?” “我现在是可以出去住,甚至可以去住酒店,但是我妈需要的时候,我还是需要回家扮演她优秀的儿子。”方趁时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我要的是,至少逢年过节,能自由不回家的权利,不仅仅是简单的‘搬出去’。” 这下轮到谢晏沉默了,虽说他自认见多识广,孟女士这款还是太少见了,他一时想不出对策,垂眼思考起来。 “你们上次说过,她信奉‘等价交换’。如果她很希望你报名参加那个比赛的话,难道不愿意付出一点,唔,自由给你?” “她给过我别的东西了,只是我太贪心,想要她加码。”方趁时笑了,“别想那么多,我的问题,你解决不了的。” 谢晏:“……” 谢晏:“看来是我多管闲事?” “也不算。” 但是为什么不算,方趁时没有往下说。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他轻轻闭上眼,深呼吸,等风从他身边流过,才把眼睛睁开。 他倒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来吹风的。 只是睁开眼,他看到眼前的谢晏再次陷入了思索,唇线拉直,眉头微蹙,看上去很苦恼。 也很生动。 方趁时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上来时没摘眼镜,眼前的景象分外清晰。 苦恼的谢晏苦恼了好一会儿,听着楼底下嘈杂的跑步声靠近了他们所在的这幢楼,再跑远,然后再次循环往复,等了五六轮,他才抬起头来。 方趁时好整以暇地等着听他说话。 谢晏说:“你说我出不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方趁时别开视线。谁料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略带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谢晏的动作很有技巧,伤不到人,但也叫人逃不走。方趁时却是有一秒错愕,片刻之后,笑出了声。 谢晏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这个动作会不会惹人生气,看到他这个反应,只觉得方趁时怕是脑子出了点什么问题。 “你笑什么?”他莫名有点烦躁起来,“这是我第三遍问你这个问题了,给个答案很难么?我要是真出不起,我下次不管你了行不行。” “不行。” “?”谢晏被他斩钉截铁的答案搞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管你,但你又不打算听话?” “不行么。” “有毛病吧,谁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谢晏其实没有攻击方趁时的意思,他只是在客观地描述这种状况。 “我问你个问题,”方趁时又说,“你跟柏天忆认识?” 话题转得太快,谢晏“啊”了一声,过几秒才反应过来:“你说早上?我俩是邻居,昨天晚上在小区里碰见了,所以早上撞见就聊了几句。” “邻居……”方趁时低声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来回品味了几遍,才道,“谢晏,我想要的是——” 谢晏:“嗯?” 方趁时掀起眼皮:“你亲我一下。” “换么,”他语出惊人,“你亲我一下,我就按你的要求,规规矩矩地,好好学习一天。” 23-30 第23章 嘴这么硬,亲起来倒是挺…… 谢晏:“?” 谢晏:“……?” 谢晏:“???” 一瞬间, 他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愣神了好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 谢晏并不是什么蠢蛋。 相反, 在身体没病没灾, 精神状况健康良好的时候,他很聪明。 这段时间感受到的异样在心里连成了串,谢晏向后仰了仰,重新将方趁时打量了一遍,然后问:“你不会打算跟我说,你喜欢我吧?” 方趁时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攥紧。 不长的指甲嵌进肉里,轻微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歪了下脑袋,一张脸漫不经心, 仿佛刚刚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不行么。” “……行是行,喜欢谁是你的自由。”谢晏直白地说, “但我也确实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说, 让你亲我一下。”方趁时笑了笑,他的眼神很淡,有时候谢晏会觉得他好像很疲累,又觉得他好像要融进这无穷无尽的风里, “我没有要你爱我, 对吧?” 谢晏闭了嘴, 方趁时的用词让他觉得微妙。 他说的是“喜欢”,而方趁时说的是“爱”。 这在谢晏的字典里, 是截然不同的情感。前者是流淌的泉水,是拂过的晚风,是夕阳落到水面上被吹散的金色碎光, 是轻轻出现又随时幻灭的喜悦;而后者,是海,是雾,是潮湿角落中疯狂生长的青苔,是对一切沉重完全包容的拥抱。 同样是幻灭,喜欢是随时消失随时再发生,爱是沉重地来沉重地走,如果要谢晏选择,他会选择喜欢全世界。 爱就不要提起了。 “什么爱不爱的。”这回轮到谢晏别开了视线,他看向远处的天空,这一片天,曾几何时他每天都在看,一边看,一边嘴上说着随口就来的胡话,“我惹是生非,一点就着,没品还无脑,你确定你喜欢我?” 方趁时就笑了两声:“谢晏,你真是那样的人吗?” 他微长的头发如墨,和黑色镜框几乎连为一体,那里面是他黢黑的双眼和长而密的眼睫,幽幽的,像一个会将人吸进去的黑洞。 “为什么不是,全校不都——”谢晏刚说了半句,目光转回来,对上方趁时的视线,心里便是一突。 他顿了顿,一扯嘴角,摆出一副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全校不都知道我是什么德行么?再说,你这是早恋,我知道你是想跟家里对着干,不过就算不想继续做个‘好学生’,也没必要把每一条校纪校规都挑战一遍吧。” “他们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我也不是为了试试早恋才找上你。”方趁时低了下头,伸手松了松领口。他个子高,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样的动作做来是赏心悦目的,然而,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叫人觉得不敢靠近。 “但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行,反正我不急。”方趁时说到这里又笑了,放柔了的眉眼扬起来,温和地看着他,“咱们现在才高二,之后还有高三,大学,还有20岁,30岁……我一点都不急。” 他说话声音轻轻的,像是贴着皮肤吹过的一阵幽风,只叫人心里发毛。 谢晏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坨找不到引线的炸弹,他不知道自己说错哪句话,就会将其引爆。 天台的风吹着莫名其妙就有点冷了。 他不能把方趁时点着了。 谢晏心想,他又不是真的男高,说话做事可以全凭情绪,不考虑后果。 他还是有一点社会责任感的,不多,但他想,这个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或好或坏,至少,不能因为他滑向深渊。 “我没有质疑你感情纯度的意思。”谢晏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只是我们这个年纪,感情变化很快你知道吧?没必要刚起个头,就想到30岁去,不说远的,我们大学都不一定在一个城市,到时候你说不定就喜欢上其他人了呢?” “就,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就安安稳稳把高中三年混过去,你想轻松点,不想那么努力,都可以的,但是不要这么夸张嘛,老师也是打份工养家糊口,不要让他们太难做……”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目光到处乱飘,像他无限发散的思维似的,绞尽脑汁地想着劝说的话。 然而,却把方趁时劝笑了。 “谢晏,你知道成绩好有什么好处吗?” “嗯?”谢晏终于将乱飘的目光收了回来。 “就是你无论去哪所学校,我都可以跟着你。”方趁时挑了下眉,作出无辜的表情,这是谢晏认识他以后第一次看见他有这么生动,却这么嘲讽的表情,偏偏他觉得这个表情还怪眼熟的,“我们怎么可能,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呢?” 谢晏:“……” 谢晏何其聪明。 他第一时间就听明白了方趁时的意思,可他实在不敢相信:“容我提醒你一下,刚刚结束的摸底月考,我只考了全年级第358名。” 方趁时“嗯”了一声。 谢晏:“而你最近似乎,也没有劝我学习的意思。” 方趁时再“嗯”了一声。 谢晏的表情裂了:“所以说,你并不在乎我最终考什么学校,哪怕我考了一个不入流的大专院校,你也打算跟着?” 他在这一刻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觉得方趁时这个假无辜的表情眼熟,因为他自己不当人的时候,就喜欢做这么个表情。 回旋镖准确地扎中谢晏的眉心,他终于体会到了那些年被他折磨过的老师和学生们的痛苦,心里只想穿越回过去,如果可以的话,那他一定好好做人为自己积德。 “你是在告诉我,你准备拿自己的未来和前途开玩笑吗?”谢晏眨了两下眼,没好气地“哈”了声,“哦,对,我给忘了,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无论高考进什么烂学校都不会影响前途是吧?但你总该有点羞耻心,知道末流学校的第一学历说出去不太好听吧?!” “那你就,努把力?”方趁时说,“考个好听点的学校。” 谢晏:“……” 操! 这人真是滑不留手、油盐不进!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在情绪点燃大脑至过热的当下,谢晏异常冷静地问起了自己。 别管他了? 谢晏的良心以及社会责任感不太允许。 那,亲他? 靠,亲一下换他学习一天,怎么听着就这么怪呢? “大课间快结束了。”这时,方趁时听了下远方响起的音乐,突然开口,“你该回去了。” 他还真是不急,分明提出要求的人是他,现在却是他在劝谢晏走。 而且,这话的意思是,他还不打算回去。 周五没有水课,两节语文两节英语,一节数学一节化学,还有每天下午最后一节的自习课。 下节是数学课,方趁时数学满分,但是,一个高中生翘数学课是什么意思? 谢晏越想,脑子越打结,也就越气不顺。 “你想我亲你一下,具体的要求呢?”谢晏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异常平静地问,“亲哪里,亲几秒?伸不伸舌头的?‘好好学习一天’的具体标准是?别等我亲都亲了,你又来讨价还价。” “你生气了?”方趁时盯着他的表情。 “没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趁时又看了他两眼,说:“亲一下,就是亲一下,我对你没有要求,你想怎么亲都行;好好学习一天,也就是好好学习一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知道的,我很清楚要怎么做一个‘优等生’,也没想过在和你交换条件的时候耍什么心眼,或许你现在觉得我没有信誉,但……” 他垂了下眼,再抬起时,漆黑的双眼直视谢晏的眼睛。 “我从没想过骗你,谢晏。” 谢晏:“……” 这番还算真诚的话,倒确实让谢晏的气顺了一点。他偏头看了眼天空,叹口气,给自己做了个短暂的心理建设,随后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朝方趁时那边走了两步,仰头飞快地在对方脸上啄了一口。 亲吻一触即分,像一片羽毛拂过。 “可以了?”谢晏问他,态度有点挑衅,“可以就跟我回去。” 方趁时垂了下眸,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柔软了一点:“好。” 谢晏扭头就走。 他走归走,步子迈得不大,还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确实听到方趁时的脚步声才稍微放下了点心。 没想到刚走进楼梯间,就听方趁时在他身后说:“没想到你嘴这么硬,亲起来倒是挺软的。” “……”谢晏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你说什么??” “说你,明明就是生气了。”方趁时这会儿态度十分平静,既没有嘲讽,也没有装腔作势,更不显得含情脉脉,就是好像是很普通地在和同学聊天一样。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色的钥匙,将天台门重新锁好,这才转回来,“以后生气可以告诉我,我要是能哄的,我尽量哄一哄。” 谢晏:“……” “哄什么哄?”谢晏就不懂了,“我们又没在谈恋爱。”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明显的假笑:“但我乐意。” 说完,他从楼梯上下来,越过谢晏走了下去。 谢晏:“……” 狗日的真是个怪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方趁时径自回了座位,谢晏却是在路过那个女生的时候收到了一句惊呼,“你还真把人给抓回来了?” “是啊。”谢晏说得有点不得劲。 那女生却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还给谢晏竖了个大拇指:“你牛的。” 谢晏笑了一下,手插兜走回去了。 方趁时言而有信,一回来,又恢复到从前高冷矜贵的模样,端庄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和试卷拿出来,稍稍偏头,状似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的表演满是细节,深抠到尺的,说一句老戏骨也不为过。 谢晏拿出自己的书,深吸口气。 同桌关系就这么不干净了,烦。 第24章 我跟着你。 等跑操的人都回来, 各自拿出手机一瞧,2班的人就知道了,翘课的方趁时被谢晏逮回来了的事情。 就连盛柯都因此感到惊奇, 他还知道不能触方趁时霉头, 没敢亲自过去问,躲在课桌底下给谢晏发微信。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真让你给劝回来了?!?!】 【日安:我卖身换的。】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 【日安:他暗恋我。】 盛柯:“……” 这事他已经知道了,他比较惊奇的是,方趁时居然这就跟谢晏说了。 说就说吧,谢晏为什么丝毫不震惊的样子? 而且“卖身”是什么意思?? 他又噼里啪啦地打字去问,但谢晏没回答。 涉及到具体的交换内容,他又觉得这事属于方趁时隐私,贸然告诉盛柯不太好。 【日安:要不你去问他?】 盛柯:“……” 这话听着耳熟, 好像前不久他刚对谢晏说过。 这就是被回旋镖扎中的滋味吗。 课间说事多少有点不方便,盛柯心说, 等中午跑步的时候再问问。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中午吃完饭, 方趁时也说要去跑步。 盛柯连采访稿的腹稿都打好了,这会儿有点懵了:“你也要去跑步?操场?” “操场怎么了?”谢晏问。 “他嫌户外湿度大,出汗粘粘的不舒服,要运动的话, 得给他找空调合适的地方。” 谢晏:“……” 还挺娇气。 “马术就不出汗吗?” “马术主要是马出汗啊。” “……” 谢晏回头看方趁时:“你真想去跑步?” 方趁时“嗯”了声:“我跟着你。” 谢晏:“……” 盛柯:“……” “要跑就跑吧, 跑一跑对身体也有好处。”谢晏这么一说, 端着餐盘往回收处过去。 其实受伤也就一个月不到点的时间,谢晏却觉得恍如隔世——当然, 从物理上来说,这确实也是他的第二世人生了。一出食堂,他就原地蹦跶了两步, 感觉腿好像没什么问题,便三步并两步跑跳着往操场过去。 盛柯一开始还顾忌方趁时跟在后面,想照顾一下速度,后来也被谢晏勾得玩兴大起,迈开长腿跑起来:“你别嚣张,你肯定跑不过我!” “短跑你是强,长跑可不一定。”谢晏早就看过盛柯跑步的样子了,他说是练有氧减肥,但其实性格跳脱火爆,缺乏耐性,经常把有氧练成无氧。 盛柯才不信邪:“靠,试试。” “试试就试试。”谢晏说,“午休还有半小时,跑个5000米?” “来。” 盛柯说完就冲了出去。 谢晏摇摇头,很想跟他说中长距离不是这么跑的,但人盛柯早就蹿没影了,也就作罢。 谢晏速度稳定地跑了起来。 他说要复健,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复健。他是在工地搬过砖的人,那时候为了让自己能在残酷的高温环境中顺利搬砖,没少练中长距离的跑步,还去参加过修宁市的马拉松比赛。 虽说没拿到名次,但也是跑完了全程的人。 小谢晏的身体就弱多了,优点是年轻,毕竟男高中生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就算现在肌肉量和心肺功能都偏弱,练一练也就回去了。 嗯,还得多吃点肉。 以前条件不好,常靠啃馒头度日,现在没这个顾虑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谢晏思考着自己的复健计划,就这么跑完了第一圈,跟盛柯的距离缩小到了半圈。 转弯的时候他才发现方趁时无声地跟在他身后跑。 谢晏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说了啊,跟着你。”方趁时不显山不露水,体力居然还行,这会儿开口还不见喘。 “5000米你跑得下来吗?” “会有点累,但可以试试。”方趁时也不逞强,“如果撑不下来,我就在操场入口处等你。” 这话说得卑微,好像他是什么仆从似的。 谢晏听得浑身不得劲,刺挠得想扭一扭。 “……随便你吧。”他说着就回头继续跑了。 跑起来可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澜越的操场有好几个,每个是一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周围的跑道一圈400米。 三圈之后,他只比盛柯落后了一点点,盛柯意识到他的靠近,再次提气加速,把距离拉开;谢晏摇摇头,倒是没追。 五圈之后,他从疲惫的盛柯身旁超了过去,领先了一点点。 盛柯喘着粗气,有点怨念:“你要超就超多一点,追不上你也就罢了,你现在是要做吊在我面前的胡萝卜啊!” “长跑呢,不能随便加速的。”谢晏还随口扯了句物理原理给他听,“匀速运动最省力。” 他也在大喘气,但听上去比盛柯的状况好很多。 八圈之后,差距被彻底拉开,到第十圈,谢晏领先盛柯半圈。 盛柯投降了。 他觉得自己低估了5000米,还以为开场冲刺能撑下来——事实上,如果是跑3000米的话,他确实撑下来了,但这最后的2000米难度和前面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成珠的汗从他额头落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从眼睫毛的缝隙里看见方趁时的影子,走了过去。 方趁时站在操场边上,额上带着一层薄汗,手里还拿着两瓶水。 盛柯从他手里夺走一瓶,拆开就往喉咙里倒,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才停下:“哈啊……累死我了,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这么能跑呢!” “你现在可以把他当成一个新的人来认识。”方趁时说。 盛柯看了他一眼,伸手戳了下他的脑门:“以后这种语焉不详的话少说哈,问了你又说不能说。” “以后会告诉你的。” “那等你打算告诉我了再讲吧。”盛柯转了转脖子,伸展了一下背,“热死了,去不去洗澡?” 学校体育馆内设有淋浴房,就是给运动热了的学生们准备的。 “等一下他。”方趁时抬了抬下巴,谢晏还在操场上匀速奔跑着。 “这有啥好等的,三个人一起去不是抢位置吗?” “他没用过淋浴房,不一定知道在哪儿。” “这还能不知道的?”盛柯就奇了怪了,“你对他是不是过度关心了?就算你喜欢人家吧,但谢晏也不是婴儿啊。” 方趁时就不说话。 此人是个犟种,不说话就代表不打算改变主意,盛柯晃晃脑袋,说:“那行,我先过去,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洗完我在淋浴房那边等你们?” 方趁时:“好。” 盛柯就走了。 谢晏跑完5000米,又走了200米,回到操场入口时,气已经差不多顺了。他看见了方趁时一个人,奇道:“盛柯呢?” “去洗澡了。”方趁时把手里剩下的那瓶水递给他,看着他把水喝下去。 谢晏果然不清楚,愣了愣:“学校里还能洗澡的?去找住宿的人借地方?” 方趁时摇头:“体育馆里有淋浴间,去吗?” “去。”出了一身汗,谢晏也觉得难受,虽说没法换衣服,但能洗个澡总是好的。 他到了以后才发现还是低估了澜越的设施水平,淋浴房建得豪华漂亮,更衣区域甚至提供乳液和香氛,谢晏看了看,拿了点乳液抹了抹,这才出去。 盛柯早就等在外面了,身上甚至换了件自己的T恤。他见到谢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两只眼珠若有所思地转了转。 谢晏看了他两眼。 方趁时就好像长在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立刻就道:“他经常中午过来运动,在这边租了个的柜子。” 盛柯“啊”了一声:“你想换衣服?我还有多的T恤,你要不要穿?” 方趁时抿了下唇。 “算了。”谢晏没注意到,但也不想穿别人的衣服,“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应该多买两身夏季校服来换。” 澜越的校服很漂亮,以至于学校里其实没多少会穿自己衣服的学生。 这就导致,谢晏会觉得在学校里穿私服很尴尬。 “那买呗,后勤部的办公室好像就在体育馆里。”盛柯是经常过来运动的,对这边很熟,想了想,他给谢晏指了个方向,“话说,谢晏,我记得你以前用橙花的,怎么受伤之后就不见你用了?” 橙花是小谢晏喜欢的香水,至今还摆在家中卫生间里。 谢晏没多想,“昂”了声:“嫌麻烦就没喷了。” 三人就一起往后勤部的方向走,到办公室门口,谢晏进去订校服,不多时抱了一大个塑料袋出来。 “这就买到了?”盛柯很惊讶,校服一般是预订的。 “说是每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都有很多人来补订校服,所以有现货备着。”谢晏现在是大众身高,都不怕断码的。 他心底的这种有关身高的疼痛无处诉说,拆开了一包夏季校服的包装袋,从里面抽出了上衣,就打算去厕所换一下。 他把塑料袋递给盛柯:“帮我拿一下。” 盛柯还没伸手,方趁时的手已经从边上伸了过来:“我来。” 谢晏:“……” 罢了,他不想挣扎了。 “谢谢。”他说着进了厕所。 中午这个5000米跑下来,谢晏自觉配速稍慢,但心肺和腿都没有太不舒服,只要第二天的例行复查没问题,下周他就打算继续。 结果周末出了点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他受伤这事,原本谢父谢母一直瞒着,但现在时间比较久了,再加上谢晏恢复得挺好,消息就传到了亲戚的耳朵里。 周六一起床,谢晏在家迎接了小谢晏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然后很快就被一群站起来才膝盖高的小豆丁们包围,往常安静的别墅里吵吵嚷嚷的,连家教课都没上成,别说去复查了。 “晏哥哥!晏哥哥抱!” “你刚刚让哥哥抱过了,现在轮到我了!” “走开!” “我要晏哥哥!” …… 谢晏双腿随意地屈着,坐在地板上,头上,肩上,腿间,都爬满了小朋友。 “好啦,”他无奈地哄,“一个一个来,都有的抱,好不好?” 第25章 叫爸爸。 虽说复查的计划被打乱了, 但谢晏还是坚持跑了下去,每天中午,都可以看到他在操场上驰骋的身影。 这年头, 中午打球不稀罕, 中午长跑就很神奇,没过几天,他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并且这事成功通过澜鸟传遍了全校。 【听说了吗?操场上有一个神秘的修士在渡劫,据说奔跑超过光速时,他就能穿越时间!】 【什么,那竟然是谢晏?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点击即看!】 【点赞1127, 评论322】 谢晏没看到这谣言帖子,但是很多人看到了。 这天早上, 钱松俊一到学校,便匆匆跑到谢晏座位前, 捧起了他的手,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哥,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明白了, 你这是知道去年运动会咱们2班积分垫底, 今年想给咱们争口气啊!” 方趁时的手从隔壁伸过来, 将钱松俊的手拿开。 钱松俊茫然地看过去:“?” 谢晏收回自己的手,问:“什么跟什么啊?” “我说你每天坚持去跑步!”钱松俊重新打起了精神, 激动地说,“我知道,你是希望咱们2班能在3000米这种大项目上拿到高积分, 顺便也鼓励一下其他人!” “你误会了,我只是自己想强身健体一下。” “但是班里人感受到了你的精神!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找我报项目了!” 平均来看,2班同时拥有方趁时、盛柯、苏蓉这三座大山,其班级平均家境水准放在全校也是第一梯队,也就是说,当这帮少爷小姐不打算为班级出力的时候,任体委再积极都难以力挽狂澜。 去年就是这么个情况,一个人想偷懒,到最后人人都想偷懒,2班积分在当时的高一垫底,吴霜停也没什么办法。 每个年级运动会积分前三的班级,班费池和对应班主任都能收到一笔四位数的奖金,但是……就……这里谁会在乎四位数的奖金? 身为打工人的班主任吗? 谢晏都没想到他只是主动报名了3000米,然后趁午休时间跑了几天步,就有这样的效果,笑了笑,问他:“你现在还有几个项目空着?要不我再报几个?” “恩人啊!” 钱松俊都要落泪了,他说了句“你等等”,就冲回座位放下自己的书包,紧接着,找出那张已经密密麻麻多出许多字的报名表,再匆匆跑回来,往谢晏桌上一拍:“你看看!” 谢晏接过来一看,确实有很多人已经报了项目,比较有澜越特色的项目几乎都已经报满,跑步类的项目也有一些人报名。 但是像那种又累又缺乏观赏性的项目就没有人报名了,谢晏看了看,先挑了个没人报冷门项目问:“我再报个标枪?” “爸爸!”钱松俊喊得声情并茂,手却是飞快地在标枪项目下写上了谢晏的名字。 谢晏的目光继续往下扫。 盛柯常年锻炼,一个人就报名了五个项目,分别是110米跨栏、100米自由泳、篮球、高尔夫和他心心念念的力量——拳击。 但方趁时的名字就只出现在篮球项目中。 谢晏回头:“你只报了一个保底?” “盛柯说想跟我打配合,正好我不知道保底项目报什么。”方趁时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笔,一边玩,一边盯着谢晏看,此时也没有移开视线,“你有什么要求么?” 如果谢晏要求,他也不是不能再报几个。 可惜,谢晏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潜台词:“我能有什么要求,我又不知道你擅长什么。” 除了体育课看方趁时骑过马之外,他都没见方趁时运动过。 方趁时只好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你要是愿意加点码,那我也可以加点码。” 谢晏:“……” 此男为了骗个亲吻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这几天,方趁时经常明里暗里暗示他亲脸亲得过快、过于草率,希望他能“认真一点”。 谢晏觉得他也就是碍于自己说过的话,不能直白说出“再来一下”而已。 “我不如自己积极点先。”谢晏说着,给自己勾了个1500米,紧接着,又勾了个10米气/步/枪。 不同的项目是有不同的权重的,比如3000米这种鲜有人报名又比较重要的项目,权重系数就会比较高。 1500米和10米气/步/枪也属于这种项目,不过系数没有3000米这么高。 方趁时挑了下眉:“你还会玩气/步/枪?” 谢晏“昂”了一声,含混地说:“以前玩过。” 他在射击馆打过一阵临工,那个老板人很好,准许他们在店里关门后下班前玩一会儿。 那会儿他兜里没存款,平时没什么娱乐,玩过几次,发现自己意外有点天分。 其他他就不太会了,很多澜越特色项目都是很花钱的,比如盛柯报的高尔夫,苏蓉报的花滑,还比如网球、马术之类,谢晏根本就没机会玩,也谈不上会。 “就这样吧。”他把报名表一推,说,“篮球、足球、乒乓球我都会玩一点,先不报了,如果最后人不够,你就把我加上去。” “好好好。”钱松俊迅速记录,说完又积极地看向方趁时,“方总,您再报一点?” 方趁时一抬下巴,脸上全是淡漠:“你找他问。” 早上好不容易等到谢晏到校,刚来就被钱松俊堵住了,他还没收到谢晏今日份的亲吻,正不爽着。 但不爽归不爽,他习惯了隐藏自己情绪,并没有拿出来烦人。只是,这样的情绪不足以让他大脑一热,积极参与运动会。 钱松俊没听明白:“啊?” 谢晏:“……” “行行行,我加码。”谢晏只觉老脸挂不住,他们这么神秘的交易,就不能再保密一点吗? 方趁时这人是真的不要脸吧? 把心一横,他倒是摆烂了,还有点好奇方趁时愿意加多少码:“那你能报几个项目?” 方趁时把报名表拿过来,看了眼,给自己勾上了马术、击剑、百米自、百米蝶、百米蛙和百米仰。 什么水人。谢晏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方趁时不闪不避,和他对视。 完全状况外的钱松俊还在兀自感动,只差给两人跪下了:“方总,你是我爸爸!!” 谢晏转了过去,提醒他:“你刚刚还说我是你爸爸。” 钱松俊立刻笑出卑微讨好的姿态:“您现在是我爷爷了。” 谢晏又转回去:“听见没?儿子。” 方趁时轻哼了一下,是笑了的:“行啊,爸爸,现在能走了吗?” “走吧。”谢晏起身。他喜欢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每天都是一到学校先把睁眼就欠方趁时的亲吻给还了。 钱松俊懵懵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满脑子都是:卧槽,刚刚方总是不是管谢晏叫爸爸了…… 徐明泽和陈朝远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把书包放下:“干嘛呢老钱,怎么在这儿发呆?” “没,没事。”钱松俊回过神,抓着两人问,“你俩还加不加项目?刚刚谢晏和方总可是一人给我报了六七个项目啊!” …… 谢晏不爱去天台。 从以前他就不喜欢挑战校纪校规,哪怕是他还在做城南职高一霸的时候——挑战校纪校规,和老师校领导斗智斗勇是有精力成本的,他其实是个很懒惰的人,不喜欢找麻烦,像天台这种已经被学校明确封禁了的地方,能不去他就不想去。 相比之下,在校规允许的范围内,在老师的雷区上蹦迪,是他更喜欢做的事——他就喜欢看别人被他噎得哑口无言,或是想打他又打不死他的样子。 所以现在,他选择带自己的同桌到男厕所里亲吻。 因为校规从来没规定过两个男生不许进入同一个厕所隔间,也没规定说学生和学生禁止打啵。 谢晏伸手将隔间的门锁上,随后抬眼看向方趁时:“你想我怎么加码?多亲一下,还是把那一个的指标升级下?” 虽说他没试过,不过谢晏想,伸一下舌头,应该也不是不行。 “都不用。”方趁时笑了下,张开双臂,“抱一个?” 谢晏愣了愣。 他本能地排斥这个选择,摇了摇头:“那多不好,显得我们感情多好似的。我还是亲你两下好了。” 他凑过去,往方趁时左脸上啄了一口,本想再啄一口,又想到方趁时前一天说他敷衍,于是往后仰了仰,又换了一边亲。 亲完,他向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方趁时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但也没有碰到他,就好像……一直虚抱着他一样。 谢晏抿了下唇,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可以了?” 方趁时并没有提出异议,只“嗯”了一声,仿佛他一直是个好脾气好满足的人:“你先回去吧。” 谢晏眯起了眼。 “我没想逃课,我只是需要上厕所。”方趁时笑了声,“我这几天应该没有食言过吧?为什么我在你这里的信誉这么糟?” 谢晏也不知道。 他只是有一种动物版的直觉,觉得如果不仔细盯着方趁时,对方就会做一些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方趁时摊手:“还是你想留在这里看我上厕所?我是不介意……” “……别瞎扯淡。”谢晏撇了撇嘴,拧开门锁,“我先回去了,你别迟到。” “好。” 谢晏走了。 方趁时在无人的厕所里等到脚步声走远,只剩下空寂的水滴声时,才将头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很甜蜜。 也很痛苦。 这将一大块鲜美多汁的烤肉放在饥饿的人眼前却又不许动筷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气/步/枪是体育项目为什么会口口啊! 第26章 真是不巧,让你发现了。…… 钱松俊今日被打了鸡血, 一个一个说服班里人报名,谢晏回去的时候,就听见他在重复广告词:“谢晏和方总一人报了六七个呢!你们不参与一下吗!” 谢晏:“……” 这叫他莫名想起当年班里的体委, 那人叫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人和钱松俊一样,都喜欢大声嚷嚷“谢晏都报名了,你们也配合一下啊!” 仿佛他是什么班级信仰,必叫班内信徒涕泗相随。 有点搞笑。 于是谢晏就真笑了一下,晃晃脑袋,准备回座位。 “啊!” 路过某一张桌子时,旁边的女生突然尖叫一声,谢晏只看到眼前有个花影子飞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将东西接住。 定睛一看, 是一支外观做工很精致的钢笔。 “不少钱呢吧。”谢晏把东西递回去,“小心点。” “谢谢谢谢。”那女生拍了拍胸口, 明显是松了口气,钢笔这东西一摔就容易坏,还好是没落地,“这东西大几千呢。” 说完, 她转头怒视在另一边站着的男生, 掀桌而起:“顾聪你大爷的!还好有谢晏在, 这可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摔坏了我非得掐死你不可!” “啊!徐若梨你这个暴力女!你那钢笔又不是限量的摔坏了我再赔你一支不就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 “……别打!疼!” 场面很是混乱, 但也属于高中一景。 徐若梨将那个名为顾聪的男生狠狠收拾了一顿,这才走回来,又跟谢晏道谢。 “没事, 不过……”谢晏说,“50块买支练字钢笔一样写啊,学校里也太容易碰撞了。咱们的课桌又不是办公桌,没那么大,过道还窄,顾聪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徐若梨露出思考的表情:“……你说得有道理。” 顾聪在她背后双手合十,把谢晏当菩萨拜。 谢晏实在不想当神佛。 他脑子当时就是一抽,说:“要不然,你看他精力这么旺盛,押他去多报两个项目好了,我看钱松俊快愁死了。” 顾聪的表情空白了:“……?” 徐若梨恍然大悟:“有道理啊!” 高中生嘛,成天待在一起,谁能没点摩擦? 与其想着打架会不会被老师抓到,会不会挨批,还不如去运动会释放下精力。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无冤无仇但缺德的,可以给班级做贡献。 “钱松俊!给顾聪也报个3000米!” “好嘞!” “徐若梨你杀了我算了……老钱!别登记我的名字!” “买定离手!我已经写上了!” “老钱你大爷的!” …… 2班就此掀起了新一轮的报名热潮,搞得钱松俊下课去学校超市买了包pocky,用一块小蛋糕当底座,插上三根给谢晏上香。 “免了。”谢晏拔起一根就往嘴里塞,“霜姐不是说过,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 “是这样的,晏哥说得对。”钱松俊点头哈腰,“所以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为了让2班这次能有个好成绩,大家决定这两周的周六都约出去训练。” “训练?”谢晏愣了愣,“到哪里训练?” 钱松俊报了个地址:“那边是一个私人运动场,苏家有股份的。苏蓉说费用她来出,让大家都过去,就当班级团建了。” “我周六有家教课啊。”谢晏三根pocky很快吃完了,伸手从钱松俊捧着的盒子里拿。 “改改时间呗,晏哥,家教是上不完的。”钱松俊给他挤眉弄眼,“再说了,我知道你是想重新树立个好学生的形象免得学校把你开除了,面子工程这么认真干嘛。” “歪理。”谢晏没解释,用手点了点他,嘴上却是话锋一转,“但也行吧,反正就两周……你把时间地址发给我,我肯定到。”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融入一下集体,就当是为小谢晏改善一下身后名。 “好嘞。”钱松俊说着就去摸手机,一翻通讯录发现没加好友,立刻开始翻班级群,“哥我加你,你通过一下。” 谢晏把手机掏出来,很快就拿到了地址。 方趁时在一旁幽幽地说:“你人缘还真是好……” “你也可以一起来。”谢晏头也不抬。 他和方趁时周末是不会刻意见面的,本来就是学生放假的日子,谢晏没打算管方趁时做什么,自然也不打算在周末继续交易。 但,如果方趁时周末想见他的话,那么参加班集体活动几乎是唯一选择。 谢晏记得这人不太合群来着。 “行,我奉陪。”方趁时果然上钩,而且对那个运动场,他了解得还更多一些,“说起来那个运动场,孟书秋也投过一笔的,我是那里的VIP。”他看向钱松俊,“到时候,我请大家吃饭好了,给苏蓉省点钱。” 钱松俊“嘿嘿”笑了:“方总真体贴。” “场地费让她出了,餐费也吃她的话,我丢不起那人。”方趁时淡声应了一句。 说是这么说,钱松俊信没信就不一定了,江湖上毕竟还流传着二人的CP传说。 谢晏扭头看了他一眼。 方趁时眼皮垂着,因为逆光,看不太清神色。他已经好多天没提起他妈妈了,因为上次的不愉快,谢晏也没有问。 他想了想,到嘴边的问话拐了个弯:“那个机器人大赛,你还报名吗?” “你很想我报名?”方趁时问完自己先笑了下,“也是,如果去参赛的话,中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学校,这样你就不用见到我了。” “……”谢晏完全没想到这茬,他其实也没有那个意思,“少跟我阴阳怪气的。” 亲一下这个要求虽说离谱,但对谢晏来说,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如果能因此拯救一个摇摇欲坠的叛逆小孩儿,他会觉得这笔交易还挺划算的。 他只是不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很上赶着,因此对方趁时这种话总说一半的态度很生气。 “我没想过那些,如果你不想离开学校,那不报就不报吧。”谢晏多说了一句,“是我去搜过这个比赛,听说如果在全球比赛里脱颖而出的话,有机会保送一些国际名校。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你数学这么好,不走这条路好像有点可惜。” 方趁时“哦”了一声:“所以说,你希望我去上国际名校,离你远一点?” 谢晏:“……” 狗日的,这哪儿跟哪儿? 而且,最让谢晏郁闷的是,他觉得方趁时这句话听上去完全没有落寞的感觉,情绪甚至比前几句话好了很多,就好像方趁时其实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诶,就是玩儿。 皮痒的小孩,要不是谢晏自认金盆洗手多年,像方趁时这样的,放他在城南职高那会儿,早被他捏圆搓扁几百遍了。 “不跟你说了,我写作业。”谢晏把家教给自己布置的试卷拿出来。 方趁时低声笑了两下,打开手机锁屏。 班级群里热火朝天。 孟书秋的对话框毫无动静。 他挑了下眉,将手机收了起来。 比赛的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一阵,他倒要看看,他和孟书秋谁更沉得住气。 时间一晃到了周六,谢晏保留了一节家教课,并将其挪到了早上,可以说是争分夺秒。上完这节课,他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口王姨给准备好的饭菜,就上了司机的车。 他打算在跟同学们见面之前先去医院做个复查,并且看望自己的身体。 也就两三周时间,他看望自己的心情已经从沉重,变成了欢快。 可见健康的身体和富足的生活的确能治愈大部分的心理问题,至少谢晏是这么觉得的。他甚至觉得,以后没事就不来了,反正看目前这个样子,他似乎没有要回自己身体的迹象,那还不如趁周末多多学习,哪怕用这个时间去看望舅舅和外婆都好。 当然,如果谢晏知道踏进自己病房的时候,会看到这么离谱的景象,那么他连今天这一次都不会来——如果说最近有吃有喝能学习还不用烦恼明天去哪儿打工的生活是某种幻梦的话,那么他甜蜜的梦就从他推开病房门时戛然而止了。 谢晏心说,他似乎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窗外午间金灿灿的烈阳之下,他看到阳光照不到的室内,方趁时站在病床前,弯着腰,左手捧着自己的脸,陶醉地,痴迷地,在和自己的身体…… 接吻。 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嘴唇上被镀了一层水光,也就是说,一向和他玩纯情亲亲,且明确表示没有要求的方趁时,在他的身体上,伸了舌头。 谢晏:“……” 方趁时,和他的身体,这两件事,或者说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尸,他们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这合理吗? 谢晏的大脑都要过载了,第一反应是撇清自己和床上这具不会动的身体的关系。 嗯,他的同桌,澜越金光闪闪的学霸、天之骄子方趁时同学,只是在修宁市最好的医院里,偷偷亲吻一具平平无奇的尸体,不对,植物人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奇怪吗?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问题来了,他现在说自己只是路过的话,面前这个除了语文之外考试都能满分的聪明人会相信吗? …… ………… 狗屎,别说方趁时了,连他都不会信啊! 谢晏绷不住了,一瞬间流露出崩溃的神情。 听到动静的方趁时动了动,仰起脸,左手用一种慢到极致的速度沿着植物人的左脸一路向下抚摸,最后停在了他的锁骨上。 他并没有抬起身体,整个上半身都和那具身体贴着,脸也贴着,喷出的呼吸甚至能吹动身体鬓边的头发,仿佛某种正在进食的蜘蛛,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方趁时幽幽地看向谢晏,低声说了句“哎呀”。 声弦如落珠,逗猫似的拨弄着他的神经。 “真是不巧,让你发现了。” 逆光的屋子在方趁时脸上留下阴影,他狭长的眼尾凝出幽深的弧度,像是捕食者锁定了他的猎物。 “我……”谢晏一张嘴,发现声音都有些喑哑起来,忙咳了一下,还在试图粉饰太平,“我只是路过,哈哈哈,你,你继续,继续……” 他说着就想逃。 方趁时的话音在他背后响起,不同于平日里的平静、冷漠,或是温和,此时的方趁时,平静里压抑着某种毒蛇般的阴冷,叫人不由自主地心底发颤。 “都让你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轻巧地离开这里?”他轻轻地笑起来,“谢晏,装聋作哑,好玩么?” 第27章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 谢晏动作一顿, 咬着唇转过头。 按照今天原本的计划,从医院离开之后还要去跟班里同学会合。 退一万步讲,他周一还要去学校, 澜越是综合水准很好的学校, 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就办转学,所以说,就算方趁时不是方趁时,谢晏也躲不开他。 更何况他是。 想直面孟家人的力量吗? 谢晏稍微用脑子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太想。 方趁时慢悠悠地起身,手指沿着那具身体的锁骨再往下滑,直到不得不离开,指尖才依依不舍地放弃。他朝谢晏走过去, 一步,一步, 黢黑的目光直视着谢晏的双眼。 谢晏被他看得紧张,下意识地往后退, 不知不觉就退到了墙角。 脊背撞在门上,他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听方趁时的,和一个危险分子狭路相逢, 还不如马上走, 等之后再—— 咔嗒。 一只修长的手伸来, 将病房门落了锁。谢晏看着已经站到他面前的方趁时,再一次意识到, 他现在的身体,没有方趁时高。 方趁时单手撑住墙,垂眸看着他, 目光有如实质,仿佛一条灵动的舌头,正在慢条斯理、好整以暇地舔舐谢晏全身。 谢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任谁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着都会不自在。他目光胡乱飘着,就听到方趁时轻轻笑了一下。 “别咬。” 他的手搭了上来,熟稔地按住谢晏下唇,将那可怜的唇瓣从牙齿的蹂躏下解救出来,还顺便揉了揉。 指腹的温度从那处传来,谢晏有些不适地向后一仰,躲开他的手,指尖向后攀附住墙壁,无路可逃。 “都红了,”方趁时问,“不疼么。” “这有什么疼不疼的……”谢晏朝边上看,就是不看他。 方趁时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当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转回来,又笑,“怕我?” 谢晏嘴硬道:“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方趁时问,“我不好看吗?” 好看的。 就算谢晏今天丧了良心,也没法说一句方趁时丑。但是,他看不看方趁时,跟好不好看,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脑回路怎么长的! 谢晏很想大吼,想质问方趁时是不是疯了,想劝他回头是岸,想不管不顾地掀了眼前这一团乱麻,可惜他的话太多,道路拥挤,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就是说不出口。 半晌,他深吸口气,盯着方趁时的双眼看回去:“看你了。” 就算那是毒蛇的眼睛,他也不是什么弱小的猎物,有什么不敢看的。 方趁时的目光放柔了,低下头,慢慢靠近他,话音越来越轻:“有什么感想?” 谢晏能感受到方趁时的呼吸,其实,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呼吸交融,是会让人感觉到冒犯的,但还好,现在很奇妙的是,谢晏并不觉得生气。 比起那个,他心里的无语居多,还能客观地对方趁时的行为作出评价,“还挺变态的。” 这是谢晏的心里话,说完这句,他又开始装模作样。 他探了下头,视线从方趁时的肩膀处越过去,看床上的身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是谁啊,你对象吗?再爱也不能趁人家昏迷的时候下手啊。” “你不知道那是谁吗?”方趁时的话已经几乎只剩下气音,听上去就像是在和他耳鬓厮磨。 “我怎么会知道?” 方趁时垂下头,轻笑了两声,落下的发丝蹭到谢晏的脸颊上,有点痒。 谢晏朝右侧歪了歪头,想躲开他。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觉得为什么我一年半以来无动于衷,突然说喜欢,就喜欢上了你。” 方趁时仰起脸,将语调拖得很长,前不久抚摸过谢晏躯体的左手抬起来,准确地摸上了谢晏的脸。 “那是因为,你是你啊,谢晏。” 他在“谢晏”二字上加了重音。 四目相对,双眼离得很近。 谢晏愣了愣,脑海中突然闪过每一次,方趁时喊他名字的场景。 甚至于,表白的那一刻。 谢晏荒唐地想,原来方趁时喊的人,并不是他本来的同桌,而是谢晏——17岁从城南职高肄业,5年时间打过上百份临工,无父无母无业无爱的人生败犬,谢晏。 但是。 方趁时为什么这么笃定他是他?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今天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这间病房? 还是说—— 一瞬间从尾椎骨传上来的悚然,叫谢晏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谢晏垂死挣扎,“我当然是我了……能不能别摸我脸。” “不能。”方趁时才不管,他再一次靠近谢晏,在谢晏差点以为他要吻他的时候,将下巴搁到了谢晏的左肩上。 他长叹一口气,随后,好像漂泊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港湾,紧绷的身体整个松懈下来,长而有力的双臂环住了谢晏的腰,嗅了嗅,满足地喟叹:“谢晏,你好香啊。” 谢晏:“……” 谢晏在那一刻甚至连“反正我无力反抗的身体已经先一步替我的精神试过了,如果实在受不了接吻的话,就当自己被狗咬了好了”都想好了,结果方趁时整的还挺素。 素是素了点,就是显得更变态了。 “……我并没有使用任何香氛产品。”谢晏说。 小谢晏摆在卧室储物柜里的香水他一泵都没有喷过,最多就是有点沐浴露,洗发露,或者洗衣液的味道,他觉得方趁时是在胡诌。 方趁时叹了口气,他很少叹气,这一声叹在谢晏耳朵边,叫谢晏麻了半张脸。方趁时歪了歪头,目光专注地盯着眼前一片瓷白的脖颈,就用这个小鸟依人的姿势,语气幽幽地和谢晏说起了话。 “你知道吗?你藏得一点都不好。” “之前的谢晏……我一直觉得他有点笨,但凡他愿意装一下,和父母服个软,他就能过上舒服一百倍的生活。” “可是有时候,我又有点羡慕他的直来直去,羡慕他敢和他爸拍桌子对着吵架,他有我没有的勇气,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又很厉害。” “至于你。” “你自己也知道吧?你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这一点,只要观察过你,再观察一下他,就很容易发现。” “最关键的是,我看到了,亲眼看到的,看到你来看望了你自己的身体,还去看望了你的舅舅。” “不过,唔,硬要说有什么偏差的话,大概是今年清明,你没去扫墓……但你往年也不一定会准时去,对吧?” “谢晏,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和床上那个人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可不记得,我的同桌,跟城南职高曾经的校霸谢晏,有过什么交集。” “再说……” “你该知道,你现在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奇迹了,既然你能活下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他的唇就在谢晏的脖子旁,说话间喷出的热气全喷在了谢晏的脖子上。他们贴得这么近,以至于谢晏觉得自己稍稍一动就容易碰到方趁时的身体各处,害怕一转头就被他亲到,谢晏甚至连头都没敢动。 他平视着前方,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僵硬成了木头,心底却是有一些异样感蔓延开来。 “你监视我?”他问,“还监视了很多年?” 今年的清明那几天,他还没能取得谢母的信任,正是没法一个人乱跑的时候,就没去公墓。 但方趁时甚至知道他往年的行踪。 方趁时说:“你非要说这是监视的话,确实,我不否认。” 他左手上抬,摸了摸谢晏的头发,“你可能没注意到,最近你的发色变浅了,瞳色也变浅了,身上的味道……”方趁时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一样。这是谢晏的特征,不是我同桌的特征。” 谢晏:“……?” 他还真不清楚,如果方趁时没有骗他的话,也许是灵魂的迁移造成了某种磁场的变化,当然,他一个还在给自己补课的高中文化水平的学渣,暂时还不足以探索量子力学的领域。 “我不喜欢别人监视我。”谢晏说。 方趁时的手指滑到谢晏的锁骨上,指尖在那上面来回滑动,玩似的,语气听着还有几分委屈:“那我也没打扰过你,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完全没发现有人在监视你,不是吗?” “你这话说的,”谢晏“哈”了一声,“没发现,难道就不是监视了?” “那怎么办?我也……并不想改。” 方趁时目光一闪,脑袋枕着谢晏的肩膀来回蹭了蹭,声线泛着黏腻:“……别讨厌我,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谢晏差点被他这强盗一般的行为气笑了,“你认识我吗就喜欢我。” “嗯?你不记得我啦,真是可惜。”方趁时的语气颇为遗憾,双臂收紧,将脸也埋进谢晏颈窝,“算了,没关系,你记住现在的我就好了。” “我真希望自己记不住啊。”谢晏冷笑一声。 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双眼朝上,望着病房天花板的简易吊顶回忆着过去,说实话,用条件排除法的话,这事并不很难推理。 “我不太喜欢跟小孩儿玩,小五岁……唯一一个,是在城南职高教学楼的楼顶,捡到过一个准备跳楼的臭屁小孩儿,是你么。” 方趁时的双肩都抖了起来,他在笑。 那就是承认了。 “我本来以为那是学校教职工的小孩儿。”谢晏说。 “你们学校的门禁仿佛不存在,想进去的话,很容易的。”方趁时说着,用鼻尖蹭了蹭谢晏的颈窝,闭上眼,“孟书秋要我知礼守节、谨言慎行,要比其他人都优秀,我就想,那我找个她绝对看不上的地方跳楼好了,她肯定很崩溃。”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猜到了。” “看出来的,”谢晏说,“直觉。” “那你真厉害。” “如果不是看出你想跳楼,我不会没事找事跟小屁孩搭话。”谢晏脸上露出方趁时曾经见过的,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的不耐神色,“我那会儿都17岁了,谁要跟还没我胸口高的小孩儿讲话?你还一点都不可爱。” 方趁时的脸偏精致,12岁那年婴儿肥已经退去了,好看是好看的,但绝对称不上可爱。 谢晏其实,最讨厌带娃,但他莫名其妙很有小孩缘,每次都得强压着自己的冷脸。 那天也是这样,他其实很不耐烦有小孩子想轻生,每次都想揪着别人衣领问问,这日子过得是有多苦,就这么过不下去吗? 能有他苦吗?!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小孩儿,你少跑到这里来,城南职高风气很差的,学坏了怎么办?” “为什么我知道?我就是风气不好的源头之一,我还能不知道吗?!” “所以呢?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监视我的?”谢晏有点没好气,“五年?” 方趁时蹭了下他:“差不多吧。” 谢晏回想起自己从学校出来以后的经历,嗤笑了一声:“好看吗?我这破破烂烂的人生。” 方趁时难得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了句“抱歉”。 “其实我是想帮帮你的,但是我觉得……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病。” 可是,在得知谢晏出车祸以后,他曾无比后悔。 如果当时他再豁得出去一点,再强硬一点,那谢晏是不是就,不会出那场车祸。 早知道…… 早知道当年就,强上了他,那也没那么多事了。 方趁时舔了舔自己的牙。 第28章 摸摸怎么了。 谢晏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点了下头:“确实。” 他从不是躺着等人帮助的人,那时候方趁时对他而言根本就是陌生人,陌生人要是对他伸来橄榄枝…… 那他肯定会问一句, 大哥, 你是想买我的命,还是馋我的身子。 不管是什么,反正他两个都不同意。 哦,现在不同意也没用了,他的身子已经归人家了。 不过,之前心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谢晏问:“这病房是你续的费?” “嗯。” “我说呢,舅舅哪来的钱。”心里的愧疚感终于消弭了些许, 谢晏自嘲似的笑了声。他就说,舅舅总不至于把外婆那套房子抵押出去给他治这没希望治好的病, 没添麻烦就最好了。 “那天我听说你出车祸了,想请假去看你, 但是,学校里也出了事故,我好不容易才请到半天假,那个时候, 你已经被路人送进医院了。” “我的人帮我找来了监控视频, 我看到你整个人被车撞出去好几米远, 理论上是活不下来的……” 方趁时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像是力气耗尽了。他将额头抵住谢晏的肩,双臂紧紧箍着他,甚至让谢晏感觉有点疼。 好半天, 他才重新开口,“当然,我的同桌应该也是活不下来的,没想到,我看到了他回来,我当时还想,老天愿意创造奇迹的话,能不能分我一点,结果……我的奇迹还真出现了。” 他中途轻笑了一声,可仔细听的话,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是故意监视你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产生交集,也舍不得一点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可是知道你出车祸以后,我总在想,也许我就应该强迫你接受我的帮助,我有的是钱,养你一个不多,要是你能乖乖待在我身边,又怎么会在那天早上为了几百块钱的全勤急匆匆地出门——” 说到最后,方趁时的语调已经堪称阴森了,谢晏无奈又无语,抬手抓了下方趁时背心处的衣服,把人往后扯了扯,道:“冷静点,我好端端地活着呢。” 方趁时的话音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他才重新开了口,两只手沿着谢晏的脊柱缓慢地抚摸着,语调阴冷又缠绵,“是啊,你还活着,我还能看见你,抱你……真好。” “打住啊,”谢晏伸手推他,“你偷亲我身体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反正病床钱都是你付的,如果不输这些液,我也就是个死人,所以说,理论上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应该归你。” “但我人还好端端在这站着呢,你当我面意淫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他难受地扭了扭背,“别乱摸。” “摸摸怎么了,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无非是在学校的时候,怕吓着你。”方趁时低笑两声,“现在你都发现了,我也不想装模作样了,除了摸你,我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你要不要听?” “听你大爷,少说些有的没的污染我耳朵啊。”谢晏说得很直白,跟方趁时一样,他现在也不想装了,谢晏能做城南职高的校霸,那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至少他自觉脾气不好。 方趁时没生气,倒是心情很好:“怎么就污染耳朵了,我就想说接吻,怎么,你没接过吻啊?” “装什么呢,”谢晏嗤笑一声,“跟踪我五年了,我谈没谈过恋爱,跟没跟人上过床,你不知道?” “那谁知道,你初中的时候,我又不认识你。” “耍流氓啊?”谢晏无话可说,但他其实确实也没有跟方趁时计较的意思,虽说这人像个变态一样馋他身子,但,客观而言,方趁时除了向他讨了几个啵啵之外,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反倒帮他出了医院的费用。 “我问你,我出车祸的时候身上有些东西,是不是在你这里?” “嗯,在家里,要给你吗?” “别的都无所谓,把钥匙给我,我想回去看看。”谢晏说,“出门的时候冰箱里还有菜呢,这么多天,我都怕长虫了。” “不会,”方趁时说,“我都找人打扫过了。” 谢晏:“?” 他角度微妙地偏了下头,试图不碰到方趁时。 然而方趁时正好在这时也朝他转了过来,近在咫尺的唇线勾出一个甜媚的弧度:“之前,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又很想你,就去你家看了看,借用了下你的浴室,你的毛巾,你的床单被褥……唔,不过你放心,发现你回来了以后,我就没去过了,那是你家,我不能不经过你同意就进去。” 谢晏:“……我该夸你有原则吗?” “能夸我吗?”方趁时表演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那可太好了。” 谢晏:“……” 败了。 他投降道:“好好说话,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的?你这样算性骚扰好不好?” “谢晏,进门的时候是谁问我,床上那人是不是我对象的?”方趁时终于也恢复到寻常的神色,笑了笑说,“我倒是挺想回答一句‘没错’的,也不知道有些人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谢晏拒绝得很无情,“不愿意。” 方趁时倒是没纠缠:“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一副笃定的模样,叫谢晏想起方趁时跟他在天台表白时说的那些话。 某些当时看来有点奇怪的话,现在也可以想得通了,但这样一看,方趁时还真打算跟他打持久战。 12岁小孩偏执又扭曲的爱意能持续多久?谢晏不知道,但他无所谓,反正他现在没有喜欢的人,陪着方趁时耗也行,等小孩子真正长大了,或许就对他没兴趣了,总之,没有必要强行纠正。 他想明白了,也知道自己该怎样对待方趁时了——追求者嘛,他又不是没见过,平常心就好了。 谢晏伸手推了推方趁时,说:“好了,话也差不多都说开了,你这挂件当够了没?下午还约了班里同学呢。” “不够。”方趁时抱紧他,“班里……让他们等着好了。” “别得寸进尺啊。”谢晏说,“今天让你抱了那么久,周一的债我不还了。” “……那我也可以不学。” “你试试?”谢晏乐了,“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你不是还加入了那群人的赌约,说要做好学生么。”方趁时笑笑,“你敢打架?” “想避开人打架,有的是办法。”谢晏很社会地冷笑。 方趁时语气幽幽:“那你,也不一定能打过我。” 谢晏只当他是放屁,这高高瘦瘦细胳膊细腿的样子,能打个什么劲。 但他不跟方趁时争口舌之利,只一副惊讶的样子:“哟,你跟我打架,还舍得还手?伤到我怎么办?” 方趁时可能是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抬起头看他:“……你怎么这样?” “我就这样。”谢晏说着,又推了他一把,这回稍微多使了点劲,“能不能走了?我来复查的,家里司机还在楼下等我。” “……你让司机回去,跟我车走。”方趁时深吸口气,算是退让一步。 但他说完,顺势就往背后一靠,两人原本就站在门边,这样一靠,他就把病房唯一的出口堵住了,分明穿着一身气质款款的私服,看上去却很不讲道理。 “几岁了你?”谢晏失笑,倒是没和他争,反正他对那地方不熟,跟方趁时一起走还方便。 给司机打了个电话之后,他晃了晃手机:“满意了?” 方趁时“嗯”了一声,终于让开位置,好叫谢晏走出去。 住院部楼下就是停车场,但谢晏下来后眼睛扫了一圈,也没看见上次那辆总裁。“那边。”方趁时给他指了下路,谢晏这才发现他今天换了辆车。 仍然是辆价格不菲的豪车,谢晏坐车没什么心理负担,但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们这些有钱人还蛮该死的。” 话说开以后,他都不用在方趁时面前假装有钱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竟然是件好事。 方趁时笑了笑,跟着钻进车里,然后就去拉他的手。 谢晏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注意素质啊。” “司机是我的人,不是我妈的,你不用担心。”方趁时很强行地拉住了他的手,“就车上这段路,你要是不让我牵,那咱们今天就不去运动场了。” 谢晏这才注意到,今日开车的是个比较年轻的人,看上去比他本尊大不了几岁,反正跟方趁时跳河那天出现的那两尊黑衣门神不一样。 “看你这出息。”说归说,谢晏却是没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司机隔着后视镜跟谢晏打招呼,热情洋溢:“晏少好,我叫郭文彬,您叫我小郭就行。” 谢晏:“……” 谢晏:“晏少也太浮夸了,你叫我名字行吗?” 郭文彬求救似的看向方趁时:“呃……” “听他的。”方趁时说。 他这会儿大约是心情好,配合身上灰白配色的休闲款私服,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柔和。 如果谢晏半个多小时以前没有闯进自己的病房,他也会这么以为。 司机道了声“好”,但也没喊谢晏的名字,就不说话了。谢晏也自在了一点,放松地靠在座椅上。 车辆从医院驶出,进入拥堵路段。 方趁时在一边认真地玩着他的手指。 然而几分钟以后,谢晏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他转过头看方趁时,又低头看他的动作。 他的右手被方趁时摆在车后座上,而方趁时正小心地来回抚摸着那只小指头。 第29章 兄弟,我馋你身子。…… “这你也知道?”谢晏问。 “嗯。”方趁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疼不疼?” 有一阵子,谢晏手头上攒了一笔数额可观的存款,就不想再颠沛流离, 只想着找个稳定点的工作长期做一做, 然后,他就进了一个制作卡牌的工厂,在流水线上干活。 工作没两个月,工友犯迷糊,误操作了机器,害他被切断了小指头。 那工友也是刚从学校出来,家境不好,没钱赔偿, 治疗费用他只能自掏腰包,后来指头是接回来了, 存款基本上都砸了进去,谢晏几年的工白干, 属实快被这操蛋的命运气笑了。 “还好吧,刚断的时候其实是没感觉的,后来医生跟我说,是因为太疼了, 大脑出于保护机制, 把那块的神经反应给阻断了。”谢晏说, “反正我是手术之后才感觉到疼的。” 方趁时又“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屁话多的方趁时谢晏见多了, 这么安静的还挺让人不适应的,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时候的事:“这么一说……我那时候其实有点奇怪,像我这样钱不多又没什么背景的病人, 医院应该是见多了的吧?我还年轻,小指断在机器里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怎么会有大主任见我这个病例心痒,主动提出要帮我做手术,还没加钱的。” 方趁时抬起头。 谢晏看着他:“是你?” “你会生气吗?”方趁时问,“我自作主张。” 谢晏笑了两声,偶尔他会因为交了一些小小的好运,觉得人生没有那么糟糕,但是现在想来,那些“好运”的背后有没有方趁时的帮助,还要两说。 为什么呢? 谢晏有些走神,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因为那天在天台上看见了一个小孩,没忍住,多嘴了几句而已。 他不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类似的事情他做过好多回,当然也不明白方趁时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仅仅是因为“喜欢”吗? 这个世界上喜欢他的人很多,他知道自己是个讨喜的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人和人的关系,像小舟航行于水,有时候并行,有时候分开,视线会给人错觉,以为彼此之间距离很近,但其实,如果你当真要从一搜小舟去往另一艘,并不容易。 “这要我怎么生气呢?”谢晏说,“你帮我找了好医生,是不是还帮我垫了一部分钱?” “嗯……我怕你发现,没敢多垫。”他垫的那部分,直接让医生找借口跟谢晏说了费用减免,但其实,三甲医院每天接收那么多穷苦的病人,减免的政策轮不到谢晏头上。 谢晏当然也知道,他垂了下眼,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监视是监视,帮助是帮助,这件事我该谢谢你的。” “我不是为了要你感谢。”方趁时说。 谢晏“嗯”了一声:“那不谢了。” 谢晏突然意识到了此事的新奇之处——方趁时有钱有势,所以在被他关心的同时,谢晏不需要对方趁时感到愧疚。 小时候他妈常跟他说,她和他爸辛辛苦苦打工赚钱,都是为了他,叫他要知道感恩。后来他们不告而别,他被迫跟着舅舅和外婆,可是外婆年纪大了,舅舅身有残疾,虽有木工的手艺,钱却是赚不到多少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给爸妈添完了麻烦,还要祸害舅舅和外婆。 原来人也可以不需要愧疚的。 “那个机器刀片里有小纸屑,污染了手指,所以后来虽然接好了手指不影响使用,阴雨天还是会有点疼。”谢晏闲聊似的说着,“疼的时候,我就会想,万一这根手指没了,岂不是更难受。” 方趁时摸手指的动作一顿。 谢晏:“我没有吓你的意思。” “我也没有被吓到。”方趁时笑了下,手指缠绵地摩挲着谢晏的小指,轻声说,“我只是突然发现,你愿意跟我说点自己的事了。” 谢晏一怔。 “你是个防心很重的人,虽然平时都和人嘻嘻哈哈的……嗯,虽然那个样子也很可爱,但我还是觉得……你愿意在我面前多露出一些本来的样子,挺好的。”方趁时玩手指玩得十分专注,随意道,“温水煮青蛙还挺有效果的,是不是,小青蛙?” 谢晏:“……” 他脑海里那一丝丝伤感的情绪如云雾般被高能冲击炮打了个烟消云散,意识到和方趁时说这些就是个错误。 他见友人人模狗样,想要与之进行灵魂共振,友人微微一笑,脱下了裤子,说兄弟,你怎么知道我想同你共振。 你们语文成绩好的人心真脏啊! “你那是温水吗?”谢晏有点没好气,他今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管他温水沸水,能煮的就是好水,是不是?” “……” 谢晏第一次碰见在斗嘴这件事上能让他败得如此彻底的人,仔细想想,大约是方趁时比他还要豁得出去。 自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谢晏自认是个穿破草鞋的,纵横江湖数载,如今碰见个主动脱鞋的,实在无话可说。他不打算在把这个该死的对话进行下去,扭开脸看向窗外,那只被里里外外反复玩弄的手却是被他放弃了,没抽回来。 车上了高架之后,终于不再拥堵,一路向前。等下高架,就进入了修宁市的郊区地块,此处街景荒凉,除了大小车辆外鲜少有行人。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车驶入一条小路,不久之后,便到了一个豪华的大门前。 谢晏本想看看那门口挂的招牌是什么,奈何,这辆属于方趁时的车没像其他外来车辆一样被门卫拦下,而是直接驶入了园区。 入目,是巨大的运动场。 车在一幢单独的建筑前停下,郭文彬回头道:“时总,到了。” “下车吧。”方趁时牵起谢晏去开车门。 “你该松手了。”谢晏一边说一边下车,这里应该是个类似接待处的地方,里面依稀有人影。 方趁时手是松开了,语气却还有点委屈:“你还真是无情……” “私底下我够惯着你了吧?”谢晏觉得这事应该说清楚,“人多的地方你就不能收敛一点?” “唉,我就知道我见不得光。” 谢晏:“……” 方趁时叹了口气,一脸被迫妥协样,带谢晏往接待处走进去。 前台迎宾看见他就先露出一个标准的接待笑容:“方少,您来了。” 方趁时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冷冷淡淡的模样,“嗯”了声,问:“苏蓉他们都来了么?” “是的,苏小姐和您的同学们都在G2区域,您需要的话可以走这边坐接驳车过去。”迎宾给他指了条路。 “他们点过餐没有?” “目前为止只叫了些饮料。” “让厨房做点东西送过来吧,我饿了。”方趁时说完,就跟谢晏招呼了一声,带他过去坐接驳车。 接待厅内部的装饰充满着现代科技感,通道很长,空调打得足足的。谢晏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一路上都在探头探脑,好奇地到处看:“这地方还真大啊。” 方趁时“嗯”了一声,落后他半步,专注地看着他。谢晏眼里除了好奇,并没有其他情绪,就好像他从不会为自己没其他人有钱而自卑似的。 这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力量,至少方趁时是这么觉得的。他看了谢晏一会儿,给他解释:“是几家联合投资的,地买得早,那时候便宜,就圈了一大块地方。这边基本什么运动场地和设备都有,厨师的水平不错,还有影音室和娱乐室,澜越有很多人周末会过来玩的,你要是喜欢,回头我给你弄张卡。” “会费很贵吗?” “还行吧。”方趁时很客观地评价了一句。这边场地大,VIP会员有专用区域,其他区域是给普通人也开放的,会员费高起来很高,但最低的那种一年几万块,也就是个加强版健身房的价格,很划算。 “那我自己办卡好了。”谢晏现在零花钱还挺多的,而且像这种正当的理由,可以从谢母那边拿到投资,上次之所以只给舅舅拿了600块,是因为他舅舅穷归穷,人却是个倔驴,绝不吃嗟来之食。 方趁时也就随他,反正如果要进VIP区域,只要他在,他可以带谢晏进去。 不多时,两人走到接待大厅外的停车区域,上了接驳车。基地的接驳车是景区观光车的制式,两头通,行驶时有风吹到脸上,不仅舒服,还能看景。 谢晏看到不少场地里都有稀稀拉拉的人影,如今才四月,气温尚算舒适,是户外运动的好季节。 接驳车在G2区域的建筑前停下,两人下车,一前一后地走进去。 “咦,方总和谢晏来了!” “迟到了啊你们!” “这两个人连群里消息都不回的。” 谢晏人还在病房里的时候,确实感觉到自己手机在震,但被方趁时一搅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时拿出手机来,才发现因为晚到,群里有不少@他问他在哪里的消息。 “我去医院复查了,出来的时候有点堵车,也没注意手机,错了错了。”谢晏的借口张嘴就来,他双手合十,作抱歉状向四面八方拜了拜,“就这么几个人吗?” 2班待在G2休息区的就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散着,喝饮料,吹空调。 今天的气温其实不高,不过这群人刚刚应该都运动过,一个个满头大汗的。 钱松俊端坐正中,此时说道:“大部队都去网球场了,说先来几把热热身,我是在这儿等着接人呢,不然我也过去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过去玩一会儿?” 第30章 阴暗爬行。 网球是非常商业化的运动, 澜越有不少学生跟着家长看比赛,一来二去就也喜欢上了。 但谢晏不一样,他既不会打也没怎么看过网球比赛, 暂时还没燃起对该项目的热情, 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不会打网球。我先去跑两圈热身,然后去射击馆好了。” 墙上有项目区域分布图,G2是有射击馆的,谢晏在上面看到了。 “行吧。说起来射击也是大项目,拿冠军能给班级积5分呢,只可惜咱们班没人玩,去年拿了个零蛋, 今年要靠你了呀晏哥。”钱松俊说。 “能参加就不错了,别给我上压力啊。”谢晏笑笑, “我就是业余水平。” “那也是咱们班的独苗苗。”钱松俊才不管,“哦对了, 3班和5班听说我们组织训练,也组织过来了,5班在D3区,3班在C2, 就在我们隔壁, 你出去跑步的话可能会遇到他们。” 谢晏“昂”了一声, 他又不是盛柯,跟其他班的人没什么交情, 大概只有一点小谢晏遗留下来的过节,就没太当回事,“那我先去跑步。” 他一转身, 就看见盛柯一身薄汗地从外面走进来,打了个招呼,“跑步不?” “不了,刚跑完一圈,你去吧。”盛柯摆摆手,“这边跑道挺长的,够你爽跑了。” “那敢情好。” 谢晏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冷不丁被方趁时从后面拉住了衣服,“你怎么不问我跑不跑?” “你跑什么,不去练自己的项目?”谢晏还记得方趁时报了什么,一个跑步类的都没有。 “马场在另一边,很远,击剑也没有陪练。”方趁时说得很现实。马场远他是肯定不会过去的,除非谢晏也一起去,毕竟他今天来这里,也不是冲着自我训练来的。 “那你就去游泳,这儿不是有游泳馆吗?”谢晏指着墙上那张表,一脸“你别给我找借口”的样子。 方趁时的目光便又幽深了起来,看着有点哀怨。 他那个表情就挺危险的,周围还有人,谢晏怕他不管不顾地说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好歹是给了他一个面子,低声安抚道:“你要是不想练,就在这里等一等。不是要吃东西吗?等我跑完,我们一起去射击馆,行不行?” “好吧。”方趁时慢吞吞地松开手,手指缠绵得像是要跟谢晏的衣服永不分离。 一旁的盛柯看着仿佛一夜之间转了性的发小陷入了沉思。 等谢晏跑跳着走远了,他才朝方趁时靠近了几步,小声地嘀嘀咕咕:“你们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就是把话说开了。” “说开?”盛柯愣了愣,“你不是好几天之前就告诉谢晏你喜欢他了?”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片刻,道:“如果我告诉你,现在的谢晏其实是另一个人……” 他声音低,语调拖得长,跟讲故事似的。盛柯一听就笑了:“你不想说我没意见,编这种话忽悠我干什么,我看上去很好骗?”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不想说了。 他就说,他就算告诉盛柯了,盛柯也不会信。 “我主要是想问,”盛柯指指他的手,“你是这种人吗?搞这么缠绵干嘛。” “明恋无果,我也很辛苦的。”方趁时睨他一眼,“我是不介意陪谢晏耗,但要是人跑了怎么办?” “不至于吧,我看谢晏脑子里就没长那根弦。”盛柯笑哈哈地,“以前……行吧,以前就先不提了,现在他不是满脑子只有学习吗?我看你多教他两道题,他就能爱上你。” “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好了。”方趁时没当回事,谢晏明显是不吃这套的。 这边运动基地的效率还挺高,更何况又是方趁时的要求,两人说话的工夫,餐食就送了上来,自助形式,从西式到中式,应有尽有。 休息区的十几个人早饿了,钱松俊“哇”了一声:“这么丰富!方总,我就知道你最大方!” 其他几人也跟着起哄,并在群里疯狂@进了网球馆打网球看比赛的人出来吃饭:“方总永远滴神!” 方趁时没搭理他们,他确实是饿了,走过去拿了点食物就开始吃。盛柯吃过饭来的,这会儿还不太想吃,对他乍一看斯文得体实则十分狼吞虎咽的进食速度很是好奇:“你今天这么饿?” “早上跟孟书秋吵了一架出的门,没吃东西。”方趁时道。 他早上那会儿是被气饱了,不过在医院得到了点甜头,心情好了,食欲就跟着来了。 盛柯问得很诚恳:“你们这架吵了这么久,还没吵出结果?” “可能因为她第一次碰见我不愿意妥协的情况?”方趁时笑了两声,以前他们吵架,都是方趁时先低头,退一步,再退一步,然后孟书秋才会纡尊降贵地退让,这回,方趁时一步都不肯让,偏偏又是孟书秋有求于方趁时。 “你不怕她威胁你,把给你的东西都收回?”除了停卡之外,盛柯知道方趁时那里能被收回的东西还有不少。 “无所谓。”方趁时说,“这些年,我也没少留后手,以前是觉得成年之前翻脸太麻烦,现在……我不想忍了。” 他没成年,很多资金和交易就只能放在别人名下,偏偏因为孟书秋在头顶,他收拢自己人的速度并不那么快。 不过再慢,他也17岁了,想要反抗母亲的心从很多年前开始野蛮生长,如今,已经很大了。 “不过很奇妙的是,我隐约觉得,这次我不退让,她会捏着鼻子应下来。” 他说完笑了两声,突然想到当初谢晏跟他说的话。 ——“小孩儿,你坚持一下,多活几年,就会发现眼前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为什么?嗯……因为你到时候会碰上更大更新的问题,现在的问题当然就不是问题了。” 歪到不行的道理,偏偏很有道理,偏偏还让方趁时听进去了。 虽说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有点搞笑,但事实确实如此,他长大了,头顶的魔鬼看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嗯?”方趁时想到一半,眼神突然眯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对着茶几吃东西,左前方就是休息区的大门,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能看见外面巨大的户外场地,草坪,跑道,球场,还有高高的铁丝网,以及,站在铁丝网两端有说有笑的两个人。 两人皆穿着私服,身形高挑颀长,青春又帅气,看上去格外登对。 “盛柯。”方趁时喊了句,“你有钱吗?” “啊?”盛柯正在玩手机,回过神来还有点没听懂,“你要多少钱?” “300万?” 盛柯一头问号:“你穷成这样了?” 盛柯的开销和他的零花钱比起来很小,所以多年存下来,光零花钱账户就不止300万了。 但是,方趁时的情况应该是差不多的,更别说盛柯知道他有背着他妈在外面做一些投资,每年还有不菲的分红。 “我看中了套房子,想买,但是手上方便动的钱也就不到800,还差一点。其他的钱,想抽出来倒也可以,就是有点没必要,我本来想着,等到年底结算的时候再买的。” 已经投进项目里的钱,想直接拿出来并不容易,虽说数额不大,但也可能因为这一点钱,就错失某些机会,方趁时原本觉得,做人没必要这么激进,但是现在……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外面,盛柯就也跟着看了出去。今天太阳有点烈,草坪早上浇过水,看上去金灿灿的,反着光,叫那两个人影也跟着模糊起来。 其中一个,盛柯当然很快就能认出来,是谢晏,而且大概也只有谢晏才能让方趁时这么关注,至于另一个…… “那是谁?”盛柯眯了眯眼,“那边是3班的人吧?” “柏天忆。” “3班那个学霸?”盛柯回过神来,“诶不对啊,你今天都没戴眼镜,眼神怎么这么好?” 方趁时的声音放轻了,却是有股怨毒的味道流露出来:“谢晏前几天跟我说,跟他是邻居……什么邻居,我在他家隔壁买一套房子,这样算不算邻居?跟我说话的时候都不给几个好脸,跟人家说话倒是笑得挺开心的……” 盛柯被他的语气震得往后仰了仰,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似的,将他打量了两遍。 随后,才回忆了一下,说:“还真是,他俩好像住一个小区来着。” “金色兰亭?”方趁时回过头。 “你知道?” “我派人跟过。” “……嘶。”盛柯倒吸一口凉气,奇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阴暗爬行啊?还以为你会一直无欲无求到老呢。” “我倒还,没那么菩萨。”方趁时语气微妙地说着。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谢晏住金色兰庭东区17号,柏天忆家在西区3号,离得挺远。”盛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前几天我问过谢晏,说是柏天忆有夜跑的习惯,谢晏最近复健,就跟他约着跑了几天,不算很熟。你不会连这种醋都吃吧,这不就是正常交往吗?” 方趁时掀起眼皮。 他目光幽幽地,看了盛柯好一会儿,才问:“不行吗?” “我就是巴不得,他连话都不要跟别人说。”他说。 其实盛柯刚跑完还有点热,但愣是生生打了个寒噤。 他觉得还是要为谢晏的自由争取两句的,劝道:“那你也不能因为你自己是个男的,就随便吃男人的醋吧,万一谢晏是直的呢?” “他是直是弯都无所谓,最好,是不要跟任何人说话,男的,女的,都不要。”方趁时幽怨的目光落在大门的方向,那里,谢晏还在笑眯眯地和人说着话,人沐浴在阳光里,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看上去健康又有活力。 说完这句,方趁时又把视线挪了回来,跟盛柯对视:“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想法,我呢,是舍不得强迫他的,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苦苦地明恋。” 盛柯:“……” 盛柯觉得最恐怖的事情,是方趁时看上去还有理智,他竟然是清醒着说出这些话的。 “真希望你不是玩玩,”他说,“不然我会觉得很对不起谢晏。” “你想要我的保证吗?”方趁时问。 “你跟他去保证吧,这恋爱又不是跟我谈。” “有道理,”方趁时笑笑,“我会对他好的。” 说完这句,他目光突然一凝,整个人跟着站了起来。 “怎么了?”盛柯顺着他的目光复又看过去,就见那头的谢晏不知何时已经身姿敏捷地挂上了铁丝网,脚下蹬了两下,人就这么从铁丝网上方翻了过去。 盛柯张了张嘴:“卧槽,他会飞的啊?” 30-40 第31章 拯救人类的英雄。 不久之前。 谢晏跑到中途, 路过了某处铁丝网,就看到另一头攒动的人影。 澜越学子出了校门并不会穿校服,所以要不是这么多青春的面庞在这里, 谢晏一时还没想起来钱松俊跟他说隔壁是3班的人。 “谢晏?”柏天忆往铁丝网方向走过来捡球, 见到他,驻足微笑,“你们班也来了啊。” 谢晏“昂”了一声,注意到他右手拿着的羽毛球拍:“在打球?” “嗯,随便玩玩。” “怎么不打网球,”谢晏问,“我们班好多人去玩了。” “我不太会。”柏天忆摊手。 羽毛球和网球是很不一样的,网球上手更困难一些。 谢晏一听就笑了:“巧了, 我也不会。” “那我们现在是同胞了?”柏天忆问。 “可以。”谢晏赞同,“战友吧。” 3班这边确实比他们2班要“质朴”许多, 从项目的选择上就能看出来——露天的场地上有人在打羽毛球,有人在打篮球, 还有人……谢晏看了一圈,乐了:“你们班怎么还有人来这里写作业的?” 来这个地方写作业,感觉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家里呢。 “嗯?”柏天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篮球架旁有个女生并腿坐在那里, 膝头摊着一本像是练习册的东西, 很是沉浸其中。 他“啊”了一声:“那是我们班班长。” 顿了顿, 又道,“特招生, 所以比较用功吧,但她集体活动都会带头参加的。” 澜越的“特招生”和其他“特长生”不同,指的是靠优异的成绩特招入学、家境上可能达不到澜越招生要求的学生, 每个年级都有那么几个,看得出来学校在拯救升学率这件事上很努力。 “我知道啊,我在老师那边见过她的。”谢晏现在还是会去办公室问问题的,自然也对年级里比较用功上进的几个学生眼熟,“没记错她是叫沈希柠吧?我看她上次月考年级第一来着。” “她一直保持年级前五,拿第二名的时候比较多。”柏天忆成绩也很好,自然记得沈希柠的排名,“上次……可能还要谢谢你们班那个方趁时手下留情。” “什么手下留情。”谢晏摆摆手,反驳道,“第一就是第一,考到了就是她厉害。” “可是方趁时正常考试的时候,一直都比我们厉害,这也是事实。”柏天忆笑了笑,很无谓的样子。 谢晏没再多说,在学习这件事上,方趁时大约是那种老天追着喂饭却还不想吃饭的主,反正谢晏是不太支持这种精神风貌的,但他也没有说服柏天忆的必要。 他一直在看沈希柠那头,女生身形单薄,脸色看着有点苍白,两鬓的发丝也粘在脸上,看着是出了不少汗:“话说你觉不觉得沈希柠她……” 话到中途,谢晏面色变了变,“她是不是看着要晕倒了?” “啊?”柏天忆疑惑地看过去。 但就这一秒钟的工夫,沈希柠的身体已经是晃了晃,在她周围,结伴跑步的人说笑着路过,打篮球的人热汗挥洒,谁也没有注意到篮球架下那个单薄身影的不妥。 谢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铁丝网就是正常高度,用料扎实,比城南职高里用的那种结实很多,和澜越的差不多水平。他心里有了数,双手向上一探,精准勾住铁丝网的洞眼,旋即臂力爆发上提,双腿连蹬,身体急窜而上,不过半秒钟,人已经跃至铁丝网上方。 柏天忆惊讶地张大嘴:“你小心……” 最后一个“点”字还未出口,谢晏手一撑,左腿向后蹬了下铁丝网卸力,人就落到了地上,晃了晃,站稳了,接着拔腿往沈希柠所在的方向冲,“来帮忙!” 他跑得飞快,好悬在沈希柠晕倒之前把人给扶住了:“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沈希柠面色发青,嘴唇发白,深深地喘着气,并没有给出反应。 她好像是没听懂谢晏的话,过了几秒钟,大脑才重新连通了似的,朝谢晏看过来,“我……想吐……” 柏天忆正好跑到近前,马上开始掏手机:“我给基地这边的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叫医生过来。” “好。”谢晏应了声,沈希柠的样子对他来说很熟悉,“她估计是低血糖了,有没有人有可乐?别的高糖饮料也行!” 后面半句话他是扬声喊的,从他翻越铁丝网开始,3班的人都陆续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朝这里聚集。 打篮球的男生们离得最近,过来得也是最快的。其中一个男生到场边抓起了自己放在地上的可乐跑过来:“我有!但是这瓶我喝过了……” “救命的事别计较这么多了。”谢晏单手拧开可乐瓶盖,另一只手扶着沈希柠肩膀免得她倒下,“意识清醒吗,能吞咽吗?” “能……” 谢晏这才把可乐瓶送到她嘴边。 他控制着角度,没让她喝太快,但持续不断,直到她喝下半瓶左右的量才歪了一下可乐瓶,说:“别一口气喝太多,缓一会儿。” 沈希柠喘着气,额头、脖颈很快出了层薄汗,但面色却在好转。 谢晏低声跟她沟通身体情况,见她确实好多了,便把那瓶可乐抛了回去,抬了抬下巴:“谢了哥们儿,今天你是拯救你们班长的英雄。” 那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一瓶可乐……” “低血糖还是挺危险的。”柏天忆说了句公道话。 基地的医生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辆专供园区内使用的救护车。3班的几个女生本想帮忙,但沈希柠腿软到走不动,谢晏见状,就招呼了柏天忆帮忙,两人一起把沈希柠抬到了担架上,再连担架一块儿抬上车,就这么一起去了基地内的医院。 基地医院的设备和资质都还挺齐全的,医生给沈希柠测量过血糖之后,开了点药,叫护士过来帮她吊上水。3班的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坐接驳车赶了过来,谢晏见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一出门,看见2班风云三人组。方趁时照面就注意到他的异状,视线落下来,问:“你腿怎么了?” “嗯?啊,刚刚落地的时候踩到了,有点疼。”谢晏把上卷到大腿处的裤腿放下来,晃了晃手里的云南白药,“检查过了,没什么事,用点药就好了——话说你们怎么来了?” 说实话,方趁时跟过来他不觉得奇怪,大约是跟着他来的;盛柯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因为盛柯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跟着方趁时;但是苏蓉…… 苏蓉晃了下脑袋,她穿着一身网球服,发带边缘还能看到汗珠,显然刚刚还在打球:“基地有我家的股份,我不可能看着人在基地出事不来问问情况,更何况出事的还是同学。” 虽说是不同班级的同学,那也还有点香火情。 谢晏“哦”了一声,就把刚才在医生那里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说:“沈希柠没什么事,就是没吃早饭,然后3班的人都是吃过饭来的,也没人想起要点餐,现在她已经缓过来了。” 更多的话他没说,基地的餐食单点其实挺贵的,但是会员的话有免费的餐食,沈希柠作为一个特招生,可能既没有会员也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在这里吃顿饭,班上同学有人点餐还好,没人点就会发生这种事。 谢晏不了解苏蓉,但知道她是家境非常优越的大小姐,想着要给沈希柠留点面子,就没说到这么细节的部分。 “那她现在就是在挂水?”苏蓉想了想说,“一会儿她也还是要吃点东西的吧?要么我让人给3班那边送点餐?” 她最后半句话是扭头问的。方趁时瞥她一眼,冷淡道:“问我干嘛?” “我是怕人家多想,还以为我在施舍。”苏蓉翻了个白眼,“问你有用吗?好像你有情商一样,我是在问阿柯。” “你俩打架能不能不要殃及我。”盛柯抖了抖,道,“别点了,咱们班和3班又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你给他们整个班叫餐奇奇怪怪的,还不如就让基地那边送一份套餐到医院里来,就说是基地给病人的特殊照顾。” “也行。”苏蓉点点头,掏出手机打电话。 跟基地负责餐食的人说明白之后,苏蓉将电话挂断,这才意识到谢晏一直在看她,就问了句:“干嘛?” “没什么,没想到你这么细心,感觉重新认识了你一下。”谢晏笑了笑。 “嗯,本小姐就是这样魅力四射,不要迷恋我。”苏蓉一脸淡然地点点头。 她没把这话当回事,方趁时却是幽幽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再看向谢晏。 谢晏瞬间get到了他的脑回路,只觉得无奈又有点好笑。 “既然没什么事,那回去吧。”苏蓉这时说。 谢晏问了句:“你们坐接驳车来的吗?” “对。”回答的是盛柯。 “也坐接驳车回去?” “那肯定啊。”苏蓉只觉莫名其妙,基地这么大,不坐接驳车还能怎么办?不过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多问了一句,“你跟我们一起吗?” 那种景区观光车还挺大的,一辆车能坐十几个人。 但谢晏还真就是那种不走寻常路的人,摇了摇头说:“我步还没跑完呢,打算从这里跑回去。那我先走了?一会儿G2休息区见?” 他最后半句话是看着方趁时的。 方趁时看他一眼:“腿不要紧么。” “没事啊。”为了证明自己非常康健,谢晏还浅踢了下右腿。 “好。”方趁时说。 “那,bye。”谢晏又跟盛柯苏蓉挥了挥手,向着医院大门方向就迈开了腿。 苏蓉人生第一次见到盛柯以外的这么热衷于运动的人,最关键的是,盛柯也只是为了控制体重才跑步的,并不是真的喜欢,简直惊呆了:“有必要吗?这里离G2区域至少两公里吧?” “没毛病的,对常年慢跑的人来说两公里也不算长。”作为同志,盛柯帮谢晏说了句话。 苏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俩跟谢晏关系很好?” “这也能看出来?”盛柯笑了。 “态度不一样。”苏蓉也没多解释,“走吧。”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只不过性格和兴趣爱好皆不相同,随着年龄的增长、第二性征的发育,就越来越玩不到一起了。 但了解和默契还是有的,苏蓉更新了一下他俩和谢晏的社交关系,也没再多问,就自顾自地走出医院,坐上来时的那辆接驳车。 她坐在第二排,等了一会儿,就见盛柯和方趁时说着话从医院出来,坐上了第三排。 “可以走了。”苏蓉和开车的司机说了声,接着低头玩手机。 后排的盛柯还在和方趁时说话:“……金色兰庭最近两套的成交价都奔着1300去了,我再多给你点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大额转账是有点麻烦的,除了时间,还要手续。 盛柯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就开始跟财务经理打电话。苏蓉听到了几句,也没转头,像闲聊似的问:“你要买房?” 买房对他们几个而言,也不算太大的事,主要看房子的地段、面积,还有楼盘定位。 结果方趁时给她来了句她完全没想到的话,“我要谈恋爱。” 苏蓉愣了愣,回过头看他一眼:“和谁?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性取向。” “我没有性取向,我对人类没兴趣。”方趁时神色淡淡。 “对人类没兴趣,就对那一个人有兴趣是吧?”苏蓉乐了,“整得还怪浪漫的,是很好的人吗?” 方趁时“嗯”了一声。 再好不过的人,在方趁时的宇宙里熠熠生辉。 “那就祝福你。”见他没多说,苏蓉便也没兴趣多问了,朋友谈恋爱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方趁时倒还算有点良心,多说了一句:“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你要是想谈恋爱,我举双手支持。” “不劳费心,我觉得谈恋爱还没追星有意思。”苏蓉对此兴致缺缺,她一扬眉,道,“不过你谈归谈,别捅出去,我可不想这个年纪就为了结婚的事和我爸吵架,你担待下,等咱们都二十多岁了再解决家里。” “短期内不会,长期的……”方趁时看了她一眼,“我只能帮你担待到我结婚之前。” “说得好像你能比我先结婚一样,嘁。”苏蓉又转回去了,朝后摆摆手,“知道了。” 第32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接驳车开回去的路上, 路过了正在奔跑的谢晏。 少年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兜着过路的风向前奔跑,飞扬的发丝上闪着汗珠的反光, 一张脸白里透红, 双眼黑亮。 就光看着他,想到的也都是好词,方趁时贪婪地看了一路,直至接驳车越过那道身影,他才收回视线,没有回头。 到休息区等了没多久,谢晏就回来了。方趁时一个人倚着饮料冰箱站着,在等他。 人一来, 方趁时给他拿了瓶水,又递过去一块半湿不干的毛巾:“你平时喜欢喝什么?我只知道你常喝水。” 旁边也没别人, 谢晏说话没顾忌,边喝水边道:“我之前, 除了水也喝不起别的。” 方趁时笑笑:“这里饮料很多,你可以都试试。” “一会儿的吧,我先吃点东西。”谢晏是很讲究的,运动后要补快碳, 他以前都是吃大白馒头的, 现在是条件好了, 先过去拿了根香蕉塞嘴里,然后又取了两个无糖的面包配了杯牛奶。 大口大口地吃完, 他才回来找方趁时:“去射击馆?” 方趁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意思是走。 射击馆是一个单独的馆,里面能玩枪, 还能玩弓箭。 馆内前台的工作人员看到方趁时打了个招呼,听谢晏说完需求之后,就替他去拿相应的装备。谢晏低声问:“你是和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吗?” 方趁时摇摇头:“这边我来过几次。” “你也玩射击?”谢晏有些意外,“那为什么不报名?” “我没玩过气/步/枪,来这里玩过反/曲/弓。”方趁时跟他解释,“学校运动会没有反/曲/弓项目。” “这样啊。”谢晏叹了口气,“结果钱松俊期盼的重点项目还是只有我一个独苗。” 方趁时笑了:“你这么有集体荣誉感的?” “不知道了吧。”谢晏看了他一眼,“谅你监视我也不可能跟到我学校来。” 方趁时还真没办法把人派进他教室里,不知道谢晏上学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但话又说回来,他以前没想过城南职高那种地方还能有正经人。 “是我对职高有偏见。”在谢晏面前,他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错误。 “那我上职高的时候已经不太正经了。”谢晏顿了顿,“我以前比较正经。” 说话间,工作人员已经把气/步/枪拿了过来,谢晏迎上去。他好几年没摸过枪了,虽说还有印象,但也忘记了很多细节,非常谦虚又老实地听完教练讲解注意事项,一边听一边摆弄着枪身。 方趁时敏锐地察觉到谢晏的逃避。 他没怎么查过谢晏过去的事,只知道谢晏以前似乎成绩不错,后来中考失利,才进了城南职高。 这话放以前他是不信的,因为只做简单的逻辑推理就可得,如果一个人初中时成绩真的很好,性格方面又不是那种容易紧张大考容易崩的类型的话,是不太可能滑档到职高去的。城南职高在修宁市的职高里头都不算什么好地方,之前方趁时听说这个,只当是说这话的人自己成绩太差,所以看谁都是学霸。 他不太介意谢晏的成绩,毕竟他自己睥睨同龄人,只觉得谢晏菜菜的也很可爱;但现在,方趁时已经见过谢晏学习的模样了。 算不上什么天才,但总体方法是不错的,也知道如何给学科知识点分类,排一个轻重缓急,这样的人,但凡没有愚钝到一定份上,成绩都不会差。 所以,要查查看吗? 可他应该不喜欢被人调查。 “算了吧。”方趁时舔了下牙,自言自语道,“等他自己告诉我,不是更好?” 看一个骄傲的人在自己面前卸下心防,用最柔软的模样,说着最坦诚的话,到时候,他一定会露出生动又可爱的表情……这样的场景光是想一想,方趁时就有点头晕目眩起来了。 砰。 砰。 砰。砰。 砰砰。 十发转眼就被射出,上方的屏幕显示出谢晏的首轮战绩,除了两个8分之外,其余的都是9分以上的高分,甚至有两个10分在里面。 方趁时挑了下眉。 教练还在那边夸赞谢晏,谢晏笑笑:“只是因为我以前玩过,有点基础。” “那也很厉害了!”教练问,“你多久没玩了?” “有几年了吧。” “动作上没什么问题,再打几轮试试。”教练想了想,没多说。 谢晏就继续射击,仍旧是十发一轮,最开始的生疏除去后,他射击的速度渐渐变快,最后恒定在某一个速度上,准确率维持在9.2分上下。 教练一口气让他打了五轮,生生看着他把均分打到了9.3。 “你很有天分!”教练这下真的激动了,说实话,在这种地方工作,过来玩的就是些少爷小姐什么的,他们通常都是爱好者水平,不像谢晏同时拥有专注力和手稳两大天赋,他已经很久没有燃起过职业追求了,“你有没有做职业运动员的打算?” “我?运动员?”谢晏愣了愣,他从小到大的人生里都没出现过这个词。 “对,射击运动员!你的天分很好,保持训练的话,这水平进省队不成问题,如果将来还能提升,国家队也不是不敢想。” 那一瞬间,教练的脑子里都已经排出了一系列饮食和训练计划,可惜面前的人丝毫没感受到他的心潮澎湃。谢晏冷静地拒绝了他:“谢谢,但是我觉得国家队什么的,离我太遥远了,我平时还要上学的,不可能经常过来训练。” 教练的心都碎了,但他并不气馁,毕竟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走体育这条路,大多数人在面对人生方向转向上都是需要思考和被说服的。教练道:“一开始不需要这么多训练时间,利用周末就可以了,之后可以增加到工作日,但是也只需要放学之后过来。你们澜越不是没有晚自习的吗?晚上过来就可以了,如果觉得太远,可以在市内找个射击馆,有问题联系我,我帮你调整饮食和技术细节……” 他一口气噼里啪啦地说了很多,但谢晏只用一句话回答了他:“我周末要上家教。” 教练:“……” “工作日的晚上也要。”谢晏面不改色,完全不觉得丢脸地说道,“我成绩很差。” 方趁时笑出了声。 他很少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谢晏下意识地看了过来,表情带着询问。教练就很直白了,他的眼神根本是绝望的。 “其实你也不用拒绝得这么彻底,射击项目对运动员的年龄要求很低,或许你以后会想做呢?”有外人在场,方趁时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甚至和谢晏讲话时不会像和别人讲话那么冷漠,整个人散发着温和的气质,“你有什么人生理想吗?” “没有。”谢晏其实连成绩提上去以后大学要考什么专业都没考虑过,比起做长远规划,他更喜欢先干。 “那可以先练着,比如说每周挤一个下午出来,我可以送你过来训练。” 谢晏眯眼瞧他,怀疑他只是想制作机会独处。 方趁时丝毫不亏心地和他对视,而旁边的教练甚至已经对方趁时感激涕零起来了。 “再议吧。”谢晏不置可否,手倒是很实诚地在给气/步/枪装弹了。 装弹的步骤方才教练演示过,也给他讲解过,以前他在射击馆打工的时候也曾经做过一两次,现在就算是追忆青春了。 不管之后练不练,到今天离馆之前,他的确还能再打一会儿。 不久之后,“射击馆出现气/步/枪天才”的消息在工作人员之间传开,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围观。慢一步得到了消息的钱松俊也带着几个2班的人跑了过来,一来就对谢晏头上的那块高分计分板大呼小叫:“晏哥,你是我祖宗!!咱们班今年有救了!这次运动会定要把5班干掉!!” 5班是去年运动会的年级冠军。 谢晏没搭理他,周围的噪音不影响他在射击时的专注,填弹、上膛、瞄准。 然后发射。 砰。 9.6。 盛柯凑到了方趁时旁边,低声跟他说着话:“真这么牛?”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方趁时扬了扬下巴,“那边可以看他的历史分数。” 盛柯跟条猎犬似的原地弹射启动,倏地蹿了出去,不多时又跑回来,开口就是一句“卧槽”:“真这么厉害!这可以走体育的路子了吧?” “教练也是这么说的。”基地虽说只是给有钱人娱乐的地方,但这里请的教练都是很专业的,从教练开口的那一刻起,方趁时就已经信了。 “不过这么多人围观,你不觉得吵吗?” 盛柯了解方趁时,他是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的。这会儿周围人多,就算大家都压着嗓子说话,也能形成吵吵嚷嚷的效果。盛柯是还好,他也佩服谢晏能在这种环境内集中注意力,但方趁时还没爆炸就很神奇。 而且不管怎么说,方趁时都是基地的所有人之一,哪有老板看员工上班时间离岗摸鱼不制止的? “有点。”方趁时靠在休息区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饮料,“不过,他们这么识货,也得给他们一个围观的机会不是?” “……”盛柯有点嫌弃,“刚刚是谁说巴不得谢晏不要跟任何人讲话的?” 方趁时笑了:“这些来围观的人,谁能和谢晏说上话?不就只能,远远地看着。” 他一双眼专注地看着谢晏专心射击的背影,从那人的头发丝、肩胛骨、背肌开始一路向下,直欣赏到跟腱处,想象着形状,和手感。 盛柯向后仰了仰,好像有点理解到了方趁时的脑回路,嘴角不由得一抽:“你的大宝贝光芒四射,叫众人倾倒,但别人只能看,反正人是你的……是这个意思吧?” 方趁时没理他,算是默认。 “可把你给爽到了。”盛柯摇摇头,又真心好奇地问,“你追到人家了?” 方趁时:“……” 方趁时扭过头,看了盛柯一眼。 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却又什么都说了。盛柯知道自己提错壶了,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我去玩会儿反/曲,你等下要是去游泳的话,就喊我一声。” 他和方趁时都是报名了游泳项目的,两人以前也会约着去游泳。 “不去。”方趁时拒绝。 盛柯:“不让谢晏欣赏下你矫健的英姿?” “色诱也太低级了。”方趁时嗤之以鼻。 两小时后,他捏着下场休息的谢晏刚刚摸过枪的手,闲聊似的,漫不经心地问:“没事干的话,要不要去看我游泳?” 第33章 打成一片。 没过多久, 谢晏抱着一杯特调饮料,老老实实地坐在看台第一排,等其他人换衣服出来。 老实说, 这个天气吧……真要游泳还有点冷, 谢晏刚刚摸了下泳池的水,一点脱衣服的想法都没有,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班里的几个男生听说要游泳,一个个都积极响应。 钱松俊换衣服贼快,从更衣区蹦出来,还特地往谢晏所在的地方拐了拐:“晏哥,你真不打算游一会儿?” “不了。”谢晏拒绝道, “我旱鸭子。” 钱松俊“咦”了一声:“你去年不还游过百米蛙?” 去年修宁市气温异常炎热,五月份开运动会时的那两天, 气温一度冲上了35度,小谢晏报名的唯一一个保底项目就是100米蛙泳, 主要是图个凉快。 蛙泳是游泳速成培训班里最常见最基础的泳姿,小谢晏速成之后,勇夺年级第五。澜越一届8个班,这个成绩可以说是有一点天分, 但不多。 谢晏想起这茬, 被噎了一下, 很快就随口找了个借口:“我那是被家里逼去上了个游泳班,其实我怕水, 现在已经忘记该怎么换气了。” “你这样很丢我们南方人的脸啊!”钱松俊想了想说。 “那我将加入北方人这个更权威的队伍。”谢晏从善如流。 钱松俊也不再劝,跟旱鸭子有什么好说的?他看徐明泽他们几个都换衣服出来了,便跑过去, 跟他们勾肩搭背地勾对了一会儿,随后跟煮饺子似的一个一个沿着边下了水。 一下水还大叫,“好冷!” “救命!” “都游一游,一会儿就不冷了。” 男生们三三两两地游了开去,泳池平静的蓝色水面被扎上了一颗颗黑色小人头,顺着水波漂动。 这时,谢晏就见到苏蓉带着一群女生从后面走进看台区,坐到了谢晏后面一排,每个人手里还都拿着杯饮料。 “Hello。”苏蓉坐在他正后方,就顺便打个招呼。 谢晏颇为意外:“你们不去游吗?” “这么冷的天,谁要去游泳。”苏蓉翻了个白眼,“也就这群多血质的白痴积极。” 她旁边还有女生附和:“就是说啊,而且我都没带泳衣。” “基地倒是有全新的泳衣提供……” “那个基础款也太丑了,质量还不太行。” 谢晏回忆了一下,游泳这件事好像是方趁时提起的。 联想到苏蓉“多血质的白痴”的形容,他机敏地闭嘴不提。 “哪里质量不行?”苏蓉喝了口饮料,转头问那个女生,“你跟我说说,回头我跟基地这边的采购反映下情况。” 几个女生互看一眼,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 “就……那个料子穿在身上有点刺。” “弹性不好。” “一撑就容易开线,到底考没考虑过世界上还有大骨架的女生?!” …… 苏蓉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敲字,把意见一一记在备忘录上。 她是侧着坐的,谢晏坐着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屏幕上记了什么,谢晏不由得嘬了口饮料,感叹地说:“好专业啊,苏老板。” 苏蓉回头给他飞了个赞同的眼神:“你很上道啊,我喜欢这个称呼。” 徐若梨就坐在苏蓉旁边,这时说了一句:“苏蓉是一毕业就要进家里公司的,她很能干的。” “大学毕业?”谢晏道,“那不是还有几年。” “是高中毕业。”徐若梨摇摇手指。 “苏蓉很厉害的。” “对啊对啊,我要是能跟她一样,我爸妈做梦都要笑醒。” “我大学毕业能进家里公司帮忙就不错了……” “你们都准备继承家业?”谢晏单纯是好奇。 “不继承家业还能干嘛?赚钱嘛,怎么不是赚。” “我是没什么想做的,爸爸妈妈说让我跟着他们学学。” “我不一样啊,”徐若梨指指自己,“我想当画家的。” 谢晏回忆了一下,美术课的时候好像确实听美术老师表扬过徐若梨的画。 其他人也有其他想法的,但数量不多,大多数还是打算随波逐流,以后继承家里的事业。 苏蓉这时记完了,回头道:“我们学校的学生,以后继承家业的人得有六成到七成吧,剩下的,不是家里的家底不够厚,就是天才和疯子。怎么,你心有疑虑吗?” 谢晏笑笑:“算是有点吧。” 方趁时在射击馆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让他听进去了一些,谢父有一个厂,近年来效益每况愈下,这家境对普通人而言算丰厚,在澜越不算什么。 谢晏一是觉得自己志不在此,二也是觉得谢家的家底和他没什么关系,可真要问以后想做什么,一时也想不出来。 “你要是想不好,也可以先帮家里的忙,等想出来了再说。”苏蓉随口劝了一句,劝完又想起谢晏从前那个德行——高一的时候,谢晏和他爸还公然在学校里打过架——感觉自己是劝错人了,就闭了嘴。 但谢晏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反而是笑了出来:“你们的脑回路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 “就,想不好的就先试一试什么的。”谢晏含糊不清地说,“方趁时也这么说。” “他?”苏蓉一声嗤笑,“你别听他放屁,他就是我说的那种人。别人是天才或者疯子,他是天才加疯子,你要是在考虑以后做什么,千万别参考他的意见。” 谢晏眨了眨眼,心说不好意思,他已经在参考了。 虽说谢晏没有把体育当成终身事业的打算,但气/步/枪确实挺好玩的,试试也无妨。 方趁时和盛柯从更衣室出来得稍微晚了点,就看见谢晏跟一群女生坐在一起,而且是一排女生,他一个人坐在前面,乍一看跟众星捧月似的,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嘴角便是一扯:“人缘真好啊。” 盛柯现在都懒得猜,很容易就能顺着他的目光找到谢晏。 “那你要怎么办?”盛柯好奇道,“冲到看台上去把他揪下来?” “游两圈吧。”方趁时垂下眼,懒懒地说。 盛柯“唉”了一声:“真不想成为你耍帅的工具人啊……我再帮你喊几个人。” 方趁时无可无不可。 盛柯就去张罗了。这边泳池是标准的赛道泳池,供爱好者游玩的浅水泳池是单独的,在另一边,意思就是,敢下这边泳池的人,多多少少有点泳技在身上。 盛柯高举运动会的大旗,说要“训练”,在泳池里游着玩的2班男生便都积极响应,还主动分了组——因为赛道只有8条。 “咦,他们是要比赛吗?”女生这边有人发现了男生的动静。 “你们说谁比较厉害?”徐若梨来了点兴趣。 “不知道啊。” 谢晏乐了:“都高二了,连谁游泳比较厉害都不知道吗?” “你知道?”反问他的是一个叫姜晓灵的女生。 谢晏噎了下:“……不知道。” “那不就结了。” 高一那场运动会,2班进行得十分敷衍,偶然有些人有对班上同学的体育实力有了解的,那也是因为从小的交情。 谢晏是真觉得冤枉,他不清楚班上男生实力,完全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好不好?这些人不讲武德的。 “我看……这几个比较厉害。”苏蓉远远地看了一圈,点了几个人。 江露白在旁边“咦”了一声:“为什么啊?” “这几个肌肉线条比较漂亮,而且个子高。”苏蓉一副品鉴的口吻,“冷知识,游泳想游出速度来是需要身高的。” “这种身材算是肌肉漂亮的?”江露白有点好奇,“我看短视频里那些男的腹肌不是更凸出吗?” “那种不实用啦。”徐若梨笑了起来,说完还拍拍谢晏的肩膀,“诶,在场唯一男同胞,你给咱们班长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谢晏……谢晏就没观察过其他人的肌肉,不管是盯着男人的身体还是女人的身体他都觉得挺不礼貌的,只好攻击自己:“我既没练出过那种虬结的块状肌肉,也不会游泳,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啊?”徐若梨快笑死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神仙,”谢晏的好话张嘴就来,“观察力比我强多了。” 徐若梨看他两眼,扭头跟苏蓉说:“你说得对,他果然很上道。” “各就各位——” 盛柯找了个工作人员来当裁判,人在场边,发令枪已经举起。 “预备——” 包括方趁时和盛柯在内,8人已经靠在泳池边缘,做好出发姿势。 “砰!” 发令枪响,八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岸上的人纷纷大喊起加油,比赛的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在场也就大约半个班的人,偌大的一个游泳馆愣是搞出了热火朝天的氛围。 “天呢!7道的是谁?游得也太快了吧!” “3道的好像也不相上下啊!” “5道!5道的人追上来了!” …… “你们班搞得这么热闹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晏低头一看,发现柏天忆不知何时走进了游泳馆,正站在看台下方和自己说话。 周围太吵,他有点听不清,把手中的饮料往旁边座椅上一搁,就往前跨了一步,人趴到栏杆上:“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班好热闹。”柏天忆笑了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我们班的人把沈希柠送回去了,她让我给你道个谢,说等去学校了再好好谢你。” “多大点事。”谢晏摆摆手,“你就跟她说,道谢我收到了,让她好好休息,不用再单独谢我了。” “行。”柏天忆应了,犹豫了下,又问,“你腿没事吧?” “没事啊,已经不疼了。”谢晏都快忘了他刚刚还浅伤了一下腿的事。 “那,晚上还跑步吗?” “跑。”谢晏说。虽说他今天已经跑过了,但绕着小区夜跑强度并不大,跑一下也行。 “好,那晚上还是老时间,到时候联系?” “嗯?”谢晏听话听音,“你是准备回去了?” “对,班长出了事,我们班也没兴致玩了,除了几个留下打篮球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了。” “这样啊。”谢晏若有所思,“看来你们班人还挺喜欢这个班长的?” 柏天忆大概知道他在问什么,笑道:“也有看不起她的,特招生嘛,不过大部分人都还好。” 一个班里别看这么多班委,其实班长的杂务是最多的,如果班上大部分人不支持不配合的话,班长这活谁也干不下去。 谢晏点了点头:“那挺好的。” 他观察了一段时间也发现,澜越的学子,其实大多品性不坏。 除了个别老鼠屎之外,其他人最多也就是有些少爷小姐脾气,年轻人,爱装逼了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 柏天忆“嗯”了一声,忽然拖着长音来了句:“其实她人缘还比你好些,虽然家境差了点,但是毕竟有成绩这种硬通货。” 大部分学生总归是更喜欢和优等生交朋友的,要不然就方趁时那个死人脸,哪怕他家境好到天上去,在学校里的人气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高;盛柯的交际花,也不全是因为性格。 谢晏:“……” 谢晏被他噎了一下,都不知道该骂人还是感动。 他想,做人还是要积极向上一点。 于是他选择了感动:“合情合理,大家都是学生,学生不看成绩看什么?看脸么?” 柏天忆被他逗笑了,故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那看脸的话,你还挺有优势的。” 话虽是调侃,但也是实情,谢晏是典型的浓颜,把以前彩虹灯似的非主流长发剃短染黑以后,简简单单露出脸来反而看上去更帅了。 谢晏给他扯出一个明显的假笑:“谢谢您啊。” 第34章 疯子。 “吁——” 裁判的口哨声响彻游泳馆, 意味着第一名摸到了代表终点的泳池边。8名参赛选手陆陆续续游到终点,撑着泳池边沿上岸。 冠军选手左右晃了晃耳朵里的水,一把扯下泳镜泳帽, 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居然被你猜到了, 苏蓉!还真是方趁时赢了啊!” “以前还真不知道他游泳厉害呢,还以为他只有马术强。” “还是苏蓉了解他。” “免了。”苏蓉抬手制止了她们几个乱说,“要说了解他,你得找盛柯。” “那怎么能一样,你们不是CP来的嘛。”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但是他这个表情什么意思?为什么赢了还跟被人欠了800万一样?” 谢晏听见,抬头望了过去,就见到方趁时已经朝看台方向走了过来, 一双黢黑的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谢晏:“……” 他低头, 问柏天忆:“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就走了,怎么?”柏天忆不明就里。 “没什么。”谢晏摇摇头, “我跟同学再玩会儿,你回去吧,晚上见。” “好。”柏天忆点了点,转身离开。 等人拐进场馆的通道看不见了, 谢晏想了想, 撑着栏杆就往下方跳了下去。看台还是有点高度的, 这动作引起了后方一群女生的惊呼,见他没事才有人喊, “谢晏,你也太喜欢做危险动作了吧!” “不好意思啊。”谢晏毫无愧疚心地拱了拱手,假装自己很愧疚。 他怕方趁时过来找他, 当着女生的面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只好自己走过来。 泳池边,刚上岸的人清理耳朵的清理耳朵,说话的说话,准备下一组比赛的准备比赛,两人站在泳池中间段,暂时没人过来打搅。 他走到一脸阴郁的方趁时面前,叹了口气:“又怎么了,祖宗?” “你为什么不看我比赛?”方趁时还是那个语调,他不太高兴的时候,会拖着调说话,把一句质问说得礼貌优雅,好像不是他在要求一样。 “我看了。”谢晏说完,见他一脸不信,还补充了细节,“我真看了,但是我又没看过游泳比赛,自己还不会游,看不懂你们的技术细节,就知道你50米转身的时候就领先了。” “所以后半程就不看了?” “哪里就不看了,看了的好吗?你们刚刚游的是蛙泳?” “大家都会的泳姿,就只有蛙泳。”方趁时的低低地“嗯”了一声,面色还是不好,“只看个泳姿和输赢,大概确实是不影响你和别人聊天的吧。” 谢晏:“……” 真是没法和他争。 谢晏咂摸出点味道,方趁时大概是需要别人关注,又不喜欢开口找人讨,说简单点就是别扭。 他觉得自己已经熟练掌握了儿童心理学,顺毛撸应该不难,甚至膨胀地觉得如果以后再沦落到到处打工的话,他又多了一些职业选择——比如去保育班哄小孩。 他想了想,找了个夸他的角度:“她们刚才是在说,你这样的肌肉生得刚刚好,既不会太夸张,又很实用,比那些吃蛋白粉嗑药的练出来的强。” “那你呢?”方趁时看他。 “什么我?” “你觉得呢?” “我?”谢晏愣了愣,这时才顺着话音看向方趁时的身体,匀称舒展的肌肉线条,皮肤上还挂着水珠,被场馆的灯光一打,看着还挺漂亮。 “我就……没什么感想。”谢晏有什么说什么,“你这个身材应该是长期保持运动习惯的吧?我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身形体脂率。不过我那时候做很多体力活,还会运动,你的话……平时在学校里没怎么见过你运动,没想到你身材维持得这么好。” 方趁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那你会想看女生的身体吗?” 谢晏愣住:“我为什么要看?” 他的惊讶疑惑不似作假,方趁时轻拧了下眉,片刻,眉头又松开。 “算了。”他说,“那柏天忆呢?他来找你干什么。” “他就是来传个话的,说沈希柠被人送回去了,要跟我道谢。”谢晏还怕他不知道沈希柠是谁,还解释了一句,“就是3班刚才低血糖差点晕倒的女生。” “我知道谁是沈希柠。”方趁时说。 谢晏笑:“那你还挺关心同学的,比我以为的要好一点。” 方趁时突然闭了下眼,两人背后就是场馆的大灯,谢晏因此看清他长长的睫毛,漆黑浓密,跟扇子一样。 “谢晏,你脑子里真就没那根弦吗?” 这话的转折幅度有点太大,谢晏一怔,没反应过来:“哪根弦?” “情爱的那根。”方趁时睁开眼,看向他,毫无意外的在谢晏眼中看到疑惑、恍然、镇定。 无数种情绪,唯独没有他想看的悸动,哪怕是紧紧沾上一点边的紧张。 没有,谢晏面对他最紧张的时候,无非是在病房里看见他亲吻那具植物人身体,把他当成变态的时候。 可是,谁又是真的傻子,还能真的没那根弦不成? 方趁时忽然涌起了一种想把天捅破的欲望,可巧,他最近正在学习不再压抑自己。 他伸出双手,按住谢晏的双肩,同时迈开了步子。 两人本就站在泳池边,他边走边推,不过一秒钟的时间,谢晏已经在逐渐缩小的瞳孔中向后倒去—— 方趁时毫无留恋地离了岸,和他一起坠向水中。 砰! 泳池溅起巨大的水花,轰响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 “卧槽,方总是把晏哥推下水了?” “他俩打起来了???” “不是,他们之前同桌一年多也没闹过矛盾啊!现在谢晏‘改邪归正’了,不跟别人闹矛盾,跟方总打起来了??” 无数的水涌向口鼻,谢晏本能地挣扎起来,然而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拖住了他的后脑,再之后,有人封住了他的唇。 谢晏只是有一点本能的惊慌,来自于他对水轻微的恐惧,意识还是清醒的,所以,在感觉到口中被人度来空气的那一瞬,他意识到了,方趁时在吻他。 这个吻在他沉底上升的过程中发生,在他钻出水面前结束,简短得像一场幻觉。 “呼……哈……” “吸气。”沉稳冷静的声音,来自方趁时。 尽管此刻后知后觉的愤怒已经升了上来,谢晏仍是本能地听从了他的命令,紧接着,就是第二道,“别挣扎,我托着你呢。” 对救援人员来说,最危险的事就是被救援目标胡乱挣扎。人在那种濒死的惊恐中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影响救援,谢晏混乱地想起这茬,又试图控制自己的手不要乱动。手一停,身体反倒是在托举的力量下更上浮了,谢晏冷静了一些,腿往后蹬。 他怕水是真的,忘记怎么换气了也是真的,但修宁市是个中考都要考游泳的城市,谢晏初中那会儿还真上过速成教学班,蛙泳的基础动作全刻在身体里,人一冷静,蹬出的腿就是正确动作,再加上有方趁时带着,两人很快就漂到了上岸的梯子处。 方趁时将他往梯子上带,谢晏抹了把脸上的水,抓住梯子,腿往上踩。直到半个人都露出水面,他心里一口紧张的气才送出去,后知后觉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好不容易咳匀了气,谢晏站在梯子上,转身向后看,对漂在水里的方趁时低低地说了两个字,“疯子。” 就算他学过游泳,就算这只是2米深的泳池,就算方趁时本人就在旁边,可家里的洗脸盆还有概率溺死人呢,谁敢说这不算危险行为? 不过,谢晏对这个行为本身,倒是没有这么惧怕,他只是愤怒于方趁时的危险、不可控,偷个吻而已,就算方趁时把他压在更衣室里强吻谢晏都不会这么愤怒,可方趁时宁愿选择把他推进水里,用水花作遮掩,当着众人的面偷吻。 张嘴的时候,就带上了许久不曾露出的本性,“这么喜欢跳水就自己去练跳水,哦,对,你还跳河,你明明会游泳,你还跳河,吓得我半条命差点没了,我真是……多余管你的。” 谢晏眼睛还是红的,带着愤怒和恨意的表情漂亮到不行,放狠话的语调也是时隔多年再见的嘲讽与狠厉,看得方趁时一阵恍惚。 一秒后,他才回过神来,绽开笑颜:“想报复我吗?” 他甚至在水中张开了双臂,脖颈微微向后仰,胸前一块都毫不设防地展开。 谢晏这个人,心狠,手却不辣,和人打架的时候都知道避开要害处,可这一秒,他觉得自己是被方趁时的笑容刺激到了,抬腿就往方趁时胸前踢了一脚:“以为我不敢是吧!” 方趁时嘴角带笑,顺势向后一倒。四周水花四溅,他两臂向前一抱,扯着谢晏的脚一起下水,在上浮的过程中,蜻蜓点水般在脚背上落了个吻。 谢晏猛地将脚抽回来,跟遭了瘟似的匆匆爬上了岸。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他快步往看台处走,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拉住。 一转身,方趁时不知何时上了岸,还追上了他。 “没完了是吧?”谢晏一脸的不爽,张嘴就是冷笑。 “去换件衣服?”方趁时这会儿倒是好声好气,淡漠的眉眼渗着丝丝柔和,“你这样会着凉的。” “你还知道穿着衣服下水会着凉啊?”谢晏现在是全场最狼狈的人,头发一绺一绺的粘在脸上,衣服裤子都在不停往下滴水,“我哪来的衣服可以换?” “我有备用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方趁时捏了下他的手,轻声说,“我们一起去更衣室,我给你拿,行不行?” 第35章 双标。 “给。”方趁时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T恤裤子, 放到谢晏面前。 “这里还存着有你的衣服?”谢晏现在一肚子火气,看到什么都想嘲讽一下。 方趁时倒是情绪很稳定的样子,摇了摇头:“车上放着有, 刚刚让司机送进来的。我习惯洗完澡换身衣服, 但现在给你穿,我就将就下穿刚才那身。” “呵,”谢晏冷笑道,“还委屈你了。” “委屈不了。”方趁时说完,专注地看着他。 两人身上都是湿的,方趁时是本来就穿着泳裤,上半身裸着,谢晏则是穿着湿衣服湿裤子, 简单来说,他们现在要去冲澡的话, 方趁时是可以直接去的,谢晏则需要把衣服脱掉。 干净的衣服也不能带进淋浴的地方去, 主要是因为没地方放。 原本,男生在男生面前脱衣服并不是多有负担的事,如果此处没有那道看似礼貌端庄实则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点什么颜色的目光的话。 但谢晏,是个逼不得的主。 他跟方趁时对视了三秒钟, 冷哼一声:“这么想看?行, 我脱给你看。” 他说完就双手扯着T恤下摆, 往上一掀,将上衣脱了, 紧接着是裤子,白花花的躯干和双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细, 长,直。 以谢晏的标准来看,这具仍在努力增肌中的身体并不那么好看。 当然,重点也不是好不好看的事,而是这口气他得出了。这时他身上只剩下了内裤,手放在腰上犹豫了一下,谢晏就没往下扒。 他上厕所都是尽量避着人的,脱到这一步好像还是太超出了点。 正犹豫间,就听方趁时笑了笑。他的目光甚至是落在谢晏胯部的,语气轻描淡写:“有什么关系?我虽然替你请了护工,但有空的时候,我都是亲手帮你擦身的。” 谢晏:“……” “植物人难道就没有人权吗?”谢晏问。 “你要替自己上诉吗?” 上什么,他现在法律上和自己的身体毫无关系,反倒是方趁时,跟他还能说有点经济上的往来。 谢晏的火气被憋闷得散了一半,带着扁扁的意志往淋浴间去了。 等谢晏洗完澡,更衣室的人多了起来,远远地传来钱松俊绘声绘色地描述刚刚他和方趁时“打架”时的场景,谢晏脚步一顿,意识到现在自己什么都没穿,也意识到他必须要走到人群里才能拿到能蔽体的衣服这一事实。 原地尴尬了半秒钟,谢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方趁时给他放的衣服还在衣柜中间的长椅上,上面还多了条带包装的新内裤,是质地很好的一次性款,大概是方趁时后来给他拿的。 撇开此人是个疯子不谈,谢晏确实要承认他贴心得像个天才。 “晏哥!”见到他,钱松俊声情并茂地呼喊起来,试图往他身上扑,“你跟方总究竟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吵了两句。”谢晏绕着他走,一是尴尬,而也是不想再沾上泳池的水,“你别碰我。” 他匆匆走过去,扯开内裤包装袋就往身上套,然后是裤子,T恤,穿得飞快。 等穿好了他才自在些,转头问那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你们不去洗澡吗?” “就去了。”说话的是班上一个叫蒋星杰的男生,说归说,人还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你们都从岸上打到水里了,还叫‘没事’吗?” “诶,话不能这么说,当事人都说没事了,肯定没事的嘛。”盛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已经穿戴整齐了,还在喝饮料,“你们别造谣啊,我们兄弟感情很好的,别传出去又让外班人以为我们晏哥做什么了。” “那不会。”蒋星杰嘻嘻笑着,“黄景昀他们搞的那个赌约我可是押谢晏赢的,再说,刚不是方总先动的手吗?” 谢晏挑了下眉,既为盛柯为自己说话,也为蒋星杰居然能在和他不熟的前提下直接押了他赢。 蒋星杰大概能猜到他在疑惑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哦,乐子人啊。 谢晏点点头:“理解。” “嘿嘿,理解万岁。”蒋星杰笑笑,“所以刚刚……?” 一群人都是一副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谢晏勉强提起精神,想了个理由:“他非不信我不会游泳,所以我就跟他吵了几句。” “啊?就这?”想听八卦的徐明泽明显很失望。 “嗐,我就说方总和晏哥不至于打架吧。”钱松俊挥挥手,第一个走向了淋浴间。 盛柯帮着把在场其他人都赶去洗澡,这才把谢晏拉到边上,低声问:“你跟阿时刚刚怎么了?” “你不是相信我们没事吗?”谢晏看他一眼。 “跟外人说的和跟我说的怎么能一样。”盛柯道,“是不是自己人了?” “我好奇一下,你究竟是把我当自己人,还是因为方趁时,所以把我当自己人?”谢晏是真好奇。 盛柯被他噎了下,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但谢晏也没想过要答案,他从来知道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最优选:“真没事,就是方趁时想对我耍流氓,但是场馆里人多,所以把我按水里了。” 他顿了顿,又说,“但说实话,要不是我‘金盆洗手’了,我是该揍他一顿的。” 谢晏说完就想走,他这会儿心情不佳,连带着盛柯也不想看见。在他的定义里,盛柯和方趁时是“一国的”。 但盛柯拉住了他。 谢晏:“?” 盛柯原地眨了眨眼,愣了几秒钟,才道:“你这话我也琢磨了一下,说实在的,我不爱看书,搞不了你们这么复杂的,什么存在主义,人际关系,1是1,2是2的……就一句,我交朋友全看眼缘,我愿意和你做朋友是我的事,如果只是因为阿时,我没必要跟你凑这么近的。再说,我也没喊过你‘嫂子’,对吧?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谢晏愣了愣:“你交朋友全看眼缘?” “是啊。” “跟方趁时完全没有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我跟阿时就不是这种关系。”盛柯比划道,“你看我朋友这么多,阿时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对其他人有好脸色过?那我干嘛为了他做这么多,我们是发小,我不是他的跟班呀。”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谢晏默了默,然后说:“那我道歉。” “这有啥。”盛柯摆了摆手,“你俩不是真的打起来就好。” 谢晏多了几分好奇:“为什么?你不会是真的怕我输掉那个赌局吧?” “不是。”盛柯摊手,“我怕他下手没轻没重的,给你打坏了……哦,不过,他喜欢你来着,应该会留一下手吧。” 谢晏:“?” 这好像是第二次了。 谢晏还是没想通盛柯到底哪来的错觉,会觉得方趁时打架能赢他。 没过多久,方趁时冲完澡出来,坦然地走到两人面前换衣服。 盛柯跟他是一起长大的,看他穿衣服着实没有任何想法,谢晏却是皱了下眉,再皱了下眉,强忍着没说什么。 他觉得开口就显得自己很介意,介意就是输,而他不会输。 “还玩什么吗?”穿好衣服的方趁时走过来,“还是回去?” 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再留就得在这地方吃晚饭了,毕竟还是高中生,2班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回家的。 “回去吧。”谢晏现在不太想理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是飘在其他地方的,“我衣服呢?” “我收起来了。”方趁时说。 “给我吧,我带回去洗。”谢晏伸手,“你的衣服回头我洗干净还你。” “不用,你穿着挺好看的,归你了。” 谢晏愣了下,转过头看他:“那我的衣服……?” “我带回去,”方趁时看着他,话音故意一顿,“收藏。” 谢晏:“……” 他伸手戳了戳站在一旁看手机的盛柯:“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盛柯抬起头,看看他,又看方趁时,“我晚上想吃麻辣香锅,你呢。” “你找店吧。” “行。”盛柯又问谢晏,“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回家。”盛柯不说谢晏自己说,“跟馋我身子的变态坐一桌吃不太下。” 方趁时只轻笑了两声,没反驳。 因为要吃麻辣香锅,盛柯在跟同学们打过招呼之后,也上了方趁时的车,坐的副驾,后座仍是谢晏和方趁时两个人。 路上,方趁时尝试着去抓谢晏的手,被谢晏一把甩开。 他倒也没强求,大约是接到了吻,人满足了,脾气就显得很好,后半程,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 车辆驶上高架,再下来时,天色转黑。 到谢晏家小区门口,司机小郭还想让谢晏跟门卫露个脸好把车开进去,谢晏却道:“就把我放这里吧,我自己走进去就好。” 司机求助地看向方趁时。 方趁时笑了下:“就这么讨厌我?” “我三天不想和你说话。”谢晏说完就从他那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进小区去了。 盛柯一路都在玩手机,此时却像后脑长了眼睛一样,吹了声口哨。 方趁时揉了揉脖颈,轻声说:“好像是有点过火了。” “哪是一点。”盛柯道,“换个人这会儿都跟你绝交了,谢晏脾气还真好。” “他脾气可不好。”方趁时的目光还落在谢晏离开时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说,“你怎么不说,是他对我特别宽容?” 盛柯:“……” 他快受不了了。 盛柯朝外看了眼,见谢晏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忙跟司机挥挥手:“开车开车,我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存稿多,任性。 10月(明天)起双更一个月,更新时间为每日9:00及18:00。 第36章 我与空无一人的“我”。…… 谢晏回到家中, 就见王姨和谢母已经张罗好了晚饭。餐厅里那盏橙黄色的灯开着,被饭菜的热气拢在雾中,格外温暖。 他紧绷的、烦躁的神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慰, 渐渐的就松缓下来。 “妈。”他喊了声。 谢母回过头来, 露出一个笑:“晏晏回来了?” 话音温婉又和善,下一秒,却是微愣了愣,好奇地问,“怎么换了身衣服?” 谢晏低头看自己,他出门时穿的是件白T恤,方趁时借他这身也是一件层叠款假两件的白T恤,款式虽有不同, 但乍一看差不多,他没想到谢母照面就能发现。 “我掉泳池里了, 同学借了身衣服给我。”谢晏抓了抓鬓边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如果不解释原因的话,这么大的人了掉进泳池里听起来还挺笨的。 谢母果然问:“怎么会掉进去?” 但她担心的点和谢晏以为的不一样,“难道是又和同学有了什么矛盾……” “没有,没有。”谢晏迅速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再想下去, 谢母脸都要白了, “我现在不和同学闹矛盾的,读书还来不及呢, 哪有心思吵架?” “吵架倒是也没什么,只要不打架就行。”谢母拧着眉,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真的没有。”谢晏赶紧坐下, 挑好听的说,“那边基地很大,能玩的项目很多,东西很好吃,同学也很友善,我运动会报名了十米气/步/枪,今天在那边的射击馆试了下,教练还夸我有天赋来着——王姨,多帮我盛点饭!” 青春期正是能吃的时候,王姨笑呵呵地给他装了一大碗饭。 小谢晏一家都是本地人,谢晏也是,所以在吃食上,谢晏一向是很喜欢谢家的饭菜的,今天更是吃出了狼吞虎咽的效果,一来是真的饿了,二来也是希望谢母少问两句。 他怕自己为了解释“和同学闹矛盾”的事情,把方趁时暗……不是,明恋自己的事情抖落出来。 感情,当然是不限性别的,不过家长会这么想吗? 早恋,还是被一个男生看上,这事听起来就很叛逆吧? 再说,谢晏觉得,方趁时那样一个人,大约是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家长知道的,无论这个家长是谁的家长,虽说今天的事让他很生气,但谢晏并不打算把事情捅出去。 “妈,你吃饭呀。”他尝试扯开话题,“王姨也吃。” “诶。”王姨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看着还挺高兴。 谢母却是忧心忡忡地看了谢晏好一会儿,也没动筷:“你上回那事……学校其实还挺有意见的,上次月考考得好了点,校领导那边的态度也好了点,得继续保持才行,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和同学闹出什么矛盾……” 谢晏叹了口气:“妈。” 这些絮叨话,要是小谢晏坐在这儿,这会儿就该吵起来了。 谢晏……倒是还好,他这人情绪更稳定,而且以前也没什么机会听亲爹亲妈唠叨。他爸妈为了赚钱养家,总是特别忙,不着家,像这样爱意拳拳却不得其法的唠叨话,是他家的奢侈品。 他的家境买不起奢侈品,所以意思就是,没见过。 “好了好了,妈不说了。”谢母一脸愧疚地拿起筷子,努力吃饭,但明显能看出心不在焉。 “我是真没有和同学闹矛盾,现在跟大家处得还不错,以前……反正高中生呢,哪有隔夜仇,一起玩几次就冰释前嫌了。”谢晏想着安慰话,半真半假地说,“今天3班和5班的人也在那边玩,我还约了柏天忆一会儿夜跑呢。” “你腿吃不吃得消?累的话不用每天都跑的……” “没事,挺好的,跑这么多天了也不疼。” “那就好,那就好。”谢母说着说着又有点走神,“小柏那孩子是个乖巧的,成绩也好,你要是能跟着他多学习学习就好了。” “……”谢晏真是要被逗笑了,谢天谢地他已经20多岁了,不会觉得这些话烦人,“您咋不说我还有个全年级第一的同桌呢?” 谢母看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说,你那同桌为人冷漠,不太理人,你不想找他?” 其实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小谢晏当时说的是“他也太能装逼了吧,跟我似的,不行,我们王不见王,不能对话的”,谢母这还给包装了一下。 谢晏道:“我以前也不会给您说我要上家教。” 这话实在太有说服力,因为自从谢晏从医院回来,家里的家教就没哪天中断过。 说实在的,这钱花得比从前天天闹着买限量版游戏机、篮球鞋的时候少多了,谢母也从来没有花钱这么舒心的时候。 就是起因太惊险了,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晕。 “那你认识这么多好学生,得好好利用起来。”谢母想明白了,看着也没这么忧心了,但仍是紧张地嘱咐。 “知道了。”谢晏摆摆手,顿了顿又说,“妈,其实学习的事我自己有计划的,上学也可以让司机接送,你要不要找点事情做,你以前不是会去厂子里的吗?”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怎么敢去?”谢母瞪他一眼。 “那我现在不是没事了。”谢晏一摊手,“你别老盯着我,又不能帮我去学校,读书也好,交朋友也好,还不是要我自己来?你成天待在家只会越想越紧张,还是找点事做吧。” 谢母还真考虑了一下,主要是她想尊重下谢晏的意见,以前,她不太会,孩子他爸更不会,一场事故,所有人都在学习改变。 “那,”半晌,她下定决心,“下次月考你要是还能保持上次的成绩,我就回去厂里上班。” 谢晏一愣,保持上次的成绩? 他上次才考了300多名,心说妈您真是太看不起我了。 “行吧。”谢晏说。 吃完饭,他联络了柏天忆,出门夜跑。 几天下来两人已经形成了默契,路线是固定的,联络好之后两人各自从家里出发,慢跑到小区中间的喷泉广场处集合,再往东绕着小区一圈,从西边跑回来。 两圈之后,柏天忆先进家门,谢晏多跑半圈回家。 到家先洗澡,洗完澡一般他会上网看会儿视频,或者直接写作业,写到睡觉。 微信上有方趁时发来的讯息。 没别的文字,就一张麻辣香锅的图片,发信时间大约是在离开谢晏小区一小时后,正常的晚饭时分,谢晏当时没看见,现在看见了,也没打算回。 他确实不想跟方趁时说话,主要是自己没理顺,三天是他给自己的缓冲期。 喜欢…… 爱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屋里已经熄灯了,谢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怔怔地看着在黑暗中显得像块电影幕布的天花板,无数的人、事有如实质,在这块幕布上演起了默剧。 他对爱最初的理解,是守着空荡荡的家,看着墙上的挂钟,数着爸爸妈妈要什么时候回家。 但谢晏回忆起,其实那个时候他是看不懂那个闹钟的。 所以爸爸回来的时候,他就问了这个问题,爸爸在饭桌上教他认钟,妈妈在旁边笑他笨笨,晚饭以后……爸爸妈妈就又出去了,他一个人数着新认识的钟。 终于看懂了时间以后,孤独就有了刻度。 后来谢晏去上学,渐渐的拥有了很多朋友,他是个开朗的人,至少看上去很开朗,成绩优异,还有一些小小的体育特长,比如说因为耐力好,他可以坚实稳定地在球场上为班级拿下很多分,这让他很受同学们欢迎。 但也就仅此而已。 谢晏想,回到家,他就还是一个人,爸妈不在家,没有征求过同意,他甚至不知道带同学回家玩是不是合适,所以从未带过。他和所有人维持着看似亲密的浅浅的交际,每当学校放假时,他就不知道应该叫谁出来玩,既怕打扰,也觉得没有必要。 在最私密最幽静的名为“我”的边界内,谢晏从未学习过如何和另一个人相处。 因为从小到大,他想等待的人,总是不来。 后来他们出了车祸,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现在,方趁时想闯进来。 要欢迎他吗?还是就让他停留在门外? 谢晏出了会儿神,忽然想到,其实方趁时也不曾对他开放过边界,尽管,他并不知道方趁时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地方。 人与人的距离,是不需要用大脑思考,只需要靠直觉确认的距离,谢晏没能感受到某种紧密的连结,当然,鉴于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他还真就非常仔细地思考了一下,究竟是方趁时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最后结论是,应该不是他的问题。 那就没问题了。 谢晏心说,这样的话,拒绝方趁时,他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心情一放松,他不由得笑起来,翻了个身。 手机弹出一条网站的推送广告,屏幕亮了一下,谢晏瞥到一眼时间。 谢晏:“……” 操!怎么就2点了!他不就发了会儿呆吗! 第二天一早,约好的家教如约而至。 “早。”谢晏打着呵欠和来人打招呼。 数学这科的家教是修宁大学的大一学生,修宁大学是本省最好的综合类大学,在全国范围内,属于TOP3那五所学校之一,招牌金光闪闪,谢母对此很满意;而家教本人是个脾气和善的女生,教学方法也很科学,所以谢晏也很满意。 女生来这家上了一个月的课,头一回见学生这个样子,也觉得很乐:“怎么今天这么困,终于忍不住熬夜打游戏了?” “要真是因为游戏就好了。”谢晏很郁闷,想方趁时的事情想到半夜这种事他该找谁说理去?还不如打游戏呢。 第37章 你喜欢玩这种py?…… 周一。 一睁眼, 谢晏毫不意外地收到了方趁时发来的早餐图片,对方好像是把这个没有回复的对话框当成了某种图文日记本,主要用来记录自己的三餐。 谢晏一脸懒散地刷着牙, 单手点开那张照片一看, 忽然意识到这张图和昨天的早餐图不是同一个背景。 早餐总不至于是跑去餐厅吃的吧? 那就是昨晚又换了个地方住? 两张图的桌面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格,不会出现在同一套房子里,谢晏猜他大概周六又去盛柯家住了一晚,昨天回的自己家。 现在的高中生真自由啊。 谢晏突然想起初中的时候也有同学邀请自己在外面过夜来着,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反正,好像想回家看看爸妈回来没,给拒绝了。 说来惭愧,作为城南职高的职业大流氓, 他至今,都还没有外宿过。 想到这里, 谢晏就把手机揣进了兜里,继续刷牙, 等他洗漱完换好衣服,再下楼时,就看见早饭已经上了桌。 他近来起床时间几乎是固定的,前后相差不到十分钟, 王姨也已经日渐习惯他规律的吃饭时间。 等吃完饭, 就该出门了, 谢家的前院偏小,在院里倒车不是不行, 但需要点技术,为免麻烦,司机都是把大门打开, 直接把车倒出去调头,在院外等谢晏的。 结果,谢晏背着书包出来,先是看见了一辆不属于自家的车,下一秒就在车边看见了一个这个时间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方趁时! 此时此刻,谢晏家门前停着的车是他的,人规规矩矩地穿着澜越标志性的漂亮校服,背着书包,立在车旁;而在他的车后,才是谢晏平时用的那辆车,谢家的司机张叔从车上下来,站在打开的车门后面,一只手架在车顶上,有些疑惑地望着这边。 谢晏也是两只眼睛瞪着方趁时,他是不想说话,但眼神表达出了询问的意思。 方趁时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顺路,要不要让你家司机放个假,一起上学?” 谢晏等了半秒钟,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刚搬来。”方趁时往边上一指,谢晏顺着看过去,看到他家斜对面的房子。 金色兰庭有叠墅和别墅两种房型,谢晏家这一片都是围绕着小区道路建的错开的带院别墅,斜对面这家是最近的邻居了。 前阵子他听谢母念叨过一嘴,说最近别看房价涨了点,实际上也不好卖,斜对面这家卖了好几个月也没卖掉,现在看来是卖出去了。 只能说方趁时很有心机,司机在这里,谢母在楼上睡觉,谢晏但凡不想别人知道他俩之间的那点事,就不可能在表现出规规矩矩的方趁时面前,展露出什么不妥的情绪。 好在,因为从小和爸妈交流的时间少,为了让他们宽心,谢晏其实很擅长在家长面前装出乖巧的样子,就演技而言,可以说和方趁时棋逢对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方趁时是真的目无王法,而谢晏只是不顺从。 他是个不驯服的人,就像现在,他不想总跟着方趁时的节奏走。 ——A or B? ——当然选C了。 谢晏歪歪脑袋,眼珠子转了一圈,道:“谢谢你周六送我,要不你跟我走吧。” 方趁时挑了下眉。 谢晏:“不然就各走各的。” 他明确表达出不合作的态度,方趁时想了想,轻轻点头:“也行。” 说完,他走到副驾,轻叩车窗。 车窗降下,露出小郭的半张脸。方趁时跟他说:“你休息吧今天。” 说完他便朝着谢晏走过来,拉着书包带,一副好学生的规矩模样。 谢晏:“……” 火力全开啊。 谢晏朝天看了眼,算是翻了个不成型的白眼,便快走几步,上了自家的阿尔法。至于车门,他没有关,因为不用想,方趁时肯定是不会去坐副驾的,关门也是白搭。 他唯一担心的是方趁时会不会没轻没重地一上车就来牵他,所以谢晏下意识地坐得很靠内。 好在方趁时没有,这也就导致宽敞的后座空间内,两个瘦子中间像隔着条银河。 气氛莫名诡异,好在张叔是个心思并不细腻的中年男人。 “走吧张叔。”谢晏说。 见前方车辆开走了,张叔发动了车辆,等车拐出小区大门,才问:“晏晏,这是你同学吗?” 谢晏“嗯”了一声:“我们班的。” 方趁时这时礼貌微笑,颔首致意:“张叔好。” “诶,好,好……”张叔看了眼后视镜,又看了眼,才感慨地说,“晏晏总算交到朋友了。” 方趁时生得俊,规规矩矩的,一看就叫人心生喜欢。 谢晏一直侧脸看着窗外,主要是不想看方趁时,闻言歪了下脑袋,从后视镜里和张叔对视:“张叔,你别说的我好像很孤僻一样好不好?” 张叔有些嗔怪地说:“你以前可从来没把同学往家里领过。”倒是经常因为和同学打架导致被叫家长。 谢晏心说这方趁时也不是我领来的。 方趁时笑出了个长辈都很喜欢的优等生笑容,道:“谢晏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的,有时候都没时间跟我说话。” 张叔“哎哟”了一声:“那是他不好,回头我帮你批评他。” 方趁时:“那就谢谢张叔了。” “别客气。”张叔心情开阔的时候,嗓门就跟着上来了,“其实晏晏是个挺好的孩子,就是不太会说话,脾气还有点躁……唉,瞧我说着干啥,都是之前的事了,晏晏现在……挺好,有朋友也好,哈哈哈哈!” 方趁时其实没仔细听,但他装得很专注,还能不时附和两声。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好像什么祖孙俩一样。 一旁感觉被排挤的谢晏:“……” 好在,金色兰庭到澜越不用很久,谢晏下了车,挥挥手跟张叔告别,等那辆阿尔法开没影了,才终于感觉自己解放了。 他朝方趁时看过去,嗤笑一声:“搬家?” “我听说你,每天晚上都会约邻居跑步。”方趁时垂了下眼,再看过去的时候,满脸的人畜无害,“现在我们也是邻居了。” 叫谢晏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方趁时搬家的原因居然是这个,他噎了噎,问:“你有夜跑习惯么?” “我也可以有。” “那就是没有。”谢晏说,“有必要吗?为了我还重新养成一个习惯……虽说夜跑是个好习惯吧。”但他也不觉得方趁时有为他改变的必要。 人各有路,走自己的就好,相遇算缘分,分开也不必遗憾,一直以来,谢晏都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谢晏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眉目间藏着的全是隐隐的不耐,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只是想见你。” “想见我可以约我,没必要夜跑。”谢晏皱了皱眉,“你根本不喜欢跑步吧?” 就从方趁时报名的运动会项目来看,假设那些都是他擅长的项目,那说明他跟盛柯不愧是发小,两人都更擅长爆发,而不是耐力。 谢晏则正好相反,他很喜欢长跑,短距离的项目却没什么优势。 “我倒是想约你,那你赴约么?”方趁时问。 “……”谢晏噎了一下。 “那不就结了。”方趁时往前走了两步,“走吧,要上课了。”他一顿,舔舔干涩的唇,“晏晏。” 谢晏:“……” 方趁时手长脚长,下决心要走,走得还挺快的。谢晏愣神的工夫,就见他已经快要进校门了,忙快跑两步追上去:“你瞎喊什么!” “你家的司机不就是这么叫你的么?”方趁时这会儿在装好学生,目不斜视,步伐均匀有力,说话时嘴唇微动,音量压得很低,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那是家里长辈喊的!” “你喜欢玩这种py?其实……也不是不行。” 谢晏一愣,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方趁时的意思,差点没被气炸! 如果他还是一点就着的中学生,当时就要给方趁时来一套太极三十六式! 不过可惜,如今谢晏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他在原地气圆了半分钟后,把胸口那股气吐出来,算是冷静了。 “nb啊,见过执着的,没见过这么锲而不舍的。”谢晏自言自语,“给点颜料就开染坊,有这种脸皮方趁时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方趁时已经走得看不见了,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谢晏自行上楼,就又在自己座位旁边看到了他,脑中便突然冒出一句:这属实是一段孽缘了。 要怪,大概得怪他手贱,为什么一开始非要去管方趁时翘课,不对,再往前想,得怪他五年前嘴贱去撩小孩。 人要怎么跟五年前的自己计较? 只能是不计较。 谢晏是个很想得开的人,他性格如此,袖手旁观永远也做不到,只能接受因此接踵而来的因果和命运。 罢了! 我谢晏一生行善积德,路上招惹些许小鬼,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怎么突然开心起来了?”旁边的方趁时突然问了一句。 其实谢晏的表情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方趁时会第一时间发现,大概是源于他一直在看他,一直,五年,每个能看的机会。 谢晏是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这件事的。 像是车辙碾过一颗碎石,在这个当下,不足以让他产生什么表情变化。他轻瞥了方趁时一眼,说:“说了三天不想跟你讲话的,今天是第三天。” 第38章 你这么香,想摸一摸也是…… 方趁时一怔, 笑了下:“但你已经说过了。” “嗯,所以我打算从现在开始闭嘴。”谢晏从书包里捞出没写完的家教作业,准备趁早自习开始之前再写会儿。 方趁时愣了愣:“玩真的?” 谢晏目不斜视。 半分钟后, 方趁时伸出手, 在他眼前晃了下。 谢晏目不斜视x2。 方趁时眼珠子转了转。 他趁大课间下楼的时候,到学校超市买了罐咖啡,回教室的时候放在了谢晏桌面上。 谢晏目不斜视x3。 但一节课后,他打了几个呵欠,随手就把咖啡打开喝了。 方趁时挑了下眉:“喜欢这个?” 谢晏目不斜视x4,且没有开口。 方趁时看了他几秒,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双柚汁摆在他桌面上,看上去是早就准备好的。 很快就是中午了, 谢晏没有喝,但也没拒绝盛柯发来的午餐邀请。不拒绝盛柯, 就相当于还是和方趁时一起吃,并且时隔多日, 三人又吃上了孟家送来的午餐。 家里送饭过来的话,三人是在教室里吃的,谢晏看着满桌的热菜陷入了沉思。 他是有问题想问,但好巧不巧、果不其然, 这时候方趁时偏过头来问了他一句“有什么话想说么”, 特别善解人意的样子, 他就又把话憋回去了。 就算在玩手机,心思玲珑的盛柯也能感觉到异样, 抬起眼左右一看,茫然道:“什么情况?” “周六那天他说,”方趁时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三天不想理我,今天是第三天。” 说这句话的时候盛柯也在车上,所以他还记得,一提就想起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三天’居然不是虚指而是实指?” “那你要问他了。”方趁时神色淡淡。 谢晏道:“我是个实诚的人。” 盛柯:“……那也太实诚了?” “还行吧。” 反正有盛柯在中间调节,一起吃饭也不会很尴尬。 最重要的是,谢晏不觉得尴尬,那就没人能让他尴尬。 其他时间,学校里学霸那么多,还有各科老师在,谢晏也没有什么问题是非得找方趁时问不可的,憋这么一天,他觉得没什么问题。 方趁时的各色饮料一直送到下午放学,都没能勾到谢晏再开口。 谢晏也没喝完,因为喝不下那么多。 方趁时叹了口气,伸手扯住刚背起书包准备走人的谢晏的衣袖。 谢晏回过头,眼神里传达出询问。 方趁时看着他,平静却又无辜地问:“怎么办,早上我让小郭今天放假了。” 谢晏挑起眉:“?” “我妈安排的司机和助理,都被我退回去了,现在我就小郭一个司机,他放假,就没人来接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回去?” 谢晏扯了下唇角,心说这都放学了,就当这一天已经过去了好了。 “讹人是吧?”澜越的学生一个个兜里大把的零用钱,就算是暂时信用破产的谢晏手机里能花的钱也有四位数,他方趁时还能没钱打车不成? 谢晏道:“不行你可以走回去。” 方趁时:“是人话吗?” 金色兰庭离澜越很近,但那是车程很近,步行的话,走到天黑是最起码的。 谢晏也没真心想折磨他:“你可以打车,不想坐公共营运车辆可以找盛柯,总缠着我干嘛?” 方趁时一笑:“有什么不好?这不是缠一缠,你就愿意跟我说话了?” 谢晏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袖子抢回来就准备走人。 方趁时迅速起身扯住他的后领,将人带得一个踉跄。谢晏好悬才在摔倒之前撑住课桌。 课桌歪了歪,桌腿撞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咚”声,引得教室里几个还没走的同学一齐侧目。 谢晏靠着腰力愣是没让自己摔进方趁时怀里。 他深吸口气,真诚地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 “你身上好香,”方趁时闭了下眼,似乎在回忆,又或者是沉湎、陶醉,“我觉得,想摸一摸也是人之常情。” 谢晏看着他,只觉得甘拜下风。 这还是学校! 周围人都还没走呢! “谢晏,有人找。”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其他同学的喊声。 “说你声变态,还说得你放飞自我了。”谢晏伸手把自己的衣领抢回来,白他一眼,拿起书包往门口过去。 都放学了还有人找,说实话挺让人意外的,不过他走出去之后,发现站在那里的人是沈希柠。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身上虽然穿着一样的澜越校服,不过总觉得有种水洗过的旧。 这身衣服,其他学生都是经常买新的换的,特招生怕是只会拿学校开学时发的那一身穿到毕业,毕竟校服不便宜。 谢晏一下子想到很多,因此觉得亲切,他最穷的时候,在物价赶英超美的修宁市,一个月只花五百块。 于是他就笑了下:“怎么?” “来跟你道谢。”沈希柠看过来的时候目光还带着好奇。 两人其实是不熟的,又很熟,熟悉是因为两个人之前都是办公室常客,沈希柠去收发作业问问题,谢晏去挨骂,同在一个空间,彼此隔着天堑。 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医生那天跟我说,我那个情况挺危险的,如果不是你处理及时的话,我可能到今天还在医院里。” 谢晏“嗯”了声,也没说不用谢之类的话:“以后记得吃早饭。” “是,医生也跟我说了。”沈希柠笑了笑,“高老师今天还给班里开了个班会,教育我们得按时吃早饭。其实我那天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吃了早饭脑子糊涂,影响背单词的效率,想说熬到中午吃的,没想到基地那边没什么东西吃。” “早饭吃完等半个小时再背就不会很糊涂了,如果还是糊涂的话要么是吃多了,要么血糖情况不太好,注意体检。”谢晏说,“高老头人还挺好的,要听他的话。” 3班班主任高宁疆,人称高老头,同时也是2班的数学老师。 数学这门课从不骗人,不会就是不会,所以谢晏花了很多心思在追进度,最近问题问得多了,跟他也熟悉了起来,喊这句“高老头”喊得十分顺嘴。 沈希柠有点意外:“你懂得好多啊……我很感谢高老师的,我能进澜越还是他帮的忙……啊,跑题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谢谢你,但我不知道有什么能拿来道谢的,听说你最近用功,本来想拿我整理的笔记过来,但又想起你和方趁时是同桌……这个给你。” 她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无纺布袋,也不知道在手上提了多久。 谢晏接过来一看,发现无纺布袋里面装着一个礼品纸袋,拿出来是一袋名叫“脑黄金”的保健品,以前谢晏去超市的时候见过这个东西,超市广播循环播放广告,好像说是给高中生补脑用的。 一看就是特地买的。 但能买得起这种东西当礼品,家里至少不是那种传说中家徒四壁的困难,不过也是,全省范围内应该都没有那种特困户了。 因为谢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沈希柠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在澜越真的可以算是穷光蛋:“这份礼物可能不算太好,但是……” 谢晏摇摇头:“没有不好,谢谢你的心意,不过,我那天帮忙是顺手,看见了,就不可能当没看见,不是为了让你道谢的。这个东西,要不你拿回去自己吃吧?我觉得你可能更需要它。” “那怎么行?你是不喜欢这种东西吗?是我妈说的,高中生总要补营养……她之前还说让我拿点外婆家的鸡蛋给你,都是老家人自己养的鸡,纯天然无污染,但是我觉得那好像太不体面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顾虑,给谢晏听笑了:“高中生是要补营养,那你平时在吃吗?” “什么?”沈希柠没反应过来。 谢晏往上提了提无纺布袋。 沈希柠猛地摇头,下意识道:“谁吃啊,这么贵。” “所以啊,”谢晏把袋子往她手里一塞,“也不是我看不起你——” 这话一出,沈希柠以为他要开始讲经济问题。他人的同情虽然让人感动,但有时也很叫人难过,而且是异常难过。 不过,澜越的少爷小姐们虽然口无遮拦,好歹都是好人,沈希柠觉得自己能忍,她这都忍到高二了。 结果谢晏说:“说实话,一顿早饭不吃就要晕倒的人,我觉得比我更需要营养品。” 沈希柠:“……” 她没想到谢晏是这种风格的,一时有些无力反驳。 说她被歧视了吧,是的,但是,难得的让人生不出气。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呢,就还是借我笔记好了。”谢晏又说。 “啊?可是方趁时的笔记应该做得比我更好吧?”沈希柠惊讶道。 谢晏也不想提他和方趁时的恩怨情仇,只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个人上课都不做笔记的,我平时借我们班长的笔记看,但借多了很容易招人烦你知道吧。” “这样啊。”沈希柠怔了怔,很快回神道,“那我还是信的,以往出去竞赛的时候遇到那种神级学霸,很多都不做笔记的,人家脑子好使,什么知识点都记在心里,像我就不行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笑笑,“那我回头拿笔记给你。” “谢啦。”谢晏说着就想告别走人,脚刚迈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跟她说,“平时要是觉得做早饭麻烦呢,可以提前一个晚上蒸点红薯玉米鸡蛋什么的,早上直接吃冷的就行。双梧路菜市场买红薯特别便宜,有个中年的女老板,人胖胖的,她很好说话,看你是学生还能多送你点。” 沈希柠张了张嘴,任谁来也不会想到她会在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谢晏看她反应,还以为是自己错估了她的家境,说实话穷人亦有三六九等,穷成谢晏当年那样的可能确实很少见:“……总之,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去看看。我先回家了。” 他觉得他得走,要不这场面有点尴尬。 沈希柠眼睁睁地看他提着个明显没装多少东西的书包走过去,又眼睁睁地看见方趁时掐着时间像幽灵一样地从2班教室后门飘出来,缀上谢晏,伸手扯住他校服后心。 谢晏头也没回,右手越过肩膀摸到后衣领,把自己的校服往上提。 方趁时又跟没骨头似的往前一飘,从沈希柠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整个人挂在了谢晏身上。 她愣了愣,再愣了愣,过了很久,突然笑出了声。 第39章 张扬。 沈希柠第二天一早就把自己的笔记拿了过来。 因为是道谢, 她是重新复印了一份,并且做了裁切和装订,整理成新的册子, 还检查了喷墨不匀导致的问题, 手工给做了备注。 谢晏拿到手翻了翻就看出了含金量,这会儿是真的惊讶,张了半天嘴,吐出一句:“女孩子还真是细心啊……” 说到这个,沈希柠还有些得意:“那是肯定的,我考试的时候从来没有因为粗心丢过分哦。” “厉害。”谢晏给了她一个大拇指,“我就不一样,我既粗心, 还没有知识。” 沈希柠“噗嗤”笑了出来:“不是说你上次考试进步了很多吗?” “那也是年级300多名,不是30多名, 你的名次是我的零头。” “你这个说法……” “显得我很厉害是不是?”谢晏道,“没事的, 我的分数是你的零头。” 沈希柠笑了半天。 笑完她摇摇头,公平地说:“那不至于,300多名也是三位数的分数了。” 能考到三位数的话,就是大众分数了, 毕竟高考没人能考到四位数。 “我知道, 所以我用的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霜姐教导有方。”谢晏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总之, 这回真谢了。” 等他回教室了沈希柠还在笑。 方趁时书也不看,坐在座位上像谢晏辜负了他三百年一样地盯着谢晏。 谢晏也没管他,一屁股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我要社交的。” 方趁时的眼睛一错不错。 但谢晏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人中间沉默了一会儿,方趁时突然问:“你这是在给我交代?” 谢晏都开始做题了,题干已经进入了脑海,脑子正在沉浸式打结,忽然听到这一句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半秒才“昂”了一声,疑惑地问:“你这反射弧会不会有点太长?” “我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理智上很确信,情感上不敢信,所以想了很久,决定在你这里证实一下。” “挺没安全感哈。”谢晏随口点评了一句,头都没抬,“好了,停一停,这题我已经看三遍了,我的脑容量不足以让我一边跟你聊天一边解题。” 基地那边的射击教练说,谢晏在射击一途上最大的天赋就是专注力。 他是个集中很快的人,从这方面来说,他还能在开始做题之后理一理方趁时,已经算是特殊待遇了。 啧。 方趁时扯了下唇,道:“高考还有一年多,有必要现在就争分夺秒么。” 谢晏无语地暂停,长叹口气,向天翻了个白眼。 然后他感觉自己冷静了,转过头,认真地说:“高考是还有一年多,可是六月份就要会考了,首先我会考得及格吧?然后就是,我看过了,虽然拿到C就可以算通过,但是如果C太多的话,很多好学校不能考,我是希望全科至少拿到B的。”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非得考个好学校?”方趁时道,“有必要么,毕业撑死拿个一两万的薪水,还不如回家跟着你那个爸干呢。” “世界上的事情又不能全用钱来衡量。”谢晏想了想,笔在三根手指间转了一圈,“你就当是我的执念吧。” “你的执念是考个好大学?”方趁时有点想笑,城南职高的校霸执念是考个好大学这种事听起来确实像个笑话。 但谢晏摇了头:“没,我只是想不留遗憾地高考一次。” “成绩不论?” “成绩不论。” “那又绕回来了。”方趁时向后仰了仰,挑剔地看着他桌上那堆来自另一个女生的笔记,道,“你根本没必要这么争分夺秒,分数也不是这样来的。” “……” 谢晏长长地从鼻腔里呼出口气,听着跟叹气似的,看了看天。 他一向觉得翻白眼挺不礼貌的,但是在方趁时面前实在是忍不了。 “我,”他冷静以后,指了指自己,“不像你,没有那种夸张的学习天分,我就是一个努力派的做题家,争分夺秒地学习在我这里是有用的,understand?” “再说了,”不等方趁时回答,谢晏又补上一句,这回他压低了声音,扯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口型,从唇缝里把话挤出来,“我这是为了谁啊?还真看着你700分的实力陪我去念大专吗?” 方趁时一愣。 谢晏伸手指了指他:“再影响我做题今天你别蹭我车,自己走回去吧。” 说完他就转了回去,专心做起了题来。 方趁时愣了一会儿,轻轻笑出了声。 行吧,方趁时想。 他无事可干,便又去了趟学校超市。 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谢晏不爱吃零食,不过会喝一些饮料,总体来说,他不太喜欢太甜的饮料,但有时候消耗大了也会喝一点。 比如说昨天的双柚汁,不算太甜,但最后谢晏只喝了半瓶,剩下那半瓶他纠结了半天,被看不过眼的方趁时拿去扔了。 所以今天方趁时买了一堆无糖茶饮料,配一箱矿泉水。 矿泉水是让超市的人帮忙送上来的,送货的人把箱子往靠墙的地上一丢,人就走了。 谢晏做完一套卷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你买这么多水干嘛?” “给你喝。”方趁时说。 “……教室里不是有水?” “桶装水不好喝。” “……” 方趁时嘴有点叼,谢晏早就发现了,身为男高中生,他吃中饭的时候居然是细嚼慢咽地吃一点点,优雅是非常优雅,就是不太科学,但谢晏劝过两句,方趁时该不吃还是不吃,经常枉费他家特地送来的营养餐。 如果不是谢晏加入的话,其实方趁时和盛柯两个人的午饭是经常产生浪费的。 “但是,就算是这样,”谢晏盯着地上那箱矿泉水看了一会儿,老实说,“其实我喝不出来瓶装水和桶装水的区别。” “这不重要。”方趁时说着,从谢晏桌上拿起他平时用的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带回来,放回他桌上。 “帮你接杯水,显得我在伺候你。” 然后方趁时又从地上的箱子里抽出一瓶水放到他桌上,“放一瓶水,看起来就像我在投喂你。” 谢晏眨了眨眼,他想起了昨天一天那些品种丰富的饮料。 “矿泉水,也算投喂的吗?”他问。 方趁时不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茶饮料放到他桌上。 谢晏:“……” “饮料喝多了不太健康,”方趁时家里是有营养师的,虽说他对那些理论很厌烦,但实在是听太多了,“拿矿泉水掺一掺。” “……行。”谢晏扯了下嘴角,到桌兜里掏了掏,又翻出一套家教给的练习册。 但桌上三瓶亟待他去饮用的液体总是在眼前晃动,他居然有点看不进去。 忍了半分钟,他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你总是这样吗?” “什么?” “要占上风。” 方趁时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水的事,伺候和投喂,下位者与上位者。 方趁时目光闪了闪,其实他觉得自己没想这么多,但—— “不行么?”他神色淡然,歪了下脑袋。 “可以是可以,我对他人的生活方式一向没有意见。”谢晏说,“不过,我不太吃这套。” 方趁时看了过来。 “我也从来不肯输的。”谢晏说。 他目光是方趁时最熟悉的那种,即便不带什么情绪,也是张扬恣意的。 如果碰到个脾气不好的人,或许会把这种眼神翻译为挑衅,但对方趁时而言,只是珠宝发出了它的火彩,变得更漂亮而已。 不过,上位者与下位者…… 他突然陷入了沉思。 莫名其妙的对话让两个人一直到中午都没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盛柯下楼拿到了他家司机送来的午餐,提着过来的时候,一看就发现不对,问了句:“又怎么了?” 谢晏耸耸肩,他觉得自己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盛柯就坐下了,开始把打包的饭菜一盒一盒往外掏。 谢晏愣了愣:“你就不问他了?” “你都觉得没啥,那有什么好问的,他这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盛柯说,“想说的时候他自己会说的。” “我没事。”方趁时抬起头,“晚上我不去游泳了。” “嗯?”盛柯转了过来,“你有什么事?” “孟女士约我吃晚饭。” 此话一出,连谢晏的头都转了过来。盛柯愣了愣,问:“你们和解了?” “暂时达成了协议。”方趁时顿了顿,勾了个略带嘲讽的笑,“她再不妥协,比赛报名都要截止了。” “其实我有点好奇,”盛柯问,“能说吗,孟女士为什么非要让你参加这劳什子的比赛?” “帮她的亲亲老公争取资源。”方趁时瞥了他一眼,“主办里有个人,是个挺有名的科学家,跟方教授的研究方向有点关系。” “哈?!” 一个声音,两种音色,盛柯意识到有人比他还震惊,扭头看了过来。 谢晏这会儿大脑都有点打结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实情:“你是说,你妈……是个恋爱脑?” 他觉得这事最震撼的地方在于,不是说成功的商业人士不能是个甜蜜的恋爱高手,但方趁时明显家庭不和谐,怎么父母感情竟然是好的吗? 你们老方家难道只有方趁时一个冤种? “此言差矣。”盛柯给他解释,“你看,孟女士接手孟家商业帝国之后,短短五年时间就把市值翻了三倍,她算不算超人?” “算……吧。”谢晏说得有点没自信,主要是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孟家商业帝国”是多大一个帝国。 他从前疲于奔命,没关注过这些。 盛柯“嗯”了一声:“但是这个超人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超人,方先生的存在可以用来证明她还是个人类。” 谢晏:“……” 谢晏:“你讲话挺有情商的。” 盛柯:“谢谢。” 他说完又往方趁时那儿看过去:“那你不是至少得打到决赛?而且就算打到角色,也不能保证人家能欣赏你。” “嗯。”方趁时垂着眼皮,兴致缺缺,一副犯了困的样子,“所以要赢得很惊艳才行。” “……孟女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对你要求甚高啊。”盛柯撇了撇嘴道,“那你什么时候走?我没注意赛程。” “至少开完运动会的吧。” 谢晏张了张嘴:“这么快?” 方趁时看他一眼,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怎么,舍不得吗?” “不是,”谢晏说,“那你会考怎么办?” 盛柯:“……” 盛柯:“你有没有觉得,你就挺没情商的。” 谢晏看他一眼。 盛柯:“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但老实说他现在还蛮惨的,孟女士经常拿一些非人的要求来要求他,虽说阿时确实是个天才吧。” 但天才也是人啊。 会痛,会累,会软弱,会有厌恶的不甘的不愿的。 毕竟是发小,偶尔盛柯还是想为方趁时求个情的。 “可是,”谢晏说,“又没必要舍不得,一个比赛而已,比完不就回来了吗?难道比个赛我们以后还能不见面了不成。” 盛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最后给他竖了竖大拇指。 这话并不好听,但以他对方趁时的了解,是有用的,因为潜台词是四个字:来日方长。 果然,方趁时轻轻笑了一声:“嗯。” “所以你会考怎么办?”谢晏扭过头。 “你想我好好考吗?”方趁时看他。 “废话,不然我在这儿问你什么?”自从捅穿了那层窗户纸,谢晏跟他讲话越发不客气,跟别人都不会这样。 就好像坐在方趁时旁边的人还是那个城南职高时期的校霸,而不是如今澜越逆袭中的差生。 第40章 他是不是暗恋你?…… “你拿什么换?”方趁时人侧坐着, 一条胳膊撑在课桌上,另一条胳膊撑在自己的椅背上,姿态好整以暇, 懒懒地掀起眼皮。 这个姿势, 他的膝盖就顶在谢晏的座椅侧面,甚至偶尔能碰到谢晏的校裤。 “什么都没有。”谢晏说,“你得知道等价交换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法则。” 方趁时挑起眉。 这条法则就像他腻烦的营养学理论一样,他再不信,他也遵守着。这是他身上多年以来的烙印,想要挣脱却难以挣脱的。 撕掉了伪装以后,谢晏对他好像不再予取予求了,而是会像当年那样, 像个……大哥哥那样,教育他。 “我只说一点, ”谢晏神色认真地伸出一根手指,“你要是想摆烂、缺考、交白卷, 都随便你,会考没有重来的机会,但我会好好考的。” 哦,跟当年还不一样, 现在的谢晏摸清了他的欲求, 学会利诱了。 方趁时笑了声:“知道了。” 因为是孟女士约晚饭, 放学时方趁时没有跟谢晏走。时隔几周,谢晏又看见了那辆黑色的总裁, 以及眼熟的中年司机和青年助理,像两尊门神;方趁时也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寡言。 谢晏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换那个年轻司机开车的时候, 方趁时会更松弛一点,现在就多少显得有点紧绷。 可能是他的错觉,但谢晏就是这么觉得。 目送着方趁时上了车,谢晏想了想,对着总裁的车屁股挥了挥手。 “我们也走吧。”盛柯把滑下去的书包带拉到肩上。 澜越是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的,但比较远,少数来得早的司机还是会把车停在主干道上,位置属于先到先得。 来接盛柯的车和来接谢晏的车今天抢到的位置都不算好,要走一段。 谢晏点点头,就跟盛柯一起往路的另一头走。 盛柯是个社交达人,话痨型选手,有他在基本不会冷场,就走到车边的这一段路,盛柯绕着运动会的事跟谢晏说了好一会儿话。 谢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顺便记了几个外班的强劲对手。 现在2班整体已经是争当上游的氛围了,强劲对手是很需要注意的。 微风推着树冠摇摆,这一条路上吵吵嚷嚷,全都是学生和来接人的家长。 城南职高虽然就在澜越对面,但校门开在另一头,可因为这里的“豪车展示会”以及文化用品一条街,偶尔还是会有穿着南职校服的学生路过,数量说多不多。 于是就在这时,谢晏的余光里飘进了一道身影。 动作比意识先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住了。 “嗯?怎么了?”察觉到他没跟上的盛柯回过头,看见谢晏的视线又跟着看了过去。 街角,三个青年或站或蹲,无所事事地待在那里,两个穿着T恤,一个背心外搭着衬衣,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三人纷纷站了起来,一个盯着这边,两个转着头看马路两边的车,看着像是要穿过来。 “盛柯,帮个忙。”谢晏人没动。 “什么?” “顺路带我一程。” “啊?” 来不及解释,谢晏抓起盛柯的手,就往前快走几步,拉开了盛柯那辆车的车门,然后一头钻了进去。 他家的车停在更前面,来不及过去,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盛柯家的车贵。 豪车自带某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他至少可以保证那几个人不敢砸车。 盛柯只能懵懵懂懂地跟上:“怎么回事,那几个人是谁?” “社会青年。”谢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正在快速给家里的司机发消息,“我怀疑是来找我麻烦的……黄景昀他们和社会青年有联系吗?” 听到“黄景昀”的名字,盛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还没消停啊?你说的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帮你查查,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几个是社会青年的?” “直觉。”谢晏还能怎么说,说那几个人是他当年的同学吗? 盛柯:“……?” 盛家的司机车技娴熟地将车从车龙里开了出去,很快将那三人甩在了后面。谢晏跟司机说了一个五条街外的地点,那里是盛柯回家和谢晏回家的分叉点。 他在那里上了自家的车,总算是平安到家。 结果夜里,他叫上柏天忆准备去夜跑时,在家门口撞见了双手插兜斜靠在灯柱上的方趁时,也不知道这人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这就回来了?”谢晏说着还往斜对面张望了一眼,房子里黑灯瞎火的,一看就不像是有其他人在住的样子。 “本来今晚不打算过来的。”方趁时抽手,朝他走过来,“阿柯跟我说,你遇到了麻烦,怎么回事?” 他说得简短,但其实本家离这边有点远,为了过来,他还差点跟刚刚恢复母慈子孝关系的孟书秋又吵一架。 不过。 和孟书秋吵架不算什么大事,方趁时也不指望他这套新买的房子能瞒住她多久。 谢晏不知道这些,没太当回事,摇摇头道:“只是猜测。” “猜测总得有个根据。”方趁时很执着,在他的印象里,谢晏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我说是直觉,你信吗?”谢晏顿了顿,在知晓秘密的方趁时面前,有些话他倒是可以说出来了,“那三个人是城南职高毕业的,两个跟我同级,一个比我大一届,在我入学前,大一届的那个一直是校霸来着。” 方趁时挑眉:“你入学后,校霸的宝座就易主了?” 谢晏扯了下嘴角,他其实不太想说这件事,很恶心,而且事情也过去太久了:“我没想当校霸,是褚骁,就是大我一届那个,他当时在学校里收保护费,城南职高不像澜越,学校里一堆穷光蛋,特困户也是有的,当时我们班有一个残疾人,他居然下得去手。” “然后呢?”方趁时问,“我们正义感爆棚的谢晏同学就去伸张正义了?” “不全是。”谢晏还是那个被恶心到的表情,“我确实为班里的残疾人出过头,跟褚骁打过两回,其实褚骁家境也不好,他只要不抢残疾人的钱,我没有那么闲事事都管。” 方趁时不语,等他后面的话。 “褚骁当时有个小弟,把我们班一个女生的肚子搞大了,还不想负责。那个女生家里管得严,根本不可能拿钱去打胎,我们班几个人就商量着,去找那个男的拿营养费。本来这事和褚骁没什么关系,但他接了小弟求情,打算帮那个男的出头。” “当时他说……”谢晏顿了顿,用一种吃了屎的表情道,“‘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上床的时候都是同意的,又没强迫谁,现在说什么负责?这笔钱王文凯拿不出来,你说怎么办?凑钱?那我们四五个人凑了这笔打胎费,她是不是能让我们四五个人都上一遍。’——给我气得,一拳就砸他脸上了。” “然后呢?” “然后他说……”谢晏顶了下腮,朝方趁时看了一眼,“你确定你要听?” 方趁时歪头看他:“为什么不听?” “好吧,”谢晏说,“褚骁下一句是,‘谢晏,你要是这么喜欢帮那女的出头的话,要不你替她给我们睡一下?’” “……”方趁时眯起眼。 他明显不爽的样子,谢晏摊了下手:“你自己要听的啊。” 方趁时瞥他一眼:“我还没说什么呢。” 但你脏话都写脸上了啊大哥。 谢晏扯了下嘴角,继续道:“这件事以后,我就针对了褚骁一整年,反正他打不过我,校霸也就变成我了。” 他说到这里,拧了下眉,“不过说起来,有件怪事……算了,没事。” 方趁时看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话讲一半?” “跟你比起来,我应该已经算很坦诚了吧?”谢晏道,“算了,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我高一高二那两年,其实情绪不太好,揍褚骁这事也算是个发泄的出口,所以跟他动手的时候从来没留过手。我一直以为他看我挺不爽来着,结果我退学之后,有一回他找到我打工的地方,说要给我拿5000块钱。” “他给你钱?” “是啊,很奇怪吧?褚骁没什么钱的,他在学校里收保护费,是因为他没有零花钱,职高那时候大家都没成年,又不能去打工。我退学之后他倒是正好成年了,跟我说那5000块是他自己挣的,还说自己洗心革面了,以后不做抢人钱的事,叫我拿那笔钱去花。” “你收了吗?”方趁时声音有点轻。 “没。”谢晏笑了,“我拿他钱干嘛呀,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赚,他也不比我有钱。再说了……” 谢晏咬了下嘴唇,满脸不爽的样子,他并不喜欢说人坏话,可这种时候,总忍不住刻薄,“他还能上得起学,就饿不死,没零花钱就去抢别人的?这种人的钱,就算那5000块真是他挣的,我也看不上……我就看不上他这人。” “还有米越,孙亦诺,这两个人,除了泡妞什么都不上心,连打架都打不好,职高的文凭含金量不高,但上课好好学的话,总还能学门手艺,出来以后找个打工的地方不愁,可他们俩能干嘛?上课怕是连一天都没听过,那工地搬砖还要把子力气呢……我猜他们这几年混得不会很好。” “像这样的人,知道自己的阴沟里的臭虫,如果不是被人喊过来,八成是不会来澜越附近转的。至于为什么是针对我……那真的是直觉,再说他们看到我就站起来了。” 他说了一大堆,结果方趁时伸出手按在了他的下唇上,就答了两个字:“别咬。” 谢晏回过神,就看见路灯下方趁时专注的沉醉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黑洞似的盯着他的……嘴唇。 谢晏:“……” 谢晏:“你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没有歪。”方趁时揉按着他的下唇,眼神逐渐沉了下去,“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很穷的男人,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另一个,甚至算不上朋友的人花钱?还有,一个直男,会第一时间想到用‘睡你’来挑衅你吗?” “——谢晏,你说他是不是暗恋你?” 谢晏愣了愣:“不能吧?” 方趁时的拇指还按在他的唇上,说话的时候差点舔到,搞得这短短的三个字,谢晏说出了一种语言功能发育不良的弱智感。 “为什么不能?”方趁时轻嗤了一声,“你是不知道自己长得帅,还是不知道自己很有魅力?” “就算你这么夸我,也不会改变我的结论。”谢晏忍不住伸手把他的手拉下来,“好了别玩了,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觉得褚骁不会是因为我没感觉到,我对任何人暗恋我还是憎恨我都没有偏见,但重点是我没有感觉到。” 他自认直觉还是挺强的。 “只要藏得够好,未必能让你感觉到。”方趁时顺势把手收回,沾上了些许唾液的手指摩挲着,“算了,没事,这事我来解决吧。” 谢晏看了过去:“你要干嘛?” “还没想好。”方趁时笑了笑,“跑步吗?你不是出来跑步的?” “哈?”谢晏愣住了,“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在跟谢晏相关的事情上,方趁时从来不耍人。 夜跑活动突然就变成了三个人。 看着队伍中多出来的那个人,柏天忆回头了好几次,只觉得晚风树影岁月静好,而他压力山大。 40-50 第41章 你喜欢我,能喜欢多久呢…… “为什么方趁时会在这里?”绕着小区跑了半圈, 柏天忆实在没忍住,往谢晏那边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 “他搬家了。”谢晏简短地说明。 “啊?”柏天意愣了愣, 从他混乱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疑问,但最终他只问了一个无伤大雅甚至没什么意义的问题,“搬到哪了?” “我家对面。” 一瞬间,柏天忆眼中的小问号更多了:“你们感情这么好的?” 谢晏:“……你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这小区,在咱们市也就算个中等,再说就算非要住,空的房子也有个五六套呢。”柏天忆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是意思很明确。 谢晏:“……” 落后了两人一个身位的方趁时笑出了声:“我听得到。” 金色兰庭本来就不是什么很热闹的小区,夜里就更是安静。 柏天忆只觉得这个情况很难受, 他半侧着脸,跟身后的人说:“你要不要跑上来?” 他跟方趁时是不算熟的, 但毕竟都是年级里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认识还是认识。 “不了,”方趁时和他视线对上,微微抬起下巴, “他旁边没位置。” 三人是绕着小区内部道路在跑, 一路都是靠右, 而谢晏跑在内侧,柏天忆跟他并排;如果要从另一侧跟谢晏并排跑步的话, 就要跑到花坛上去了。 不是方趁时多有公德,是花坛上跑步不舒服,谁没事夜跑还加入避障环节?所以就这样跟在谢晏正后方, 看看断续的路灯灯光下他那隐在T恤里随着运动若隐若现的背肌。 柏天忆:“……” 他看了看三人的位置,默默地往左侧挪动了一个身位,方趁时终于是快跑两步,追了上来。 “真就感情这么好的?”柏天忆又问了一遍,这回他看的是方趁时,“我记得你们两个是同桌吧?” 方趁时“嗯”了一声:“也不算很好。” “这还不好吗?”柏天忆笑了,“白天一起晚上一起,还要搬到一起住。” “跟你比可能是好一点,”方趁时语气幽幽的,“算不上真正的好,硬要说的话,是我单方面跟他关系好。” 柏天忆笑了:“你还挺严谨的。” 谢晏:“……” 隔着一个人,柏天忆没发现谢晏表情怪异,他对方趁时其实有很多好奇,当然,这种好奇澜越的很多学生都有:“不过话说,不是都说你在学校里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人么?哦,除了盛家那位少爷之外。” “你可以更新下你的数据库。”方趁时说。 “数据库就更到这儿就可以了吗?”柏天忆问,“没有你们班上其他人?” “嗯。” “神奇……哦,你别误会啊,我主要是觉得以前谢晏在你们班算是名声比较不好的,没想到你唯独和谢晏聊得来……啊谢晏,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这事给柏天忆整得都不会组织情商了,一边说一边连比带划的,只觉得自己词不达意。 谢晏没在意:“没事。” 方趁时瞥了柏天忆一眼,年轻的男生,身高和他相仿,身材保持得不错,样貌端正,因为会收拾自己,再加上穿搭上有那么一点品味,能算得上是个帅哥。 在这个还不算炎热的四月夜晚,晚风中,各人的体温因为运动而升高,他和谢晏并肩奔跑,日日如此。尽管方趁时理智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又忍不住会想,此情此景,像是会生长出暧昧的样子。 因为谢晏总是会欣赏正直的,积极的,向上的人,他一向如此,方趁时观察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的。 方趁时当然可以选择在谢晏面前演成那个样子,这是他擅长的,可是他不愿意。 他非要撕开伪装,非要用最卑劣直白的方式,把旁人都拖下水。 想明白了,方趁时转过了脑袋,看着柏天忆说:“你和他来往了多久?” 柏天忆一怔,很快说道:“也就几个星期吧。” “我和他做了一年多的同桌,你都知道他不是传闻里的那个样子,那我作为物理上离他最近的人,你觉得我会被传言影响吗?” “……也对哦。”柏天忆思索了一会儿,理顺了,便笑起来,“其实仔细想想,谢晏以前也就是爱染头发吧?这又不算什么事,如果不是校规不让,我也想染其他颜色来着。传成那样是不太好,他人明明挺好的。” 方趁时“嗯”了一声:“那你说,我会喜欢他,想跟他做朋友,是不是人之常情?” 尽管柏天忆觉得方趁时的用词有点怪,但朋友之间这样形容并不是不行,他有点怔愣地点点头:“有道理。” 谢晏:“……” 谢晏有点听不下去了,张口打断道:“人的记忆会被现状影响,你不能因为现在对我印象好就美化过去,我以前就是校规不让干什么就爱干什么,就是传闻中那个‘不是好东西’的人。你别听方趁时说啥信啥,我说他非要跟我做朋友是因为我救过他的命你信不信?” 他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听着就像是胡诌的,给柏天忆听乐了,“真的假的,方趁时也低血糖么?” 当日谢晏飞天翻越铁栏网勇救沈希柠的事情已经成为了3班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没,他上次掉河里了,是我去喊的人。”谢晏张嘴就来。他救过方趁时不假,掉河里也是真的,但这话就不是真话。 “喊人也算救命的吗?” “那我那时候腿还瘸着呢,总不能自己跳河里吧。”谢晏说完,想起来气的事,指着方趁时道,“再说他会游泳,我才是旱鸭子好吗?” “真的假的,”柏天忆的注意力已经被他带歪了,“咱们修宁人还能有纯旱的?” “你说点我们班体委不会说的话成么。” 柏天忆笑出了声。 “你们,当着我的面就聊得这么开心啊。”方趁时此时开了口,语气分外正常,但也正是这种正常让柏天忆感觉分外不正常,他还说不上来哪里不正常。 谢晏倒是笑了:“你加入啊。” “怎么加入,”方趁时瞥他一眼,“是要我评价一下自己坠河的事件吗。” “你想点评的话也可以,反正我也没看见你的入水姿势。” 方趁时轻笑了下:“怎么怨气这么大。” “还行吧。”谢晏说。 一头雾水的柏天忆:“……?” 这段对话他没听太懂,但总感觉两个人打了一万个机锋,以至于造成了一种无形结界的光环效果。 他在班里是喜欢当和事佬的那种类型,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话茬也是尽量让它不掉在地上,但这话他是真不知道怎么接。 还好谢晏很快就说起了别的。 照常跑了两圈之后,柏天忆就先一步脱离了队伍,往自己家那边跑过去了。方趁时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说:“他家离你家还挺远。” “是,而且除了晚上一起跑步之外平时也没什么往来。”谢晏说,“所以你能不能对他态度好点。” 方趁时那股子针对人家的劲他但凡没傻都能听得出来。 “你刚刚火气这么大,就是因为这个?”方趁时的语气突然微妙起来。 “那是另一件事情,我现在在跟你说态度的问题。”谢晏长长地吐出口气,“柏天忆成绩挺好的,你俩但凡平时聊个题呢,总还有机会成为朋友的。你不要上来就先拒绝全世界,把自己搞得这么孤僻干什么?” 方趁时盯着脚下的路面,金色兰庭的物业一般,体现在细节上,就是小区的路灯间隔不太合理,一条路有大半看上去都黑黢黢的,就算有灯的地方也是惨白色,分外凄凉的样子。 “朋友多有什么用?”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又帮不上忙。” “那我又能帮到你什么呢?”谢晏问,“你不就是单纯的喜欢我吗?” 方趁时终于把眼皮抬了起来,朝他那边看一眼,慢慢地“哦”了一声:“原来你知道啊,我看你也不打算给个回应,还以为你忘了呢。” 谢晏突然停下了脚步。 方趁时顺着惯性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又往回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我这还每天欠着你一次亲亲的账呢,怎么我就不记得了?”谢晏问。 “谁知道你?”方趁时轻哼了一声,“刚我还以为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因为说出来没意思,尽管他对谢晏非要帮柏天忆说话这事很不爽,但要说谢晏对柏天忆有意思就是他睁眼说瞎话了。 他最爱谢晏也是最恨的一点就是谢晏平等地关爱所有人。 年纪再小一点,方趁时还有中二病的时候,时不时会觉得他像个神,神爱世人嘛。 对此,当时很中二的方趁时是有一点兴奋的,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浑身污黑的恶魔,正在进行一项狩猎纯白神明的活动,但其实当这尊神真正降临到他身边时,他经常会有一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空落感。 好恨你啊,恨你毫无差别。 就这么一会儿,方趁时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于是张口就是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你说,我要是把你睡了,你会给点别的反应吗?” 谢晏一脑门子问号:“……我们现在还没聊到成人话题吧?” “但是我很想啊,想看看你会不会有点别的反应。”方趁时就这么看着他,其实大多数时间,方趁时看他的眼神都很淡,如果不是过于专注,其实看上去很正常,偏偏那张嘴里讲出来的话都很离谱,“也就是怕你讨厌我才……” 他话没说下去,因为谢晏突然伸手按了下他的头顶。 五年前他也这么干过,那年谢晏是个大高个,小方趁时是个矮子,现在风水轮流转,谢晏还没方趁时高,他还是这么干。 像个哥哥那样,眼神耐心又专注:“方趁时,这样调戏我,你会开心吗?” 方趁时没出声。 谢晏“嗯”了一声:“我看着也不。” “你想说什么?”方趁时问。 “想说……”谢晏垂了下眼,再抬眼的那一秒钟内,他已经整理完了思绪,道,“你可能觉得当初我能正好赶在你需要的时候过去跟你说说话很感动,但其实有的时候做人不用那么严苛,你想让别人走近你的话,你可以先试试敞开自己,而不是等着有一个天降猛士找到你错综复杂的心门入口,然后用你喜欢的方式敲门。” “不是有你敲了吗?”方趁时看着他。 谢晏无情地点点头:“嗯嗯,我知道我是猛男,但你难道不想有多几个猛士来敲门吗?从概率学上讲,拥抱变化才会产生更多可能性……是这么说的吧?” “这应该属于文学。” “我就那个意思,扩大分母嘛!”谢晏道,“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就算你再喜欢安静,再喜欢独处,也不能让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过去那么多年,你身边只有盛柯,很高兴吗?再说盛柯可不是那种只有你一个朋友的人,他人缘好着呢。” “谢晏。”方趁时没动,“你是在质疑我的感情吗?” 他看上去情绪很稳定,语气也很平静,但显然这句话并不那么平静。 谢晏的眼神变了变。 如果说他前一秒还是个知心大哥哥,这一秒他就是个最普通的成年人,层层叠叠的情绪压抑在褐色的眸中,好像突然将惯用的伪装掀开了一层。他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一笑,带着几分自嘲。 “我没有。”谢晏将手拿下来,“我从不质疑别人的感情,好的坏的,都是真的,但是,人不只有爱情的……嗯,这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吧,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你喜欢我,能喜欢多久呢?”他抬起头。 第42章 我不能质疑吗? “你觉得呢?”方趁时道, “我喜欢你五年了。” “但你前不久才让我认识你。”谢晏说,“人和人的关系是动态变化的,我们从被视奸的受害人与加害者刚刚进化为平等的交易双方, 平衡变了, 感情也会变化的。” “所以你还是在质疑我的感情,不肯相信我爱你可以很深,很久。” 谢晏:“……” 谢晏别开了头。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不远处花坛里的花,花也不知道什么品种,才四月就开出来不少,跟着晚风时不时地摇一摇,好像天塌了也不能影响它们生长开花。 看了会儿,谢晏把视线转了回来, 这回目光不知何时冷了下来:“我不能质疑吗?” 方趁时没说话。 谢晏又说:“我都没见过的东西,我不能质疑吗?” “见什么, 我的心吗?” “爱。” 完全没想到的回答让方趁时闭上了嘴。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他也没见过那种东西。想了一会儿, 他说:“我看你明明很爱这个世界的,这都算没见过吗?” “那怎么能一样?”谢晏说,“我热爱生活,生活也没爱过我啊……哦。”他说到这里, 话音突然一顿, 眼神朝天上飘了飘, 说,“又多给了我一条命, 算老天爷爱了我一回吧——但也就这一次。” 他往天上翻白眼的小表情就挺灵动挺可爱的,尽管语气不是很好。 方趁时盯着他的脸品味了一会儿,才说:“那你想我怎么证明?” 谢晏没说话。 “都听你的话么?我最近挺老实的吧, 你说让我好好上课,我也都坐在教室里了。”虽然这是谢晏拿亲吻换来的,不过方趁时说得毫不亏心,“如果你非要我去交点别的朋友……你要觉得这样做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的话,也可以。” “算了,”谢晏摆摆手,“这不是需要勉强的事。” “那还能让我怎么证明?身体力行地证明么。”方趁时一双眼向下瞥,跟品尝似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勾唇笑了下,“那我很乐意的。” “……我挺佩服你的,每次想跟你聊点正经的你就往这上面扯。”谢晏突然来了火气,没好气地说,“行啊,我身体不是在你手上吗?想睡我你就去,我同意了!” 声音还有点高,回荡在小区内,好在这附近没人路过,最近的房子里也没开灯。 方趁时看着他:“你的魂可是在这里。” “但这是小谢晏的身体,不是我的。”谢晏闭了下眼,“我刚刚就想说,他纵然有万般不好,但他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用替我美化过去,不要抹杀他的存在,我能借他的身体重活一次已经是幸运了,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学校里的恩怨情仇……这些都是我该背的。” 方趁时这才意识到谢晏刚刚在气什么。 但在他看来,这些只不过是谢晏的一厢情愿:“发色变了,气味变了……这些我都告诉过你,以后的变化还会有更多,你铭记他有什么用?” “我不记得他的话还有谁记得呢。”谢晏问。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下:“你这样说,我都有点羡慕起他来了。” “嗯?” “能得到你的特殊关注。” “你对他放尊重一点啊。”谢晏往后仰了仰。 “我从来没跟他吵过架,没嘲笑过他,因为你从他身体里活了过来,我甚至觉得很感谢,哪里不尊重他过?”方趁时笑了下,“谢晏,别人也就算了,你冤枉我,我会难过的。” “我知道,我有他的记忆。”谢晏说,“他对你都没什么印象,但跟他有过节的人他都记得很牢。” 方趁时又笑了:“那我倒是对他很有印象,之前我还羡慕过他。” “羡慕什么?” “羡慕他有勇气和他爸动手,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方趁时垂了下眼,“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违抗孟书秋的话。” 他甚至还很佩服他有勇气自我了结。 黑色的情绪总是如潮水一般,不定时不定点,涌过来的时候,像是要将人吞没,还叫人无力反抗。 只不过方趁时已经习惯了,那时谢晏说要“像条癞皮狗一样死皮赖脸地活下来”,所以他就这样撑到了现在,不去听不去想,等情绪过去就会好的。 会好的。 “为什么要去羡慕呢,懦弱也不是坏事吧。”谢晏歪了下头,“我也做过逃兵。” 方趁时掀了下眼皮,先前的情绪好像被打断了。 “真的,”谢晏说,“我挺懦弱的。” “你用不着为了安慰我就把自己说成这样。”方趁时笑了。 “没有,我也不会安慰人。”谢晏看了他一眼,有一秒想抱他一下,但是……这样不公平。 所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回去吧,要先亲你一口把明天份的欠债还了吗?这里没有监控。” 方趁时往四周看了看,还真没在这个位置看到监控,最近的几个摄像头都对着其他地方,这里竟然是个微妙的监控死角。 他挑了下眉:“你不是才醒来……也就一个多月吧?这都知道。” “我们不良学生的被动技能就是时刻注意哪里是监控死角。”谢晏问他,“要亲吗?” “你今天还说,要让我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等价交换,我还以为你准备撕毁我们的交易。”方趁时说,“当然要。” 谢晏没说什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很短暂。 他们这个交易每天都如此,方趁时没提出额外的要求,只是不知道从哪次开始,他每次被谢晏亲的时候都会闭上眼睛。 谢晏看了他一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走吧。”谢晏说。 后半段,两个人没再跑步,而是慢慢走了回去。方趁时看了谢晏几回,总觉得他这会儿兴致不是太高。 想了想,方趁时说:“谢晏……我是说他,其实是个好人,你要是想,我可以去公墓帮他挑块地,你找几件他的衣服埋进去,就算纪念了。” “亏你想得出来,”谢晏拒绝了,“你跟他非亲非故的,再说也拿不到火化证明,怎么办墓地?” “想办总有办法的。” “那我给他供个牌位,岂不是一样。”谢晏想了想,“以后吧,等上大学从谢家搬出去的。” “嗯。” 说着就走到方趁时家门口了,谢晏止住了脚步,转过头。 方趁时:“嗯?” “我来澜越也有一个月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的好话。你平时一副对人类没有兴趣的样子,竟然还注意过他?” 方趁时笑了两声:“毕竟是我同桌,再说……他也叫谢晏。” 谢晏看他一眼,抿了下唇,伸手把方趁时往家门口一推,自己往谢家走:“明天见。” “谢晏,”方趁时喊了他一声,“明天坐我车上学吧。” 谢晏回过头,表情有点茫然。 “小郭是退伍兵,除了司机之外,兼职给我当保镖。”方趁时说,“安全一点。” 想到褚骁,谢晏没拒绝,他现在是学生,不是很想跟社会人员动手。 他并不清楚褚骁毕业之后做了什么,那时候他自己都挺焦头烂额的,更何况褚骁是他眼里的烂人,他当然不可能去打听褚骁的生活。 一个人的出身在他眼里并分不出什么三六九等,但品性有。在这点上,其实谢晏一直觉得方趁时对他有太重的滤镜,他其实是个喜恶都很分明的人,不是盛柯那种真正的好人缘,只不过可能演得太好,不容易看出来。 方趁时假意转进了自家大门,几秒钟之后又走出来,看着谢晏的背影走进谢家的院子才回去。 他关上门,背靠着院门,默默出神。 谢晏问,调戏他会不会开心。 当然不会开心了。 毕竟,他想要的是,谢晏爱他。 面前的房子黑灯瞎火,里面没有人。 从小他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对这样的场景,照理说应该很习惯,更何况这处住所是背着孟书秋买的,还离谢晏这么近,更是没有什么能让人抵触的地方。 但今天或许是情绪不佳,回到一楼客厅里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不适。 方趁时搬进来得急,房子里的装修和家具都是前主人留下的,跟另一套离谢晏家很近的房子比,这套的装修算是有品味的,低调奢华的现代简约风,挑不出错处,这也是他选中这套的原因。 可他并不喜欢,尽管方趁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一个人在沙发里坐了很久,他摸出手机,给盛柯发消息。 【F:你见过爱吗?】 盛柯回复得很快。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你是谁??把手机还给方趁时。】 【F:问你问题就回答】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才知道应该回答你什么吧!这么没头没脑的。】 【F:你人缘好,想问问你有没有从别人那里感受过爱】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那肯定有啊!】 【F:那你说,一个人缘很好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觉得自己没见过爱呢】 盛柯这回没秒回。 方趁时也不急,他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没指望立刻从盛柯那里得到解答。 有些问题的答案需要自己去找,能问到是缘分,问不到才是常态。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如果排除那个人运气奇差总是遇人不淑的可能,那大概是】 【F:什么】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你知道人群里最不被照顾的人是哪种人吗?除了那种叫人看不上眼的受气包之外,就是一直在照顾别人的人,因为从来没展露过自己需要被照顾,所以时间长了,大家就会默认他不需要被照顾。】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哦,就像你一样,你有钱,成绩好,智商高,才华横溢,所以没有人会不识趣地来问你有没有遇到困难需不需要帮助。】 方趁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盛柯发过来的消息看了一会儿,半晌,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盛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会很敏锐地说出“就像你一样”这样的话。 事实上,自从开始视奸谢晏,方趁时的确从谢晏身上学了很多。 他那时候无法自处,于是本能地和一个看上去很强大很厉害的存在学习,虽说怎么学也学不像吧,不过看到这句“就像你一样”,还是觉得很高兴。 高兴自己和谢晏靠近,也高兴有人找到了门,敲了敲。 第43章 我现在要去你在的地方。…… 【F:嗯, 你说得对,跟我一样】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你说的应该不是自己吧?我说大哥,你要对自己的人缘有点数啊。】 方趁时突然起了兴致。 【F:有那么差么】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倒是没有, 不过大家对你都是敬畏, 说白了还是怕孟女士的能量和你的脾气,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朋友不多对吧。】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再说你也没照顾过别人啊,要是你的话,刚才的推论你当我没说。】 方趁时低低地笑了一声。 【F:我说的是谢晏】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哦,他啊……但他为什么会……呃。】 盛柯说不下去了,大概也是因为谢晏前后反差太大,他觉得有点难评。 【F:你也觉得我应该多交点朋友么?】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也?】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还有谁跟你说了这个话,孟女士吗?还是你哪个阿姨舅舅的。】 【F:那我怎么会听】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所以我才问呢。】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总不能是谢晏吧?】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不过朋友这事呢, 你要愿意交当然好,虽然朋友大部分没用, 但是可以图个开心。】 方趁时的问题就是他并不觉得和一群傻逼来往有什么好开心的。 盛柯的消息这时又发了过来。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但你见世人大约多傻逼,所以我从没有劝过你。】 【F:你还挺了解】 【181八块腹肌健身选手:好说,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对话就到这里中断了,方趁时没再回复,将手机收起来,脖颈向后靠在沙发上, 看着天花板, 陷入了沉思。 屋内只有月光, 万家灯火离此处太远,照不进来。 盛柯的效率很高, 说查就查,第二天,就把结果带了回来。 “有人看到黄景昀半个月前去看守所接了个人出来。”他把拿过来的信封推到谢晏桌子上, “你看看,昨天看见的是这个人吗?” 谢晏还没伸手,一旁的方趁时已经把信封拿过去拆了,拆出来几张照片。 谢晏也没跟他争,只往那儿瞥了一眼:“是。” 褚骁这几年外貌是发生了些许变化的,人晒黑了一点,也更有棱角了,但谢晏毕竟和他当了一年多的死对头,那身影化成灰都认得出来。 “不过,看守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词,“这人干什么了?” “说是跟人斗殴,情节轻,悔过态度良好,鉴于是初犯,只罚了200块,并拘留五天。”盛柯说着自己打听来的内容。 谢晏愣了一会儿。 初犯,说明褚骁之前没骗他,这些年的确是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地过来了,毕竟成年人打架和学生打架可不一样,一言不合就容易进去喝茶。 但又说明,他现在又不老实了。 怎么了,只能憋五年是吗?什么玩意儿。 盛柯在一旁说:“他这样就算是有案底的前科人员了,我听说这种人再犯的几率很高,我看你还是小心点,这几天尽量不要自己离开学校。” “今天早上他坐我车来的。”方趁时在一旁说。 盛柯“哦”了声:“那就好。” “黄景昀怎么跟他认识的?”方趁时晃了晃手中的照片。 “不知道啊,我还在打听呢。”盛柯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两下,他飞快地看向四周,没发现疑似老师的人,便光速将手机掏出来解锁,“说来就来——哦,说是这人的爸爸以前是黄景昀他爹厂里的工人,小组长之类的,后来他们厂里降本增效,就给开了。” “他爸?”谢晏又是一愣。 盛柯“嗯”了一声。 黄家开的是建材厂,在本市算大的,跟孟家、盛家都有一些长期固定的合作。 方趁时看了谢晏一眼,对盛柯说:“没事,问题不大,避着点好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谢晏现在在校领导那边还属于‘重点观察名单’呢。”盛柯说,“再说黄景昀会这么干,估计就是想逼你违纪,这样他就赢了。” 谢晏回过神,笑了:“怎么回事,那个赌你也参与了么。” 谢晏过了阵安生日子,自己都快把那事忘了。毕竟他是换了芯子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输。 “那没有,但咱们现在是朋友了,我肯定是想看你赢的。”盛柯说,“再说他要是赢,赢的不止是赌约,还有面子啊!” 盛柯杵在这里,聊天的时候也没刻意降低音量,没过多久就吸引到了其他人的注意,班上几个男生三三两两地聚到这个他们平时不会聚过来的地方。 也就是这时候方趁时不会赶人。 徐明泽非常震惊:“什么!你是说黄景昀找了打手要找谢晏麻烦!打个赌而已,他讲不讲武德啊!” 他旁边的陈朝远淡定地点评:“这么嚣张,有点不把咱们班放眼里了。” “对啊!咱们班这么多男生呢,又不是不会打架!平时就属7班那帮人嚣张。”顾聪窝囊着咕咕哝哝。 盛柯稍微制止了一下激愤的群情:“不是,目前还没发生什么,别搞成班级群架了好吧。” 钱松俊从人群中探出一个头:“不搞班级群架,可以在其他战场赢过他们嘛,7班有几个人块头大,体育也好,去年运动会就是他们第一,今年咱们可以努力下。” 蒋星杰乐不可支:“老钱你怎么见缝插针地打你的运动会广告?” “我就这么一说。”钱松俊小声说。 一群人来回商量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好商量的,最近谢晏的动线实在是安全健康到不行,在学校除了上课之外,课余时间只会出现在教室、办公室和厕所三个地方,硬要说的话只有厕所比较不安全;至于放学,反正是车辆接送,人总不可能追到谢晏家里作案。 “我们陪你上厕所!”徐明泽大喊一声。他就坐在谢晏正前方,照理说陪伴上厕所是最方便的,这会儿也很有使命感。 谢晏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打铃了我说,你们不回座位上吗?” “7班人都找社会人员对付你了,还上什么课!”徐明泽很有正义感。 “社会人员也进不来咱们学校。”谢晏叹了口气。 “我陪他。”方趁时突然开了口,“都回去,你们很吵。” 他发了话,这时候也没人敢不听,再说确实上课了。 一群人便灰溜溜地回到座位,各自为方趁时的反应感到震惊,还有人偷偷掏出了手机。 谢晏低头找上课要用的书。 一般来说,上课时间方趁时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但此时方趁时突然问了个问题:“他爸怎么了?” “嗯?”谢晏转过头。 “你刚才很惊讶。” “啊,”谢晏顿了顿,觉得这事好像没什么不能说的,“褚骁跟他爸关系很差,之前好像听说是决裂了,我不知道黄景昀要怎么通过他爸的关系找到他。” “那他为什么会帮黄景昀做事?” “不知道,钱?”谢晏瞎猜,他其实也说不上多了解褚骁,“他一直很缺钱。” 谢晏其实没什么感觉,不过,2班的其他人倒是都进入了警戒状态,这一天下来连看见7班人都剑拔弩张的。 然而警戒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发生,放学的时候谢晏还是坐了方趁时的车回去,路过那个街角的时候也没看见褚骁他们人。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谢晏疑惑。 方趁时倒是无所谓,对他来说,这还方便了他跟谢晏多待一会儿:“有备无患。” “嗯。” 但是人也不可能总绷着那根弦,多过几天,谢晏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除了每天上学放学仍然坐方趁时的车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什么改变。 时间一天天过去,也就到了运动会的日子。 在开运动会之前,澜越还有一次月考,这次高二的动静大一些,因为本次月考它不叫摸底月考而是叫期中考,年级排名会张榜公布,运动会之后据说还要开家长会。 考场是按照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排的,所以方趁时还是在第一考场。 谢晏想起这茬,把人拉到没人也没监控的楼梯间里,双手合十拜了拜:“我说这位祖宗,这次考试你能不能好好考了?”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 谢晏:“嗯?” “难得。”方趁时幽幽地说,“天天抱着练习册过日子,总算在考试前还能想起我。” “我很忙。”谢晏往后仰了仰。 “我知道。”方趁时轻一点头,像是不在乎的样子。 “是真的忙,我想让我妈回去照常工作。”这地方虽然是谢晏找的,但他说到这里还是下意识地顿了顿,视线朝周围一扫,见没人才继续道,“从我醒过来以后,他爸爸就没回过家,一直在厂里,我估计是怕回来跟我吵起来;他妈妈……本来之前还是会定期去厂里处理工作的,现在就成天在家陪我读书。我跟她说好了,这次考试能保持上次的排名的话,她就回去工作。” 方趁时挑了下眉。 “我想让一切恢复原状。”谢晏说,“还有后面的月考,我也跟你说过的。” “你上次也才300多名,按你最近学习的劲头,应该不止保持排名吧。”方趁时对自己的成绩不太在乎,倒是还记得谢晏上次的分数。 “嗯,前两天我让家教给我做了下模拟卷,这次能提不少。” “大概能考多少分?算过么。” 方趁时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得谢晏顿时警觉起来:“你干嘛?不会是想控个分下次好跟我一个考场吧?” 方趁时不出声。 谢晏皱了下眉:“你能不能别闹。” “不能。”方趁时把眼皮垂下了,明显是拒绝沟通的样子。 谢晏闭了下眼,长叹口气。 结果睁开眼睛看了眼方趁时还是觉得闹心,低头用双手把自己的脸揉了一遍,揉得整张脸充血额发凌乱才抬起来。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第一考场等我追上去不行么。”谢晏皱着眉说,“几岁了,小孩儿,是不是觉得一起堕落很好玩。” 方趁时挑了下眉。 他也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沉默片刻说:“你现在也就未成年。” 随后又补一句,“再说,明明是我在追你。” 他像一株潮湿的植物,于阴暗中追随着谢晏的背影许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老天把这个人送到他身边。 明明是,他在追他。 “我现在要去你在的地方,你大爷的给我老实站好了。”谢晏说。 “……哦。”方趁时看着他,“怎么这么凶。” “我一直这个脾气,年纪大了才好点,你以前没发现啊?”谢晏朝他凑过去,挑衅似的,“我发现你就是纯贱的,好好和你说你总不听,骂你几句你倒是答应了。那就这样,说好了啊,这次考试好好考。” “……倒也不是因为你骂我才答应的。” 谢晏受不了了,伸手把他的嘴上下一捏:“闭嘴。” 方趁时的眼睛微微瞪圆了。 “没受过这种对待吧,呵呵。”谢晏假笑一声,“忍着吧。” 他说完松手,两手插兜,转出楼梯间走了。 方趁时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跟着出去。 期中考模拟高考,考两天,多出来的时间照常复习。 第三天,学校刚进门口的那条大主干道上放出光荣榜,方趁时的大名高挂高二第一,毫无悬念。 在一群围观榜单的学子当中,年级第一本人跟在知名学渣谢晏身后,挤进了人群。 第44章 我去解决。 谢晏是从200名开始往上找的。 他底子其实很好, 基础补上来之后,大部分的分数就可以拿到了,所以他对自己这次考试排名的预估是在年级150-180之间。 澜越的教学质量不错, 但跟真正的重点高中比起来, 学生们的退路毕竟还是太多了。退路一多,人学习就不会太努力,所以除了顶尖的一批尖子生是真的优秀之外,后面的那一批人其实很好追,他估计自己追到50名左右都不会太困难。 结果把151-200的那张红色大表看完都没看见自己的名字。 “我没看漏吧?”谢晏都惊了,迅速地又把那张表看了一遍,“我这么上进的梦想一天不到就破灭了吗?” 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但谢晏……被生活毒打习惯了, 知道好运从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所以只花了半秒钟的时间让自己振作, 快得都没让任何人感觉出来。 “我再看看……”他一边说一边往左移了一步,看201-250的那张表。这次比上次进步是肯定的, 关键就是进步多少了。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往右边走过去。 右边是校门的方向,他自己的名字就在最右边第一个, 能让人一进校门就看见, 这时候他挪过去, 看的是101-150的那张表。 他跟谢晏不一样,是从前往后看的, 于是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他时时在想的名字。 “谢晏。”他伸手一捞,穿过人群勾住了还没走太远的谢晏的脖子,把人拉了回来, “在这儿。” “哪儿呢?”谢晏还是习惯性从后往前看。 “抬头。”方趁时单手捏住他后脑,双指一顶,强迫他仰头看顶上。 谢晏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不是进步得有点太快了?”他喃喃道,“需要通知我妈现在开始写家长会的演讲稿吗?” 方趁时看他一眼:“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谢晏收回视线,转过头看他,“嗯?我高兴就这样,你不能指望我有什么喜剧明星一样夸张的反应。” “你这样约等于没反应。”方趁时看着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晏没注意,他掏出手机,先是趁周围没有老师,拍了张自己的排名照片,然后就低下头一边戳着字一边说:“但是今天可以庆祝一下。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喊上盛柯。” 方趁时回过神:“吃什么?” “不知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没有就吃火锅。” “你喜欢吃火锅?” 谢晏没说话,他发完消息把手机收起来,拉着方趁时从人群里钻出来才说:“不是,只是觉得火锅方便,我也不知道你们俩喜欢吃什么,每天吃的不都是营养餐么……而且以前有同事跟我说海底捞的番茄芹菜牛肉汤好喝,但我一直没舍得去,趁这回去尝尝。” 方趁时看他一眼。 “干嘛?”谢晏神色坦然,一点都没有提到自己贫穷的困窘,“一天200块工资还不够吃一顿的,不舍得去不是很正常。” “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方趁时说。 谢晏摆摆手:“我现在也有零花钱的。” “我说以后。” 谢晏忽然站住了:“那我也会有新的工资的。” 他在方趁时再次开口前抬手制止了他,补了一句,“我不是非要拒绝你的意思,知道你钱多,你的钱该花的时候我会花的,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个有手有脚的人,不需要你照顾我到那个份上。”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说:“那你也要告诉我。” “行吧。”谢晏没再说什么,抬脚上楼,把吃饭的事情告诉盛柯。 “海底捞?”盛柯正在1班门口跟朋友聊天呢,听说的时候愣了下,然后点了头,“行啊,那放学咱们一块儿走。” “嗯。”谢晏点点头,然后顺手跟那个在和盛柯聊天的1班男生打了个招呼。 走回教室了方趁时还在问:“认识?” “不算。” “你还知道人家名字呢。”方趁时轻哼了一声,说不上是不爽还是笑了下,“这还不算?” “就是知道名字的关系。”谢晏回过头,“人家跟盛柯在那儿说话呢,不打声招呼不是很没礼貌?” “哦,”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您还真是,有礼貌。” 傻子也能从这阴阳怪气的语气里听出他在吃些毫无根据的飞醋。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扬眉:“好说。” 因为约了要吃饭,放学的时候盛柯就没急着走,他理好书包之后,单手提着书包带走到他们这个角落来,在徐明泽的位置上坐下了。 “不走么。”谢晏问。 “过会儿吧。”盛柯看了方趁时一眼,见他没反对,就跟谢晏说,“你要是急着吃完回家我们就早点去,不然的话就等等?等避开这波人流然后我们走过去——是最近的那家海底捞吧?” 他指了指外面,放学时分往外涌的学生很多,这个时候出去人挤人不说还吵。 “是。”谢晏说。 不过他是在外面打过工的,考虑到的事情还更多一些:“但是一会儿社畜下班了海底捞人会很多吧……要不我打电话订个位置。” 盛柯没说话,谢晏搜到了最近的海底捞电话,拨了过去。 学校附近的海底捞建在闹市区,饭点的生意是很好的,预订大厅的位置有点困难,谢晏干脆要了个付费预订的包厢。 等他放下电话,就听见方趁时轻笑了一声:“还挺阔气。” 盛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海底捞留个包厢也没多少钱,这是说啥呢。 “该花就花。”谢晏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掏出作业,“既然不走,那我先把今天的作业写了。” “这么勤奋?今天霜姐可是夸了你一天。”盛柯探过来一个脑袋。 自上次月考的巨大进步之后,谢晏本次更是实现了巨大跨越,年级101名平均到每个班都是排名前二十的存在了,连“差生”这顶帽子都可以摘掉,也难怪吴霜停今日喜形于色,也让原本班里稳定倒数第二的同学更怨念了。 “勤什么奋,我今天取消家教了。”谢晏边写边说,他写化学公式不太需要费脑子,这会儿为了聊天做的就是化学作业,“这是学校的作业。” “那也很勤奋啊,我每天都是玩到11点才开始写作业的。” “玩什么?” “什么都玩。”盛柯把手机屏解锁,递过来给他看,一排谢晏没见过的美少女图标,不过他听说过其中一些游戏的名字。 “嚯,二游玩家。”谢晏感叹了一句,“等补完这个学期我也要把家教停了,找几个游戏玩玩。” 小谢晏之前是玩农药的,不过自从谢晏穿过来,他已经把那个游戏删掉了。 谢晏对这些和人类一起玩的游戏没兴趣,二游倒是可以考虑,不过他更想找一些小型的单机游戏打发时间,随玩随停,还不需要社交,谢家正好有一台高配电脑,只是小谢晏不太使用。 现在是不像以前了,没什么生存压力,谢晏也不想对自己太严格,他想活得像个“正常人”一点。 “你还愿意放弃家教打游戏?”方趁时听得有点乐,“我还以为你准备抱着练习册过日子呢。” “怎么可能,劳逸结合好吧。”谢晏说。 盛柯就在旁边清起了日常。 谢晏做完三科作业,抬头一看,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整个高二年级安安静静的,像是人已经走光了。 他一转头,看见方趁时单手撑着头,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晏:“……” “现在走么?”他转过去问盛柯。 “嗯?等等,等我这个打完……啊,好了。”盛柯抬头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钟,“靠,怎么六点多了。走?”他最后是看方趁时的。 方趁时“嗯”了声,提起书包挂到肩上。 谢晏想起班长临走前的嘱托,给教室熄了灯上了锁,才跟两人一起下楼。 高二果然是一片漆黑,高一那边也都熄灯了,除了个别办公室之外,整个澜越就只有高三那片的教学楼亮着灯。 在一片光亮的光晕背景中,三人穿行在黑暗里,穿过教学楼的过道、楼梯,穿过主干道上不知何时长满了新一季叶子的梧桐树。 “等等。”谢晏忽然停住了脚步,“澜越有别的校门吗?” “有个后门,很远,而且这个点应该关门了。”盛柯看了他一眼,“怎么?” 谢晏抬了抬下巴,盛柯在这里,他不知道叫破褚骁的名字是不是合适。 褚骁今天换了个地方,就蹲在校门外的人行道边沿上。此时天色已经转黑,他蹲在那里,整个人沐浴在马路上市政统一安装的橙黄色路灯光里,乍一看像是个性格柔和的好人。 但他身边仍然带着那两个到哪儿都跟着的跟班,米越和孙亦诺,一身流里流气的穿搭。 盛柯之前是看过照片了,这会儿对褚骁那张脸还有印象,愣了愣道:“蹲到现在?他怎么会知道你今天晚走?” 平时谢晏都是一放学就回家的。 “我之前也有想过是不是我误会了,也许不是来找我的。”谢晏倒是很冷静,其实他是不怕和褚骁动手的,他不会输,他只是不太想违纪。 从城南职高退学的那一刻他就想过,他不想再做那个沉在泥沼里的人了,自力更生地赚钱总比在那个环境里蹉跎三年强,倒也不全是心疼舅舅干木工活给他交的学费。 “要不咱们再等等?我现在叫司机过来,我们坐车过去。”海底捞还挺近的,一公里左右,本来想着走过去吃饭,盛柯是叫家里的司机晚点来接的。 谢晏觉得这个方法好像也行,虽说麻烦点,但是不惹事。 “没事,不用喊,现在叫司机过来,光来回堵车都多久了。”方趁时慢条斯理地把肩头的书包放到地上,歪了下脑袋,“阿柯。” 盛柯:“啊?” “按住谢晏。”方趁时松开校服袖口,把衣袖慢慢往上拉,“我去解决。” 谢晏瞪圆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一下子处理不了这样的场面,过了半秒钟才想起要去拦人:“等等,你去干什么?那可是前科人员,方趁时你别——” 他还没冲出去,腰从后面被人抱住了。 盛柯毫无技巧地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一边使劲一边说:“你让他去处理,你就别去了……” “盛柯你哪边的!”谢晏大喊一声。 第45章 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死命挣扎, 但是盛柯也是铁了心地不让他走。 盛柯毕竟是个常年在运动的人,尽管能看得出他毫无擒拿技巧,但当他使劲的时候, 饶是谢晏也没那么容易挣脱。 “我就是站你这边才不能让你出去呢, 人家大概率就是来找你麻烦的……”盛柯为了拦住全力挣扎的谢晏,已经把自己的书包也扔在了地上,艰难地说,“你出去就中计了……” “那让方趁时去有什么用啊!真打起来他还能动手吗!还是他随身带着几万块钱人民币能砸人家脸上!”谢晏用尽了吃奶的劲去拉盛柯的胳膊,“放开我,一会儿方趁时进医院了——” “不至于!”盛柯也吼了起来,“他会打架!”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谢晏更急了, 见死活拉不开他,谢晏发了狠。这个时候, 违不违纪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输了跟黄景昀的赌约, 明天就要吃到学校处分再上操场主席台念检讨,他也得把方趁时拉回来。 褚骁打架那是真的要命的! 谢晏一把扯过盛柯胳膊,使了个巧劲,一个背摔把盛柯甩到了方趁时的书包上。 “澜越的学生会个屁的打架。”谢晏迈开步子就想去追。 盛柯被他突然使出的技巧摔懵了, 但反应还很快, 顾不上形象蛄蛹着去抱他大腿:“他有分寸的, 说了不让你去你就别去——” 谢晏:“……” 看来今天不收拾了盛柯他是出不去这个校门了。 谢晏咬了下牙,又转了回来, 直接朝盛柯身上压过去。 两个回合之后,他把人的胳膊反剪到身后单手单腿压住,另一只手开始找能把人捆住的东西。 “卧槽, ”盛柯在地上嗷嗷乱叫,“你这什么实力!” 谢晏:“震惊你的实力。” 但他们手边是没什么可用的东西的,校服的材质太好也不合用,正当谢晏在苦恼的时候,从主干道那头射过来一道光,随后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什么人!干什么的!” 谢晏“啧”了一声,迅速松开盛柯站了起来。 是学校的保安,提着一个手电筒走了过去。走近了之后,对方认出了他们,“谢晏?你又打架?” 正想自认倒霉地承认,没想到盛柯先一步跳了起来:“没呢,哥,我们闹着玩呢。” “你是……”手电筒光往这边一照,保安有些犹豫,“盛家的……” “对。”盛柯笑了笑,“我俩好兄弟,闹着玩呢。” 保安皱了皱眉,但“受害者”本人都不计较,他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保安本来就不是老师:“以后别搞这么危险的动作了,我在校领导那儿都不好交代。” “好嘞。”盛柯开朗地说。 他冲保安挥挥手,等人走远了,才想要和谢晏说道说道,结果一回头—— 卧槽,人呢? 谢晏迅速地跑出了校门,连书包都没拿。 人是不可能在大马路上打架的,他刚刚瞥到方趁时跟着他们往远离那条文具街的另一个方向过去了,想了想那边的地形构造,谢晏追了过去。 学校大门另一边是十字路口,沿着澜越这一边一路都是围墙和绿植,是没什么藏人的地方的,剩下的选择就是过马路。三个方向,谢晏选择往城南职高那边追过去。 职高旁边有一家银行,是在绿化带背后有一块空地——通常用来当停车场——再后面才是银行大门。那块空地,以及银行隔壁的小巷,在这个银行已经下班了的时间里,都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而且如果真在这里,有一点好,至少说明褚骁还没想下太黑的手,不然他会选更隐秘的地方。 谢晏跑了一路,把自己跑冷静了,身上的冷汗收回来,热汗倒是出来了。 他听见有人在银行门口的那丛两人高的小树背后说话。 “怎么,你是他的代言人?”是褚骁的声音。 “你可以这么理解。”下一句是方趁时说的。 谢晏松了口气,慢慢走进去。 “这倒是有趣,”褚骁歪着头,一副慵懒的样子,他确实是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性格,“一个高中男生,还能有个这么大的代言人。” “你不也是代言人么,”方趁时的动作比褚骁收敛一点,但更冷淡,叫谢晏看来比褚骁那样子还拽,“黄景昀叫你来的吧?” 褚骁笑了,偏过头跟孙亦诺说:“我就跟小老板说他的身份藏不住。” “他就是个傻逼。”黄景昀横竖也不在这里,孙亦诺说得很直白,“高中生还能天天跟人结这么大的仇么,用膝盖想也能想到是他。” “那也不一定,我们当年多狠啊。”米越小声说了句。 褚骁和孙亦诺一起看他。 “……不就死了个人,还不让人缅怀当年了。”米越说得更小声了。 孙亦诺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摇头:“人还活着呢。” “植物人也算活着啊?” “那也不能说他死了吧。”孙亦诺拍拍他,“你再说老大要杀人了。” 米越看了过去,果然看到褚骁在冷笑,“你要是不想活了我也可以现在把你扔到马路上去。” 米越:“……” 他不懂,但他知道他应该要闭嘴。 “我不说了。”米越说。 方趁时挑眉,低头笑了一下。 他半张脸隐在夜色中,这让他本就凌厉的轮廓更显几分阴森的味道,说话的语调也是幽幽的,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炫耀。 “你们在说谢晏?城南职高的谢晏?” 褚骁回过头来,眼睛眯了眯,看着比先前狠厉了几分。 “好奇我怎么知道么?”方趁时温和一笑,他装优等生的时候,笑容就格外温柔优雅,“我男朋友在医院里躺着,我怎么会不知道?” 褚骁语气危险:“你男朋友?” “是啊,他和我提过你,可惜,没说什么好话。”方趁时的脸上带上了些许遗憾,好像是真心实意在为褚骁惋惜。 “先不说谢晏喜不喜欢男人,他怎么会有年纪这么小的男朋友,谁喜欢玩小孩儿啊。”褚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再说,你一个澜越的少爷,怎么认识他的?” “那是我和他的回忆,做什么告诉你?”方趁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褚骁“哈”了一声,认定他在胡说,也懒得跟他争执:“你刚才说,不解决你就别想找你们那个谢晏的麻烦,是吧?行。” 褚骁几步走到他面前,捏紧的拳头在靠近的那一刻朝方趁时脸上砸了过去。 结果砸了个空。 电光石火间,方趁时一个下蹲勾拳,躲掉褚骁拳头的同时造成了反击。 在暗处看了许久的谢晏瞳孔一缩,就这一个动作,他看明白了,方趁时应该是练过,难怪盛柯一直在说他会打架。 但科班出身的搏斗有科班出身的专业,市井斗殴有市井的技巧,三打一,谢晏并不觉得方趁时有什么优势——当然就算有,谢晏也不想袖手旁观。 他在褚骁愤怒飞踢的时候冲上前单臂挡住了那条腿,顺便一脚踢飞冲上来帮忙的米越,紧跟着拳头就砸到褚骁脸上。 这才注意到他的方趁时皱起眉:“你怎么……” “少废话!”谢晏没空理他,褚骁的还击速度并不慢,也就是好在今天三人都没带工具,而这种一对多的群架,谢晏早年就是打熟了的。 “哟,正主出现了啊。”褚骁冷笑了下,“来,按小老板说的,把他给我往轻伤二级的标准打。” 轻伤二级。 方趁时皱了下眉。 砰。 砰。砰。 树影后面传来钝重的闷响。 三打二,形势陷入了焦灼。照理说谢晏如果在他自己的身体里,他这会儿应该是可以占上风的,但小谢晏的身体还是弱了点,身高也有点不够,不能完全靠蛮力造成压制。 三人里最难对付的是褚骁,他是那种有点斗殴天分在身上的人,就跟谢晏似的,没学过也能领悟到足够多好用的打架技巧,相比之下米越和孙亦诺就真的只是跟班,连方趁时都打不过,无非是仗着人多。 谢晏被褚骁踢到肚子上的时候,也趁机抱住他的腿把他整个人反过来摔了出去。但褚骁没倒,他靠腰力维持了平衡,顺势欺身上前,靠近方趁时,右手从兜里摸出来一柄匕首。 刀刃乍一看有十公分长,挥出去的时候反射到路灯光,明晃晃的一长条。 “让开!”谢晏来不及把方趁时拉开,只好一脚飞踢过去,但这个动作让他不太好调整方向,尽管努力躲开了,胳膊上还是被划了一道。 他也不觉得疼,伤了的右手向前伸,按在褚骁拿刀的手上反手一转,将匕首死死地压在褚骁肩膀上,离脖子只有一寸。 “你再动一下试试,我看今天是谁死。”谢晏整张脸都是扭曲的,被气的,一双眼里燃着怒火,灼灼发亮,“我生平最恨打架动刀,有火气你可以发,拿刀?拿得明白吗你拿!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还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啊!” “谢晏!”方趁时已经快步走了回来,他看见谢晏胳膊上的血,一时声音都有点小了下来,“要紧吗?你的手……” “要什么紧啊,在他死之前我都不会有事的。”谢晏瞪着褚骁冷笑,“黄景昀给了你多少钱!说话!” 褚骁从刚刚就被他一句话喊懵了,这时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十万。” “十万块钱,买我一个轻伤二级?”谢晏嘲讽道,“三年的有期徒刑啊!你三年的人生只值十万块,你怎么这么贱啊褚骁。” 褚骁看着他,声音带着颤:“谢晏……” 谢晏非常大声地“昂”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说:“方趁时,报警!” “我来的路上就让小郭报警了。”方趁时见米越和孙亦诺都不动了,也收起了打架的架势。他找了半天只在身上找到一包餐巾纸,便走到谢晏旁边蹲下,给他擦伤口涌出来的鲜血。 “你得止血,这太严重了。”方趁时拧着眉。 谢晏的右手还在使劲,血一直在往外涌。 “不要紧,我怕他再暴起伤人。”谢晏一直盯着褚骁。 “我不动手了。”褚骁嘴角还带着打架留下的伤,眼神却毫无战斗意志。 “我信你的邪。”谢晏是半点不信这种屁话的,在城南职高混,信对方投降的坟头草都两人高了。 “我真的不动手了,我松劲了,你感觉到没。”褚骁说,“我就在这儿等警察来,又不是没蹲过。” “你很光荣是吧!”谢晏的声音又扬了上去。 “……没有。”褚骁的视线往下瞥,像是说不出话。 不过,谢晏确实能感觉到手上按着的那只手已经没在使劲了,他试探着松了点手,发现褚骁没反抗,才一点一点把刀拿了下来,反手扔到了远处。 褚骁往后靠在墙上,看着他的胳膊:“你止血吧。” “上哪儿止,这又没药。”谢晏也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胳膊,他以前被砍过,虽然已经很久了,不过这种程度的伤他心里有数。 没什么大问题,要说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怎么跟谢母解释,还有该怎么在学校里遮掩过去。 明天他身上应该会出不少淤青,不知道脸上有没有,刚刚他脸上挨了一下,眼睛差点睁不开。 “你要不要拿纸巾先按着?”方趁时在一旁说。 “纸纤维进伤口了不好,让血流着吧。”谢晏看了他一眼,“没事的,等警察来再去医院。” 方趁时抬了下手,想了想,又把纸巾放回了口袋里。 褚骁往那边看了眼,轻嗤一声:“你这代言人有什么用?连个伤口都不会处理。” “会处理伤口很牛啊?人家会处理三角函数你会不会?”谢晏瞪了回去。 褚骁被他噎了一下,不出声了。 第46章 直觉。 警察来得很快, 把人塞进警车的时候,褚骁也没反抗。 方趁时给盛柯打了个电话,跟着谢晏去了最近的医院夜间急诊包扎。 他俩算是受害者, 过来的警察在医院里给两人做了个简单的笔录, 让他们保持联系,就让人走了。从医院出来后,谢晏看了方趁时一眼:“快8点了。” 方趁时“嗯”了一声。 “还吃饭吗?”谢晏问,“盛柯呢?” “去海底捞等着了。”方趁时抬起眼,“去吗?” “去。”谢晏看他,“我还怕你不想去。” “你请客,我为什么会不想去?”方趁时笑了。 他其实也受了点外伤,不过不重, 刚刚在医院开了点药。 “不知道啊,很多理由, 比如造谣自己是我男朋友还被我听见了,或者是发现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的伤口很气馁之类的。”谢晏看着他, “不是吗?你情绪不好。” 方趁时:“……” 方趁时低头笑了笑:“谢晏,我想抱你一下。” 这个医院不大,也就是离学校近,平时病人就不多, 更别提晚上。 谢晏看了眼周围没什么人, 说:“抱吧, 别碰我胳膊,这会儿疼着。” 这话其实不用他提, 方趁时根本就不敢碰他,这个拥抱比起以往的要轻柔很多,方趁时甚至没敢用力靠上来。 “我没事。”谢晏说。 “他好像发现你是你了。” “嗯, ”谢晏没太在意,这种不科学的事情死不承认就好了,自己领悟的那种论外,反正他不太担心,“我俩老对手了,打架都有各自习惯的,认出来正常。” “可我看,他是听你说话才认出来的。” 谢晏“呃”了一声,沉默了半分钟才说:“……完了,我以前好像是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太久了我自己都忘了。” 说完他自己顿了下,然后又笑,“我这破嘴,老这样。” 方趁时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想让他坐牢。” “坐不了,就一道伤,拘留几天就该出来了。”谢晏说,“除非我真让他弄个‘轻伤二级’出来。” 但是轻伤二级是个刑事鉴定标准,并没有听上去的那么轻微,犯不着。 方趁时的胳膊收紧了一点。 “你是不是生气了。”谢晏又问,“听到‘轻伤二级’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生气。”方趁时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就感觉到的。”要不是感觉到了,谢晏现在也不会说这么多话,他说到这里动了动,问,“我饿了,能不能去吃饭。” 方趁时这才松开他。 医院和海底捞在两头,一来一回差出了两公里,谢晏刚刚失了血,方趁时不想让他再走路,就摸出手机叫了辆车。 谢晏笑了下:“我还以为你挑剔到不肯打车呢。” “不至于。” “那还天天蹭我车?” “那主要是因为你在。”方趁时垂着眼,可能是因为谢晏受了伤,他今天的确兴致不高,“车来了。” “还挺……快。”谢晏一扭头,终于发现为什么车来得这么快了,来的是辆宝马,挑剔的方趁时居然打了辆贼高级的专车。 就两公里的路。 但是想到这少爷多有钱,谢晏又闭嘴了,钻进了车门。 盛柯已经在包厢里待着了,点了个四宫格的锅底,和一些肉、菜,数量不多,明显是在等他们来。 但见到两人的时候盛柯还是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谢晏整条右手小臂被划了,伤口不深,但创面大,这会儿纱布缠了半胳膊。 “没事,”谢晏拿左手摆了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 盛柯又去看方趁时。 方趁时说:“是不算严重,但是运动会肯定是参加不了了。” “嗯……?”谢晏刚刚落座,闻言扭头,“为什么?” “你右手伤了怎么参加?”方趁时看他。 “我总共也就报了两个长跑和一个气/步/枪啊?”谢晏想了想,“有点影响但不多吧,我手指还能动的,也不至于扣不了扳机。” “你就非要去?”方趁时的表情已经看起来不太好了。 但谢晏看了他一会儿,愣是“嗯”了一声,理直气壮的。 方趁时:“……” “还挺有集体荣誉感。”方趁时轻嗤一声,但没再说什么。 盛柯左右看看,递了个点菜用的iPad过来打岔:“先看看吃点什么……你伤了手,明天跟老钱说一声,篮球那些项目的替补就不让你上了。” 谢晏“昂”了一声,这他倒是没拒绝,几个集体球类项目里也就足球不太需要用手,但很难保证球不砸到身上。 他把iPad接过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摸iPad,有段时间在手机店打工,时不时总要收到几个坏了的iPad,通常是屏幕出了问题,等他修好还给客人前,会有那么几分钟的“试试这机器修好了没”的时间。 不过,把iPad这种“高级商品”拿来当电子纸张用还是头一次,滑动的时候心里总有些感慨。 也是让你蹭进豪门了啊谢晏。 这种感慨是非常微妙的情绪,很轻,是一天中千万个念头中的一个,像扑面而来的礼花碎纸,薄薄的一页,又那么的小,很快就和他擦身而过了。谢晏没让人看出来,态度自然得仿佛每天都来海底捞吃饭一样。 但他显然不是常来。 把菜单拉到底,再拉回来,也没找到他想找的“番茄芹菜牛肉汤”,就像他在红榜上找不到自己名字一样。 谢晏茫然地抬起头。 方趁时看了过来。 但他没开口,所以还是盛柯问得更快,“怎么?” “没有番茄芹菜牛肉汤吗?”谢晏问。 盛柯愣了愣,然后笑了:“怎么你第一次来海底捞吗?那个管服务员要好了。” 他按了下桌上的服务铃。 谢晏更懵了:“隐藏菜单?” “不是,本来就是拿番茄锅底和小料台上的东西调的汤,不过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好像没在小料台上看见牛肉粒……”盛柯说,“反正问服务员要就好了。” 谢晏听完满脑壳的问号,但没好意思问为什么小料加锅底能让他之前的同事特地夸一句好喝。 很快服务员进来,盛柯帮忙要了汤。看完了全程的谢晏把iPad往面前一扔,放弃道:“你们点吧,我什么都吃。” 第一次进海底捞的土包子就不要揽活了,看看别人怎么干比较好。 盛柯笑道:“你请客怎么我们点,万一把你吃穷了怎么办?” “我现在零花钱是被管制中,”谢晏摆摆手,“但是花钱的地方更少,存下来很多,应该是吃不穷的。” “行。”盛柯拿过iPad,问方趁时,“你吃什么?” “都行。”方趁时说。 “那我按老样子点了。” “嗯。” 盛柯“唰唰唰”地点了菜,然后开始拿之前点的那几个菜下锅。四宫格里他点了一个辣锅,三个不辣的分别是清汤、菌菇和番茄,除了那个等待喝汤的番茄锅底格子外,其他三个格里他都给均匀地下了点菜。 锅是早就拿小火咕嘟咕嘟烧着的,两人一来盛柯就给换了大火,现在菜下下去,没几秒就能捞上来吃。 谢晏是真饿了,他最近吃饭一直很规律,再说今天还劳动了,还失血了,正是能吃的时候。 就是右手受伤不太方便,他拿着火锅漏勺,用左手在汤里捞肉,捞到碗里之后再艰难地用右手夹着筷子把肉从漏勺里扒拉下来。 也就两轮,方趁时就看不下去了,他叫服务员再拿了一副碗筷,专门帮谢晏把锅里的菜弄到小碗里,好让他慢慢夹着吃。 盛柯在一旁“啧啧”两声。 谢晏看过去。 “我们阿时从小到大,”盛柯摇头晃脑的,“就没伺候过人。” “从前也没人需要伺候。”方趁时垂着眼接了一句。 服务员把弄好的小料碗送了过来,舀了锅里的汤给三人一人调了一碗。谢晏用左手拿着个小勺子搅了搅,把汤往嘴里送。 然后眼睛瞪圆了一点。 居然真的很好喝! “太奇妙了,”他边喝边说,“明明都是很普通的材料。” “番茄汤底本身就好喝,他家的特色。”盛柯说,“不过我觉得火锅吃的就是个自己碗里的小料味儿,像番茄汤这种本身味道浓厚的汤用来涮菜太厚重了。” 谢晏疑惑地看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还点这个汤。” “特色啊。”盛柯笑了,“所以这种款对一家店来说还是必要的,而且像牛肉汤这个吃法,芹菜粒能中和那种过于厚重的感觉,就很好,名气打出去了还能引流。” 谢晏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我怎么觉得你讲话像海底捞老板。” “他家就是做餐饮的。”方趁时这时候接了一句。他戴了副一次性手套,正在专心地帮谢晏剥虾。 谢晏愣了愣:“那你成天在外面吃饭是……刺探同行?” “好歹也说我是调查市场吧!刺探同行多难听啊!”盛柯大笑,“没有没有,我就是爱玩儿。” 菜很快就上齐了,三人一边吃一边聊,主要是盛柯和谢晏在聊,方趁时情绪不高,帮谢晏弄着菜,没怎么说话,一直到谢晏吃得半饱了他才开始吃。 中途谢晏往他那边看了几眼,挑了下眉。 “我发现。”谢晏说,“你是不是喜欢吃辣啊?” 方趁时抬起头。 盛柯“咦”了一声:“真的假的?” 谢晏扭过头:“你不知道?” “不知道,”盛柯摇头,“以前问过他呢,他说他没什么爱吃的东西,但你这么一说……” 谢晏:“嗯?” “每次喊他去吃麻辣香锅他还真没拒绝过我。”盛柯回忆了一遍,又确认了一遍。 因为方趁时答应吃什么不答应吃什么很随心情,又没有明显的喜好,所以如果不单独点出“爱吃辣”这点来看的话,盛柯的确很难把这些碎片化的线索联系到一起。 于是他就觉得有点神奇:“你怎么发现的?” “直觉吧。”谢晏说。 他也很难形容他看见方趁时先是下意识地把辣锅里涮的肉先挑给他然后大概又想起他受了伤不能吃辣把辣菜挑出去之后下菜全下清汤锅一直到自己开始吃了才重新下辣菜这么一系列的过程以及他的思考过程。 “阿时,你喜欢吃辣?”盛柯问了句。 “不知道。”方趁时这时放下筷子,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家里是不做辣菜的。” 这事盛柯给谢晏讲过,大概就是孟书秋女士觉得吃饭耽误时间,信奉“既然做了这么琐碎的事情就要吃好点”,于是将家里的伙食全都外包给了专门的营养师和厨师。 方趁时从小到大吃的都是营养餐,身体倍棒,但毫无个人爱好。 也就是初中之后,一来年纪大了,二来也是和家里斗争的结果,他被允许在盛柯家吃饭,后来能跟着盛柯出去吃饭了,才多尝试了一些味道。 谢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盛柯:“你们吃饱了吗?” “吃饱了啊。”盛柯说,“干嘛,你还要加菜?” 谢晏摇摇头:“桌上这点能吃完就不错了,我是想问你们吃不吃夜宵,城南职高那边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红油抄手。” “去。”盛柯说,“我致力于刺探同行。” 谢晏笑出了声。 第47章 去我家住吧。 卖红油抄手的小店在城南职高校门那面儿的小巷里, 整条小巷都是老底子的木头门脸房,看着古色古香的,有一些小资情调, 但不多, 因为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木头早就在时光中斑驳了表面,特别破旧。 店门口挂着一块蓝印花布门帘,时间长了被油烟熏得带黄,谢晏探头进去看了眼,发现还是店里还是那个老奶奶一个人在操持。 他以前来都会跟奶奶打招呼的,现在是不好作出熟客样了,只能按着那块脏兮兮的门帘让两位少爷进来,然后说:“三碗红油抄手。” 盛柯仰着头到处看, 这间店铺很小,厅堂正中的上方挂着块被油浸黄的玻璃相框一样的东西, 里面是菜单。 “不点点别的什么吗?”他倒是不嫌弃暗巷小店环境上的脏乱差,看到菜单口中自动分泌出唾液。 “想吃你就点。”谢晏说, “反正今天我高兴,都我请。” “吃完这一顿今天又白练了。”盛柯舔舔嘴唇,“那我要一个烧白一个凉糕一杯芝麻豆浆。” “反正明天运动会,有的是运动量。”谢晏笑了笑, 过去跟奶奶说了要的东西, 凉糕和豆浆他还多要了两份。 方趁时坐是坐了下来, 但人一直没动,过了一会儿,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包没用完的纸巾,开始擦桌子。 深色的木头桌子闪着乌汪汪的油亮色泽,用纸巾用力一擦, 就能擦下斑驳的褐色脏污。 “这种小店都这样。”盛柯笑不活了,“说真的,谢晏啊,要不是你带他来,他怕是不会进这种店。” “真讲究啊。”谢晏感叹着。 感叹归感叹,他倒是没有帮忙的意思。其实奶奶这里已经算很干净了,但是她年级大了,就算是这么个小店角角落落的卫生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白天生意好的时候还得请附近的学生来帮忙,她付不起高薪,来打工的学生一般也都是穷光蛋,给点钱就干,配合上倒是很默契。 这桌子大概也是学生帮忙擦的,擦得挺干净,但油浸上去的陈年老垢本来也不容易擦掉,真擦干净了这桌子可能也就坏了。 烧白、凉糕和芝麻豆浆很快就端了上来,盛柯见不得老奶奶一个人忙活,端出来的时候就上去帮忙了。烧白炖得很软烂,凉糕和芝麻豆浆都是简单又好吃的东西。 红油抄手上得晚一些,方趁时是直到这碗抄手上来才停止了他擦桌子的大业,开始动手吃东西。 盛柯在那儿埋头苦吃,谢晏倒是悠闲,左手吃东西本来就慢,再说他这会儿已经不饿了,一边吃一边观察方趁时。 过了会儿他笑了:“你好像还真是喜欢吃辣的东西。” “嗯。”方趁时看了谢晏一眼,这会儿他自己也感觉出来了。 “好吃吗?”谢晏看着他,用口型说,“以前我常来。” 方趁时点了点头。 盛柯就跟前面那顿海底捞没吃过一样,风卷残云地干完了桌上的食物,吃完,他才扶着墙从店里出来。 谢晏熟练地买了单,和方趁时一前一后地跟在他后面。 “我真不行了。”盛柯翻着白眼,“有点想吐。” 谢晏一边走一边笑:“还想问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呢,这边一片好吃的夜宵店好几家。” “都是这种老奶奶一人店吗?” “那倒不是,中年大叔居多,老奶奶店就这一家。” 盛柯想了想说:“她这个店里的菜单,大多都是提前准备好,来了客人装碗就能上桌的东西,也就抄手和面条这种需要现下,一个人操持起来倒是不困难,不过营业到这个点还是挺辛苦的。” 谢晏“嗯”了声:“小盛总,您是真专业啊。” “没办法,我去连锁店打过工的。”说起这个,盛柯一脸苦相,“自家连锁店,无工资的童工,人家下班我还要给亲爹亲妈写报告,说起来都不违反劳动法的。” 谢晏笑了半天。 笑完他又有点叹气,这么一比的话,小谢晏是真的有点没出息了。 虽然他也并不觉得谢家的家庭战争全是小孩的错,只是……嗐。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方趁时。 方趁时:“怎么?” “你帮家里干过活吗?”谢晏眼神恳切,希望他给个“没有”的回答。 盛柯在一旁笑起来:“别问了,他不可能帮孟总干活的,不过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真要干也能马上上手。阿时他自己——” “自己什么?”谢晏听他话讲一半,好奇地转过来。 “没什么。”盛柯想了想说,“你问他,他要愿意说就让他自己讲给你听。” 谢晏又转回去。 方趁时卖自己卖得很快:“我在外面有自己的投资项目,没让孟女士知道。” 谢晏:“……” “怎么了?”方趁时看着他。 “我好菜啊。”谢晏有点崩溃,他倒不是说要去接手生意怎样,但是人家能上手家里的业务,就算是有个人生方向和相应的技能了,他呢?奇奇怪怪的技能确实有一堆,人生方向是完全没有的。 他没法心安理得地继承谢父的那个厂,再说也不感兴趣。 盛柯大笑。 “咱们还是再去吃点什么吧,”谢晏说,“没什么想吃的逛逛也行。”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方趁时看了他好久了。 谢晏:“……” “嗯??”盛柯才意识到他奇怪,“你不是吧?” 憋了一晚上的谢晏这才露出些许苦相,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好回去怎么交代啊。” 他这胳膊回去肯定是要被盘问的,还好刚在海底捞的时候看了眼,脸上还没出现什么明显的伤痕。 多搞笑的事?以前他天天盼着爸妈回来,真有个连家都不离的妈又不敢回去了。 “去我家住吧。”方趁时突然说。 “啊?”谢晏愣了愣,“那我要怎么跟我妈说我都到家门口了但是不回家?” “我帮你跟她说。”说这话的时候,方趁时就跟打了一晚上瞌睡突然醒过来了一样,脸上多了些精神。 虽然不知道方趁时要跟他妈说什么,也有点担心方趁时会乱来,但方趁时那种突然回升的状态还是让谢晏闭了嘴。 他什么也没问,跟着方趁时回了家,然后按照指示上了二楼。 方趁时家和他家的构造是完全一样的,但是装修不同,所以每个分区的功能也不太一样。二楼有个临街的小阳台,对着正面的院子,能看到围墙外面,方趁时让他坐在那里,然后打开了这个休息空间的电视和游戏机。 “玩吧。”方趁时说,“我去和你妈说你玩游戏不想回家。” “这合理吗?”谢晏问,“我醒过来这么久了可从来没打过游戏。” “你一个男高中生,排名上升了这么多不嘚瑟一下才奇怪。”方趁时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下,“坐得离窗户稍微远点,我让她远远地看一下你,看不清胳膊就行。” “那你还不如给我找件外套。”今天天热,谢晏是穿着短袖校服被划的,要不他现在可能还没伤得这么重,毕竟澜越那身西装校服很厚实。 “你穿自己的衣服远远看着才会像你。”方趁时说。 “那我换个方向坐。”谢晏在地上转了一圈,把完好的左胳膊对着阳台外面。 方趁时就下楼了。 他一边下楼,一边把屋里的灯久违地都打开了,然后穿过院子、大门,来到谢家门前按响门铃。 谢晏有点紧张,假装认真地打着游戏,一边用余光悄悄地看外面。 王姨来开了门,问了几句之后又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披了件外套的谢母就从屋里出来了。 他们说话的态度是平和的,大约是方趁时又演上了。 方趁时的确在演出,他身上校服还没换掉,规规矩矩地扣好了每一颗纽扣,端正地站在谢家门外:“……谢晏他还想再玩一会儿,我就想着,让他住我家好了,明天是运动会,我和他一块儿过去。” “你是那个……年级第一的那个,方趁时?”他这张脸是很有辨识度的,谢母看他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 “没事的,我也是刚刚搬来。”方趁时温和地笑了笑,“我爸妈工作都忙,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还觉得房子太安静了呢,有他陪我会好一点。” 不得不说,方趁时的成绩,气质,还有那张脸,当这些全部加在一起的时候,只需要稍稍露出一点点脆弱,就非常有卖惨的效果。 谢母是个通情达理的母亲,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说辞,点点头道:“这样……那也行,但是谢晏他人呢?” “还在玩呢,他这一局没打完,我已经打通了,就先下来跟您说一声。”方趁时说着斜指了指自家的二楼小阳台,“在那边。” 谢母探头看了眼,看见了谢晏奋战中的身影。 “这孩子,也真是贪玩。”谢母看见儿子,下意识地笑了笑。 “他最近念书挺辛苦的,好不容易能松快两天。”方趁时也跟着笑了下,笑出了某种优等生同学特有的甜美效果,“今天霜姐还表扬他了,说其他班的班主任都很羡慕2班出了个进步之星。” “真没想到……唉,”谢母大约是想到了以前的事,叹了口气说,“没事,你们玩吧,明天上学别迟到了——我都不知道你住这么近,谢晏这孩子也没说,应该多喊你上家里来玩的。” “那我下次来。” “那敢情好。”谢母挥了挥手,“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要不要我让小王送你?” “不用了阿姨,我都多大了。”方趁时微垂了下头,乖巧又含蓄地笑了下,“那我走了。” 他告了辞,转身回家。 回到二楼的时候他才往窗户外张望了一眼,先前的乖巧已经无影无踪:“好了,你妈和你家的阿姨都进去了。” “呼……”谢晏按下游戏暂停键,绷直的脊背一下松懈下来。这么一松,人就感觉特别累,他干脆向后一倒,看着天花板说:“还得想想这伤明天去学校怎么遮。” “遮不住就说我被社会人士抢劫了,你为了救我勇斗歹徒。”方趁时站到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他。 谢晏忍不住笑起来:“什么跟什么。” “至少有一半是实话。”方趁时眼神认真,“你的确是为了救我。” 谢晏看了他一眼:“?” 在休息室暖黄色的灯光下,背着光的方趁时像是笼罩在了某种绝望的情绪里。 这样说其实很奇怪,因为方趁时都没什么表情,但那一瞬间,谢晏感觉自己和这种微妙的情绪共振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脑海中念头一打转,然后问方趁时:“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才不高兴?” “什么?” “因为我救你,然后受了伤?” “……也不是。”方趁时愣了愣,然后别开了头。 “那是为了什么?”这是个完全不合作的态度,谢晏扯了下嘴角,说,“说话。” 但方趁时还是不出声。 谢晏:“我今天很累了,不想再动脑子,你别让我猜。” “猜不到可以不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你不用知道。”方趁时把脸转了回来,“累了就去洗澡,睡觉,家里空房间很多,你随便挑。” 谢晏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他是真的累,这会儿头还有点疼,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岔着,揉头的时候看上去特别颓然。 半晌,他抬起头:“或者是,你说了你去解决这件事,但你觉得你没帮上忙,还害我受了伤?” 第48章 你这样我会怀疑你想哄我…… 方趁时没出声。 谢晏一下笑了, 一副人生数十载大仇得报心愿已了的餍足,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似的眯着眼说:“这么点事,早说不就好了, 还害我浪费脑细胞。” 说完他又向后一倒, 重新摊在了休息区绵软的地毯上,闭着眼。 方趁时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事实上从今天谢晏受伤开始,他就是这么一个应激的状态,手脚都感觉不知道往哪里搁。 就算他视奸了谢晏很久,不断地想象、模拟谢晏曾经的那种生活状态,他也确实没经历过。鲜血在他眼前涌出的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是血小板加速伤口愈合的图解过程,但这些知识对那一刻的谢晏毫无用处。 然而谢晏还在嘲讽褚骁说他不懂三角函数。 三角函数有什么用?他还不如褚骁对伤口熟悉。 “我快睡着了。”躺在地上的谢晏突然开了口。 方趁时回过神:“想睡就睡,我给你拿条毯子?” “不行, 还没洗澡……不是,我还有话要说, 在我睡着前……”他闭着眼,轻轻呼吸着, 就好像在睡意的泥沼中努力拉扯着自己的神智,每次抢回来一点就能说上几个字,“你别想太多……从黄景昀把褚骁叫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几乎就是必然的,褚骁打架本来就手黑……他只带两个人一把刀已经算是轻敌了……今天他要是知道是我在这儿少说得带十个人……不是我受伤也会是你……嗯, 那还不如是我呢, 我受伤经验比你丰富多了……” 方趁时低头看着他:“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你在这里, 他就不会动手了。” 谢晏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思考还是跟睡意做斗争去了:“……为什么……” “我还是觉得他喜欢你。”方趁时说。 谢晏轻轻笑起来, 眼睛也没睁开:“你真是……Gay眼看人基……” 说完这话,他就没动静了,方趁时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 才听见谢晏呢喃着说了三个字,听语调已经是梦话的范畴了,“别自责……” 方趁时没敢动。 一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了,他才试探着蹲下,在谢晏脸上摸了摸。 没醒。 方趁时过去把灯关了,到里屋拿了条毯子出来,盖到谢晏身上。 他这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小郭这几天帮忙添置的,都是新的。给谢晏盖好之后,方趁时抱膝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脸发起了呆。 半晌,他又跟猫似的爬过去,俯下身,小心试探地靠近,鼻尖在谢晏侧脸上蹭了蹭。 谢晏醒过来的时候,隔着薄薄的眼皮已经感受到了微光和晨露。 他自己的房间是带阳台的,但床也不在阳台里,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仿佛在大自然里睡醒的感觉,紧接着的下一个想法是腰好疼,于是他便睁开了眼,然后意识到自己就这么在方趁时的地板上睡了一夜。 腰疼那是被硌的。 他拿手抹了把脸。 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所以他抬的是右手,然后下一秒就被疼得浑身的神经都仿佛抽住了。等了几十秒之后,他缓过劲,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方趁时居然穿着昨晚的校服,蜷在他旁边睡觉。 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有一小块盖在方趁时身上。 ……怎么回事这个人,也不怕着凉。 谢晏摸到自己快没电的手机看了眼,清晨5点半,就伸手推了推方趁时。 方趁时动了动,很快醒了过来,从触发到醒来的过程都很像受惊的动物。 谢晏愣了两秒,没对他的警觉发表什么意见,只道:“我要洗澡。” 方趁时面色如常地坐起来,但开口说的话还是暴露了他大脑没醒的事实:“那你去洗啊。” “我需要毛巾、牙刷,如果可以的话,还需要能换的衣服。”谢晏说,“最好有新的内裤。” “都有。”方趁时先是应了一声,过了两秒钟说,“你等我想想。” “想什么?” “想想放在哪儿了。”方趁时说完这句已经想起来了,从地上爬起来,“跟我来。” 他把谢晏带去了楼下。 尽管房子里是有保洁定期来做全屋打扫的,但事实上方趁时一个人住,主要的活动区域都在一楼,衣服什么的全在楼下。 方趁时给谢晏找了一身他自己的校服,以及全新的毛巾牙刷内裤。 “你可以在这里洗,这是平时我用的浴室,也可以去楼上其他房间洗,随你高兴。”方趁时说。 “我去楼上,”谢晏接过那堆东西,看了看他,“你应该也要洗澡吧。” “我可以等你的。” “那有什么必要。”谢晏笑起来,“你洗吧,我的药你摆哪儿了?” “我一会儿放桌子上。”方趁时说。 谢晏“嗯”了一声:“你有感冒药吗?” 方趁时朝他看过去:“你感冒了?” 谢晏摇头:“你自己吃点吧,也不知道你干嘛不回床上睡,听着有鼻音了都。” 他说完就朝楼上去了。 胳膊伤了洗澡是他当年的基操,虽说好多年没经历了,但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多花了点时间,他洗完澡,抱着自己的脏衣服下楼。 方趁时早已经洗完了,头发湿漉漉地坐在餐桌前玩手机。他旁边还放着打开的药膏,显然是给自己上过药了。 听见谢晏的动静,他抬头看了眼,扬了扬下巴:“坐。” 他面前那张餐椅是特地拉开的。 但是谢晏没坐,他走过去看了看方趁时,然后笑起来:“你现在醒了啊?” “嗯?” “你刚刚没醒的时候反应迟钝,还挺好玩的。”谢晏像是随口说了句,说完话锋一转,“洗衣机在哪儿?我看二楼没有。” “那边。”方趁时指了个方向。 那边有个小房间,在谢家是封掉做了储物间,但是谢晏走过去之后发现,方趁时这里是半敞开式的,里面放着洗烘一体机,还挂了不少毛巾床单。 谢家也用洗烘一体机,谢晏终于遇见了一个他土鳖的知识库能够兼容的高级玩意儿,没在使用上被磕绊住。 把衣服扔进去,他才走回去,在方趁时面前坐下:“感冒药吃了吗?” “吃了两片VC,没事。”方趁时这会儿鼻音已经好多了,刚刚可能就是因为刚醒来,“上药吧,你胳膊上涂了药自己应该不方便包扎。” “很不想承认我会单手包扎。”谢晏说着伸出自己的右胳膊,“不过你想帮忙就帮忙吧。”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谢晏:“干嘛?” “你这样我会怀疑你想哄我。”方趁时说着已经帮谢晏把昨天的纱布摘下来了,毕竟是洗了澡,再小心边边角角也会沾到水。 谢晏心说如果这算哄的话,那他昨天从跟褚骁打完架开始就一直在哄方趁时。 但这话他也没说出来,想了想问:“你需要吗?” “你要愿意哄我当然好。”方趁时话说得漫不经心,手上的动作还是很轻柔仔细的,帮谢晏上过药之后,又重新缠了纱布上去。 “那我不愿意。”谢晏说,“我今天要跑步啊,别缠太厚了。” “知道。” 方趁时没往他手和关节上缠,只缠了胳膊。 再给身上其他几个出了淤青的地方抹了点活血化瘀的药之后,谢晏问方趁时有没有长袖的T恤。 “短袖校服遮不住伤。”谢晏说,“我里面穿长袖打底外面穿西装那身好了,也不能算我没穿校服吧。” 今天是运动会,着装管理上不会这么严格。 不过方趁时的衣柜……没有这么简单的衣服,他的私服大多有型有款,不复杂但也不会这么简单。 最后方趁时给他找到的最方便运动还能当打底的衣服是一件长袖的假两件,有个仿衬衣的领口,但衣服是柔软的,不会妨碍运动。 谢晏套上试了下,这件衣服显得他好像是什么模拟考700分的乖崽,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又很合这个皮囊。 谢晏看着看着,愣了下,然后朝镜子凑近。 他右边半张脸眼角往下一点的位置上长了颗很浅的痣。 小谢晏是没有的,他有。 从厕所出去的时候,他看见方趁时斜靠在墙上,边玩手机边说:“怎么换件衣服这么久,再拖赶不上吃早饭……” 方趁时抬头,看见他愣了下,过了两秒才说,“挺适合你。” “再穿校服估计会很热。”谢晏慢吞吞地说着,把方趁时的西装校服外套套上了。 “热你还穿?” “现在不热。”这几天昼夜温差还挺大的。 时间太早,平时过来做饭的阿姨还没上班,方趁时也没喊司机,让小区门卫给叫了辆的士,带谢晏出去吃早点。 吃的是家粤式早茶,除了个别茶点有点油之外,这顿早餐还是非常养生的。 谢晏走出门想想还有点乐:“你明明喜欢吃辣,怎么总吃这种养生的东西?” “习惯了。”方趁时在手机上叫了车,说完抬头意识到哪里不对,“早餐吃什么辣的?” “胡辣汤,小面之类的。”谢晏说,“就算你吃碗小馄饨也可以往里面放辣椒。” “那我吃早茶放辣椒不是一样?” “你也没放啊!”谢晏说,“再说早茶店一般没有够辣的辣椒。” 方趁时原地愣了一会儿,片刻后自己也笑起来:“还真是,我好像……” 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活成随心所欲的样子,所以才一直想要任性。 发了会儿呆,车来了,他把谢晏推上车,两个人一起往学校过去。 第一重考验来自校门口检查的楚胖主任。 “谢晏???”楚宏的声音在看见他的第一秒扬了起来,“你脸怎么了???” 谢晏迅速转过头,看着跟在他旁边的方趁时:“我脸怎么了?” “淤青。”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早上不是没有吗??”谢晏出门前还特地检查过。 “到刚才都还没有,应该是刚出来的色。”方趁时说,“还不深。” 不深归不深,但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就算是浅黄色的淤青也很明显了。 “没事。”方趁时说,“有我。” 第49章 你是不是和阿时有一腿。…… “是这样的, 楚主任。”在楚宏小发雷霆之前,方趁时扯着谢晏走到了他面前。 不得不说,在装好学生这方面, 方趁时是有点功底在身上的, 谢晏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一秒钟之内从一个丧气懒散帅哥变身为精神风貌积极向上好学生,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变化,就是气质、神态、肢体语言,一些微妙的地方微妙地变化之后产生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效果。 方趁时认认真真地说:“昨天放学以后,我被一伙社会人士缠上了,谢晏为了救我,被他们打了几拳。” “什么???”楚主任的声线扬得更高了。 “不是很大的事,楚老师。”方趁时还是很平静, 当然必须要说的是,当他用这种语调描述一件可能很大的事情的时候, 语气能让听的人迅速冷静下来,“我当时就让人报了警, 现在那伙人已经被拘留了,我俩都没什么事,谢晏也没有动手,只是一些必要的正当防卫。” 怎么说呢, 这么大的事, 作为教导主任的楚宏至今没收到警方联络, 说明事情确实如方趁时所说的那样没闹大。 这下也不好批评学生,毕竟谢晏这算见义勇为。 “确定不是谢晏主动挑衅的?”楚宏还是有点不太信。 方趁时笑了起来:“说什么呢主任, 他现在可努力学习了,昨天放的榜您没看见么?都排到101名了,前百守门员。” “真的?”楚宏愣了下, 显然是真没看,这会儿才拿诧异的目光打量起谢晏。 谢晏有点尴尬,但不能在方趁时帮自己出头的时候掉链子,中指摸着裤缝站直了。 “那很可以啊!”楚宏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看着很惊喜。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方趁时说,“他现在好得很,您别再拿老眼光看他了,很不公平的。” “是,是,那是我不对。”楚宏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问方趁时,“你是在学校附近碰上的混混?” 方趁时看他一眼,有点摸不准楚宏问这做什么。 “之前学校开会的时候提过,是不是要把保安的巡逻范围扩展到学校周围一圈,毕竟职高就在对面,治安上……唉当初批地的时候就说这块地方不好,但这么大的面积想换个地方也不容易……” “没必要吧,职高的学生也不都是坏人。”方趁时说,“保安也不能做什么,片区民警的出警速度已经够快了,总不能让派出所开到学校门口来。” “但是我们的学生都遇上这事了……” “所以说啊,”方趁时笑了下,“我遇上事当然是有原因的,这您就别管了。” 楚主任愣了愣,但方趁时没有多说,又安抚了几句就带着谢晏走了。直到走进教学楼,谢晏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呼……吓死我了。” “这你也怕?”方趁时很意外,“你胆子有这么小吗?” “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东西,昨天的事情也不是我的问题。”谢晏边走边说,“但是楚主任质问我的一瞬间我就感觉我又要吃处分了。” 方趁时犹豫了一下:“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什么以前?” “就你还在职高念书的时候。”方趁时说,“城南职高校霸,怕校领导的校霸吗?” “那我不怕。”谢晏笑了起来,“城南职高的校领导对学生根本就没有什么期望,只要你不把自己搞进去喝茶,校领导对违纪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你现在怕什么?” “怕……可能因为楚主任真的对学生有期待?”谢晏说,“让这样的老师失望不是很难受吗?”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谢晏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也盯着看了回去:“怎么了,他一把年纪还按时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难道不是很有职业追求吗?” “你说的有道理。”方趁时说,“我以前没这样想过。” “那你以前怎么想?” “想他们拿着薪水,卖力工作是应该的。”方趁时顿了下,“孟女士是澜越校董,投了一半的份额。” 谢晏:“……” 谢晏算是知道他那种对学校的不在乎是哪里来的了。 不知道说什么,谢晏抬起右手,抬到半路又放下,用左手揉了下方趁时的脑袋,然后在对方提出任何意见之前,从他身边越了过去,上楼了。 澜越的运动会是在学校里开,因为场地够大,这会儿教室里只三三两两地坐了一些人,人不太满。 其他人都已经先到操场上占位置去了,那边看台上给每个班都划分了区域,但班级内部怎么分配位置是每个班自己的事,想坐前排去看比赛的就得早点过去。 但谢晏进教室的时候,明显看到教室中间以苏蓉为圆心围了一圈女生,一个个表情兴奋地在说着什么,连挪动位置的想法都没有。 谢晏路过的时候打了声招呼:“你们不下楼吗?” 兴奋的声音顿时停住了。 谢晏:“?” 苏蓉乐了下:“阿时呢?你俩最近不是总在一起。” “后面呢。”谢晏说。 说是这么说,但谢晏回到座位把书包放下以后也没看到方趁时出现,他有点疑惑地原路返回,从前门探头出去。 走廊上陆续有其他班的人从教室出来往操场过去,但没看见方趁时的人。 “奇怪……”他掏出手机想发条微信,结果一看,得,一晚上没充电,没电关机了。 “没事。”苏蓉冲他招招手,“阿时不在正好,你来,有事问你。” “什么事?”谢晏走过去。 “嗯。”苏蓉抬了抬下巴,“人来了,你们问吧。” “谢晏啊……”说话的是徐若梨,就是那天谢晏帮她接住过钢笔事后还暴揍过顾聪的朋友,这会儿睁着个blingbling的大眼睛,柔情似水地看了过来。 谢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笑了:“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 “那我直说了啊。” “嗯。” “你最近天天和方趁时一起上学,是住在一块儿了吗?”徐若梨问。 谢晏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一个叫孙悦的女生跟着说:“放学也是一起走的。” 江露白提供旁证:“以前方趁时都是独来独往的,偶尔和盛柯一起来学校的时候,都说是前一晚住在盛柯家了。” 姜晓灵:“就方趁时那个对谁都生人勿近的脾气,应该不至于大清早起来接人过来吧?所以我们怀疑……” 徐若梨看她一眼:“等一下,你这么一说倒是更……比住一起还……” 姜晓灵也反应过来了:“嗯……” 苏蓉这时清了清嗓子,指着谢晏校服底下难得一见的打底说:“你这件衣服,是阿时的吧?” 徐若梨回过神:“嘶……” 姜晓灵:“嘶……” 江露白:“嘶……” 孙悦:“嘶……” 谢晏:“……” 他其实已经听明白了,但仍是抱着一丝希望问:“所以你们究竟要问什么?” “问你是不是和阿时有一腿。”苏蓉直白地揭开了主题。 谢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不是他未婚妻吗?” 苏蓉笑了:“谁给我俩订婚的你找谁去,反正我俩都没当真。再说了,就算我是他未婚妻,我还不能嗑他CP了?你让方趁时站这儿我都敢在他脸上嗑。” 谢晏:“……” “所以答案呢?”苏蓉问。 “昨天是住他那儿了,衣服也是他的,他最近住的地方……离我家比较近,就一起走。”谢晏说,“一腿是没有,你们如果非要嗑的话,就算有半腿吧。” 他在城南职高上学那会儿,学校里也有嗑CP的女生,嗑他跟褚骁的,嗑他跟学校里其他人的,他都知道,也没什么意见,因为他觉得这都是大家的自由,反正同人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是两个世界,互不打扰的。 但那几年嗑CP的风气还没这么盛行,也很少会有人这样直接当面问他本人,最最关键的是—— 他跟褚骁那些人半点关系都没,但方趁时确实喜欢他,而他的行为确实也不那么清白。 所以尽管没打算撒谎,谢晏这会儿还是有点尴尬。 徐若梨还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本子:“半腿具体是哪半腿?” “他上回掉河里了是我喊人来救的?”谢晏随口找了个那天用来搪塞过柏天忆的借口,“救命之恩算吗?” 徐若梨“咦”了一声:“掉河里?” “这事不能写。”苏蓉显然知道这事,制止了一下说,“有没有别的素材?” “能有什么素材啊。”谢晏笑起来。他总不能真把方趁时喜欢他的事儿挂在嘴上嚷嚷。 “比如说你俩关系怎么好起来的?”徐若梨翻着自己的笔记,“去年你们还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吧。” 谢晏看着她。 江露白在一旁点点头:“谢晏去年那个非主流小黄毛造型,还成天惹是生非,实在太脑残了,是个人都不想搭理他。” “那不然这样,就写谢晏受到了方趁时的感化,所以戒掉了染头的习惯。”徐若梨飞快地记录。 “还提高了成绩。”孙悦说。 “这CP是不是太上进了?”江露白问,“张力呢?” 眼看着这帮人已经旁若无人地设定上了,谢晏乐不可支道:“我看你们也别采访我了,瞎编的功力比我强多了。” “确实。”苏蓉看他一眼。 “但你们不考虑一下方趁时的意见吗?” “他能拿我怎么样?”苏蓉问。 “有道理,大小姐说的都对。”谢晏点点头,做了个恭请的手势,又问,“但是你们是要写什么,同人文吗?” “是啊。”徐若梨说,“澜鸟上你俩的CP图CP文已经有不少了,我们作为你俩的同班同学,不产出点什么是不是说不过去?” 谢晏:“?” 他掏出手机,掏完想起没电了,又找边上的人借了一个。 他有一阵子没刷澜鸟了,主要是没养成习惯,而且整颗脑子一心铺在学习中。 在成绩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前,他都没考虑过别的事情,现在成绩是追上来了,能分心想想别的,但也没想到打开澜鸟就是一张方趁时勾着他脖子的高清大图。 是在红榜前被偷拍的,当时他没太站稳,一瞬间的定格就好像要穿过人群倒进方趁时怀里。 谢晏随便刷了刷,就看到不少他俩走在一起的照片,甚至还有在教室里的说话时的照片,照片都拍得很好,氛围感拉得十足,就是不知道参与其中的同学们来学校到底是干嘛的。 摄影比念书专业多了。 谢晏刷了两下,叹了口气,把手机还回去。 “有什么感想……吗?”徐若梨看着他,倒吸一口凉气,“嘶……” 周围的女生也齐齐发出吸气声。 还没等谢晏问她们怎么了,就感觉到脖子后面伸过来一条胳膊,把他往后一扯,“聊什么呢?” 第50章 那你给我提个要求。…… 失踪了的方趁时不知何时回来了, 肩宽臂长地将谢晏揽在怀里。 其实因为都是男生,这样的互动没什么问题,但他俩有没有问题还是很明显的。谢晏叹了口气, 挣开方趁时的手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去找霜姐把刚才跟楚主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免得她一会儿还问。”方趁时见他不回答,直接看向了苏蓉,“你们刚刚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周围的女生全都目光忐忑,有胆子大点的还在悄悄摆手,但苏蓉就很敢。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给方趁时抛了个媚眼:“说你俩感情好呢。” “是么,”方趁时居然还点了点头, “那确实是还不错。” 徐若梨在他说完后的第一秒看向了姜晓灵,然后无声地做了个“哇哦”的嘴型。 苏蓉还在笑:“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啊?” “听懂了, 不就是嗑CP吗?”方趁时人高,又站着, 跟苏蓉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看上去特别漫不经心,“说实话,这个CP比我和你的CP还更科学点。” 他是没有澜鸟账号, 可学校里的事没几件他不知道的, 只是没什么兴趣。 徐若梨的眼睛都瞪圆了, 谢晏就看着她和姜晓灵两个人眉飞色舞眉来眼去。 但她或许只是嗑CP的兴奋,更了解方趁时的苏蓉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分量。 科学?哪方面科学? 苏蓉张了张嘴, 有些意外:“你……” “怎么,你有什么高见吗?”方趁时问。 “……没。”苏蓉回过神,摇摇头道,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给你们的CP词条添砖加瓦。” 谢晏:“……” “要不您再问一下我的意见呢?”他说。 苏蓉笑起来:“你不是不介意吗?” “我现在介意是不是来不及了?”谢晏看她一眼,叹口气,“算了。” 他本来只觉得这事是别人痛苦的高中生涯中的一点乐子,自己作为乐子本身只要没受什么影响没必要指责别人,但现在看到方趁时甘之如饴的反应,才觉得自己的“不介意”或许会看起来像是在对方趁时的表态妥协。 谢晏还有很多事没想明白,并不想给方趁时什么错觉。 但现在当着方趁时的面又改口说自己介意的话,事情会更奇怪。 他最后放弃了,拉了方趁时一下:“走吧,该去操场了,过会儿该开幕式了。” 方趁时低头看了眼他拉自己的右手,两秒以后才说:“行。” 两人一前一后从教室出去了。 尽管昨日的期中考放榜让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运动会当天,学校仍然弥漫着松弛快活的氛围。 下楼的时候,谢晏找了个话题:“你手机还有电吗?” 因为刚刚女生的调侃,他莫名觉得这时候两人中间沉默的空气会有一点尴尬。 这话说得很奇怪,因为他其实不尴尬,只是他的理智觉得需要调节一下气氛。 “还有,出门前充了会儿,怎么了?”方趁时转了过来。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谢晏才意识到他刚刚在走神。 是因为那些女生嗑CP吗? 谢晏想了想,掏出自己已经按不亮的手机:“我没电了。” “那我去扫个充电宝。”方趁时说着就朝超市的方向走过去。 和其他高中一样,明面上,澜越是有学生不得使用手机的规定的。 但实际上,学校既不可能让这些少爷小姐们完全和家里断联,也管不到这么细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背着老师用手机,以至于学校超市门口甚至有两台租赁充电宝的机器。 方趁时就过去扫了台。 扫完他抬眼看到一个眼熟的老师,是8班的班主任,没给他们上过课,但高二年级或者说整个澜越都没有不认识方趁时的老师。 那老师瞥到方趁时手上的手机和新鲜从机器上掉下来的充电宝,一副自己忘记买东西了的样子又转回了超市里,生硬又十分自然。 整个过程看得谢晏目瞪口呆,最后笑起来:“做好学生真好啊,走到哪儿都能受到这种照顾。” “但其实因为我是孟书秋的儿子,就算我成绩垫底他们还是会这样对我的。”方趁时把充电宝递过去。 “这话说的,否定了你自身的努力还否定了你妈。”谢晏把手机插上之后,终于可以开机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标签?” “谁会喜欢。”方趁时轻嗤一声,“当然,如果孟女士的标签可以变成‘方趁时的母亲’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认下她。” “她真的是你亲妈吗?” “以我和她的关系,”方趁时看他一眼,“如果真的抱错了,我早就被她赶出家门了。” “那也真是……奇怪,”谢晏说,“我没见过这种跟仇人一样的母子关系。” 方趁时笑了一下:“有机会我带你见见她,见到她你就知道了——别老用右手。” 他伸手托了下充电宝,塞进了谢晏的左手手心。 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谢晏都搞懵了,片刻笑了出来:“我没这么脆弱好吧。” “我看着不顺眼。”方趁时说。 谢晏晃了晃脑袋,总感觉他兴致还是不太高。 比昨天好一点,但没有好很多。 “那您今天运动会准备用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参与呢?”眼看着操场近在眼前,谢晏换了个话题。 今天他没有亲方趁时,毕竟这不是个上课的日子。 虽说希望方趁时能好好享受一下高中阶段必然又特有的娱乐,但这种日子还特地搞一套“等价交换”的仪式就显得特别没必要,因为就算方趁时消极怠工,到底他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就……重在参与。 结果这个问题问出去,方趁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转了过来,一副很重视的样子:“你想我好好参加吗?” “想啊。”谢晏说。 “那你给我提个要求。”方趁时垂了下眼,抬眼的时候人看上去有了点精神,“你提我就答应。” 谢晏“哟”了一声:“不要我拿东西交换了?” “今天给你打个折。”方趁时说。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今天他俩来学校早,这时空气里还带着晨露的味道,但太阳已经渐渐出来了,方趁时本来就黑白分明的皮肤和眼眸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倒是显得界限更分明了些。 谢晏从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偏执的味道,不由得有点乐:“怎么,你替我完成个心愿能让心里好受点吗?不是都说了昨天那事不怪你。” 方趁时顿了顿,说:“我倒是也没有在自责。” “那就是在挫败?”谢晏琢磨着点了点头,“也是,你这家世成绩……从小到大可能就没遇见过什么想做还做不到的事,大概是会很挫败的吧?唔,但我也不知道你的体育水平,能提什么要求呢?我让你拿个游泳冠军你还真能拿到吗?” “可以试试。”方趁时说。 “算了吧,给班里拿名次是钱松俊要操心的事,我的集体荣誉感还没大到那个份上。”谢晏笑了笑,“……啊,我想到了。” “你说。” “我的要求是,来看我比赛,每一场。”谢晏眉梢一挑,“你拿不拿得到名次我不知道,但你可以来看我表演。” 方趁时垂眼看了下谢晏的手。 那里,两层衣服底下是遮掩着的纱布和伤口。 “对,”谢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抬了抬右胳膊,“就是让你看看这伤一点都不影响我表演,省得你在那儿胡思乱想。” 方趁时笑了笑:“你的比赛我还能不看吗?换一个吧,换个有点难度的。” “那可不一定。”谢晏说,“运动会三天呢,说不准会出什么状况,万一咱俩的项目时间凑在一块儿了……” “那我就把项目翘了去看你的比赛。”方趁时说。 “诶对,”谢晏说着说着笑起来,“看哥给你拿个冠军。” “又不是要我守规矩的时候了?”方趁时问。 “冤枉我了不是?”谢晏看着他,“想让你好好上课不是为了让你‘守规矩’,是希望你在高中这个阶段像个学生那样生活,你只是想叛逆,并不是因为‘逃课’这件事本身开心吧?不开心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可是上课也不会很开心。” “如果横竖都是不开心,你又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实实在在地听点课比去天台发呆强。”谢晏这时看向了远处,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好像他说的不是一句感慨而是随口一说,“不要走向虚无,虚无是……会吃人的。” 方趁时看着他。 远处这时响起了进行曲,通过无处不在的音箱设备传递到了校园内的每一个角落。 谢晏看了眼操场方向,用左手拿着手机和充电宝轻捅了一下方趁时的肚子,说:“至于运动会,那弃权也是运动会合理的一部分,不算不守规矩。” 他说着就朝操场方向走了过去,方趁时揉了下自己的肚子,低声说:“你歪理真多。” “小孩儿,怎么跟哥说话呢!”谢晏大喊一声,好在音量被进行曲的声音遮住了大半。 “你现在比我小。”方趁时跟了上去。 操场是进行曲是为了举行开幕式而响的,提醒那些还在教学楼范围内游荡的人赶紧到操场上集合。 等谢晏他们入了座,又等了十五分钟,开幕式就开始了。 这是一场运动会最有聊又最无聊的部分,各班选20个人加一个举牌手组成方阵,走给领导看。谢晏看了眼主席台的方向,感觉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人。 “学校有那么多领导吗?”他有点好奇。 “还有市里的领导,体育系统的也有。”盛柯就坐在谢晏另一边,三个人很不合群地挤在靠后的位置上,更不合群的是盛柯自带了一堆零食,看那一堆各国语言的包装还不是学校超市买的。 他递了一包打开了口的过来:“吃吗?” 谢晏接过来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行,准备分给方趁时一点:“为什么还有市里的领导。” “别关照他了,他不吃这些的。”盛柯说了句,“澜越的运动会规模大嘛,对外都说是市里领头举办的,领导总要过来看一看……而且有一点好处,你要是成绩够得上一级运动员的标准,能作数,回头可以直接保送个本科,其他学校的学生就得等区级以上的运动会了。” 谢晏转过头。 盛柯:“咋?你射击这么厉害,冲一把一级还是有希望的吧?拿到保送的话省里的学校大部分都能挑了,也省得你成天补课。” “想多了,我都没怎么训练过,哪有这么容易上一级,其他体育生还活不活了。”谢晏说着把手中那根不知名的膨化食品放进嘴里嚼着,“这挺好吃的,还辣,你为什么说方趁时不吃。” 盛柯:“……” 盛柯:“他以前说他不吃垃圾食品。” 谢晏把头转向另一边:“你吃过吗?” 方趁时犹豫了一下,摇头。 “没吃过为什么说自己不吃。”谢晏往他嘴里塞了根,“尝尝。” 方趁时都没反应过来,零食已经进了嘴,他嚼了两下,忽然伸手把谢晏怀里那一整包都拿了过来。 谢晏愣了愣,乐了:“有这么好吃吗?还需要抢着吃?” “还行。”方趁时看他一眼,“但你手伤着,别吃辣的。” “没事,吃不吃它该几天好就是几天好,也不会提前恢复。”谢晏也看了眼自己的手。 “那也别吃辣的。” 谢晏“唉”了一声,过去在盛柯的零食袋里翻了包果冻出来:“行吧。” 盛柯:“……” 盛柯撇了撇嘴,挪开了视线。 50-60 第51章 他只是比较团结同学而已…… 很快那个举牌员穿着青蛙连体衣的以及全班一起穿成红蓝水管工的两个班级就上了澜鸟的热门话题。 谢晏听到高二年级男子3000米决赛检录开始的广播, 起身跳了两下:“我去检录了。” 3000米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还整一套预选赛的,直接就是决赛,放在运动会第一天上午大概也是为了燃起学生观众们加油的热情。 方趁时跟着站起来:“我陪你去。” “其实不用……”谢晏拒绝的话在对上方趁时的视线以后被他咽了回去, “行吧, 想跟就跟着。” 盛柯没有自讨苦吃,所以只有他们两个人并班上另一个报了3000米的猛男徐致三个人从看台后面走了下来,绕到操场上。 谢晏在里侧,最靠近看台,方趁时在他边上跟着,徐致落后了两人半个身位走在最外侧。 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从高二年级看台前面走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一颗篮球从看台上飞了下来,好巧不巧, 正中谢晏的右胳膊。 顿时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从伤口处扩散开来,谢晏嘴角一抽, 虽然没有叫出声,但整个脊背都跟抽筋似的弓了起来, 艰难地抬眼往上看。 “哎呀,不好意思。”看台上,黄景昀站在那里,半点不愧疚地说, “手滑了一下。” 他身边站着的是他的老搭档薛正林, 但这会儿薛正林一直在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像是想阻拦没成功。 谢晏心说他胳膊受伤是昨晚的事,褚骁当时就被逮了应该没什么机会给黄景昀通风报信, 所以其实对方应该只是气不过他没出事,想搞点动静出来。 那颗球是冲他来的,不是冲他胳膊来的, 砸中了胳膊可能纯属意外。 最痛的那一下慢慢缓过劲以后,其实伤口处的痛感还好,褚骁那一刀本来就不是冲着方趁时要害去的,划到他的时候也不算深。 但是这个事儿…… 也不能让黄景昀这样没分没寸地一直找麻烦下去。 他这会儿有点后悔那个赌约赌到了明年春节前,要是能早点结束黄景昀可能不会这么蹦跶。 还没等他想明白应该做点什么把场子找回来,就见身边的方趁时忽然一个冲刺上跳,三两步跳上了两米来高的看台,跨过围栏一把抓住了黄景昀的头。 谢晏瞳孔一缩,什么场不场子的都忘了,大叫道:“方趁时!” 方趁时一言不发,抓着黄景昀的脑袋狠狠往下砸。 “方趁时!停下!”谢晏真是服了,他要是手没伤这会儿自己也跳上去了,但是右臂使不上劲,看台的高度就有点上难度了,他左右看看,飞快地跑到6班区域边上那个通道里,再从看台后面绕了上去。 7班那个区域已经闹成了一团,尖叫的,阻拦的,躲在人群后面拍摄的。 谢晏用了一个极高的技巧,用左手扒拉开人群弓着背护住自己的右手从人群中间穿了过去。 黄景昀抓着方趁时的手挣脱不开,一直在高声尖叫。谢晏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一个将装逼写成行为规范里的高中男生能叫出这种仿佛鸡被杀了一样的动静。 但看台上坚强的塑料凳已经被砸裂了,撞在黄景昀脑袋上的部分依稀有了血迹,而方趁时面无表情,眼神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就这一件要做的事。 “方趁时!”谢晏跑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方趁时!停下!” 方趁时动作一顿,眼神终于聚了点焦,目光缓缓地移到谢晏脸上。 “我没事,你冷静点。”谢晏看着他的双眼,认真而缓慢地说,“砸人后脑是要出人命的,犯不着为了他搭上自己。松手,好吗?” 方趁时视线下移,看了看谢晏的手。这时候谢晏还没脱掉身上的西装校服,厚厚的一层,也看不出伤口的状况。 “我真没事。”谢晏拍了拍他,“嗯?” 方趁时没出声,慢慢松开黄景昀的头。 没了他手的遮挡,众人这才看清黄景昀那张脸已经糊了半张脸的眼泪,额发凌乱地被汗粘在头上,很是狼狈。 “方趁时你他妈疯了吧!”他崩溃地大叫,“谢晏是你情人吗你这么护着他!” 谢晏一脚踹在黄景昀背上把人踹得往前踉跄了两步,然后回身按住方趁时:“冷静,别冲动。” “我冷静得很。”方趁时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黄景昀,话音字字清晰,“我昨天特地没跟警察说,褚骁是受了你的教唆。” “你有什么证据啊!”黄景昀边哭边喊。 “证据想找总会有的。”方趁时看着他,“但主要是,我觉得让警方处理你不过瘾,你能蹦跶这么久的唯一原因,是谢晏心软,说要把这事停留在学生矛盾的范畴,但这次,是你先动用场外手段的,我倒是挺想让你看看,什么叫场外手段的。” 黄景昀的脸上满是屈辱:“我今天就去拍片!我要是脑震荡了你也讨不到什么好!” “请便,”方趁时目光淡漠得就好像在看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人,“你就算今天死在这儿,我也赔得起。” 谢晏忍无可忍地按住他的嘴:“闭嘴吧你!” 很快就有负责纪律的老师过来了,看到现场的时候和涉事人员的时候饶是那个老师见多识广也一时没控制好表情。 “我先陪黄同学去一下医务室,方趁时到教导处等着。” 方趁时没有反抗,也没有直接从看台上跳下去挑战老师的神经,老老实实地从看台后面走的。 “刚说完要看我比赛就要食言了啊你。”谢晏回头看他一眼。 “我可以在操场边看完你的比赛再去教导处,那个老师没那么快回来的。”方趁时垂眼看他。 “算了吧,还不如让盛柯帮忙录个像。”谢晏笑了笑,“别跟老师犟,老实一点,为了黄景昀那种烂人你搭上什么都是亏。” 方趁时没说话。 谢晏看他:“我把要求换成这个吧。” “……好。” 谢晏推着他把人送到了那位老师面前,目送他离开。 等人走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早上说的那句“说不准会出什么状况”实在是乌鸦嘴。 “你先去检录吧。”谢晏在操场边上找到了一直等在那里的徐致。 “你不去了吗?”徐致看他。 “我刚刚撞到胳膊了。”反正方趁时也不在,谢晏把西装校服的袖子往上拉了点,果然看到方趁时给他的那件打底衣服上沾上了些许血迹,“我昨天就受伤了,不影响跑步但是……渗血了有点痛,你跟检录处的老师说一下,我去医务室换个药就过来,比赛还是参加的。” “他们不一定允许非本人检录。”徐致说。 “先试试,不行的话你帮我跟老师求求情,我稍微晚点过来检录。”谢晏说完又补了一句,“有什么问题你微信上私聊发我,别发群里。” 徐致笑了下:“怕方趁时看见吗?” 谢晏“诶”了声:“你这样讲很奇怪好不好。” “知道了。”徐致挥挥手,先朝检录处过去了。 谢晏往那头看了眼,转身追着那个纪律老师和黄景昀过去。 他踏进医务室跟他们就是前后脚。 有了仿佛能给自己撑腰的老师在,黄景昀一进医务室就开始嚷嚷,他这头光处理外伤不行,得请假去医院做磁共振。 “我们学校的医生也是很专业的。”老师说,“先让医生看看,有必要的话我就给你批假条,你联系家里人来接。” 谢晏就在黄景昀嚷嚷的时候把外套脱了,卷起打底衫的袖子露出渗血的纱布从两人中间把自己的胳膊伸了过去。 “我这血还多点,要不先帮我看看?”他说。 “谢晏?”管纪律那个老师当然也是认识他的,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哦对,刚才你也在那儿……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黄景昀同学害我受伤然后我好不容易止了血他又直接导致我伤口崩裂。”谢晏微微一笑,特别礼貌的样子,“二次伤害啊老师,方趁时也是气不过为我出头。” “你放屁!你有证据吗就说我害你受伤!”黄景昀这会儿是不哭了,但鼻子红的眼睛肿着看上去特别丑。 “你联系褚骁总有痕迹的。”谢晏笑了,他怀疑黄景昀是真的没长脑子,“学校查不到你警方还查不到吗?要不我报警吧,让警察来评评理。” 他特别主动地就把手上的纱布拆了,露出一条结了痂但现在又开始渗血的狰狞刀痕。 看得那老师都倒吸一口凉气。 黄景昀闭上了嘴,谢晏又冲他笑了一下:“你该庆幸昨天我没出什么事,不然你一个教唆的罪名逃不掉的。我是不想跟你多计较,不是真的怕你,你明白吗?” “你们这两人,”老师在,黄景昀倒是没再编排谢晏和方趁时的关系,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嘲讽,“一唱一和的,反正别人都只有吃亏的分。” 谢晏没再说什么了,他过来也只是为了让老师看看他手上的伤而已。这会儿他跟医生说:“医生,能给我点药和纱布吗?我包完了还要去跑3000米。” “都这样了还跑步啊?”医生都被他搞诧异了。 “没事,胳膊伤了又不是腿伤了。”谢晏笑笑。 他都没太打扰医生给黄景昀看伤,要到了药和纱布之后就在边上安静处理起了自己的伤口,甚至连单手包扎都很熟练。 弄完之后他还把身上的打底衫脱下来放在医务室的水池底下洗了洗,血还新鲜的时候用冷水慢慢搓能把血迹都洗掉,洗完单手把右边袖管拧干,就这样重新套了回去。 “你这样……没事吗?”那老师看着他把湿淋淋的袖子拉下来,覆盖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 “没事,今天太阳那么大,出去晒一晒就干了。”谢晏冲老师明媚一笑说,“老师要是觉得我伤得严重呢,那说明方趁时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他只是……比较团结同学而已。” 第52章 我拿个冠军给你看吧。…… 回去检录的路上, 谢晏给盛柯打了个电话。 虽说刚刚看台那边的动静现在已经传遍了高二,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当事人了解得比较准确,他跟盛柯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盛柯一直在吃他的零食, 运动会这种不需要太遵守纪律的日子也是他自我放纵的日子, 虽说听到了别人说方趁时闹了点事,他也没太担心,因此没太上心,这会儿听说了全过程才知道这么严重。 他愣了愣说:“我要不要去教导处看看他?” “唉,你帮我拍3000米的比赛过程吧。”谢晏说,“早上我俩开玩笑呢,说让他看我比赛,这就看不成了。” 盛柯那头沉默了数秒, 然后语气微妙地问:“玩笑?” “你就当是玩笑吧。”刚刚这情绪大起大落的,谢晏这会儿懒得费脑子想借口了, “黄景昀还在医务室跟老师撒娇呢,估计这伤情厘定还需要时间, 方趁时那边……现在估计没什么可看的,等比完我们一起过去吧。” “也行。”盛柯其实本来就不太担心,“阿时下手有数的,就算看上去发疯了心里也有数的, 黄景昀应该伤得不重, 最多是看上去吓人。” 谢晏“嗯”了一声, 这他也知道。 知道归知道,事情发生的那一秒他还是会担心, 希望方趁时能早点冷静下来,不过这话就不用说了。 “去吧,”盛柯说, “我找苏蓉借个运动相机,在3000米终点线上等你。” 这种说起来有点骇人听闻的事件,只要没发生到自己头上,对高中生的肾上腺素只会有促进作用。 回去的时候谢晏感觉高二看台上的气氛更热烈了,他赶紧小跑了几步来到检录处。 徐致已经帮他检录好了,还领了号码牌,在操场边等他。谢晏一过去,徐致就帮他把号码牌绑到了身上。 “谢谢。”谢晏说。 “没事,你手伤了绑这个也不方便。”徐致说着打量了他一下,“不过你这身穿着还真帅啊,比我们这些穿校服的出风头,搞不好一会儿能上记者站的广播投稿。” “我也穿了校服的今天。”谢晏举了举挂在左手胳膊上的西装外套。 徐致乐了:“这就算了吧跑起来多不方便啊。” 是,所以他没穿。 谢晏本来想把外套放在检录处,不过很快盛柯就拿着他的运动相机过来了,谢晏把校服交给了他。 盛柯:“嗯?” “方趁时的。”谢晏说,“我怕放地上回头他说他有洁癖。” “你还怪会替他考虑,他要嫌脏再买一套不就好了。”说归说,盛柯还是把外套接了过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虽然有点热,不过这样不耽误他拍摄。 谢晏检录晚了,被安排在第二轮。第一轮是徐致他们,8个班正好一个班占一条赛道。 赛道是抽签的,徐致人在3道,半圈之后他就抢到了内道。 盛柯因为是把设备都带过来了,干脆也拍了起来,还一边点评上了:“他们这八个人是不是出发太快了点。” 谢晏“嗯”了一声:“后半程估计会无力。” 很多人对长跑应该用什么速度是心里没数的,所以冲出去的时候是快还是慢全看同跑的人速度控制得好不好,大约是一种“只要我前期不掉队后期冲上去就会赢”的心态。 “那你要避免啊。”盛柯说,“我都亲自过来拍摄了,您好歹给面子拿个前三吧,咱们高二也没有长跑特长生。” 谢晏笑了半天:“我拿个冠军给你看吧。” “很自信啊。”盛柯朝天吹了个流氓哨,拍摄的手倒是半点没晃,“这都录下来了,不能胡说的。” 本来也没胡说。 上赛道准备的时候,谢晏晃了晃自己的右臂,估摸了一下速度。 手臂上的伤只会影响摆臂,所以这次运动会他注定跑不出自己的最大速度,不过无所谓,学校里能长期坚持长跑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天天一起夜跑的柏天忆也跟他这种建筑工地上锻炼出来的体力分配能力没法比。 发令枪一响,跑就完了。 谢晏将右臂贴着腰侧,摆出一个固定动作,就这样向前跑去。盛柯拿着相机在边上拍摄了一段非常完美的起跑之后换了个位置,等谢晏绕到他这里时,他追着谢晏的速度边跑边拍了一程,然后就到终点线上去等着了。 400米的标准跑道,3000米要跑7圈半,第一圈的时候,谢晏的速度甚至是落后于其他几条道的人的,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三圈之后,他就悄然追到了第二。 一瞬间盛柯感觉自己看到了当日谢晏跟他比5000米的时候,不过因为这是运动会,全校的省会全年级的比赛,看上去还更赏心悦目一点,毕竟胜负是有意义的,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同学之间的玩笑。 终点线离高二看台区还挺近,最后400米的时候,有不少2班的人聚到了盛柯旁边,说是来给谢晏加油的,不过大家都在闲适地聊天。 并不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时刻,因为这时候谢晏的分组冠军已经毫无悬念了,他比第二名快了大概有半圈,比最后一名套了快两圈,盛柯都很佩服最后那个人至今还没弃权。 虽说最终成绩需要将两组的成绩排到一起,但因为第一组没有什么表现突出的选手,谢晏的3000米冠军应该是稳的。 班里大概只有一个钱松俊在激动。 “啊——谢晏——”他在操场边用青春的躁动狂喊,手里还挥着一条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红飘带,一个人舞出了一个班的热情,“英雄啊——5分的班级加分啊——” 本来站在他旁边看比赛的苏蓉嫌弃地往边上退了一步。 盛柯笑得差点拿不稳相机:“谁管管老钱。” “已经没救了。”蒋星杰说,“老钱对着报名表计算了好几天,就算着2班要怎么赢,3000米这项目他看谢晏这么有自信直接把5分拉满了都。” “有没有这么积极啊。”盛柯乐得脸上的笑都没收起来。 钱松俊这时看了回来,满脸嫌弃道:“不懂了吧?2班拿冠军咱们脸上有面儿,还能踩7班一脚,而且我和霜姐还有班长都商量过了,要是真能拿冠军,就组织一场班级聚餐。” “怎么不提前说,”盛柯边拍边说,“说不定还能给班上的选手提供一点动力。” “提前说了没赢那不是很丢面儿嘛。”钱松俊小声嘀咕。 盛柯扭头看了他一眼,恍然:“原来你也知道我们不好赢啊。” “能拿一分是一分!从现在开始谢晏就是我亲哥,这一下就有5分了!”钱松俊又转回去开始大叫,“啊——谢晏——” 也不知道谢晏听没听见,最后的半圈,他提了速。 他全场都在用一种匀速的状态奔跑着,右胳膊稳定搁在腰间,左臂正常摆动,两条长腿大步向前迈着,乍一看轻松惬意,但实际上如果站在操场边上凑近一点看会发现他的匀速状态也比别人要快上不少,盛柯追着拍摄的时候一恍神差点追不上他。 提速之后谢晏也没跑出冲刺的状态,仍旧是乍一看匀速细看很快的状态,然后就用这个状态一路冲过了终点线。 冠军! 第二名是去年的冠军,1班的一个男生,如果今年没有谢晏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那他3000米的冠军还是比较稳的,但现在他还在200米开外的位置,气喘吁吁地往前冲刺。 说冠军就冠军,还真挺牛。盛柯收起镜头,琢磨着这运动相机应该怎么把视频导出来给方趁时先发过去。 钱松俊跟中了500万大奖一样,不知道是哀嚎还是喜悦地叫喊着“5分”就冲谢晏冲了过去,一起冲上去的还有班上另外几个男生,以及好几瓶矿泉水。 “卧槽,晏儿!”钱松俊冲在最前面,一下子就抱住了谢晏来回晃,“你太牛了!这是我们班第一个冠军啊!大项目!5分的加分!我就应该把你加到接力赛的名单上去的!” 谢晏差点被他吓死,左胳膊横在胸前挡住钱松俊,生怕他一个激动把自己的右手撞了:“停一停,停一停,接力也不能算上我啊,我短跑没优势的……” 徐致给他递上了矿泉水,蒋星杰出主意说2班第一个冠军应该纪念一下,于是谢晏在去主席台领奖之前先被班上的男生强行抛到了半空。 “哦——”在场众人发出欢呼,跟二傻子一样。 “你不跟他们去玩么?”苏蓉看了场边的盛柯一眼,班上大部分的男生都去抛谢晏玩了。 盛柯这会儿正低头摆弄那个相机呢,闻言头也不抬地说:“这种项目也就老钱这样抠着分数算的人会在乎,我才不去当猴呢。” 确实,高二这边虽说不是所有人都没看3000米,但关注度确实不高,这不是一个很“帅”的项目,要不然第一名也不会有5分的加分。 全是为了调动参与者积极性才做的调整。 “那你还这么积极来拍?”苏蓉问。 “拍了给阿时看的。”盛柯把那相机搞明白了,抬头问了她一句,“你今天带电脑没有?” “没,你要干嘛?” “剪辑。”盛柯晃了晃相机。 “徐若梨那儿有,她跟记者站的人说好了今天要给那边出稿子,要不然我才不带那么多相机过来。”苏蓉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诶,问你。” “嗯?” “阿时他……直吗?” 盛柯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是。”苏蓉叹了口气,“我就是想问他是不是对谢晏有意思,早上跟他聊了两句,他那话我听着怪怪的,然后你还这么兴师动众地过来拍谢晏跑步。” “嗯?他早上说什么了?”早上盛柯来晚了,到学校之后直接过来的操场,也没去教室点卯。 “他说我们嗑他和谢晏的CP比他和我的CP科学。”横竖周围也没别的人,苏蓉没遮掩。 盛柯:“……” 盛柯抬起头笑了半天。 “说话。”苏蓉说。 “您都听出来了,还问我干嘛呀?”盛柯真是笑得不行,摆摆手道,“我去借电脑了,多的你直接问阿时吧。” “他会跟我说实话?”苏蓉挑起眉。 “那不一定,万一他很想宣传一下呢。”盛柯说着就从边上一溜烟地钻没影了。 不多时,他就回到了看台上,找徐若梨借电脑剪辑。 起跑、中场、冲线,四周的杂音屏蔽掉,配个热血点的bgm,然后把关键的谢晏的声音留下,咔咔几刀剪好拼在一起,连转场都不用做,就是渲染有点费时。 谢晏那头已经领完奖了,正往看台走回来,盛柯叮嘱了一下徐若梨压缩完把视频发到他微信上,就下了看台,准备和谢晏一起去教导处看看。 第53章 学校是你家开的啊?…… 方趁时来教导处就跟回家一样, 自己都找不出一个应该紧张的理由,何况进来的时候教导处没人。 运动会是澜越的大日子,展现学校对学生精神文明生活建设的风貌, 特别今天是第一天, 市里省里都有不少领导下来,整个教导处的老师都被派出去维持纪律了。 他在里面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等到了楚主任回来,不过楚宏不知道是没了解过事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只闹心地挥了挥手,让他去走廊上罚站。 无趣。 方趁时撇了撇嘴,往外走, 心说,还以为这次能吃个处分体验一下。 他便又站到了走廊上, 看着远处的教学楼和天空,开始走神。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先前那个叫陆然的女老师带着被包了满头纱布的黄景昀回来了,这个造型让方趁时想起谢晏刚从医院回来的那段时间,连带着都觉得黄景昀变得顺眼了几分。 不好用的脑子还是伤着强。 “进来吧。”擦身而过的时候,陆老师喊了他一声。 方趁时跟了进去。 “坐。”她指了指沙发, 示意两人都过去, 然后转头跟楚宏说起了话。 无非是事情的过程, 陆然说得不是太详细,因为她就是后半程才赶到的。方趁时和黄景昀分别坐在了长沙发的两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方趁时一直不是很能集中,直到他听见陆然说,“不过我了解到, 方趁时这么做是为了给谢晏出气,说是昨天被黄同学害得受了伤。” 方趁时忽然回了神,将视线投向办公桌。 恰好此时楚宏也瞥了过来,他是在看陆然,但因为方向的原因,视线正好和方趁时对上:“昨天?” “是这么说的,”陆然笑笑,“但是我找谢晏问,他又不肯说详细的,所以我想着来问问您,看怎么处理。” “陆老师,”方趁时突然开了口,表情淡淡的,但语气用词什么的都很礼貌,“您事后去找过谢晏了?” “是他找过来的。”陆然转过来冲他笑了笑,“他伤口裂开了,去医务室重新上药,我看了眼还挺严重的,而且像是……” 她话没说下去,又扭过去往楚宏那边看了眼。楚宏有点无语:“像是什么?干嘛只说一半?” “刀伤。”陆然说。 谢晏的伤口果然是裂开了,听完这话的方趁时迅速扭头看了黄景昀一眼。 “刀伤??”这话对于楚宏来说就很离谱了,学生身上出现刀伤,这什么概念? 他迅速找到方趁时:“这就是你早上说的,碰到了社会人士?” 方趁时不出声。 楚宏声音扬了上去:“方趁时!” 还是沉默。 说实话,如果能不处理方趁时,楚宏也是不想处理的,但今天的事情性质比较恶劣,实在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楚宏深吸口气:“黄景昀,你来说。” “说什么啊主任?”黄景昀叹口气,“没凭没据的事情不就是诬告?我反正是不会认的。” “我看要不把谢晏叫来再问问?”陆然提议,“我刚刚通知两边的班主任了,都在往这里赶呢,如果还是问不出来,可能还是得通知家长。” “我来说吧陆老师,不要叫谢晏过来了。”方趁时说着就把昨天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省略了很多部分,比如盛柯查到的东西,还有谢晏认识褚骁这件事,但他强调了那个“轻伤二级”。 听完之后无论是陆然还是楚宏表情都有点呆滞。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件?”楚宏有点严肃起来了,“教唆犯罪,还是找的社会人士,方趁时,这不是能随便安到同学身上的事情。” “所以我没有瞎说。”方趁时垂下眼,表情淡淡的,“近期找过谢晏麻烦的人只有黄景昀他们那群人,我们当时将人制服以后,问对方,对方自己承认的。” 他的眼神很有攻击性,垂着眼的时候看起来会比较乖巧,这也是他和老师说话时装腔作势的惯常手段。 楚宏又往黄景昀那边看,黄景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行,”楚宏点点头,“那昨天的事先不提,我们来说今天的事情,按你们陆老师的说法,是黄景昀挑衅在先,然后方趁时打人,是这么个过程,是不是?” “我可没挑衅啊,我那是手滑。”黄景昀叫道,“下午有篮球赛我和老薛说比赛呢,在看台上运了下球,飞出去了正好砸在谢晏身上只能算他倒霉……谁知道方趁时突然发什么疯啊?” “是不是手滑你自己心里有数。”方趁时没往那边看,只淡声说了一句,“我打你也可以是手滑。” “楚主任!”黄景昀立刻指着他,“你看见了,他当着你的面都敢这么嚣张!” “他这伤医生怎么说?”楚宏看了眼陆然。 “最好还是再去医院看一下的,得确定下有没有脑震荡什么的。”陆然说。 楚宏屈指往办公桌上敲了两下,也无语了:“那联系家长吧,医院还是得去。” “我只有一个要求,楚主任。”方趁时这时说,“我希望学校能有老师陪着黄景昀去医院。我愿意承担他所有的医药费用,如果他脑子出问题了,下半生我养着都可以,但是我不相信他拿回来的报告。” 楚宏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想咒谁?怎么还嫌自己打得不够重呗?” “我实话实说。”方趁时瞥了一眼黄景昀,“我不像他,敢做不敢当。” “方趁时你骂谁呢!”黄景昀一声怒吼。 “谁跳脚了我骂谁。”方趁时说。 楚宏挥了挥手,陆然就回办公桌前用那上面的固定电话打起了电话,先打的是黄景昀家里的,一阵兵荒马乱,连方趁时坐这么远都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嚷嚷声,陆然给解释了半天说黄景昀暂时没事,只是需要确认一下真的没事。 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方趁时家里的,方趁时低头揉了下手指,思考起自己留的紧急联系人究竟是哪个号码。 “您不是方趁时的家人吗?”陆然的声音传过来。 哦,好像是秘书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突然中断了,陆然茫然地看看电话,又往楚主任那头看:“主任,方趁时的家人……说一会儿打回来。” 方趁时突然笑了:“我妈可能在开会。” 不过这次他没猜准,不到三分钟,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方趁时也没管自己是不是在教导处,大大方方地把手机拿了出来。 果然是孟书秋。 他接起来:“喂?” “学校联系我做什么?”孟书秋开门见山。 “我打了人。”方趁时说。 “同学?” “嗯。” “严重吗?” “伤应该不严重,不过还需要去医院检查确定下。”方趁时顿了顿,“人也不是严重的人。” “那打给我做什么,是觉得我很闲还是你连这都处理不了了?” 方趁时勾了下唇角,说不上是在笑还是在自嘲:“楚主任非要打。” “楚……”孟书秋可能是在那头回忆了下,过了几秒钟才问,“你们教导主任?” “对。” “你在他旁边吗?把手机给他。” 方趁时起身走了两步,把手机放到楚宏面前:“我妈。” 楚宏这下想装作自己没看到方趁时带手机都不行了,认命地接起来:“喂?诶您好您好……啊,这样啊。” 他愣了愣,电话就已经挂断了,方趁时朝他伸出手要手机。 “怎么了?”陆然问了句。 楚宏把手机放回方趁时手上,歪了下头,大概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从没这么听不懂中文过:“孟总说,让方趁时自己处理。” 方趁时低头笑了笑,把手机放进口袋:“我说了,黄景昀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负责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倏地一变,“但是,他要是再找谢晏的事,我也不介意真的养他的下半生。” “你!”黄景昀指着他。 楚宏叹了口气,方趁时是学校里情况最复杂的学生,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是不想处理这个人的事情,感觉头发都能白掉几百根……来硬的是不行了,楚宏叹口气说:“方趁时,大家毕竟都是同学,闹成这样,后面还怎么见面?我看不如这样,一会儿黄同学去医院检查,我让小陆陪着,检查费用你就给出了,如果没事那皆大欢喜,严重的话,就请派出所的同志介入,到时候咱们商量个赔偿方案。” “行。”方趁时没什么意见,“别的呢?” “别的,你和黄景昀各写一张检讨,等下周一公开到主席台上去念,黄景昀公开给谢晏道个歉,你公开给黄景昀道个歉,这样行不行?” “嗯。”方趁时说。 “凭什么啊!”黄景昀叫起来,“我手滑也要给谢晏道歉吗?” “那你是不是害他伤口裂开了呢?怎么道个歉还不行了吗?”楚宏瞪了过来,“要不是看在你们都快高三了的份上我处分单早就开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黄景昀不吭声了,他到底还是怕真吃个处分的。 处分毕业前不撤销真的会留档,建材这两年不景气,他爸的意思是让他考个好点的学校以后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这也只是对今天的事情的处罚。”楚宏顿了顿,“昨天的事,虽说是放学以后发生的,但性质太恶劣了,我会跟派出所的同志核实。” 黄景昀视线转了回来。 方趁时问:“核实以后呢?” 以后……楚宏其实还没想好,事情恶劣到一定程度,学校的处罚就会显得很无力。 过轻过重都不好。 方趁时说:“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我也觉得很烦,何况这回都上社会人员了,下次还有什么真不好说,您核实之后,我看不如让黄景昀退学。” 黄景昀:“???” 黄景昀眉毛都扬了起来,声线因为惊愕变了形:“方趁时???学校你家开的啊说让人退学就退学?你凭什么啊?” 方趁时“嗯”了声,看着他:“怎么你在澜越念到高二了,还不知道学校是我家开的吗?” 第54章 我这话说得跟谢晏似的。…… 谢晏和盛柯过来的时候, 就听见教导处里面吵吵嚷嚷的,听着像是要打起来了。 谢晏瞪圆了眼,扭头看着盛柯:“在教导处里也有人敢打架?” “老实说, 如果阿时真要打架的话, 他应该是不挑地方的。”盛柯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听着都是黄景昀的动静……” “我去看看。”谢晏说着就一溜烟地跑了过去,连盛柯喊他都没拦住。 好在谢晏还是有点分寸的,跑到教导处门口的时候速度就降了下来,耳朵放在门上装模作样地听了听,听了一耳朵跟不贴近听一样的杂乱动静,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手,把头探了进去。 教导处里的动静停下了, 一群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掐着黄景昀脖子的方趁时,提着方趁时衣领的黄景昀。 在旁边劝架的他们班班主任霜姐以及7班班主任郭彦。 怒得头发都感觉少了一把的楚主任, 还有焦头烂额几头劝一边还得接电话的陆然。 画面像是被一只来自场外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莫名其妙坐到了观众席位上的谢晏:“……” “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巧?”谢晏眨了眨眼。 先回过神来的方趁时,他把手一松, 又从黄景昀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衣领,轻声问了句:“比完了?” 谢晏“昂”了一声,朝黄景昀那边看一眼说:“赢了7班呢。” “谢晏你他妈的……”黄景昀皱眉就想跟谢晏好好唠唠。 “嘴巴放干净点。”方趁时警告他。 “谢晏,你来。”楚宏冲他招招手, 谢晏想了想, 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既没露出后面跟过来的盛柯也没有把门关紧,给留了条缝。 “什么事啊楚主任?”谢晏先举起了两只手, 作投降状,“我最近可老实了。” “你校服呢?”楚宏本来不想提的,听他这么说就忍不住念叨了。 “……”谢晏张了张嘴, “刚刚跑步,脱给同学拿着了。” 在楚宏再次开口前他又说,“我刚跑完3000米,太热了,一会儿汗收进去我就回去穿。” 楚宏被两个闹心的人气了半天,这会儿看见过去的刺头学生这么配合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伤呢?还好吗?” “啊……”谢晏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时候他也不方便回头看方趁时。 “说吧,”方趁时说,“我都说了。” “啊……”谢晏把袖子拉起来,露出里面的绷带,“没什么事,我都包好了。” “没事?”楚宏拧眉看着那绷带的面积,就算听说了是刀伤,但整条小臂都被包住了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没事啊。”谢晏自若地把手举起来,右手除了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波浪似的渐次抬起又渐次收回,“看,神经没有问题。” 一只手从后面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趁谢晏不注意往他胳膊上一捏。 谢晏顿时疼得整个人跟只虾似的弓起来:“嘶——” 他艰难地往后一瞥,发现这么干的人居然不是欠揍的黄景昀。 “没事什么没事,这么长的一条口子。”方趁时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说完看了楚宏一眼。 楚宏点点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小陆,下午跟派出所那边联系一下。” “好嘞。”陆然说。 “已经处理完了吗?”谢晏往回看了看,“那我们……” “你先回去吧,黄景昀留着等家长来,去医院做检查。”楚宏说。 谢晏:“那方趁时……” “你就是来带他走的呗?”楚宏差点被他气笑了,“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得留一下表个态度?你们班主任还没说啥呢。” “您是霜姐领导,又不是我领导。”谢晏说,“也不是我想带方趁时走啊,这不是一会儿还有马术比赛吗?咱们班就指望他争个名次了。” 这话是过来的路上盛柯教他的,马术算是澜越的特色项目,毕竟其他学校没有澜越这么大的地盘,也没有澜越这么多玩得起马术的学生,想开也开不起来。 今天领导多,特色项目能不能顺利举办学校会比较重视。 “马术比赛?”楚宏看了方趁时一眼,又看了吴霜停一眼。 吴霜停点点头:“是,方趁时马术水平应该是我们班里最好的。” “去年我怎么没听说?”楚宏又问。 “去年我没报名。”方趁时说。 吴霜停笑了一下:“去年我动员工作做了半个月,这群人还是不积极,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大半个月前开始就快把项目都报满了。” “学生工作是不好做。”楚宏接了句。 “那我们能走了吗?”谢晏持之以恒地再问了一句。 楚宏瞪着他看了几秒,挥挥手把人放走了:“等这边事情出结果了我再找你。” “行。”方趁时无所谓。 他从教导处退了出去,才看见不远处门内看出来的视线死角里站着盛柯。 见到他,盛柯腿一松,人也不靠墙了,走过来问:“没事吧?” 方趁时摇摇头,转头看谢晏:“3000米赢了7班?” 谢晏“昂”了一声。 “不止,”盛柯说,“拿了冠军呢,现在他已经是钱松俊的亲哥了。” 谢晏愣了愣:“我什么时候多的好弟弟?” “老钱自己说的,说你能拿5分就是他亲哥。” 谢晏噎了噎,几秒钟之后笑了起来。 “拍视频了吗?”方趁时问。 “拍了。”谢晏朝盛柯那边看,方趁时就也看了过去。 “在压缩呢,我让徐若梨弄好了给我发过来。”盛柯摆弄了一下手机,没看到该来的消息,说,“看样子是还没好。” 不过其实东西没什么要弄的,压缩时间只取决于视频本身,盛柯没做什么特效,视频又不长,压缩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三个人回操场的路上,视频就发了过来,盛柯点都没点开,直接点了转发。 方趁时也是跟他很有默契,视频一到就点开。 但阳光下其实不怎么看得清视频的细节,他脚步一拐,转进了一旁的实验楼。这实验楼连着一个大礼堂,礼堂门口是一个非常气派的像是大号连廊的厅,顶上有盖还放着一尊昂扬的青牛雕塑,能躲一下太阳但又不像是进了室内。 他把进度条拖回开头。 谢晏的起跑动作就是正常的男高中生水平,算不上多有技术含量,不过3000米这种纯体能项目属于是但凡练过一点儿就能在质量上秒杀99%的男高中生的,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视频在不久之后成为了谢晏一个人的舞台。 谢晏起跑了,谢晏追了上去,谢晏超过了五个人……谢晏赢了。 冲线的时候盛柯在远离终点线一些的地方倒退着运了个镜,看上去就好像谢晏大踏步地跑进了镜头里。 方趁时甚至还能看见他额角那些在阳光下闪着细碎光的汗珠。 很漂亮。 他看完以后把进度条拖回到冲线那段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把这个视频下载了下来,单独给开了个相册。 “看完了?”一直在边上发呆的谢晏看他收起手机于是问了一句。 方趁时“嗯”了一声。 “那说说吧,刚刚楚主任是怎么说的?”谢晏问。 方趁时看他一眼。 “我们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等你欣赏谢晏英姿的啊。”盛柯提醒他,“不说吗?” “也没什么,楚主任说写个检讨,下周一上主席台上念,让我给黄景昀道个歉。”方趁时说,“别的事等他家里人来了做完检查再说,医药费我出。” 盛柯点点头。 谢晏“啊”了一声:“那黄景昀呢?他没什么处罚吗?” “有,也是写检讨。”方趁时看他,“楚主任说让他跟你道个歉。” “那便宜他了。”谢晏想了想说。 “也不算便宜……” “嗯?” “没什么。”方趁时摇摇头,伸手往谢晏鬓边摸了一把,“走吧。” 盛柯迅速转身,谢晏歪了下头,像是要躲但完全没有躲开,就保持着这个状态往操场那边走了。 三人回到了操场看台上。 方趁时英勇跳上7班看台还揍人的视频早就被人发上了澜鸟,这会儿已经传遍了,不过这毕竟是方趁时,实在也没谁敢来找当事人八卦,所以三人回去的时候还挺清静的。 唯独谢晏被钱松俊叫走了,虽说谢晏今天接下去就剩一个1500米的比赛,但他现在毕竟是体委的亲哥,体委有很多心里话和重任要交给他。 盛柯坐到了之前谢晏的位置上,跟方趁时并排坐下:“苏蓉刚刚来问我你是不是对谢晏有意思,我跟她承认了。” 方趁时“嗯”了声,看他一眼。 “黄景昀的事就这样了?”盛柯问。 “我打算让他退学。”方趁时说,“不过楚主任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他说要跟派出所那头核实,到时候可能还会有处分什么的。” “劝退的话也就谈不上处分了。”盛柯笑笑,“我就说你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他如果不找校外人士,我其实也可以看在谢晏求情的份上不这么做。”方趁时看着远处,“劝退……说白了还是在用孟书秋的能量。” “该用就用呢,怎么谁还能改变你是孟女士儿子的事实吗?” “不想用。”方趁时叹了口气。 用他妈的钱、势力、能量等等,会有一种输给他妈的感觉。 憋得慌。 “要是现在能到九月就好了。”方趁时最后说。 盛柯早就开始吃零食了,听到他说这话花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笑了半天:“没几个月了,忍忍吧。” “其实成年了事情也不会一下就变好。”方趁时又说,“我这话说得跟谢晏似的。” 盛柯一怔,这回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过会儿才重新坐好:“他哪里会这么讲话?” “会的。”方趁时说。 因为现在的谢晏是他的谢晏。 永远客观,永远……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角度安慰人。 第55章 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个是方…… 马术比赛在下午1点左右, 是午饭后最激动人心的比赛之一。 激动人心的原因是这项目比较帅,毕竟常年玩马的人身材胖不到哪里去,还天然带着爱护动物的buff, 看着就人美心善的。 方趁时在看台上吃完了学校食堂提前准备的统一盒饭, 去体育馆存衣服的地方换上了自己的马术服。 他本来还很虚伪地叫上了盛柯,不过被盛柯拒绝了,所以陪他过来的只有谢晏。 那倒是也挺好。 方趁时从更衣室出来,走到坐在墙角低头玩手机的谢晏面前站定,问:“好看吗?” “嗯?”谢晏茫然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双巨长的腿。 这主要还是马术服的原因,方趁时这身是偏近于黑色的蓝,乍一看有点像澜越的校服, 但是衣服的正面部分只到胯部,看着像是一件短装, 背后的部分却很长,跟燕尾服似的, 底下露出整条白色的修身马裤,配上黑色的长筒马靴,就显得那两条腿特别长。 谢晏愣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上看,对上方趁时的视线笑了笑:“你本来就帅, 还能有穿起来不好看的衣服吗?” “想听你夸。”方趁时说, “不过你夸我帅了, 就算夸过了吧。” 谢晏眨眨眼:“你是不是心情变好了?” 方趁时看他一眼。 “真就抖M啊。”谢晏笑道,“怎么被楚主任批评了一回反而精神舒坦了呗。” 方趁时没吭声, 并不想说他主要是看到黄景昀无能狂怒的样子舒坦。 “人打了,心情也好了,”谢晏又说,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方趁时愣了一下:“还得等黄景昀的检查报告呢。” “这都不重要,事情发生了处理它就行。”谢晏摆摆手,眼睛还是盯着他看,从下往上的,“我是说,这事儿在心里应该可以过去了吧?” 方趁时垂着眼,跟他对视。 “看我干嘛?我从来没把黄景昀的事放心上过。”谢晏说,“来澜越第一天我就想好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就是来读书的,只要不影响我念书,别的都不是事儿。”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你麻烦,不影响吗?” “影响,但不是解决了吗?” “所以只有我过不去?”方趁时看了看他,“那你这是在……哄我?” 谢晏眨了两下眼:“你说算就算。” “那你亲我一下吧。”方趁时想了想说,“亲一下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谢晏看了他十秒钟。 方趁时就也跟他对视了十秒钟。 “行吧,今天不上课你费尽心机也要骗这么一个亲。”最后谢晏站了起来,特别潇洒地拿着手机双手一插兜,头也不回地往上二楼的楼梯间方向走过去,“这儿有监控,换个地方。” 方趁时头扭了两圈才在站着的位置的斜对面一个挺不容易看见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摄像头。 厉害。 他朝楼梯间走过去。 这楼梯间带门的,因为体育馆的二三层并不是每天都有人使用,这扇门时常半开着。 方趁时走进去的时候没看见谢晏的人影,还以为他上了二楼,就往前走了两步。 没等他走出第三步,身后楼梯间的门被关上了,方趁时一扭头,脸上被一个灵动的影子啄了一口。 方趁时摸了摸脸,感觉这个亲吻短到他回味都回味不起来。 “还真是越来越敷衍了你。”他说。 “我还特地找了个地方呢。”谢晏看着他,“这怎么能算敷衍?” 方趁时没跟他争,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下他的手:“你这个手,今晚能回家住吗?” “可以吧?”谢晏晃了晃胳膊,“这不是有长袖穿了吗?” 昨天他穿的是短袖校服,什么都遮不住。 “您昨天也能从我那儿借件长袖然后回家。”方趁时说,“那您为什么去我家住呢?” 谢晏:“……” 是啊,为什么。 谢晏很奇怪自己昨天居然没想到这茬。 也或许是因为他当时觉得……方趁时心情不好? 想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谢晏愣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钟才说:“你是想我今天也去你家住?” “嗯。” “那你明天还打算提这个要求吗?”谢晏的胳膊明天肯定也是不会好的,其实按他的经验,完全不会崩裂渗血大概要个三四天,等结的痂自然脱落就要更久,至于会不会留疤,看缘分。 刀口还是有一点点深的,留不留疤就看皮肤愈合能力了,他以前愈合能力强,不怎么留,这个身体……不清楚,没试过。 但反正,如果方趁时要用伤口的理由留他,留个一星期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谢晏觉得一星期不回家在便宜妈那里说不过去,几天还行,如果方趁时想多留他几天的话,就一起跟老妈请个假。 好在方趁时这回没有得寸进尺,他只是说:“运动会这几天都住我家吧。” 在谢晏接受或者反驳之前,他又补了一句,“等运动会过完,我就要回本家去住了。” “嗯?”谢晏本来就打算答应的,反而这句话让他注意力转移了,“本家……你是说你妈那里?” “对。” “为什么?” “那个比赛快开始了,她要求我比赛期间都住家里。”方趁时说,“怕我一时想不开,临时不去比赛。”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挺离谱。”谢晏看他一眼,方趁时整个人穿得整整齐齐的,显得特别端庄,于是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把他头发弄乱了,“行吧,我知道了。” 方趁时也没生气,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什么?” “这几天住你家,晚点我找个时间给我妈打电话说一声,运动会还是比较好找理由的。”谢晏说着往外走,“比赛加油啊,拿个1分回来吧。” 运动会的项目分三种,3000米那种超冷门项目冠军是5分,亚军3分,季军1分;中等的则是3、2、1的加分;至于马术比赛,那属于热门项目,前三名都只有1分的加分。 “你又积极上了?”方趁时跟上去。 “想让你来跟我分享一下亲弟。”谢晏皱起了脸,很是苦恼的样子,“便宜弟弟实在太热情了,又是给我端茶倒水,又是帮我捶腿揉肩的,结果说了半天是想让我把1500那3分也拿回来,吃不消。” 方趁时看着他的表情,低头笑了一下。 马术比赛的马是学校养着的,算是公用马匹,性情都很温和,缺点自然是和骑手们培养不起默契。 赛制上也不是很正规,主要就是障碍竞速,体育课上的马术内容也只教这个,对马术有额外兴趣的学生学校是建议自己课后去玩的。 至于场地,是在学校后方的巨大草坪上,操场看台这边有不止一块转播屏,比去草坪那边看的效果要好很多。 谢晏回到观众席上等了一会儿,从盛柯那里再掏了个果冻,就看见转播屏上,方趁时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从里面出来。 对面顿时响起一阵尖叫和口哨声。 谢晏看过去,发现对面是高一的看台。 挺受欢迎。 当然,方趁时这种成绩好外形佳的人,无论放在哪个学校都会很受欢迎的,至于靠近的人会不会被他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给冻走,那得另计。 谢晏低头把果冻吸进嘴里,这果冻不太甜,还挺好吃。 群马聚集到了起跑线。 马术可能是唯一一个能男女同赛的体育项目,此时,或许是因为马术服的关系,各位选手看上去帅的帅美的美,很是养眼。 但谢晏把人看了两遍,还是觉得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个是方趁时。 不知不觉,当年那个漂亮的小孩儿都长这么大了。 唉,岁月啊…… 谢晏摸了摸他本该21岁又重回17岁的脸,把上扬的嘴角往下扯了一下。 砰! 发令枪响,一群马倏地冲了出去。 奔跑,过障,有人摔倒……差点摔倒。 坠马还是挺危险的,特别是在马高速奔跑的时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挺淡定的人,但那一刻谢晏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并且在看见那位小兄弟没事以后,迅速在转播屏上找了方趁时的踪迹。 但方趁时很稳。 骑马的时候他呈现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身体向前下压,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锐利,敏锐,虽说全身都被马术服包裹得严严实实,仍然可以从肢体上感觉出来他身体的发力。 绷得像一张完美的弓。 谢晏不懂马术比赛的技术要点,只觉得方趁时一切动作都赏心悦目,骑着的马避障的动作也很赏心悦目……就在这种赏心悦目中,谢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结束的时候,盛柯在边上说了句:“阿时的百米自由泳也不错。” “……嗯?”谢晏回过神。 “后天别忘了看。”盛柯笑了笑。 运动会第一天是户外项目,第二天是室内项目,第三天全是水中项目。 谢晏的十米气/步/枪比赛在第二天,方趁时他们的游泳在第三天。 马术比赛结束之后,就是一些球赛了,关注度最高的自然是班与班之间的篮球比赛,比足球比赛看着更帅。 盛柯本来是想和方趁时玩配合,不过教导处那边来了人,说是黄景昀检查回来了,把方趁时叫走了,2班只好上了个替补。 “要我陪你去吗?”谢晏问。 “不用。”方趁时看他一眼,“你看比赛吧,阿柯打球还挺好看的,比我打得好。” 谢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但你最好不要看。”方趁时又说。 谢晏愣了半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经病。” 方趁时不说话。 “行,我不看。”谢晏点了点头,“那你过去吧,别……别生气了啊。” “知道。”方趁时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个前不久被谢晏亲过的位置,走了。 他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回来,那会儿2班已经惜败给5班,拿了个高二年级第三名。谢晏看他面色如常,又问了问情况,听说黄景昀就是些皮外伤,就没再当回事。 第一天运动会收官,三十多个项目里2班拿到了22分,凸显了2的精神风貌,群众代表钱松俊十分满意,差点挨个把为班级拿到积分的选手们亲一遍,好在有英雄出手把他打了一顿,才制止这种不正当的风气。 谢晏拿下了3000米和1500米两个冠军,总计8分的加分,更是成为了钱松俊的亲爹;包括另一位身材健硕拿下了5分的女子标枪项目选手,至此,钱松俊父母双全。 第56章 8023,0209。…… 放学后, 钱松俊自掏腰包,说要请大家吃烧烤。 但是第二天还要来学校,响应的人并不是很多, 到最后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钱松俊倒也不嫌人少, 振臂一呼:“走!” 说着就左手牵着亲爹右手牵着亲妈往外走。 方趁时默不作声地停住了,他不喜欢参与这种吵闹的活动,但是…… 没等他但是出来,就被谢晏反手一拉:“别跑,你也来。” 到烧烤店入了座,钱松俊才发现方趁时也来了。 他愣了好半天,冲谢晏竖了竖拇指:“爹,您是真的厉害, 以前这种集体活动,方总是绝对不可能露面的。” “那你是希望他参加还是不希望他参加啊?”谢晏问。 “当然是希望啊!大家不都是同学么, 就是……”钱松俊朝方趁时看看,“嘿嘿”笑了两声, “能来就好。” 谢晏笑笑,歪头看向方趁时。 方趁时也看他:“怎么?” “说点什么。”谢晏说。 “能说什么?”方趁时扫了一眼桌上。人多,钱松俊要了个包间,两张大长桌拼在一起, 绕着坐了十二个男生和五个女生, 这会儿大家都看着他。 被注视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 但方趁时不太和人交流,这种场合总也不能来一段官话套话假装自己在进行演讲。 谢晏朝他凑近了一点, 声音压得很低:“就表个态度,表达一下友好,也不需要说什么特别的……你不是很会演的吗?演的也行。” 方趁时朝他看了一眼。今天谢晏除了两个项目, 后来还被钱松俊拉去当班级啦啦队,活动了一整天,脸上该白的地方白该红的地方红,面色红润气血足,眼睛看着也亮晶晶的,很漂亮。 “那就……”方趁时收回视线,说,“要喝酒吗你们?酒钱我来出,喝点好的。” “好耶!”众人欢呼起来。 “让服务员把店里最贵的酒拿上来!”蒋星杰积极响应。 结果服务员送上来是一排包装带点小资风情的气泡果酒。 “啊?”钱松俊看着酒十分茫然,“就这?” “最贵的就是这个了,”服务员说,“还是你们要喝江小白?” 盛柯在旁边笑了半天说:“这是烧烤店啊,你们还想喝茅台吗?” 气泡果酒130一瓶,店里存货都不多,说明来喝这个的人没多少。 也有好处,首先就是在场的几个女生都比较喜欢这种甜甜的酒,另一个就是这酒只有12度,喝了第二天也不耽误事。 很快肉也上来了,桌上闹腾起来,方趁时也拿了串羊肉开始吃。 这种不健康的食物家里是不允许吃的,就算是和盛柯单独出去吃饭,也因为烧烤店不管做得再怎么高端也一样闹腾的环境,没去体验过。 烤羊肉串本身不稀奇,稀奇的是孜然的味道在嘴里炸开的时候一起在耳边炸开的笑闹声。 他觉得他像误入此地但格格不入的一缕游魂。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扯住游魂的衣袖。 “嗯?”方趁时偏过头。 谢晏朝他凑近,方趁时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意与果酒香。 “你是不是从来没向人表达过善意,所以只会付钱?”谢晏的声音低低的。 那一瞬间方趁时都没听明白,但他“嗯”了一声,“嗯”完,他才意识到谢晏在问什么,于是又“嗯”了一声。 谢晏摸了摸他的背。 “可怜我?”方趁时问。 谢晏摇摇头:“比我强,我不仅不会,甚至没有钱。” “你是不是喝多了?”方趁时观察了他一会儿。 “没有。”谢晏说,“我只是心情好。” 确实看着心情不错,不过多没多,方趁时就看不出来了。 他刚发现谢晏喝酒不上脸。 喝过酒的谢晏话比平时多一些,对待同学更热情,方趁时看了半天,也没明白他那句“我不仅不会”到底是哪里不会,倒是让方趁时发现谢晏招呼其他人的时候不会落下他。 大概是因为方趁时不会主动去社交。 虽说不需要照顾,但来自谢晏的照顾还是让方趁时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他大概是下午之后心情好了,”谢晏跟盛柯说,“喝多了。” “那你一个人能行吗?”盛柯扶着车窗。 烧烤散场以后盛柯说他家里车来接,把他们俩一块送回去,谢晏就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墙角睡过去了的方趁时上了他的车。 但盛柯记得谢晏右手还有伤,这会儿谢晏也是让方趁时把右胳膊挂在他肩上,他用左肩扛着方趁时的肋下,左手往后绕到方趁时腰上抱着。 单手扛醉鬼,这什么实力。 盛柯不想当电灯泡,但也不太忍心看兄弟们吃苦。 “没事。”谢晏笑笑,“他没晕,不重。” 方趁时这时闭着眼睛“嗯”了声:“只是……很困。” “原来你醒着啊?”盛柯这下不担心了,“那你们去吧,我走了。” “明天见啊。”谢晏挥挥手。 “嗯,明天见。”盛柯往方趁时那儿看了眼,“早知道他喝酒能睡觉,以前应该让他多喝点酒。” 谢晏:“嗯?” “他睡眠不太好,不过不算很严重。”盛柯摇摇头,说完就准备走了。 他是把两人直接送到了门口,所以这会儿谢晏目送那辆车沿着小区的路开到没了影,才转过头问:“钥匙呢?” 方趁时刚刚是真睡着了,脑子明显不太清醒,闭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密码锁。” 还真是,谢晏凑过去看了看,大门上的锁和谢家的不一样。 “那密码呢?” “8023,”方趁时说着停顿了片刻,“0209。” “……”谢晏抿了下唇。 他过去按了密码,“嘀嘀嘀嘀”的声音过后,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他把人扶进去,在门后面的墙上按了下关门键,才问:“8023是什么意思?” 方趁时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原地站着,过了几秒钟,晃了下脑袋,然后伸出一只手。 “嗯?”谢晏凑过去。 方趁时伸出一根食指:“这是1。” 然后又多伸出一根拇指:“这是8。” 接着四指蜷曲,拇指搭上去:“0。” 食指和中指伸出来,比了个V:“2。” 拇指搭在小指上,手腕翻过来,横向展示:“3。” 最后又用两根手指比了个V:“2。” “180232,”方趁时低着头说,“我爱你。” 谢晏愣了愣,把空闲着的右手按方趁时刚刚的方式比划了一遍,终于搞明白了这还是个象形文字。 180232,I LOVE U。 8023就是LOVE的意思。 还挺土的,但是…… 方趁时放下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好像是醒了,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挣开谢晏扶着自己的手,转身笑着看向他:“你怎么不问我0209的意思。” “我又没有失忆。”谢晏看他一眼。 总不至于换个身体,就把自己以前的生日给忘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心机。”方趁时说,“明明我也可以自己开门,或者换个别的密码。” “你不一直是吗?心机男。”谢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摆摆手,笑道,“没关系。” 他说着越过了方趁时,朝屋子里走进去,头也不回地说,“醒了就自己洗澡,我不伺候你了啊。” 方趁时在院子里吹了会儿夜风,直吹到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才往屋子里过去。 谢晏不在一楼,方趁时在二楼最里面那间卧室里听到了厕所传出来的水声。 找到了人,他就感觉紧绷的神经好像放松了一点,转身下楼也去洗了个澡。 意外的是,当他从卧室出来以后,发现谢晏没在楼上,而是坐在了餐桌边,身上穿着浴袍玩手机。他头发还是湿的,时不时往下滴上一两滴水,浴袍的右边袖子被挽到了上臂处,看样子是已经给自己上好药了。 “不睡?”方趁时问,“不睡怎么不等我来上药。” “上药也不花多少时间,”谢晏把手机放下,看着他,“我忘记先找你要能换的衣服了。” 方趁时顿了顿,视线往下一扫:“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挂着空档?” “没有那么夸张,我现在穿着昨天我穿来的那条自己的内裤,它已经干了。”谢晏说,“但我总不能穿着校服睡觉。” “你平时睡觉穿什么?” “就T恤。”谢晏说,“软一点薄一点,棉的,能吸汗的。” 方趁时回屋翻了翻。 他还真是很少穿T恤,而且拿到这里的并不是他全部的衣服,找了半天,只找出一件白色T恤合适。 谢晏对着那件T恤胸口简单两个字母看了半天,直觉忽然上线了:“这衣服是不是很贵?” “还好吧。”方趁时看了它一眼,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买的这件衣服了。 “这是什么牌子?” “Fear of God。” 谢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片刻后头抬了起来:“大几百的T恤你拿给我当睡衣穿啊?” 方趁时被他那夸张的震惊逗乐了:“这有什么,我睡衣更贵呢。” 他身上穿的是一身成套的真丝睡衣,上衣带领、带扣。 “真富贵。”谢晏提着那件T恤,看着上面的“FG”说,“是吧,富贵。” 方趁时笑了笑,推着他往外走,人也懒洋洋地直接倒在了谢晏身上,一路把他推上了台阶。 “没事,衣服就是拿来穿的,你喜欢穿T恤的话,明天我让人送一些过来,省得你没衣服换。” “那倒是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谢晏一边要撑着他的体重一边还要往后看路,倒退着走得手忙脚乱的,“我就在这儿住三天的,一件T恤当睡衣就行了,白天不是穿校服的么。” “那我当然是希望你多来住几次的。”方趁时说,“你来不来不要紧,我可以按你会来的规格来准备,搬过来的时候比较急,这边很多东西都缺。”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从松垮的浴袍前襟处伸了进去,摸到了谢晏的后腰。 谢晏捏着T恤的手收紧了,左手探到后方按住方趁时的手:“别乱来啊。” 两人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本来应该继续上楼的,但为了防止那只手作乱,谢晏只好往后一靠,把自己的背靠到了墙上。 方趁时顺势贴了上去,把头埋在他颈窝,深吸口气:“我又没干什么。” “这还算没干什么,你都快把我衣服扒掉了。”肌肤相贴,谢晏才意识到方趁时身上比平时烫,无语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今天?” “没数,三瓶吧。”方趁时的脸埋着,发出的声音也因此闷闷的,“没醉,没发疯,只是有点困。我就想抱你一会儿,等下好睡觉,这样也不行吗?” “那你别拱我脖子。”谢晏看着天花板。 “没拱呢,就贴着。” 贴着……可是贴着,会有热气啊。 第57章 一起睡。 脖子是一个血供很丰富的区域。 最关键的是, 这里是谢晏的性/感/带。 他很早就发现了,大概是初二前后,青春期, 身体开始发育, 有一天他不记得是想给自己擦汗还是挠痒,自己的手摸过自己的脖子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把自己摸成半身不遂,当天晚上就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绚烂多彩的梦,后来就很不喜欢别人碰到他脖子。 好在脖子这个位置,一般也没人会碰到……一般情况,不包括方趁时这种没礼貌不恪守边界还喜欢动手动脚的狗人。 谢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照理说他身体都换了, 这种神经反应至少也应该换个区域才对,然而感受是一致的, 每次方趁时把脸往他颈窝上埋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高低得养一窝比格才对得起这身浑然天成的忍功。 没把人推开也是他太—— 是啊, 我为什么不把他推开。 方趁时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困住你吗谢晏同志。 谢晏看着天花板。 “松手。”第80次被呼吸喷到脖子上时,谢晏开了口,“我困了。” 方趁时忽然把头仰了起来,手是没松, 但脸朝着他。 谢晏:“嗯?” “怎么感觉你心情突然不好了。”方趁时看着他, “只是抱一抱也太冒犯了吗?” “没有, 不是。”谢晏扯了下浴袍的衣领,想把自己露出来的胸膛再遮多一点, “你刚不是困了么,困了就回去睡。” 方趁时没动,盯着他看:“抱着你比较困。” 谢晏跟他对视:“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睡?” “不行吗?” “……只是睡一张床的话可以。”谢晏说, “但你要是想睡觉,就放开我,还是你想在楼梯上睡觉?” 能从谢晏的眼神里看出来,他现在是认真的。方趁时扯了下嘴角,把手松开了:“真凶。” 谢晏没理他,低头把松得不成样子的浴袍拉好整理好,呼吸两次,才抬头:“主要是困了。” 他说完就抬脚朝楼上走,方趁时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选最里面的那间房?家里空房这么多。” “我在谢家睡的就是那间。” 方趁时“唔”了一声:“你喜欢熟悉的环境?” “大部分情况下是的。”谢晏说,“可能因为我总是换工作,晚上回家睡觉的话,我喜欢在固定的位置睡。” 他之前一直住在家里,父母去世后也没有搬出自己的房间,尽管他的房间是家里最小的一间房。 谢晏朝那个卧室走了进去,径直走进厕所,并在方趁时跟进去之前把门反锁上了。 方趁时盯着那扇关上的门。 谢晏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双透视眼,在里面喊:“我换衣服。” 方趁时“嗯”了一声,脚下一转往床的方向过去了。 一门之隔的地方,谢晏低头听着他的动静,等人走远了才转身靠到了墙上。 闭上眼,轻轻喘起了气。 谢晏在厕所待了好长时间,久到方趁时躺在那张他从买下这个房子起就没有躺过的床上把好不容易靠着酒精和谢晏积攒起来的睡意都躺没了,才从里面出来。 “你换个衣服还能掉厕所里吗?”方趁时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视线就落在那两条夜色中显得特别白的腿上。 今天月光挺亮的,本来进屋就是为了睡觉,方趁时没开灯。 “没有,只是想了些事情。”谢晏踢了方趁时一脚,“过去点,我要睡左边。” “这也是你的习惯?”移动的时候方趁时问了一句。 “新近养成的习惯。”这时候谢晏已经把自己在床上放好了,朝左侧睡,背对着方趁时,“你不是自称去过我家吗,不知道我的床是张靠墙放的单人床?” “知道。”方趁时贴过去,从后面搂住谢晏的腰,“你那床,我睡了好几天呢。” 谢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直到察觉到方趁时的脑袋歪靠在他背上,呼吸喷不到脖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好睡吗?”他闭着眼睛问,“盛柯说你睡眠不好。” “还可以。”方趁时说完,沉默了好几秒,“就是睡不着才去的。” 谢晏没回答。 不多时,那头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方趁时又等了几秒,放轻了声音问:“谢晏?” 没回复。 方趁时把自己撑起来了点,探了个脑袋过去,就看见谢晏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已经睡熟了。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低头在另外半张脸上轻轻落了个吻,然后才重新躺下去,抱住谢晏的腰,酝酿睡意。 至于能不能酝酿出来,那得随缘。 清晨,谢晏准时睁开眼睛。 他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场景思索了一秒钟,终于想起来他昨晚是在方趁时家睡的,然后,全身的神经就好像连接起来了,感受到了自己的姿势状态以及周围的环境。 他闭上了眼,希望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但身后很快就传来了方趁时比平时多了一丝鼻音的声音:“醒了?” 谢晏沉默了半秒,还是“嗯”了一声:“您是不是睡挺好的。” “还可以,怎么了?” “顶着我了。”谢晏说。 方趁时默了默,然后朝边上翻了个身,谢晏终于好意思动了,一股脑地爬起来,才发现自己一晚上没翻身左边肩膀连带着胳膊都被压麻了。 他盘腿安静地坐在床上,等那阵劲过去。 方趁时靠在床头,身上扯了个被角盖着,右腿屈膝撑着,神色慵懒,大约是还有点困:“不去洗漱?” “手麻了,”谢晏发着呆回答,“等一下。” 方趁时看着他,片刻笑起来,跟猛猫出笼似的忽然朝他爬了过去,趁谢晏清晨反应迟钝,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谢晏掀起眼皮。 “你困的时候怎么会噘嘴。”方趁时笑道,“可爱。” “我噘嘴了吗?”谢晏皱起眉,怀疑方趁时在造谣。 “噘了。”方趁时从床上爬下去,“我去洗漱,一会儿我帮你上药。” 年轻男生的恢复能力还是很强的,前一天弄开裂的伤口今天就已经长好了,而且看着还比前一天的状态更结实,应该不至于再被篮球砸一下就开裂了。 方趁时涂药的时候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对于谢晏来说,这无非是增加了他在十米气/步/枪项目上夺冠的筹码。 上午,他站在发射线上,定了定神,感觉着右手的力量,再抬眼时,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变了。 射击是个特殊的类别,选手看着是很帅的,但项目本身的观赏性不够强,所以一直是受欢迎但报名人数不多的比赛。除了十米气/步/枪之外,学校运动会还有个18米的反/曲/弓项目。 方趁时知道当初为了搞这两个项目,学校连报批都报了很长时间,场馆和转播设备花费了不少钱去弄,但当谢晏站在那里时,他又觉得这一系列麻烦的流程和巨额开销是值得的。 可能学校也觉得是值得的,毕竟今天也有不少领导来,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场地是个人看着都会觉得舒服。 他朝主席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晏——”钱松俊一巴掌拍在看台的围栏上发出牛一般的吼声,动静大得把走神的方趁时的魂都给叫了回来。 “谢晏——”他身后一群2班的男生跟着他发出相似的动静。 今天的比赛都在室内场馆里举办,这喊声听着比前一天还大,回荡在巨大的场馆中。 “高二2班威武——”钱松俊又吼。 “高二2班威武——” “秀出强大——” “秀出强大——” “行行好吧钱松俊!”孙悦在人群背后骂起来,“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 “谁!谁嫌我给我爹加油丢人!”钱松俊气势汹汹地转过身。 “我们!”孙悦指着自己和她周围坐着的一圈女生,挑高了眉,气势比他还嚣张地回,“都嫌丢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2班专门产出傻子呢!” 盛柯在后面抱着个相机笑得打跌。 “有点吵。”方趁时突然说,“而且这样加油谢晏也听不见,他很专注的。” 盛柯“嗯”了一声,敛起笑意,起身:“我去帮你维持一下秩序。” 盛柯作为一朵交际花,维持秩序还是很有一套的,几句话就让那群精力无处发泄的男生们放弃了喊口号式的加油方法。 然后钱松俊从包里掏出了一卷红布,抖开就能看见“高二2班无敌必胜”几个大字。 盛柯笑得肚子都痛了:“你哪来的横幅,昨天不是还没有吗?” “我下午发消息跟人订的!连夜拿到的!”钱松俊说着就让人把横幅给拉开了,就挂在2班的看台区域外头,这样谢晏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 当然,谢晏不扭头。 他调整好姿势和位置,脸压在枪上,视线专注地瞄准。 标靶在准星的视野里化成小小的一个圆,圆中最小的中点是他的目标点。 压住准心。 手要稳定。 砰! 9.3。 上方的显示屏亮出分数。 谢晏扫了一眼,没管。他还没有厉害到能控制零点几的分差,只要打进了9环,那小数点后面跟着的是几全凭运气。 只要别歪到8环以外,在学校这个水平的比赛里,拿冠军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 他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准备第二发。 砰! 9.2。 砰! 9.6。 “我操,大心脏啊。”钱松俊向后一倒,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虽然已经看过我爹两回训练了,还是会被他这种稳定的输出惊到。” “要不那个基地的教练说他有天分呢。”蒋星杰说,“稳啊,太稳了。” 其他班的选手不是不能打出9分以上的分数,但问题就是不稳定,几个8分配一个3分,总分立刻被拉下来。 相反谢晏这边,除了一个8.3之外,其他都是压着9分的线在打。 这场他没打出10环来,最高是一个9.9,60发子弹总共打了560环,冠军毫无悬念。 看到总分的瞬间,谢晏放下枪,回忆了一下整场的过程,然后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 他应该是在活动自己的脖子,但这种仿佛杀手下班一样冷酷的气场还是惊起了观众席上一片尖叫与口哨声。 “我爹,”钱松俊在看台上竖起了大拇指,“就是帅啊。” “他现在是不是该升级成你爷爷了?”蒋星杰问。 钱松俊指他。 “干嘛?”蒋星杰一抬下巴,“想打架?” “你说得对。”钱松俊指了指他。 一天之内,父母双全的钱松俊痛失亲爹,多了个爷爷。 “我立刻就去和谢晏称兄道弟!”徐明泽大笑着喊道,“他现在就是我亲哥!” “算我一个。”陈朝远说。 “我也——”顾聪刚说了两个字,被钱松俊一个瞪眼瞪得憋了回去。 第58章 我想靠近你一点。 方趁时在看台底下接到了谢晏。 照面谢晏就是一句吐槽:“盛柯还让我冲一级呢, 我刚看了下离二级运动员的标准都还差几环。” 两人说着往回走,方趁时手插着兜,慢慢跟在谢晏后面, 笑了笑说:“你就没练过几次, 要是从现在开始训练的话,高三还有两次机会。” “哪来的两次?” “澜越的运动会和区运动会。”方趁时说,“看你想不想冲,阿柯的建议没错,你要是能拿下一级运动员,就不需要成天做题了,省内的学校除了Z大都是任挑。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教练。” “我不想。”谢晏头也没回。 方趁时眼珠子转了转, 低声问:“你是真的不想,还是不想麻烦我?” 谢晏现在的分数还没到省内学校任选的程度, 再往后想提分,难度会越来越高。 相比之下, 他的射击天分看上去更高。 或者两手准备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句,谢晏的脚步忽然停下了,回过头。 阳光像揭开的面纱拂过他的脸。 方趁时朝他走过来。 “第一,”谢晏伸出一根手指, “我说过的, 我要高考。” “你的‘执念’是这种形式的‘执念’吗?好吧。”方趁时低头笑了一下, “那,有第二吗?” “有, ”谢晏顿了顿说,“第二就是,省内的学校除了Z大, 没一个配得上你700多分的成绩的。” 方趁时一愣。 谢晏:“怎么?” “你不是说……”方趁时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一瞬间有点恍惚,组织不起语言也似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不能让我用700分陪你上大专么?还说过只想尽全力高考一次,成绩不论。” “我是说过。” “那怎么现在连……像样的本科都看不上了。” 省内还是有不少不错的大学的,但Z大是什么水平?是国内TOP3有五所的那五所的水平。 倒是配得上方趁时的分数,可对谢晏来说为免有些太难考了。 方趁时沉默了几秒,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的分数。” 谢晏看着他。 “我的学习天赋,大概是从我爸那里遗传的。”方趁时说,“对我来说就像一份白捡到的财富,本来就不属于我,丢了也就丢了。日后我不会做科研,考什么学校其实没有差别,如果我真的在意学历,高中就出国了。” “嗯,我知道。”谢晏还是看着他,“方趁时,你是个很好的人。” 方趁时愣了愣。 “别总觉得自己不配。”谢晏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转身走了。 方趁时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才跟上去,心中五味杂陈。 结果刚从看台底下走出去,就看到谢晏被一个拿着正式的采访用麦克风的女生拦住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相机拍摄的女生,两个人身上都挂着正式的工作证,面很嫩,像是高一的学生。 “谢晏同学你好,我是澜越电视台的记者徐真,能不能采访你一下有关冠军的感想呢?”女生把话筒递到谢晏面前。 谢晏愣了下才意识到这个麦克风纯粹是个道具,既没有插电也不会响。 “搞得还挺正式。”他笑了。 “是的。”徐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嘴角压着点笑意,“那你能接受采访吗?” “行啊,”谢晏说,“你们有稿件数量任务的吧?” “是的是的,感谢理解。”徐真还有她身后的那个摄像妹妹拼命点头。 “那……你们等等。”谢晏回头找了下方趁时,对着刚走出来的人小跑两步过去,低声问,“你要不要先回看台上,还是在这儿等我?” “等你。”方趁时看了他一眼,转身朝边上走了几步。 徐真没说话,但一双漂亮的眼珠子来回转着,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谢晏又跑了回来。 一回来看见她这个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你要采访什么?” 徐真“啊”了一声,回过神:“可以说说你的射击经历吗?十米气/步/枪成绩这么好,以前是不是经常练习?” “偶尔会玩。”谢晏笑了下,“这次是为了运动会,比赛之前突击训练了两次,毕竟我们班除了我没人再报这个项目了。” “哦,高二2班的独苗选手。”徐真一只手拿了个手机,拼命在那边按,触屏手机愣是按出了一种按键手机的架势,“如果玩的次数不多的话,看来谢晏选手在射击上很有天赋啊?” “教练说我比较容易专注,玩射击可能会有优势。”谢晏笑道,“其实射击是一种对年龄还有身体素质都很友好的运动,不喜欢运动的人也可以试试。” “不专注的人是不是玩不了?”徐真问。 “不是,这是一项可以培养专注力的运动。” 谢晏还挺能说,从射击运动的好处到一些技术要点,力求帮徐真凑够稿件字数。 徐真在她的手机屏上搓得手指都快冒火星了,千恩万谢地感谢谢晏的配合。 俊男靓女,一对璧人。 俊男还有种无声的温柔,在给人方便助人为乐这方面。 方趁时拿着手机很久,也没舍得把视线从谢晏身上移开,只暗暗地心想,这温柔怎么不能只给他一个。 “真的太感谢你了,我们难得碰上这么好说话的选手,嗐。”徐真吐了吐舌头,准备走之前,她朝靠边站着的方趁时那里看了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能不能再采访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谢晏都已经准备走人了,这会儿脑子没转过来,不知道她要问什么。 “能采访下你和方趁时同学的关系吗?”徐真问。 谢晏愣了愣。大概是因为他没立刻回答,徐真又马上补上了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谢晏下意识地朝方趁时那儿看了过去,笑起来,“但是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完,冲徐真眨了下左眼,转身向方趁时走过去。 靠在那里安静得仿佛要消失的方趁时在谢晏走过去以后,就像从墙上走了下来,成为了一个人一样,存在感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两人面对面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左一右地往看台后面走过去了。 徐真还在回味,跟着她的摄影妹妹已经掏出了手机,嘴里念叨着:“嘶,香啊……” 谢晏在完成了自己的项目之后,彻底变成了一颗挂件,基本上是钱松俊需要他帮什么忙,他就干什么,没事的时候就跟方趁时还有盛柯三个人待着。 下午有方趁时的击剑比赛,方趁时击剑水平不错,不过高二有一个家学渊源的击剑运动员后代,所以他只拿到了第二名。 “没不高兴吧?”谢晏去接人的时候专门盯着方趁时的脸看了看。 方趁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天之骄子自信满满地登台,却遇上了更专业的选手,”谢晏忽然捧住了心口,语调变得抑扬顿挫起来,“一身骄傲被尽数打败,此生从没有这么挫败过——”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偏头笑起来:“你还挺会演。” 又道,“我就上小学的时候练过三年击剑,要是能赢郑怀景是不是太离谱了点?他爸是省级的击剑运动员,他爷爷还上过奥运会,虽然没拿过奖牌。” “他就只能在校运会上和你战斗,”谢晏想了想说,“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是。”方趁时说,“所以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谁知道。 谢晏只是怕他又挫败上了,没有就好。 “那你后来怎么没练了?”谢晏问。 “没那么喜欢击剑。”方趁时说,“后来我去练别的了。”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自由搏击吗?” 方趁时一怔,看了回去:“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和褚骁动手那个架势就知道你练过,”谢晏笑笑,“但练过归练过,跟那种地痞流氓动手还是太危险了,体育运动有规则,街头打架没有。” “我也没怎么和别人动过手。”方趁时看着他。 “嗯,我就是这么一说。”谢晏转过身,“回看台吧。” “谢晏。”方趁时喊了他一句,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不问我为什么去练自由搏击吗?” 谢晏转了过来。 他已经走出去几步了,人、飞扬的发丝和猎猎作响的衣角融在风里,没问,但也没走,就这么看着方趁时。 方趁时犹豫了一下,说:“我那时候想……靠近你一点。” 谢晏了然地笑起来:“但我是不会教你打架的昂。” 他挑了下眉,转身走了。 第二天的积分下来,2班仍然位列第一,但跟第二名的差距缩小了,所以第三天仍旧很关键。 钱松俊给参加第三天项目的人分别做了战前动员,轮到盛柯和方趁时了,他犹豫了一下,局促地走过来。 谢晏夹在两尊门神中间冲他笑:“你干嘛?一副即将被人凌辱的样子。” “来做战前动员。”钱松俊这会儿有什么答什么,非常老实。 “战前动员就像你这样做啊?”谢晏指着他。 “唉,我,”钱松俊叹口气,“想必盛柯老师是心系班级的,明天应该能赛出风采,赛出成绩……” 盛柯看着他,没说话,但脸上满是看戏的眉飞色舞。 钱松俊又转头看向方趁时:“方总您……” 说了三个字,额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你是不是看方趁时有点怵。”谢晏突然问。 钱松俊看他一眼,一脸“这不是废话吗还需要说出来吗”的崩溃,一面给谢晏使眼色,希望他少说两句。 他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心理建设这会儿都快要崩溃了。 其实方趁时也没做过什么特别让人害怕的事,但有些人就是往那一杵你就不敢跟他说话,而且这种胆怯每24小时会刷新CD,也就是治不好。 谢晏乐了,他用左手肘捅捅方趁时:“方总,您能不能给他笑一个呢?” “我是卖笑的吗?”方趁时垂眼看着谢晏捅过来的手,手肘刚好能捅在肋下的位置,再往左一点就是胸口了。 “他紧张嘛。”谢晏说,“你对同学友善一点行不行。” “我从来也没冷酷过。”方趁时叹了口气,抬眼看着钱松俊,“知道了,我明天会好好比赛的。” “诶,诶,好。”钱松俊说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赢了能做你爷爷吗?”方趁时又问。 钱松俊愣住了,他想了一会儿,问:“方总,您还喜欢玩这种认亲游戏的吗?” “不是。”方趁时视线朝左边瞥,“谢晏让我跟他分享一下孙子,说你太吵了。” 钱松俊“啊”了一声。 谢晏本来都快笑歪到方趁时身上去了,闻言立刻爬了起来,严肃认真地解释:“我靠,你别听他瞎说,我没嫌你烦啊。” “我是挺烦的。”钱松俊接了一句,“话痨,天生的,我妈都烦我。” 谢晏没招了。 “但是方总是不是想和我晏爷爷凑一块儿啊。”钱松俊问。 谢晏:“……” “是。”方趁时说。 盛柯在一旁笑出了声。 第59章 谢晏和别的人不一样,他…… 于是转天游泳比赛开始的时候, 谢晏被钱松俊推到了应援席上。 “庄一磊——”钱松俊在看台上发出牛一般的吼声,吼完反手拍了下谢晏,让他跟着一起喊。 “盛柯——” “方趁时——” “高二2班威武必胜——” “秀出风采强大——” 游泳场馆内回荡着他们的应援声, 随后还有女生的大叫:“钱松俊!你又来!丢不丢人啊!” “你们几个也愿意哄着他玩!” “还有谢晏!你今天怎么也加入了啊!” 2班的看台上一阵喧闹。 谢晏笑着从混乱的人群里退出来, 朝选手出发的地方看过去。庄一磊是上一组,已经游完了,这组有方趁时和盛柯,而且好巧不巧,两人抽在了相邻的两条泳道上。 谢晏看到盛柯跟方趁时说了几句话,然后朝看台方向指了指,方趁时就也看了过来。 远远的,他戴着泳镜和泳帽, 看上去没了平时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反倒是多出几分英气。 对, 英气,属于体育运动员的英气。 之前谢晏在那个训练基地里已经看过方趁时的身材了, 不过离得近的时候他不好多看,像看台和选手席这种距离,就能肆无忌惮地欣赏了。 谢晏在方趁时家见过健身设备,想他搬家如此匆忙还准备了器械在家, 应该是有健身习惯的, 事实上也能从方趁时的身材上看出他的运动痕迹。 很漂亮的肌肉线条。 这么多年, 小孩儿确实是长大了些。 视线仿佛对上的那一瞬间,谢晏朝他和盛柯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然后大喊:“方趁时加油——盛柯加油——” 砰! 发令枪响。 方趁时和盛柯几乎同时入水,游鱼似的向前冲。 不过游泳这种清凉又性感的运动在澜越是非常热门的,竞争激烈, 他俩虽然游得像鱼一样,但没能跟其他赛道的人拉开很多。 谢晏紧紧盯着那两条赛道,盯了大概半条,发现各个泳道上的选手微妙地呈现出一个鱼的形状,就是小时候美术老师教过的最简单的鲳鳊鱼的画法。 鱼嘴那里是方趁时,他确实比盛柯要游得再快一点。 去训练基地的时候没注意…… 谢晏等了一会儿,等到方趁时一个完美漂亮的水下转身,然后走回观众席上坐下了。 这水平,方趁时愿意尽力的话,不用担心他赢不下来。 这就是方趁时。 方趁时的自由泳很强,盛柯的蝶泳不错,两个人在各项百米游泳比赛上拿了五六块金银铜牌回来。 最后4x100游泳接力的时候,谢晏觉得有点渴,从看台后面钻出来,准备到超市去买点饮料,顺便给盛柯方趁时买点吃的。 游泳的消耗还是很大的。 但是当他从游泳馆走出来之后,发现向下的台阶最底下,靠边站着两个眼熟的人。 是黄景昀和薛正林。 这会儿薛正林正在焦急地和黄景昀说着什么,黄景昀头上比前两天见到的时候多了纱布,目光落在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平日里那种一股子沟壑平滑的脑残戾气。 谢晏很想装作自己没看到,于是往另一边走了一点,从楼梯下去。 但这个行为显然是一种头插沙地里的鸵鸟行为,长长的一段楼梯,足够那两个人回过神并看到他。 “喂,”黄景昀喊了他一声,“谢晏。” 谢晏顿住了脚步,转了过来。 以为不是找他的,结果还真是。 找上了门,那谢晏也不是躲事的人,这反正是在学校,要是黄景昀想动手,他怎么着都是有理的。 “什么事?”谢晏问。 黄景昀走到他面前,一双眼珠子朝天转朝地转就是不朝他转,看得谢晏莫名其妙的。 一旁的薛正林疯狂扯他的袖子:“你说话啊!” 黄景昀咬着牙,看得出来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进入五月之后,修宁市一下热了起来,谢晏勉强忍了一天,昨天就因为实在忍不住,把里面的打底重新换成了短袖,今天更是干脆连外套都没穿,穿了件短袖校服就过来了,坦然地裸露着胳膊上的绷带。 这会儿正是下午太阳最猛烈的时候,在这个地方多站一秒都是对远处学校超市的不尊重。 谢晏觉得自己被热得耐心不多,压着烦躁说:“不说的话我走了,我有事还。” 他说着就想走,谁料黄景昀忽然大喊一声:“等一下!” 那嗓门儿结结实实地把谢晏吓了一跳:“干嘛!” 薛正林急得在边上推了他一把,黄景昀咬紧牙关,挤出一句:“……对不起。” 那语气听着跟谢晏欠了他800……不这不符合澜越学子的身份,8000块钱一样。 但这毕竟是一句“对不起”,比以往叫嚣的态度要诚恳很多,谢晏挑了下眉,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人的性格是会发生变化的。 但人是不会一夜成长的,都得有个过程。 距离被褚骁一刀划伤到今天,翻倍了算都还没到一周时间,黄景昀不可能从一个会搞下三滥手段的神经病成长为一个知错就改的好人。 “你这算什么?”谢晏问,“我以为楚主任说的让你跟我道歉是指公开道歉?” “那是下周一的事情。”黄景昀说。 “那更奇怪了,你现在是跟我提前道歉?”谢晏看了看四周,这时候场馆内的比赛如火如荼,外面连个走路的人都没有,也就是说这场表演它甚至没有观众,“为什么?” “道歉还需要原因吗!”黄景昀脸都胀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 谢晏笑了:“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操,我都来道歉了你怎么还骂人呢!”黄景昀瞪眼。 “原来你也知道你不是好人啊?”谢晏说。 “诶你这人——” “好了好了。”眼看着话题就要跑偏,薛正林忙出来拦了一下。他先是歉意地看着谢晏,又捅了捅黄景昀:“你到底说不说啊?不说我说了。” “不行,我自己说。”黄景昀朝谢晏看一眼,一咬牙道,“谢晏,我现在知道你和方趁时关系好了,他会这么做应该都是因为你。” 谢晏一愣,迅速回忆着方趁时这几天的所作所为。 他干嘛了? “但是我真的很需要在澜越念书,马上就高三了现在转不到合适的学校,对成绩也会有影响……”黄景昀深吸口气,大概是想起自己成绩并不好,这话有点没说服力,所以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帮我和方趁时求求情,就说我知道错了,那天也不该挑衅他……现在我知道他确实有这么大的能量了,放过我行不行。” 谢晏有点愣神。 他愣住的时间有点长,长到黄景昀不多的耐性重新变成炸毛状态又狠狠压抑住,才问:“你的意思是,方趁时要你转学,而你现在不想走,还没办法了?” 黄景昀被他噎住了,几秒钟后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我好像只是说了事实?”谢晏想了想。 确实是事实,所以黄景昀现在很烦,但还无法反驳。 “你让我想想。”谢晏说。 黄景昀只能等他,虽然不知道谢晏要想些什么。 想要不要帮他求情么? 要是谢晏不同意…… 但谢晏没有想太久,大概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谢晏开了口:“这事儿我不清楚,我会去问问,不过,你也别太指望我。” 黄景昀看着他。 “说白了事情的起因是你给我找麻烦,我不可能为了你去忤方趁时的意,但我也确实不希望他这么做,所以我只能帮你去问问。” 谢晏想起方趁时说过,孟书秋出了这学校一半以上的钱。 听到方趁时要黄景昀转学这事的一瞬间,他其实觉得很荒谬,但想起这茬,又觉得方趁时确实是办得到的,澜越毕竟是私立高中,高中阶段也不属于义务教育。 可是……代价呢? 等价交换不是吗? 他需要付出什么呢? 为了我吗? 眼前的黄景昀和薛正林已经不重要了,谢晏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恍惚归恍惚,他愣是没让人看出来,轻描淡写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越过去的时候,他听见黄景昀喊了他一声,然后是“扑通”一个闷响。 谢晏惊讶地回过头,发现黄景昀跪到了地上。 “我真知道错了!”黄景昀喊道,“就放我一马吧!” 谢晏以前觉得,城南职高的那帮学生烂泥糊不上墙。 但好歹能在学校里出跳的那些,都还是有血性有骨气的人。 他看了这个跪地求饶的黄景昀好几秒,实在不能理解褚骁究竟是穷成什么样了,居然会拿这种人的钱。 ……也不知道他还了没。 可能还没来得及,毕竟当天就被拘留了。 等他出来得……算了,管他去死呢。 “不用跪我。”谢晏收回发散的思绪,语气淡淡地说,“你跪下也没用,我不一定帮得上忙,只能试试,方趁时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脾气,不一定会听我的。” 说完就走了,懒得多看一眼这个跟虫子一样的人。 他去超市买了一箱水,并一堆面包饼干什么的,刚走出超市,手机就响了。 他不得不把水箱子放地上,“喂?” “在哪?”方趁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运动后的气喘,“我洗完澡出来,没有看见你。” “虽然你每次都会去接我,”谢晏说,“但是也不能默认我能一次不落地做到一样的事情吧?” 方趁时那边默了默,没说什么:“那我回看台找你。” “你回吧。”谢晏说,“我出来买水了,这会儿就回去……不用来接,就在看台上等我吧。” 现在出来接他没意义不说,他怕方趁时碰到黄景昀又打起来。 谢晏挂断电话,又抱起箱子往回走。 平心而论,方趁时确实是对他挺好的。 虽然对他好的方式像是恨不得在他的头顶装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360度摄像头,从理智客观的角度看像一个变态一样,但还是…… 谢晏和别的人不一样,他其实……不怕变态。 家里要是能闹鬼,他反而会觉得这房子看起来好像热闹了点。 回去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谢晏松了口气,把水搬进游泳馆。 他徒手从超市搬了一箱水回看台的行为立刻得到了同学们的拥护。 游泳馆里有饮料机,但这群人之所以身在学校还能把自己渴到就是因为不想挪窝,能有人把食物送到看台上那就是人民的英雄。 他从箱子里抽出三瓶水,抱着面包什么的坐回到盛柯和方趁时中间,他们三人固定的位置。 “累吗?”他把小面包和水分给他们,“垫垫肚子。” “你搬一箱水回来不嫌重吗?”盛柯开瓶的时候问了句,“干嘛不让超市的员工帮忙送。” “超市的员工帮忙搬那还不是人力搬运吗?”谢晏笑了,他当年还送过外卖,这种不赶时间的场合搬水简直是轻松惬意,“再说一箱水也重不到哪里去,别让我一次搬两箱就行。” 盛柯给他竖了竖大拇指:“厉害。” 方趁时把小面包拆开吃掉,才打开矿泉水喝了两口,然后朝谢晏看过来:“有什么要说的?” “嗯?” “你一直在看我。”方趁时说,“有话要说么?” 谢晏“嗯”了声:“本来想私下里说的。” “那就晚上再说。”方趁时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隐私的事。”谢晏顿了顿,“嗯,晚上再说吧。” “排挤我是吧?”盛柯“嘿”了一声,起身时,嘴里的小面包差点掉下来。 谢晏:“?” 谢晏:“你去哪儿?” “饿了,我去找找食堂有没有肉可以吃。”盛柯把小面包塞回嘴里,嚼两下吞掉,向后摆了摆手,“给你们弄点回来。” 第60章 之前你好像都没拒绝过我…… 盛柯花了一点时间才回来。 “你不是买肉吗?”谢晏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嗯, 在食堂点了一堆烧烤,一会儿让食堂的员工送过来,我是拿不动这么多。”盛柯手插兜坐下, 然后提高了点声音, 跟班上其他人宣布即将有肉吃的好消息。 接下去的长距离游泳项目,2班只有一根独苗报名,所以他们只需要在看台上吃吃喝喝就可以了,这一消息很快顶替了谢晏的一箱水,让盛柯成为2班同胞们心中新一代的光辉。 今天其实是周六,但食堂为了运动会加了班,平时的大厨都在,味道还是能保证的, 没过太久,食堂的员工就送来了两大箱新鲜出炉的烧烤, 那猛烈的气味遭到了附近几个班的怒骂,也让2班人嘴里的肉变得更香了。 “我操, 香死我了。” “不高兴你们自己去点嘛!怎么,是班上没有英雄请客吗?” “咱们班第一名应该稳了吧?后面几个项目5班也没参加,就算全给7班加上我们也能赢。” “嗐!都说了去年就是我们没用力,看看, 这才三分力, 敌人就倒下了!” “快闭嘴吧说得好像你这次运动会给班里拿了多少分一样。” “来来来, 我们先来讨论一下庆功的事——” …… 运动会开到周六,学校直接把本周的放假时间改成了周日周一两天, 但是周一晚要开家长会,众人不敢放肆,便约定第二天去聚餐。 这次是全班聚餐, 费用也从班费里出,说话的时候钱松俊已经拉着江露白去预订场地了。 临时要预订50多个人的场地并不容易,最后还是盛柯给解决的。 “那就这么定了啊,明天下午3点在东湖荣嘉大厦集合,先到的人可以去6楼的电玩城玩一会儿,等集合了咱们就去边上的盛江南吃饭,有任何意外都在群里@我或者老钱,原则上不允许请假。”江露白宣布了最终决定。 “OK!” 在领导们很关心学生们全体走神的闭幕式过后,今年的运动会圆满结束。 钱松俊乐呵呵地领回了2班的奖状,回教室贴在了后面的墙上。奖状本身老土,颜色还不怎么好看,但它就好像某种底气,能让人在左脚踏出教室时心态膨胀。 “看什么?你也知道我们班今年运动会总分高二第一了吗?” “这也太欠揍了吧?”钱松俊的爷爷谢晏带着钱松俊的爷爷二号方趁时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着他们共同的孙子钱松俊说。 “赢了嘚瑟,输了装死,才能凸显赢的价值。”蒋星杰说得振振有词,说完还冲边上路过的几个4班男生来了句,“看什么?我们2班的冠军光辉闪到你们了吗?” 谢晏笑得不行,摆摆手:“算了,你们嘚瑟吧,明天见啊,冠军们。” “明天见明天见。”蒋星杰说完瞥了钱松俊一眼,一脸贼笑道,“冠军的爷爷们。” “笑屁,难道你就不是孙子了吗?”钱松俊一拳揍在蒋星杰肩上。 直到走出校门上了车,方趁时才低声说了句:“好吵。” “但是挺有意思的,是吧?”谢晏转过头看他。 方趁时扭头看了他一眼。 “要是没意思的话,你刚刚就甩脸子了吧。”谢晏笑笑,“吵归吵,但是还能忍受,而且还挺热闹的,是不是?” 方趁时没出声,过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 今天盛柯约了人打电动,没跟他们一起走。两人也没出去吃饭,回到方趁时家吃了顿阿姨做的营养餐。 来这住了好几天,谢晏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阿姨,她做完晚饭自己给自己打包了几盒多出来的饭菜就走了,好像也不住在这里。谢晏探头探脑半天,等人走了才问了句:“这是你自己的阿姨,还是你妈安排的?” “我自己的。”方趁时低头吃着菜,“我妈不知道我住这儿。” “那……”谢晏看了眼桌上色泽清浅一看就非常健康的三菜一汤,“你喜欢吃辣,为什么不让阿姨给做点辣菜?” 方趁时动作一顿,过了几秒钟说:“忘了。” 然后又过了几秒钟,他像找补似的说了句,“这阿姨考过营养师资格证……也没问她会不会做辣菜。” 谢晏看了他几秒钟:“你找阿姨不考虑喜好,只考虑科学?” “……你下午要说什么事?”方趁时把话题岔开了,“现在没别人了。” “哦,没什么事。”谢晏吃了口饭,“就是我出去买水那会儿碰上黄景昀了。”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把筷子放下了。 “吃啊你,”谢晏说,“他没说什么,就是跟我道歉,说想让我帮他跟你求情,说是你……打算让学校劝退他。” 方趁时慢慢地把眉头皱了起来。 “对,他找我了。”谢晏就跟预测到了他的反应一样慢慢说着,“他要是不找我,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这件事?” 方趁时看着他,过了几秒才说:“是。” “我就知道。”谢晏叹了口气,“唉,你吃饭啊,说话别耽误吃饭。” 方趁时看了餐桌两秒钟,然后说:“在我家,说正事的时候不允许吃饭。” 谢晏愣了愣。 方趁时这才把筷子抓起来:“我就是习惯了。” 这话说得谢晏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不过方趁时吃了几口饭后就一直看着他,大概是让他接着说的意思。 谢晏想了想说:“你放心,他没找我什么麻烦,再说我也不怕麻烦。” “那你来找我兴师问罪么?” “什么跟什么。”谢晏笑了,“你不想跟我说,我……不是不能理解,也没有想要帮他求情的意思,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就让学校劝退一名学生,你需要付出什么和你妈妈交换?” 方趁时一怔,一瞬间有点走神。 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围绕在他身边,他们因为他的气场不敢凑近,却又很想靠近,想从他身上,或是指缝里,捞一些漏出来的好处。 但从来也没人问过他需要付出什么。 就连盛柯都没问过,因为盛柯不需要图他什么,他们两人之间散发的所有好意都可以是等价交换。 因为这句话来自谢晏这个他完全意料之内的人,却又因为话本身的意料之外,现在方趁时处于一种平静又微妙的状态里,就好像在他没打算洗澡的时候被人小心地放进了温水里,轻柔又舒适,还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茫然。 以及在这份舒适之外,一些他不愿意深想的不高兴。 “怎么了?”谢晏的声音响起,将他的神思拉回来,“是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吗?” “我在想。”方趁时听到自己说,“因为不是很好总结,对孟女士来说,学校劝退一个学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黄景昀又不是盛柯,没那么厉害的背景……那就跟你随手弄死一只蟑螂一样简单。” “弄死蟑螂并不简单。可能对我来说简单,但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谢晏看着他,“你还不如说是蚂蚁。” “那倒是……虽说对孟女士来说很简单,但还没有简单到蚂蚁的程度。”方趁时说,“不过也并不是需要特地关心的大事,所以其实硬要说的话,我不用特地付出什么,这只是我作为她儿子应当享有的权利。” 谢晏沉默了一下。 方趁时补了两个字:“之一。” “但你平时也不会用吧。”谢晏朝他看了过去,“如果真有你说得这么轻巧,为什么不用呢?” “因为要做一个合格的‘儿子’并不容易。”方趁时说。 提到孟书秋,就会让人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对话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方趁时和他说过,“有机会带你见见”,谢晏不知道这个机会会出现在什么时候,他也不想催促,因为明显方趁时很不喜欢他母亲。 从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来看,那位传说中的孟总是个很让人窒息的人。 谢晏并不知道有一个让人觉得压抑的母亲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都没机会和母亲多接触,也就不知道哪句话会戳中方趁时的痛处。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谢晏吃完饭,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洗碗机里,在方趁时的提示下放好洗碗盐打开开关。 “你会你不自己收拾?”谢晏回头看他。 “没做过。”方趁时说,“只是看人做过。” 谢晏“啊”了一声:“理论派大师是吧。” “实践的话……”方趁时又想了想,“应该没问题。” “但你并不打算动手。”谢晏指着他。 “你不是都做完了?” 是做完了,谢晏笑笑。 看大少爷袖手旁观还挺好玩儿。 才8点多,运动会后没有作业,现在睡觉又太早。 黄景昀那事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谢晏觉得有些不上不下的,他有心想把对话续上,想了想问:“找个电影看吗?” “好。”方趁时本来在沙发上玩手机,一听就站了起来,“去地下室看吧。” 谢晏这才发现这幢房子的原屋主居然把开发商赠送的地下储物空间改成了一个影音室。 “是因为这边的地下没窗户白天不用拉窗帘?”谢晏边走边问。 “估计是因为隔音好。”方趁时说,“他这儿用的音响设备都是好的那种,震动很大,卖房的时候倒是都没算钱。” “那岂不是赚了。” 方趁时“嗯”了一声:“能用上就算赚了。” 影音室中间摆着一张皮质的大沙发,坐下去非常舒服,而且大概是因为冷气下沉,这边的空调感觉比一楼强十倍。 方趁时把设备打开,遥控器丢给他:“看看看点什么,我上去拿点饮料下来。” 谢晏拿着遥控开始找电影。 自从进入智能电视时代,家里的电视就在某一年换成了这种有一堆菜单还让人看不明白怎么使的,不过谢晏父母常年不在家,他家也算不上多宽裕,会员是没有的,那堆看不懂的菜单就比摆设还不如。 毕竟家里的摆设一般不会摆在给人添乱的位置,但是电视机的菜单会。 不过他这会儿看,方趁时的电视上是有会员的,不知道是前任屋主交的钱还是方趁时自己续的,不重要,反正是什么都能看,但谢晏脑子里想着黄景昀的事儿,人就有点走神,方趁时拿饮料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点开了一部恐怖片。 “这什么片?”方趁时问。 “不知道。”谢晏说,“随便点的。” “你不怕吗?” “还行。”谢晏说完反应过来,“你怕?” “没。”方趁时说,“我想着你要是害怕,大概是想给我投怀送抱。” 谢晏一下笑出了声:“说得好像我不怕你就不会对我动手动脚一样。” “那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方趁时坐下了。 音响里响起音乐声,谢晏凑过去看了看方趁时都拿了点什么东西下来。 汽水,还有一瓶酒,两个杯子,一桶冰块。 就那点酒量还喝呢……谢晏在心里吐了声槽,按冰块、酒、汽水的顺序调了两杯,酒特地少倒了一点,怕还没说上话方趁时就把自己喝困了。 屏幕上演了起来。 这似乎是一部国产的恐怖片,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并不吓人。当然,谢晏本来也没有很想看,所以一直都有点走神。 方趁时不到三分钟就跟没骨头一样瘫倒在了谢晏身上。 十分钟,他两条胳膊伸过来搂住谢晏。 二十分钟,在镜头怼到那个妆化得有点粗糙浮粉的女鬼脸上的时候,方趁时亲到了谢晏的脖子上。 谢晏躲了一下。 方趁时:“怎么?” “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脖子。”谢晏伸手摸了摸刚被方趁时亲过的地方,“你要不换个地方亲?” “之前亲你脖子的时候,你好像都没拒绝过我吧?”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今天就不行了?” 谢晏抿了下唇。 先前那种不愿意深想的不高兴好像被这份沉默点燃了。 再开口的时候,方趁时就有点冲动:“怎么,我想让黄景昀走就让你这么不高兴吗?” “没有!”谢晏猛地回头,震惊道,“说什么呢!我一点给黄景昀求情的想法都没有好吗!” 方趁时坐直了,人也转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说:“抱歉,我知道你不可能给黄景昀求情,你还没那么有同情心。” “但你就是觉得我不该跟你提这事儿,甚至你一开始也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谢晏说,“可能还会怪黄景昀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竟然敢找上我。” 该说不说,全中。 常常被谢晏说中心思的时候方趁时都会觉得感动里带点惊悚。 谢晏的直觉强到让他觉得他好像仍旧不了解这个人。 方趁时喝了口调酒。 60-70 第61章 我们之间是,你走开的话…… “我是在, ”谢晏深吸口气,“担心你,我觉得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你明明很讨厌你妈不是吗?” 方趁时突然转了过来。 等了两秒, 谢晏才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脸在恐怖片不太亮的场景打光中明明灭灭,但明显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怎么了,这算质疑你的感情?”谢晏很淡地笑了一下,“但是方趁时,爱意足够支撑你自我牺牲到哪一天呢?” “你管我牺牲到哪一天。”方趁时别开眼,“我爱牺牲牺牲。” “……” 一瞬间谢晏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年前,这对话水平跟他当时哄小学生方趁时的时候差不多。 生气吗?有点。 但他也没想和小孩儿计较。 “方趁时。”谢晏耐着性子喊他, “我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不需要额外为我付出什么, 你现在对我已经足够好了,我很知足。” “知足吗?”方趁时面无表情地说, “知足你不肯跟我在一起?” 谢晏张了张嘴:“……” 不知道是因为他表情不对,还是自己意识到不对,说完这句,方趁时又偏头独自冷静了一下, 然后才说:“抱歉, 没有逼你和我在一起的意思。” “话都让你说完了让我说什么?”谢晏把嘴闭上了, 他又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调整得快。 方趁时转了回去, 一口把杯子里的调酒闷了,又拿过酒瓶直接往杯子里倒,除了冰块什么也没加。 谢晏看了他一眼, 没出声。 过了可能……有五分钟,他状似不经意地拿过酒瓶,在一个画面稍微明亮一点的空挡里,看到了酒瓶上写的40%。 赌气的小鬼。 谢晏撇了撇嘴。 “喝这么烈,一会儿该睡着了。”他说,“未成年喝酒悠着点啊小孩儿。” “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方趁时斜靠在沙发上,撑着靠背的那只手上拿着高脚杯。 该说不说,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拿高脚杯的动作也看上去很优雅,如果不是气压明显降低的话,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谢晏多看了一眼,才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嗯?” “如果非要拿年纪说事的话,我永远也追不上中间的五年,你就是比我早出生了这么久,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方趁时看着他说,“你可以告诉我需要我做点什么,学点什么,我想追上你的脚步,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但你不能直接判处我死刑,这不公平。” 谢晏张了张嘴。 方趁时又看他一眼,站起了身:“我永远会是你口中的小孩儿,在你眼里需要被照顾,被担心,扛不住事的那一个。劝退一个黄景昀我妈能说什么?我入学一年多,从来没用过校董儿子的特权,你以为我有所谓?” 谢晏没出声。 等人都已经走上楼梯了,他才问了句:“你去哪儿?” “睡觉。”方趁时没回头,但好歹语气和缓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别看太晚了。” 谢晏保持看着他背影的姿势发了……可能有两分钟的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是他和方趁时第一次吵架。 因为黄景昀。 因为黄景昀! 黄景昀还是退学吧! 荧幕上的女鬼还在尖叫,谢晏郁闷地瞪着那张鬼脸。 他和方趁时认识这么久了,虽说当年的情况不允许两人吵起来,中间那方趁时单方面视奸……单方面联系的几年也不能算认识,但他们毕竟是认识这么久了。 这么久了,第一回吵架,是因为黄景昀。 黄景昀还是退学吧! 谢晏也把杯子里的饮料一口闷了,给自己倒了一杯纯的。 ……算了,其实也不是黄景昀的问题。 方趁时是不是有病。 担心他也有错吗??? 谢晏又把那杯纯的一口闷了,然后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 其实可能也不是。 有病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他拿过了酒瓶。 方趁时回屋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 他不该跟谢晏发脾气的,人是他自己要追的,谢晏理解不了或者有什么想法都是正常的,但现在回去和谢晏服软说自己不让黄景昀走了,他又说不出口。 他就是讨厌黄景昀一次次找麻烦,讨厌自己无能为力,讨厌谢晏受伤,他就是想让这个人彻底的消失,消失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方趁时躺回了床上。 虽然今天摄入了对他而言过量的酒精,但仍然很难让他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睡着,只能清醒地感受着身体被酒精灼烧。 有点晕,有点困,有点无力。 无能为力的无力。 但闭上眼,四周环境包括五脏六腑的存在感就会变得鲜明起来,好像他的身体是什么亟待展示的展品,不知道何时就会有游客来看。 楼板还时不时地传来震动,是地下室的音响效果在共振,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发麻。 他安静地摸了摸胸口,又睁开眼睛,就这么躺着。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那种震动才停下,电影大约是放完了,希望谢晏没睡着。 地下室挺冷的,如果在下面睡着,连个盖的东西都没有。 过半小时下去看看好了。 方趁时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看到了微信里来自各种群的上百条消息。 但没有谢晏的。 生气了吧。 方趁时安静地放下手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大概也就过了五分钟,他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拧开了。他没锁门,但他走的时候分明说了自己要睡觉,以谢晏的见外程度……他本来以为至少会看到一个蹑手蹑脚的谢晏。 但没有,谢晏虽说动作很轻,可动作还是挺坦然的,不知道是猜到了他没睡着,还是无所谓他睡没睡着。 只是,在见到那道身影的时候,方趁时眉头皱了起来。 屋里没开灯,他有些看不清谢晏的表情,可如果没看错的话,谢晏现在特别的…… 平静。 平静到存在感都快消失了的那种平静。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下一秒谢晏开口说话时的语气也让方趁时确定了这一点。 “你没睡啊。”谢晏连呼吸都是轻的。 方趁时“嗯”了一声,他心里还有点烦躁,没想好应该起身迎上去还是继续躺着,结果就只有往上坐了一点:“怎么?” “你想要让黄景昀退学就退吧,我其实没有意见。”谢晏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没有答应他什么,只是说帮他问问,因为我也不希望你为此牺牲什么。如果让他退学你会比较高兴的话,那就这样吧,我实在不想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和你吵架。” 方趁时用手攥紧了手机,以便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然后“嗯”了一声,尽量淡定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是不是和我吵架了。” 谢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方趁时房间外的走廊上有个窗户,能正好让惨白色的月光和屋外那惨白色的小区照明照进来,挺亮的,将谢晏的轮廓勾勒出半圈。 看上去有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味。 方趁时有点想过去抱住他,但心里那点不爽多少还没散完,而且,他还想听自己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但谢晏没说话,他突然低了下头,好一会儿,才很轻地笑了一声:“我好像有点喝多了……不该说这种话的……” 什么话?黄景昀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趁时没懂。 “方趁时,你……”谢晏又停顿了几秒,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喝懵了在努力唤醒神智,“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是,你走开的话,就会结束的关系。” 方趁时一愣。 “我离不开你,因为你……神通广大,想找的话,总会找到我的,而我能选择的,只有要不要和你在一起。”谢晏平静地,缓慢地说着,“但是如果,是你选择离开的话,那我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如果你想,我是绝不可能找到你的。我唯一能赌的,只有你的爱,和你的良心,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可是我也告诉过你了,我没有见过……没有见过爱是什么样子的。”他又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可能不能理解,没有容错率的人生是怎样的……” 怎么可能不理解,他在孟书秋那里也没有容错率。 方趁时想这样说,但是他又突然想到,为了离开孟书秋,他早就准备了很多,就算现在和母亲撕破脸,大概也只是会过得稍微艰难一些。 想必和谢晏那种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拼尽全力的人生不一样。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现在是好一些了,没有那么……没有容错率,”谢晏低声说,“只是我可能是……害怕吧,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很难去赌……很难靠那一点岌岌可危的概率,就放纵自己去相信你。” “其实你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根本没必要在我身上吊死,也许多看看别的可能性,可能会有其他的想法呢?当然,你肯定会说,我这样的猜疑,是质疑了你崇高的、无暇的、神圣的爱情……我不质疑,如果你非要不可的话,我都可以配合。” 他“嗯”了一声,“你想亲我,睡我,随时都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算是今晚,现在立刻马上,我也可以接受……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这些的话。” 说这些的时候,谢晏始终都低着头,没有朝房间里看。 方趁时死死地盯着他,很难想象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样的谢晏让他觉得……害怕。 好像那个在狂风里飞舞了很久的风筝即将融入风里,而风筝线就快要断了。 “再多的,我也没有办法。”谢晏停顿了几秒,深吸口气,攥着门把手的指节泛出青白色,“想要的话,就来找我吧,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我说完了,我走了。” 最后小半句,他终于抬起了头,朝屋里方趁时躺着的方向勾了勾唇,是个很简单的微笑,如果不是那被月光照亮的半张脸上涣散的眼神,方趁时可能会以为他心情还不错。 然后谢晏就慢慢退了出去。 那扇房门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关上,将客厅里的月光一并带走。 方趁时愣了几秒,忽然跳了起来,几步冲到房门前拉开。 谢晏的步子是冲着楼梯方向的,看上去是打算回房间,在想清楚之前,方趁时冲了过去,从后面将人拦腰抱住。 “我错了,”方趁时语气有点急,“我说错话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你别吓我……” 第62章 我没有抓住你的能力和理…… 谢晏没动, 垂着头,过了几秒钟方趁时才意识到他身上很烫。 烫到连他这种酒后发热的人都觉得烫的程度。 “你喝了多少酒?”方趁时想朝他耳边凑过去,中途又想起不能碰他的脖子, 只好不尴不尬地停在那儿。 “喝完了, 那一瓶。”谢晏看着地面,安静地说,“没事,我没醉,我只是这会儿理智有点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会说出很多我平时可能不会说的话,我平时太……太克制自己了,但都是真心话, 醒来也不会忘记的,你别担心我赖账。” “不是, 我没有。”方趁时闭了闭眼,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他只是本能在否认。 不是,没有,我错了。 他觉得如果不出来拦住谢晏不和谢晏道这个歉的话,最终他自己会后悔。 心脏直到此刻都在怦怦乱跳,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为了不靠近谢晏脖颈周围的区域, 方趁时侧着头贴在他后脖子上, 低声问:“喝多了难不难受,要不要坐一会儿?” 谢晏没出声, 也没动,看起来是不想。 方趁时也没强求,他定了定神, 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可惜,往常无比的清晰大脑在一刻十分混乱,无章的思绪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他这会儿有点后悔刚刚非要喝那一杯纯的,搞得他的脑子都不太好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承认我对你有欲望,但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的是……是你爱我,而不是那什么本身。想给我投怀送抱的人很多,如果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没必要非找你不可。”方趁时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说听上去不对,找补道,“如果只是想要你的话,我从一开始就把你关起来也行,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能拿我怎么办?” 这话说出来就更怪了,然而谢晏却低低地笑了两声。 然后他轻轻挣了挣,方趁时怕刺激到他,不得不将怀抱松开。谢晏慢吞吞地转了过来,手从方趁时的腰侧穿过去,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方趁时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前,双臂已经重新拥住了他:“谢晏?” 谢晏“嗯”了一声。 这声音听上去多少有几分不对,而且几秒钟后,方趁时感觉到自己肩上的热意。 “谢晏??”方趁时震惊地想把人拉起来看看,却没能拉动,“你哭了??” 谢晏没有出声,但是把怀抱收紧了些。 方趁时愣了好久,无处安放的手落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这就很尴尬,而且很难受。 方趁时的人生中是没有眼泪的,除了很小的时候之外,稍微长大点,他就没有需要哭泣的时候,比起委屈、感动、喜悦……他在那个家里感受到更多的是愤怒,而他身边寥寥几个频繁来往的少爷小姐们也没有什么哭的机会。 所以这一秒他发现,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谢晏,以往无所不能的学识在这一刻统统失了灵,心里还无比内疚,因为他意识到,如果不是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今晚本来应该是他们两人气氛和谐地在一起看一部没什么营养的恐怖片的好日子。 ……虽然能听到谢晏说心里话很高兴。 可不该是这种心里话。 不该是什么“你要睡我,我就配合”的话,什么时候他也没想过让谢晏扔出尊严让自己踩着玩。 许久之后,谢晏才离开了方趁时的肩膀,但也没抬头,声音瓮声瓮气的还带着点哑:“有纸么。” 纸……倒是有,客厅的餐桌上就有一盒,离他俩不远。 方趁时想去够那盒纸,发现胳膊不够长,又不想松开谢晏,于是伸手往谢晏后背一按,拖着人往餐桌边走,给他拿了张纸。 谢晏接过去低头擦了擦。 “我都没发现。”方趁时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谢晏的脸颊上,“您还是这种哭包。” “我自己也没发现。”谢晏低声说。 在地下室看着电影意识到自己脸上滚落眼泪的瞬间,谢晏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服了。 他竟然会有这种情绪。 想到刚才鼻子又有点止不住的酸。 但是不能再哭了,眼泪就跟喷嚏一样,不憋回去那就没完没了。谢晏快速地仰起头,对着天花板飞快地眨着眼睛。 方趁时手很快地又给他抽了张纸。 谢晏摇摇头,过了几秒把脑袋放了下来,眼圈和鼻尖带着红,但明显是不哭了:“没事,好了。” 说完还从方趁时手里接过了纸,在方趁时肩膀上按了按。 “没事。”方趁时根本不在意,衣服回头换了就行,只盯着他看。 谢晏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偏开了视线:“我上一次哭是小学的时候,十几年了。” 这倒是符合方趁时对他一贯来的印象,同时又让方趁时受到了二次重击。 胸口像被谁虚空打了一拳。 十几年没哭过的谢晏,因为他乱发脾气,今天哭了。 方趁时,你不是自诩这些年来情绪控制得很好吗?跟孟书秋那儿挺会演,到谢晏面前不行了? 您就是那种对自己爱的人重拳出击的窝里横是吗? ……但是他因为我哭了是不是对我有一点好感? 至少是……在意的,对吧。 方趁时抿了抿唇,偏头亲了下他的眼角,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 因为哭过,谢晏的眼角这会儿是肿的,亲起来触感不一样,但方趁时也没敢仔细分辨,生怕亲得久了又让人想到什么睡不睡的。 以前……他一直以为谢晏是热烈的,阳光的,是他碰触不到要拉下来的人。 这个不一样的谢晏让他心底有点软。 谢晏摇摇头,过了几秒,又摇了摇头,才说:“没事。” 这话当然是假话,他还清晰地记得拿酒往嘴里灌的时候心底涌现的情绪。 如果没有分辨错,他好像是觉得委屈。 但既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立场委屈,到现在,既然已经缓过了劲,那就算得上是“没事”。 见他情绪还算稳定,方趁时扶着他到餐桌边坐下,自己也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到谢晏对面,牵着谢晏的手。 “你之前……为什么哭的?” “嗯?”谢晏茫然抬头,“你说上一次吗?我都忘了,可能是和同学打架,被我爸揍了吧。” “未来的校霸还会为这种事哭呢?”方趁时笑了一声,“我是问你现在为什么要哭。” 谢晏沉默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这就有点逃避的意思了,方趁时不信他这么聪明一个人还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的情绪,大概就是不想说。 他对谢晏的各种语焉不详都感到愤怒,但今天闹了这么一通,他也没什么火气可发。 至少这一秒是不敢发的。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捏了捏谢晏的手指:“行吧,困不困,要不要上去休息?” 谢晏安静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打算睡我吗?” “……这话说的,让我怎么接。”方趁时看向他,“我当然想,我一个正常健全的人,还能不想吗?但不是现在这样啊,我——” 方趁时别开头,冷静了几秒,无奈地闭了闭眼,“谢晏,我知道有时候我说出来的一些话会让正常人感到伤自尊,但是……” 但他是个大少爷,从出生起除了孟书秋之外就没看过别人的眼色,事实上连孟书秋的眼色都不需要看,因为孟女士是一个对自己的需求表达得清晰又直白的人。 所以他其实不太擅长看人眼色,有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点冒犯别人,又因为不会有什么后果而放弃了思考。 谢晏是他琢磨得最久的一个人。 完全……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 “……但是我并不希望你轻贱自己,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别生气。”方趁时顿了顿,低声说,“……也别讨厌我。”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方趁时诧异地看回去,看到谢晏淡然又平和的神情。 “不会。”谢晏说,“不会讨厌你。” 方趁时忽然安静了。 “在我这里受了很多委屈吧,你明明做了很多,但是我都没给过你什么回应。”谢晏笑笑,“所以我才说呢,希望你轻松一点,爱意驱动的自我牺牲都是不长久的,就算你认为自己会无怨无悔,但是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会有怨气的。你冲我发泄没关系,想做点什么也没关系,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你不要……” 不要不理我。 我没有抓住你的能力和理由。 我很难过。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说不出口,谢晏的视线垂下去,看着月光通过窗户割出来的方方的一小块:“方趁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小的时候,看上去还挺乖的,成绩也不错。” 方趁时没想到他的故事竟然是自己的故事,犹豫了一下,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的疑惑:“我其实不太明白,一个人如果成绩好的话,为什么会到……城南职高去读书。” 谢晏笑了,也没在意:“我中考那天发烧了,发烧的原因是……中考之前,我爸妈出了车祸,双双身亡。” 方趁时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他表情有点发怔,谢晏看了他一眼,问:“怎么,视奸了我这么多年,没查查我以前的事么?” “我觉得我没变态到把你从出生开始的经历都调查一遍,再说在跟你不熟的情况下,那些东西查起来也不容易。”方趁时叹了口气,“现在觉得我还是变态少了。” 要是他早知道这些…… 算了,好像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就是会后悔,忍不住。 谢晏没忍住,偏头无声地笑了一会儿。 接着他又在某一刻毫无征兆地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对着虚空中不知道哪里出了一会儿神。 方趁时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找不出安慰的词,只好向前倾身,浅浅地给了谢晏一个拥抱。 怕再刺激他,甚至偏开了头,没靠近谢晏的脖子。 谢晏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太悲伤了,所以发的烧?” “不是吗?” “我发烧是因为我发现我不悲伤。”谢晏笑了下,“你能想象吗?我那时候觉得,我好像是个冷血的怪物,很多年,我一直在盼着爸妈回家,能多和他们相处一些时间,甚至还会因为等不到人难过,我觉得我分明是爱他们的,但是……当他们真的不在了的时候,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悲伤。” “为什么呢?”他看着自己的手,“我和其他人类长得明明都一样,为什么就是不难过呢?” 他表情困惑,看上去到今年都没想通。 第63章 我只为你退让。 说是这么说, 但方趁时觉得他这会儿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对。 这就算不是悲伤,总也不能说是高兴。 他倒是没什么感触,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个孝顺的人, 甚至不知道谢晏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在他发现他爱过孟书秋但爱得不多且再也不想爱了的时候, 他只是觉得,挺好,终于解脱了。 “也很正常吧,可能就是因为你和他们相处太少了。”方趁时捏着谢晏的手指,想了想问,“然后你就去你舅舅家过了吗?” 谢晏这会儿有什么答什么,“嗯”了一声:“我爸那边的亲戚和我家没什么往来,当时我一个未成年, 能去的就只有舅舅家,但我舅舅……我舅舅是个木匠, 手艺挺好,做活很精细, 但是人很犟,不愿意做那些网红审美的东西,不愿意偷工减料,说要做就得用好的木料, 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用下去……哦对, 他还腿有残疾, 体力不好,那能赚什么钱?” 他顿了顿, 浅叹了口气,“他养活自己都不容易,还好我外婆有一点退休金, 一老一残,以前就是勉强度日,我妈偶尔会做点肉给他们带过去改善伙食……后来还得带个拖油瓶的我。” “中考那天我烧得厉害,头很晕,一道题得看个十几遍才能看懂,但就算是这样,本来我也不该考这么差……只能说我头实在太晕了,没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试卷没做完。可没做完的分数也够我在职高里任选的,至于为什么去城南职高……”谢晏笑了笑,“当时降分过去的话,学校愿意给我减免一部分学费,而且城南职高离舅舅家近。我是……很傲慢地觉得,都已经沦落到上职高了,去哪一所好像都差不多。” “那确实。”比他更傲慢的方趁时赞同了这个想法。 谢晏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的,我去了才发现,城南职高的学生太混了,没几个像学生的人,好一点的职高里还是有不少人在认真学习的。” “后来退学也是因为这个么?” “一部分吧。”谢晏也不意外方趁时会知道,退学是他们相遇以后的事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没钱了。我爸妈那时候做点小生意,做生意是为了改善生活条件,但他们做生意实在没什么天分,唯一的优点就是胆子小,不怎么借钱,所以他们一死,公司运转不下去,财务结算了公司员工的工资和客户的违约金之后,还能结算2万多块钱给我。” 方趁时想了想:“你爸妈车祸去世,没有赔偿款吗?” “有啊,扯皮了两年多吧,最后拿到了十万块钱。”谢晏笑了笑,“两条人命,十万块钱,黄景昀买我一个轻伤二级还花了十万给褚骁呢,你说这事儿……但我也没办法,我一个高中生,拿什么和对方闹 ?就这十万块钱都等了两年,这两年多里,除了那个好心的财务给我的2万多块钱,我就只能找舅舅要。” “那天你去河边是有什么事儿吗?”方趁时回忆着,“我看到你跟一个小孩说话。” “那个小孩儿,叫李成的,老邻居了。”谢晏说,“我骗了他几句,让他帮我找舅舅订一张椅子,给了他600块钱,是我当时省下来的零花钱。” “做好了么?” “做好了,还是老样子,质量挺好,但是挺难看的,我找了个福利院捐了。”谢晏笑笑,“我最近攒了五千块钱,大概能找舅舅再订点什么,还在想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找邻居家小孩儿,对小孩儿来说五千块钱也太大笔了。” 方趁时沉默了一下:“这种事,你分明可以找我帮忙的。” 谢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笑起来:“你不也是小孩儿吗?” “但我有人。”方趁时叹了口气,这一秒也不想跟谢晏计较称呼问题了,“我自己的人,我……” 他顿了顿,难得说了实话,“在……在我认识你之后,我就开始养自己的人了,因为我没有成年,很多生意得放在别人名下做,到现在五年时间,人有一些,钱也有一些,这种事情我可以找人办,只要你需要。”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听着有些感慨:“你还真是,长大了好多。” “不然呢,你都21——”方趁时顿了下,忽然意识到谢晏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你都22了,我还能一直是12岁吗?” 谢晏笑了笑。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再和你说个秘密。” “你说。”方趁时看着他。 “其实我不喜欢我舅舅,也不喜欢我外婆。”谢晏看向窗外,脸上毫无表情,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们……对我很好,虽然自己都没有什么收入,但也总是一遍一遍地告诉我,‘晏晏,去读书吧,我们砸锅卖铁都会供你的’,‘晏晏,想吃什么就说,我们不会亏着你的’……” 方趁时惊讶的发现,随着叙述,谢晏的眼眶里又多出了晶莹的反光。 他下意识地从桌上抽了纸巾出来。 “可我是个人啊,听这些话怎么会无动于衷,我背不动这些,”谢晏摇摇头,“我不喜欢每次一走进舅舅家心里就沉甸甸的感觉,不喜欢他们日复一日的贫穷、拧巴,自我牺牲……我明明是个多余的人,还不如……还不如这世界上干脆没有我,他们也许还能活得松快一些。”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在出车祸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并不是害怕,并不是完蛋,而是轻松。 方趁时愣住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替谢晏擦了擦重新落下来的眼泪。 谢晏哭起来一点都没有在哭的样子,面色如常,甚至还能笑,但眼眶里不断有晶莹的液体落下,看上去倒是更可怜了:“这么说来,其实我也不是没见过爱,是我自己在拒绝……错怪你了呢。” “……没有。”方趁时下意识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不健康,而且他这会儿有点心虚。 在谢晏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刚刚看着谢晏的眼泪短暂地走了一下神。 好漂亮啊…… 谢晏又吸了口气:“所以我说,重新多了一次生命这件事,好像是老天爷终于爱了我一次,这样一来,舅舅和外婆的生活里就没有我了,一切都很好,就是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对不起小谢晏。” 方趁时“嗯”了一声。 但他又说,“我倒是很感谢他,再说这也是个自己的选择。” “真无情啊你。”谢晏笑了笑,“道理我都懂,但人如果懂得了道理就能过好这一生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多的苦难了。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运气很不好。收到十万块赔偿款之后,我又打工存了点钱,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这样我能自力更生,舅舅也不会太辛苦,结果没过多久,我的手指就被机器割断了,医药费花了不少。” “每次我觉得生活会变得好一点的时候,就会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麻烦到我必须倾尽全力才能扛住,相比之下,我现在的生活就好太多了,太幸运了,以至于我想起小谢晏的时候都会羞愧……啊。” “嗯?”方趁时勉强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话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好好高考一次吗?”谢晏突然笑起来,“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奇如果我父母没有出事,我那天没有发烧,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如此。 方趁时思考片刻,问:“你那时候的志愿学校是什么?” “嗯?”谢晏回忆了一下,“按中考前的模拟考成绩……大概能上十五中吧?我也不确定了,那次发烧之后,中考前的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十五中是修宁市排名前五的公立重点中学,难怪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其他学校配不上你的700分”。 方趁时“嗯”了一声,摸摸他的手,片刻又忍不住笑了笑。 “方趁时。”谢晏喊他名字,安静地说,“我不喜欢别人为我牺牲太多。” 方趁时又“嗯”了一声。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谢晏说。 方趁时摇摇头:“你想过没有?” “什么?” “我们之间就像你说的,是从来都不平等的关系,如果我不为了你多退让一点的话,你要怎么办?”方趁时朝他看了过来。 夜色中,他的目光专注,月色为他的眼眸镀上温柔的光环。 谢晏没能说话,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他给不出答案,至少短时间内给不出答案的问题。 是啊,这么一说,倒是他不识好歹了。 ……我能受委屈的。 我真能受委屈吗? 教育别人不要自我牺牲,自己却做不到吗? 方趁时摸了摸他的额头,谢晏身上还是很烫,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薄汗,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他笑了笑,低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和你一样,没有这么脆弱,而且我也不像你。你会为很多人退让,我只为你退让。” 谢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飞快地别开了头。 方趁时觉得他是又要哭了。 该说不说,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的谢晏,看上去比平时漂亮得多。 根据此人上一次哭泣是十几年前的历史战绩,方趁时甚至怀疑他下一次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种风景。 就有点……克制不住。 “谢晏,”他喊他,“我能吻你吗?” “你什么时候亲我还要打招呼了?”谢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怕你误会我,怕你以为我只是对你的身体感兴趣,”方趁时朝他凑过来,伸手按住他的后脑,“还想让你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吻紧张起来,这样你会比较热情。” “你好多歪……li唔。” 第一次,滚烫的舌撬开齿缝,以侵入的姿态,闯进了谢晏的世界里。 谢晏闭上了眼睛,感觉神经在蹦跳着欢呼。 他今天确实喝得稍微多了一点,很难得的任性了一次,把那些藏着掖着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该说不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然后那些本以为不被欢迎、不被接纳的情绪,都被方趁时接住了。 尽管有时候不得其法。 但方趁时散发出来的信号,让他忍不住会想,是不是这个人,真的不会抛下他,真的不会离他而去。 挺好笑的是不是?谢晏,你都懦弱成这样了。 怎么了呢,是觉得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幸运的例外吗。 看看你的人生战绩清醒一下好吗。 他的后脑被方趁时不容置疑地按住,呼吸亲密地交换着。方趁时似乎没打算让他逃跑,不过谢晏想,他其实也没打算逃跑。 这个人,对他来说是…… “谢晏?!”方趁时的声音都扬了起来,“怎么我的吻技有差到能让人睡着的地步吗?” “抱歉,我太困了。”谢晏觉得自己头都晕了,还有点尴尬,努力着站起来,“我先去洗个澡清醒一下……” “……算了,睡吧。”方趁时有点无奈,“今天又是哭又是讲故事还喝了酒……你本来睡眠就好,是该困了。” “但接吻的时候睡过去也还是太过分了吧。”谢晏“唉”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这样,就当是你吻技太好吻得我失神了行不行?” 方趁时愣了愣,靠在桌边笑了半天。 他现在一点都不生气了,连想起黄景昀都不觉得闹心了,甚至觉得就这么放过那个傻逼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64章 我差那一个名分吗? 咚! 一声巨响。 躺在谢晏床上玩手机的方趁时愣了一会儿, 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于不远处的浴室,连忙跑了过去:“谢晏?你在里面晕倒了……吗。” 他猛地打开门,就看见一片水雾中, 坐在地上的那个光溜溜的人。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士从地上爬起来, 给浴室玻璃门拉开一条缝,很无语地跟他对视。 他的表情是不带一丝旖旎的纯冤种,但现场氤氲着温暖的水雾,无端让这个画面看上去有一点温馨。 方趁时:“嗯?” “头太晕了,摔了一跤,没事。”谢晏说,“这身体比我以前的身体酒量差啊,缺练。” “你以前能喝多少?” 谢晏想了想说:“刚那种酒勉强能硬撑个三瓶吧。” “那你还挺厉害。”方趁时笑了笑, “你自己还能洗么。” “能,快好了。”谢晏看着他, “你出去吧。” 方趁时没动。 “再不出去收不了场了。”谢晏指着他的裤子。 方趁时转身走了。 好一会儿,谢晏才从浴室出来, 爬到双人床的左侧大字型躺好。 方趁时靠在床头玩手机,还是那个屈起一条腿的慵懒姿势,斜斜看了他一眼:“今天不侧躺了?” 谢晏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轻声说:“我那是怕你碰我脖子, 又不想跟你说, 怕你不高兴……我睡觉挺老实的, 但也没到非要保持一个固定姿势的程度。” “你那脖子到底怎么回事?”方趁时这会儿心情还行,也没跟他计较, “为什么不让碰?” “也没什么原因,”谢晏含糊地说,“就是不太习惯……” “懂了。”方趁时点点头, “跟我不熟。” “那确实我们本来就不熟。”谢晏迷迷糊糊地说着,“慢慢熟悉吧……” “还要多慢啊?又是来日方长?” “你一边让我不要质疑你的感情,怎么一边这么没耐性。”谢晏闭着眼睛笑,“是想今天和我谈恋爱明天分手后天就不过日子了吗?” “算了。”方趁时往下滑了一点,换了个姿势打算再玩一会儿手机,“当我没说。” 谢晏安静了几秒,在方趁时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又说了一句:“方趁时。” “嗯?”刚刚集中到手机上的注意力被方趁时强行拔了出来。 “你想要谈恋爱的话,也可以。”谢晏闭着眼睛说,“虽然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我会配合你的。”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不用了,你如果不喜欢我,强行谈这个恋爱有什么意思?我现在能亲你能抱你,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差那一个名分吗?” 谢晏又安静了几秒钟。 “怎么,”方趁时说,“对我不让你离开有意见?” “就算你哪天让我发现,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留在医院的那具身体给睡了,我也不会被吓跑的。”谢晏说,“我只是觉得……我那么冷血的人,要是没办法爱上你怎么办?” 方趁时看了他几眼:“我会不高兴。” “嗯,所以……” “但你说你冷血,说明你除了我之外,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方趁时打断了他,“你要爱上谁的话,那个人只能是我。” 谢晏没说话。 “再说,你没你以为的那么冷血。”方趁时伸手摸摸他的脸,谢晏的脸很软,挺好摸的,“哪个冷血的人会因为发烧就忘记以前的事呢。” 断片式失忆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发生在重大的痛苦,或是悲伤面前。 “方趁时。”安静了几秒钟的谢晏又喊。 “嗯?” 但谢晏没出声了。 方趁时等了一会儿,凑过去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终于听到谢晏说了不少心里话,再加上一点酒精的帮助,这一晚方趁时睡得还挺不错。 不错归不错,他还是在谢晏发出第一声气音的时候就睁开了眼。 “我操。”谢晏看着天花板,发出了一声灵魂的惊呼。 “怎么了?”方趁时躺在他旁边,忍不住道,“是想起昨晚都说了点什么无颜面对这个世界了吗?” 话一出口,他发现谢晏昨天说得还真准。 他好像真的怕谢晏醒来赖账。 “都说了我不会赖账的。”谢晏笑了两声,躺着没动,“我是觉得我好像发烧了。” “啊?”方趁时翻身坐起来,低头观察谢晏的状态。 他睡了一觉,可能是有点热,额头上有一些发丝沾着,整张脸唇红齿白,看上去特别有气色,眼神也炯炯发亮。 这哪里像病了的样子……方趁时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热,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哪里都很好。”谢晏说,“但是以现在的感受和以往的经验来说……应该是发烧了。” “小郭好像帮我备了医药箱来着,我去找找。”方趁时回忆了一下东西放着的位置,从床上爬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把药箱找了过来,用一个酒精棉球擦了擦体温计,递到谢晏面前:“张嘴。” 谢晏还是前一晚的大字型躺姿,就没动过,这会儿睁开眼睛看了眼,张开嘴把舌头翘起来。 方趁时往前一递,体温计准确地插入舌下。 “含着,”他说,“别咬碎了。” “不至于,我都几岁了。”谢晏叼着体温计用含糊的口吻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方趁时朝他看过来。 “干嘛?我这是特技。”谢晏看着他,“叼着体温计也不影响我说话。” “闭嘴。”方趁时说,“你别真咬碎了。” 方趁时在旁边看着时间,五分钟之后把体温计拿了出来,对着光看:“38.2,还真发烧了。” “悲伤的预感果然永远不会错。”说是这么说,但谢晏闭上眼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着还挺安详的。 “你一般吃什么药?”方趁时问。 “一般不吃,严重了就吃一片散利痛。”谢晏说,“这又不是感冒引起的,能有什么药吃。” 他也就是昨天心神失守才病了。 方趁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想了一会儿问:“家里的事……让你反应这么大吗?你这也不冷血啊。” 谢晏没出声。 “说话啊。”方趁时朝他看了过去,“昨天把该说的都说了,今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谢晏闭眼叹了口气。 然后他睁开眼睛:“我那是……” 他又吸口气,“是……” 方趁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是不想跟你吵架才这么难受的。”谢晏说完,看了他一秒钟,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让我睡会儿吧求求你。” 方趁时愣了愣,忽然起身朝他扑了过去:“你在这种时候跟我说这种话能算勾引你知道么。” 谢晏一开始也没管他在干什么,直到嘴唇被人堵上了才挣扎起来:“方趁时你疯了吧……会传染的啊!” “你不说不是感冒么,”方趁时毫不在乎,何况病号的武力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再说我身体好得很。” …… 接个吻闹了半小时,闹得谢晏觉得自己瞌睡都醒了。 他汗涔涔地靠在床头,无语地看着突然发疯的神经病。 “下午别去了。”方趁时去拿手机,“最后两天了,在家歇着吧。” 等第二天晚上开完家长会,谢晏说什么都得回家住了,方趁时也不会继续待在这边。 “不行,全班的庆功宴,说好了不请假的。”谢晏爬过去抢他的手机,“你别跟他们说……” “你都病了。” “我又没事,现在往我面前戳个黄景昀我还能揍他呢。”谢晏说,“我很少生病的,中考那么严重的情况也就那一次。” 方趁时盯着他看。 谢晏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集体活动到底有什么意思?”方趁时问。 “人活着也没意思。”谢晏说,“人生就是由很多个没意思的瞬间组成的,但那些瞬间的存在本身就有意思。” 方趁时往后靠了靠,专注地打量他:“你其实是不是应该去学文科。” “不去,我喜欢学理科,比起精神文明建设我更喜欢学点技术。”谢晏努力地朝他挪过去,“手机给我——” “行了行了,我不跟他们说。”方趁时把手机放下了,先退一步,“那你今天别喝酒。” “其实根据我过往的经验,喝一点也没事,聚餐哪能不喝酒的,那不是不给别人面子吗?” “给那玩意儿做什么用?” 好有道理的屁话。 方趁时的确有那个资格不给任何人面子。 谢晏扯了下唇:“我乐意给。” 方趁时看了回来。 谢晏:“嗯?” “你喝完酒太可爱了,我不舍得让人看,行不行?”方趁时盯着他说。 想到自己昨晚干了点什么,谢晏被他噎了噎:“……行吧。” 不过方趁时其实还是挺好说话的,除了不让喝酒之外,也没再对谢晏做什么限制。 谢晏在家睡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被方趁时抱着起来吃了顿午饭。这事他试图抗议了,因为他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还不至于半身不遂到下床都要人搀扶的程度,但方趁时没给他提意见的机会,甚至是直接把谢晏从床上一捞以公主抱的姿势抬到楼下餐桌旁的。 谢晏瞪着这个霸道的狗人:“……” “吃饭吧。”方趁时帮他把饭碗和筷子放到手边最容易够到的位置,看着居然心情还挺好。 “有必要吗?”谢晏说什么也没想到昨天一冲动跟方趁时说了这么一大堆的后果居然是被这位真正的大少爷当成大少爷伺候。 “有。”方趁时看了他一眼,“说实话,如果你吃的穿的用的每一件东西都来自于我准备的话,我会觉得很……” 谢晏绝望地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他的下文。 “爽。”方趁时说。 “真变态啊你。”谢晏感叹了一句,拿起筷子吃饭。 “你的感想就是这个吗?”方趁时观察着他的表情。 “你还希望我有什么感想吗?”谢晏看他一眼,最后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以后尽量多使唤你。” 方趁时笑了起来。 谢晏说到做到,主要也是因为虽然他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毕竟是病了的状态,精神头还是不太好的,有什么事能找方趁时帮忙做他也就不愿意硬撑了。 “车能不能开到院子里来,我想少走两步路。” “有口罩吗?帮我拿一个。” “方趁时,你坐这么远干嘛?” …… “远吗?”方趁时看着两人中间大约四拳的距离,他平时跟谢晏也这么坐,这个距离既不招人烦也能让方趁时在想抱的时候第一时间抱住他。 “有点。”谢晏看着他,这会儿表情看着不太有精神,“我想靠着睡一会儿。” 他当然也可以往座椅靠背上靠过去,但一来是病了,平时显得还不错的靠背这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太硬;第二就是为了践行自己多使唤方趁时的诺言。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方趁时看他一眼,朝他挪过去,张开双臂:“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们就回去。” 谢晏摇摇头:“一阵一阵的,没必要,我吃颗药吧。” 方趁时还是把药带出来了,谢晏吃了一片,往方趁时怀里一靠,闭上眼睛:“到了叫我。” “你不怕我让司机转一圈又把你带回去了吗?”方趁时低头看他,这个距离,能看到谢晏长而密的睫毛,以及眼皮上一点点泛青的血管。 他和以前的他越长越像了。 谢晏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的太过分的时候我还是会对你生气的。” 那不就说明至今为止没生过气? 方趁时回忆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睡吧。” 第65章 在我这儿丢脸不算丢脸。…… 方趁时对这种同学之间的活动毫无兴趣, 不过观察谢晏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很快发现谢晏是个奇人,见到人之后,脸上就再无异样, 从下午的电玩城到盛江南的晚饭再到饭后的KTV局, 他都能表现得毫无生病的样子。 “我发现你是真能演啊。”回家的路上,方趁时搂着一跟人告别就仿佛断了电的谢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彼此彼此。”谢晏闭着眼睛回答,“不及您演好学生演得逼真。” 方趁时沉默了两秒,忽然无声地笑起来。 谢晏能从靠着他的背上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问了句:“怎么了?” “我小的时候,”方趁时用了个和前一晚的谢晏一模一样的故事开头,“其实一点都不会演。” “嗯?” “也不是不会演吧, 是没想到还能用演戏解决问题。”方趁时低头亲了下他的头顶,“这还是跟你学的呢, 糊弄学大师。” 谢晏:“……你突然让我想到一些很尴尬的事情。” 方趁时笑了起来。 那天离家出走的方趁时去了城南职高,被谢晏捡到, 用一些夸张的言辞劝他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从楼下路过的城南职高的校领导。 为防刺激到小孩儿,谢晏在楼顶张牙舞爪得谎称这是他亲戚家的小孩儿,正在和他玩一些未成年人的游戏。 那谎话流利得跟真的一样, 好不容易把楼下校领导劝走, 谢晏一回头, 发现小屁孩儿露出了这一天第一个笑容。 还是嘲笑。 “算了。”谢晏闭着眼睛说,“17岁的我丢的脸和22岁的我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成熟了。” 方趁时“嗯”了一声,又低头亲了下他的耳朵尖:“在我这儿丢脸不算丢脸。” “那还是算的。”谢晏说,“就是从我的身体落到你手上的那天起事情就不受我控制了。” “也行。”方趁时想了想, 又亲了他一口。 这是短时间内两人亲密无间相处的最后的日子了,虽然方趁时没有刻意去想,但随着倒计时的临近,心里还是生出了舍不得的情绪。 不过……谢晏大概不会这样想。 方趁时这几天心情太好,这一秒甚至觉得,就算谢晏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好像也没关系。 “我的好日子就这么到头了。” 2班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超市前的空地上,远远地望着教学楼方向属于2班的那几盏灯。 人群中,顾聪夸张地叹着气:“我这次期中考退步了好多名,我爸这回非得抽死我不可。” “别气馁。”徐致拍拍他的肩膀。 “你排名升了你当然不气馁啊。”顾聪看着都快哭了,“我年级排名掉了50多……” “你干嘛了怎么能掉这么多?”陈朝远问。 “我也想知道啊……我感觉我什么都没干。” “你上课睡觉睡糊涂了吧。”旁边的塑胶跑道上围坐着一圈女生,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苏蓉。 “不能吧?”顾聪拧着眉,“我最近也没多睡啊……跟以前差不多吧?” “成天虚度光阴的话就会这样。”这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顾聪立刻瞪了过去:“许烨你会不会讲话!没看见我正难受呢吗!” “你难受是因为过去的一个月里你虚度了光阴,也可能是因为你过去的17年都在虚度光阴,”许烨诧异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我让你平均一天在课上睡三小时的,需要我说点什么好听的?” “……”如果对方不说,顾聪都没想到他居然睡了这么多觉,顿时脸就胀红了,还好在夜色中看不太出来,“你成绩好你了不起啊!” “算不上了不起。”许烨推了下他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圆框眼镜,看了顾聪一眼,“但至少不用担心我妈一会儿下楼揍我。” 谢晏正斜靠在双杠中的一根的立柱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吵架。 他旁边的双杠上面坐着不想直接坐在操场上的方趁时和盛柯,本来他也该上去的,不过他今天还有点低烧,怕脑子犯迷糊摔下来,那就太丢人了,于是就没上去。 许烨是2班的物理课代表,人比较沉默,饶是谢晏这种“见到个人先与人为善再说”的生活态度都对他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是有一回方趁时没做物理作业的时候他去打了小报告。 一般人在高中校园干出这种事儿基本上就是把“不合群”三个字顶在了头上。 顾聪倒是很合群,不过他是许烨的同桌,人还比较…… 说难听点是窝囊,说好听点叫怂。 谢晏看着他撇了撇嘴,不出声了。 “没事的,”苏蓉安慰了一句,“聪啊,你这样,今天回去被揍一顿,明天开始找我们的‘进步之星’取取经,保证下个月月考就能把成绩提上来。” “这怎么还有我的事?”谢晏乐了,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夸你呢,谁让你这次成绩进步这么夸张。”苏蓉跟他开了个玩笑,“都快赶上我了,好有危机感。” 最近苏蓉跟谢晏开玩笑的频次也上升了,大概是因为看谢晏打入了方趁时和盛柯的交际圈,把他视为了“自己人”。 不然平时苏蓉一般只和班上的女生玩得好。 于是谢晏也很给面子地接了她这句腔,挑了挑眉说:“那我岂不是要想办法超过你才能对得起你的危机感?” 苏蓉“诶”了声:“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谢晏笑眯眯地说,“我要是能超过你,就普照一下顾聪。” 苏蓉对成绩很佛系,但因为为人聪慧,在年级里也能排进前二十,全班前几的存在。 谢晏觉得自己能考过苏蓉的那一天,对学习的态度就可以松弛很多了。 “哥,爸爸,爷爷,祖宗。”顾聪迅速加入了认亲仪式,走过来抱住谢晏的腰,“您现在成绩就足够普照我了,不要等超过苏蓉了。” 顾聪原本就是班上中下游的成绩,这回更是倒退成了后进生水平。 谢晏向双杠的方向仰了仰,头几乎靠到了方趁时垂着的腿上,单手将顾聪推开:“你祖宗在普照你之前会先被你热死。” 顾聪迅速松开了手,没注意到头顶一抹阴魂似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开了:“凉快的祖宗,那您现在能普照我了吗?” “我这成绩都算不上好,也就是进步快……行行我明天帮你看看卷子。”谢晏实在受不了顾聪那如同被人欺负了一般的恳切目光,“你也别太指望我,班上成绩好的人这么多。” “都不如你进步快。” “进步快有什么用啊,”谢晏笑起来,“那只能说明我进步空间大。” “反正我就信你了。”顾聪说,“今晚小爷我就回家挨顿打,明天开启新爷生!”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靠别人教就能教好的话,你成绩早就上去了?”许烨在旁边问。 顾聪人都麻了:“诶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很烦人——” “其实许烨说得也有道理,他毕竟成绩好,”陈朝远帮着圆了句话,“还是你同桌,这都没能救得了你。” 可惜许烨不太领情:“算不上成绩好。” 他顿了顿,视线在空气中莫名停顿了片刻,然后朝谢晏移过来:“虽然是比进步之星强点。” 嗯? 谢晏朝许烨看过去。 “嘿你没事嘲讽我爷爷干什么!”顾聪气得捋袖子就要冲上去,他怂归怂,帮朋友出头的时候还是挺讲义气的。 “你们真的不觉得这种上赶着给人当孙子的风气很脑残吗?”许烨看着他问。 他问得格外认真,于是一句话得罪了好多人,毕竟这一趟运动会下来,以钱松俊为首的孙子们管谢晏喊了好多声“爷爷”。 “不是我们认个爷爷玩有你什么事儿啊?”钱松俊不乐意了,这次他考得也一般,就是不像顾聪退步了那么多而已,结果一句话没说就要躺枪,这天还热,火气立马就上来了,“你成绩好你了不起呗?你一点都不脑残,你最聪慧了!我还有个爷爷方趁时呢,人家次次第一说什么了吗?” “你要是认同我成绩好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应该同时认同他方趁时不比我牛逼。”许烨看着他,“你要是觉得方趁时比我厉害,那我成绩也确实比你强。” 钱松俊被他的逻辑绕了进去,一时哑口无言:“……” 谢晏伸出一根手指拼命戳方趁时的裤腿。 方趁时低头看他。 谢晏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打开的备忘录,上面被谢晏打了一行字。 【快帮帮你的孙子们。】 方趁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谢晏又低头打了个“快”上去。 “再说方趁时也就是考试成绩厉害。”许烨说。 这话钱松俊能接,他大声喊道:“睁眼说瞎话吧你!我爷爷那么炫的马术技术,那么绝的游泳水平——” “好吵。”方趁时说。 他一句话,跟扼住了钱松俊咽喉的命运似的,把钱松俊后面的话都给掐了回去。 许烨立刻转了过来,紧盯着方趁时看,两秒钟后说:“我没针对你。” “误伤也被你伤到了。”方趁时懒洋洋地看着他,“再说你确实说得不对,除了成绩之外,我比你有钱,比你帅,身材比你好,最关键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说,“比你和苏蓉更熟。” “卧槽?” “噢哟——” “哇……” 周围顿时发出一片起哄声。 “你胡说什么!”许烨大喊一声。 夜色里看不清,但谢晏觉得许烨那尴尬的神情动作大概是脸红了,他甚至僵硬得都没敢往苏蓉那里看。 难怪这人突然对他这么大敌意呢……但是为什么以前还针对方趁时的现在不针对了啊! 怎么了难道苏蓉和方趁时变不熟了吗? “诶——”苏蓉的声音响起来,她倒是不尴尬,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不讲道义了啊,你们吵架扯上我干嘛?” 方趁时往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清,毫无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赔。”苏蓉说。 “要什么?” “我想想,”苏蓉顿了几秒,“前阵看中了个满钻的镯子,卡地亚的。” 方趁时在垂下来的那条腿的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只钱夹来,打开,摸出张卡,然后两指一甩,甩到了苏蓉那里:“自己去买吧。” 苏蓉也不跟他客气,捡起那张卡放到了自己的衣兜里。 “饿了。”方趁时把钱夹收起来。 “那去吃夜宵。”盛柯拍了他一把,从双杠上跳下来,扬声问,“有人去食堂吗?今晚全场消费由方公子买单——” “我我我!” “我也去,等等我!” “吃大户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苏蓉和她带着的女生团们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往食堂过去。 谢晏看了站在原地没动的许烨一眼,转身跟上方趁时。 “还晕不晕?”方趁时低声问。 “现在还好。”谢晏问他,“卡地亚的满钻镯子多少钱?” “不知道,你一会儿问问阿柯吧。”方趁时说,“你不高兴吗?我也可以送你更贵的礼物……” “不是。”谢晏看他一眼,“我就感觉你们好像在……孤立许烨。” 苏蓉和盛柯都不是张扬的人,很少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让人难堪的话,一看就是故意的。 谢晏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但让方趁时开口帮忙这事明明就是他提出的。 以至于这一秒,谢晏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一点愧疚。 就一点点。 他有点想不通。 第66章 我纯爱得很。 确实是孤立, 一种精神上的,隐晦的,“我们和你不是一个层级”的孤立方式。 在听到盛柯调出官网图片, 并且给他看了两款不同材质的满钻手镯的价格之后, 谢晏这样确信。 ……但这不就成了霸凌了。 虽说上学的时候也不是一件坏事都没干过,从来也没把自己当成纯白无暇的好人,但这会儿谢晏还是有些不得劲。 “你们很讨厌他吗?”谢晏问这桌上的人。 为了吃夜宵,2班的人占据了食堂一楼的一角,他们这张桌上有他、方趁时、盛柯、苏蓉四个人。 占据了其他桌吃得正欢的同学们路过还要来谢谢金主爷爷方趁时的慷慨。 “确实不太喜欢。”苏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喜欢我很久了,从我们几个都还在初中的时候。” “他跟你表白了吗?”谢晏有点好奇。 “没,他甚至连花都没有给我送过, 每年也就一个生日礼物,但也看不出多用心。”苏蓉耸了耸肩, “我是从他针对方趁时开始发现的。” 苏蓉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谢晏发现, 她描述事情的时候很清晰,也很能表达自己的思考和感受。 据她所说,许烨家境还算不错,所以他们几个初中的时候就是同校。当时她和方趁时还有盛柯还保持着小学时的习惯经常一起玩, 没像后来那样因为兴趣爱好不同而远离, 许烨很快就知道了方趁时是他未婚夫的事, 并且开始针对方趁时。 “很幼稚的手段,”苏蓉回忆着, “就是考试的时候和阿时较劲,体育课非要跟阿时比赛,还有逮着机会就和老师打小报告。” “因为阿时确实不是老师眼里的那种标准好学生。”盛柯笑了笑。 “高中的时候他就更变本加厉了, 因为他升学的时候托了关系跟我们进了一个班,机会比较多。”苏蓉说,“澜越还有个澜鸟,上面有人嗑我和阿时的CP。” 谢晏:“……” 他好像忽然领悟了最近许烨减少针对方趁时的原因。 “说真的,我追求者也不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烦人的。喜欢就喜欢,大大方方的,礼貌点不好吗?至少给我个拒绝的机会啊!”苏蓉说着说着有点生气,把卡从口袋里拿出来,准备还给方趁时,“我今天还得谢谢阿时呢,从来也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够给他留脸了。” “去买吧,没事。”方趁时头都没抬,不甚在意地说,“不定期给你买个礼物孟女士还要念叨我。” “不了吧,我又不是买不起。”苏蓉看了沉默的谢晏一眼,把银行卡推回去,“你就骗她说你买了不就行了。” “这张是孟女士的副卡,她看得到开销。” 苏蓉扯了下唇角。 说实话她虽然买得起,但谁会对免费的东西不心动呢?但是…… “算了,我怕咱们以后跟家里闹退婚的时候你妈突然跳出来让我还钱。”苏蓉甩了甩她的马尾辫,“进了账我可是不会还的。” 见她真不要,方趁时把卡收了起来。 他们这一桌要了些烤翅烤肠什么的,还各要了一碗大馄饨。 桌上有米醋和辣椒酱。 谢晏刚准备把馄饨往嘴里送,就看见方趁时往碗里加了点醋,然后就准备开始吃。 他想了想,打开那个辣椒酱罐子往馄饨汤里放了一些。 方趁时转了过来,看他的碗。 谢晏平时不是故意吃养生餐,他是口味真的不重,一般来说,是不会主动往碗里加辣椒酱的。 谢晏舀了勺汤尝了一口,果然发现这辣酱只咸不辣,是修宁市本地小吃店里最常见的辣酱品种。 他站起来:“等我下。” “去哪?”方趁时拉了他一把。 “超市。”谢晏说,“一会儿就回来。” “一个人去?” “嗯。” “那你走慢点。”方趁时想了想,把手松开了。 谢晏看他一眼,放慢了脚步,从食堂侧门走了出去。 等人没影了,苏蓉突然嫌弃地“噫”了一声:“至于吗?人几岁了,还能不会走路吗?” “他在发烧。”方趁时看她一眼,“而且刚才是他让我开口的,你该谢他。” “啊?”苏蓉和盛柯一起“啊”了一声。 “啊什么。” “他在发烧?”这问的是盛柯。 “他让你开口的?”这是苏蓉,“他不是不知道许烨喜欢我的事吗?” “他昨天就在发烧,就是装得跟没病一样。”方趁时吃了口馄饨,“刚刚他让我帮帮我的孙子们,不然我才懒得跟许烨说话,不够我浪费脑细胞的。” 有那点闲工夫他还不如关心下谢晏的身体状况。 “昨天……”盛柯回忆着,“昨天咱们不是聚餐了吗?他那红光满面的……是在发烧啊?” “嗯。” “难怪你不让他喝酒呢。”苏蓉想了想说,“我还跟若梨说,‘你看方趁时那操心样’。” “话也没错。”方趁时没什么表情,跟说闲话似的,“我确实是喜欢操心他。” 苏蓉无语地看他一眼:“您把‘心’字去掉吧,我们同人女比较爱听这个。” “那不行,尺度太大,我怕吓着他。” 这下连盛柯都听不下去了,加入苏蓉的行列,很嫌弃地“噫”了一声。 苏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兴致勃勃起来:“他怎么发的烧?跟你有没有什么关系?” “应该让谢晏回来听听你说的话。”方趁时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省得他老觉得我满脑子带颜色的废料。” “你难道不是?”苏蓉问,“你不是对他有想法吗?” “那我也,”方趁时说这话时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慢,“纯爱得很。” 谢晏从超市回来,就看见苏蓉和盛柯满脸嫌弃地对方趁时轮流“呸”着。 偏偏方趁时还无动于衷。 又说什么怪话了? 说实话,虽然那天和苏蓉表示过自己对她们嗑CP的行为无所谓,但真的和方趁时聊过那些有的没的之后,这会儿谢晏莫名其妙感觉有点尴尬。 没事,没事。 他花一秒钟的时间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然后面不改色地坐回去,往桌上放了一瓶老干妈。 “超市只有这种,没有更辣的了。”谢晏说,“不过比咱们的食堂特供好一点。” 方趁时看看那瓶辣酱,又看看他。 “吃吧。”谢晏看着他,“我也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又不天天给你买。” “这什么操作?”苏蓉问。 “我们前阵子发现,阿时其实爱吃辣。”盛柯看她一眼。 “哈?”苏蓉愣了半天,往方趁时那儿看了看,发现他毫无否认的意思,忽然“啧啧”了两声,“香啊……” 方趁时看她一眼。 “我说老干妈。”苏蓉不客气地伸手过来,“你不动手我吃啊,拿来我蘸煎饺。” “我们没买煎饺。”盛柯说。 “你去买。”苏蓉指挥他,“刷阿时的饭卡。” “还买了什么?”方趁时拿了个干净的勺子,把老干妈打开,慢慢往馄饨汤里舀,一边盯着谢晏手里的塑料袋。 “冰袖。”谢晏拿出来晃了晃,他买的是一对肉色的冰袖,如果光照不佳或者对面人眼神不好的情况下还有可能看不清,“我真傻,还在想天热了要怎么遮伤口,戴这玩意儿不就好了,白出这一身汗的。” 他这两天伤口结痂了,只等脱落,所以没绑绷带,只长长地贴了一排纱布。 本来是没什么的,但今天开家长会,他怕便宜妈看见,就又把厚重的西装校服穿上了。 这天,也就晚上稍微凉快点,谢晏本来就有点低烧,从刚才站到现在,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那一会儿去体育馆洗个澡,你把短袖校服换上,外套就不穿了。”方趁时搅了搅已经满是辣酱的汤,往嘴里放了一勺馄饨,“抓紧点时间,再晚家长会该开完了。” “不急。”谢晏说,“实在不行就回家再洗呗。” 方趁时是不可能让他将就的。 他很快吃完了他那份夜宵,把饭卡留给了盛柯,然后就等谢晏吃完,两个人一起去了体育馆。 今天原本是个假期,如果不是安排了家长会,学校本不该有人。夜间体育馆大门紧闭,谢晏还以为进不去了,谁知道方趁时带他绕了半圈,从一扇没锁死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这合适吗?”谢晏问。 “本来就是给关系户留的窗。”方趁时说,“来。” 走廊里没开灯,就只有两头的月光,方趁时引着谢晏走到淋浴房外头,摸到墙上把里面的灯打开了。这地方没窗户,开灯也不怕有人看见。 “去洗吧。”方趁时看他一眼,“有话出来再说。” 谢晏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有话?” “你刚刚一直有点走神,看着就像是有话。”方趁时笑了一下,把手里提了一晚上的谢晏头一天穿去他家的短袖校服递过去,“去吧。” 谢晏“唔”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他确实是有话想说,只是还没太想好。 淋浴房虽然关门,但夜里竟然还有热水,大概真是备着给关系户洗澡用的。谢晏在空无一人的淋浴房里独享了一个单间,等洗完的时候,那种纠结的思绪已经理顺了很多。 “我觉得我有时候确实过于烂好心了。”刚洗完澡,谢晏的发梢还有点湿,边说边往手上套他刚买回来的冰袖。 纱布的厚度让冰袖的遮挡变得有些不完美,好在谢晏买的这个尺寸比较大,略微带着点宽松,到时候躲着点老妈就行。 方趁时“嗯”了一声,伸手在他发尾薅了一把。 “你怎么不问问我在说什么就嗯?”谢晏没管他的小动作。 “不就是觉得我话说得太狠,让许烨难堪了么。”刚刚方趁时话说完,就看到谢晏的表情变得有几分担忧,不明显,但看出来了就不难猜。 “也不是觉得你……我就是本来想着,大家吵几句,这事过去就完了,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做,也没想到许烨是因为苏蓉。”谢晏低头看着地面,他没事干在踩自己的影子玩,慢慢从体育馆走出来,“一开始觉得你们这样搞有点过了,但听苏蓉说的,又感觉她已经困扰很久了,只是口头上这么说几句,抵消不了她这些年强忍着的委屈。” “嗯。” “再说许烨刚才也没给顾聪留脸,如果不还击,憋屈的就是顾聪了……那只能说顾聪脾气好,这种事一般不往心里去。” “嗯。” “我被澜越腐蚀了啊。”谢晏叹了口气,“我以前没那么多同情心的,那时候认识的都是什么烂人啊,现在见到了几个好点的就……” 认识烂人的时候,他知道有些人倾尽全力都帮不了,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事不关己的状态。 来了澜越才发现原来自己心还挺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还以为他在超市杀了十年鱼……没那么久,就杀过两个月的,心已经很硬了。说实话排挤许烨又怎么样呢?这事既不是其他人主动挑事,也只停留在口头上,许烨如果承受不住,就不该挑衅别人。 “你只是心里很有数,不吃亏,但喜欢点到即止。”方趁时朝他看过去,“这也不算缺点,不过其实,澜越和城南职高,有时候没有分别。” “嗯?”谢晏没明白。 “拥有的太多和拥有的太少,做事都可以不需要考虑后果。你会想这么多,是因为你在这中间。”方趁时笑了笑,“但没关系,既然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做自己就好了。我其实很喜欢你到处多管闲事的样子。” “……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 谢晏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叹口气:“但我还是突然觉得,我不该帮黄景昀跟你求情的,我错了。” 他的思维有点跳跃,方趁时愣了愣才偏头笑了两声:“不是说没想帮他求情吗?这就说实话了?” “不是,说担心你是真的。”谢晏看他一眼,“但是在我跟你开口提起的那一刻起,你做决定的时候就会受我的影响,无论好的坏的。黄景昀这种人,如果不是家里有钱能进澜越,放在城南职高我真的不会跟他客气的。” 方趁时专注地看着他。 谢晏皱了皱眉:“他太low了,他……那天还跟我下跪来着,逞能的时候愿意掏十万块买我住院,事情暴露了就开始下跪求情,他要是死不悔改,我还能高看他一眼。” “那就不要想他的事了,”方趁时说,“我会让他消失的。” 谢晏“嗯”了一声。 他看了会儿不远处花坛里被灯照亮的花草,突然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堕落的时候。城南职高学校里还好,放学以后约架都是要抄家伙的,我那会儿……也没这么有数,最多就是能保证对方不受重伤,毕竟我也不想真给自己留个案底。” “那不就是有数了吗?”方趁时歪了下头。 “算吗?”谢晏笑笑,“可能算吧,但是……我还是会对那样的自己感到害怕,所以可能,现在的同情心泛滥是某种补偿心理。我不觉得同情心是坏事,但是也不能仗着你喜欢我就……” “没关系,你在我这里可以任性一点。” 谢晏摇头:“就是因为知道可以,所以不能。” 方趁时低头轻笑。 月光有点亮,他心里很软。 他看了谢晏一会儿,突然问:“这里有监控吗?” “嗯?有。”谢晏回过神,拉了他一把,往边上那幢楼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既不属于教学楼范围又稍稍远离了校园布景的位置,“这里,死角。” “那我要亲你了。”方趁时说着,朝他凑了过来。 某种花,草木,还有水果的芬芳,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谢晏在一片温柔的碰触中闭上眼睛。 方趁时昨天问他,前天晚上睡着前,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 谢晏当时不记得了。 但这会儿他突然想起来,他那时候是想问问—— 方趁时,你用的什么香水。 你身上好香。 第67章 美梦。 当——当——当——当—— 带着音调的高三晚自习下课铃响起, 也宣布着家长会的结束。 安静的教学楼突然吵闹了起来,谢晏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方趁时垂眸看着他。 “得走了。”谢晏又往后退了半步,从方趁时的气息里离开, 抬头看着教学楼, “你一会儿怎么回?你妈妈今天应该没来吧。” “秘书来的,一会儿跟秘书车走。”方趁时看着他,“今天得回本家了。” “好吧,那……”谢晏又看了他一眼,“我先上去了。” “嗯。” 他俩是同桌,过来的“家长”是要坐在一块儿的。 出于不想被孟书秋身边的人看到他和谢晏来往的心理,方趁时说要和谢晏分开走。 谢晏原本很疑惑,他觉得就他和方趁时在学校里的相处应该还不至于到被人一眼看穿“这俩人有点什么”的程度。 但唇上残留的触感和鼻腔里若有似无萦绕着的香味又让他不是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上到高二(2)班所在的那层楼, 就能看见教室门口便宜老妈和霜姐被一群家长包围着,老妈还是带着那股子温婉的笑, 但整个人看上去红光满面的……也是,短短半个学期把澜越知名黄毛教导成进步之星这种事…… 他脚步停顿了一下。 走廊靠边的阴影处站着个穿西装的女人, 正在打电话,年纪不算大,看上去应该不会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或者儿子。 孟总的秘书吗? 谢晏瞥了一眼,朝人群走过去:“妈, 能回了吗?” 他最近头发长了点, 但也就是正常男生碎发的长度, 几撮黑色的刘海挂在眉毛前,看着还有几分清爽的帅气, 身上穿着澜越那以漂亮著称的校服,就很典型一个青春无限听话懂事的俊俏男高。 很多家长最喜欢的那种。 所以谢晏一过来,不知道是吹捧还是发自真心, 总之就是听到了一连串的夸。 “你怎么一个人上来了?”吴霜停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但也没说别的。 “班里应该没谁会想和‘进步之星’一起上楼的,显得他们最近玩得多愉快啊。”谢晏笑笑,“我就替大家分担一下,自己先上来好了。” 周围的家长都笑了。 “这孩子还挺会说话,不像我儿子,胆儿小。”一个不认识的家长笑眯眯地拍着谢母的肩,“姐,您可真是好福气。” “我这回是熬出来了。”谢母叹了口气,看着谢晏说,“走吧,你们吴老师夸了你一晚上。” “谢了啊霜姐,改天请你吃饭。”谢晏伸出左手挥了挥,路过的时候看了那个疑似秘书的女人一眼,发现电话已经打完了。 “别贫嘴。”吴霜停笑着瞪他,“你给我保持这个状态到高三就算报答我了。” 老妈是自己开车来的,谢晏爬上副驾,扣好安全带,两人一块儿往家回。 “这几天在同学家玩得开心吗?”谢母先问的这句。 “还行。” 后面几天,他找的借口是同学之间联络感情,在其他同学家住,因为一直在家门口又不回家的行为听上去就挺神经的。 “你要是不打架,不跟同学闹矛盾……”谢母想了想说,“那多和同学们交流交流对以后也有好处。” 谢晏刚在跟方趁时说看到了疑似秘书的事情,闻言从手机里仰起头,偏头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才发现你同学家里有开家具城的,多处处说不定能帮上忙……你现在成绩是不怎么需要担心了,考个本科应该没问题,不过今天你们吴老师说下个月就要会考了,不能因为有进步就松懈……唉,你说,要是你能早点开窍就好了,这成绩还能再往上追追,不过现在也不晚……” 谢母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和同学相处说到成绩,又说回同学。 谢晏惊讶地发现谢母现在话题已经不止是围绕着成绩和跳楼这两件事了,说明他成绩提升这事给了谢母一颗巨大的定心丸。 有一点成就感。 但更多的是无奈,特别是谢母说的问题他根本没考虑过的情况下。 我是不是太穷了?谢晏还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扪心自问了一下,同学可以等于人脉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 “有必要吗?妈。”谢晏叹了口气,“咱们不能让同学关系纯粹一点吗?现在说什么帮不帮的。” “厂子这几年效益不好,总得想办法赚钱,你接下来还要读大学……”谢母说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些犹疑,“以前和你说这些你总不高兴……” 现在大概是最真实的成绩摆在了面前,打心底里信了自己儿子洗心革面,才敢拿出来说。 “知道我会不高兴你还不是说了?”谢晏说,“读大学能花几个钱?我又不出国,在国内上大学花钱多就是我成绩不够好。” 谢母被他噎了一下,过了会儿叹了口气:“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谢晏没接这句话。 他在思考。 对于谢家,他一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尴尬,他跟自己曾经的亲爹亲妈都不太熟悉,更别说这种机缘巧合下多出来的便宜爹妈。 只是,比起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情绪,不知道怎么表达需求的小谢晏来说,他毕竟年纪放在这儿,被社会毒打过,场面话能说得圆融一些。 这具身体里还残存着小谢晏的记忆,谢晏自认是世界上最了解这个便宜弟弟的人。弟弟爱着父母,想让父母能听他说话,家里能和睦,这些心愿,随着弟弟的离开而无法完成,谢晏总觉得自己得承担上才行。 但不得不说,无论是谢父还是谢母,本身都是有问题的,中年人的问题并不那么容易处理,谢晏毫无头绪,所以也想过保持着现有的礼貌和疏离直到考上大学,到时候选个远一点的学校,大家逢年过节点个卯,平时不见面就完事了这种选项。 但好像不太行。 半晌,谢晏终于还是决定说点什么,相比谢父,谢母其实是更好沟通的那一个。 “学校也是一个小社会,妈。您跟我说这些,要我考虑着家里的生意去社交,那这个同学关系就没法处纯粹了,人家是好人是坏人我都得受着,捧着,因为咱们有求于人。”谢晏说,“我脾气算不上好,以前也得罪过很多人,现在还时不时有找麻烦的。我现在就想好好学习,这段时间有人找麻烦都尽量避开了冲突,但要是有人得寸进尺,我也不能就逆来顺受地等着别人欺负吧?您现在要我去社交,我该怎么跟同学相处?” 谢母有些惊讶,但没再说话,显然是在听。 “这都一年半了,以前没有功利地社交过,干脆现在也不要。我想着至少在毕业之前,能把同学关系处得纯粹一点。”谢晏慢慢说着,他以前没处理过这种人际关系,主要也是穷得没机会处理,这会儿就得边说边思考,“你也说了开家具城的是我同班同学,那……毕业之后也还有机会联系的,真要有什么需要人家帮忙的,等毕业了再当人脉处,不行吗?”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谢母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语气很是感慨:“晏晏,你好像真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人总要长大的吧。”谢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厂子里的事我不懂,要是效益真的不行了,咱们生活上节约一点也可以的。” “也没到这份上。”谢母说,“以前妈妈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愿意说出来,就挺好的……唉真该让你爸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肯定很高兴。” “我成绩好了他肯定高兴,”谢晏“嗯”了声,视线落在仪表盘上,“之后成绩应该还能往上冲一点,能冲到多少不好说,但反正等下学期把身上的处分消一下,就……反正按他的要求上个本科肯定没问题。” “哎。”谢母应了一声。 “那您,”谢晏看她一眼,又说,“该回去工作就回去工作,我们之前说好的。” “现在你爸怕影响你,都不回家,我再一走是不是不太好?” “让爸该回家就回家,你去上班,我们之前就说好的。”谢晏皱了皱眉,“成天围着我转做什么?我成绩不好的时候围着我,现在成绩好了还围着我,围着我又不能让我分数上涨。”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我有时候还想去同学家玩呢,你们老待在家里是看空气吗?” 谢母全然为儿子牺牲也是儿子心中一根刺。 小谢晏在调整不好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把成绩补上去的时日里,看见总是围绕着自己转还成天唉声叹气的母亲,是痛恨自己的。 痛恨自己,还痛恨这个世界。 所以说他不喜欢有人为自己牺牲,这里就有个例子在。谢晏一直盯着谢母,盯到谢母终于答应了回去上班,才把视线转向手里的手机。 手机震动过好几回了,方趁时说他上了秘书的车,要睡一会儿,谢晏回了个好,把手机收起来看向窗外。 修宁市人不太过夜生活,除了市中心的热门商场之外,这个点,其他的沿街店铺基本都在闭店前后了。黑色的阿尔法穿过橙黄色的路灯,一路疾驰回家。 一楼客厅灯亮,谢晏怕手上的冰袖被盘问,趁老妈没把车停好之前就从副驾蹿了下去,撂下一句“我洗澡”,就匆匆跑回了二楼房间。 和家长聊个天真是比做三套题还累,回到房间,谢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还要上课,老师要讲卷子,运动会第一天交的作业,还有…… 给顾聪看看他有没有救了。 好像就这些。 洗完澡,谢晏盘算着明天要干的事,把书包理好,躺到了床上。 好几天没睡自己这张床,竟然睡不着。 手机上没有新的信息。 时间其实还算早,他想了想,又跑去了隔壁书房,打开那台从穿越过来就没碰过的电脑,然后到知道的网站上下载了一个盗版的红警——这是他从前唯一玩的游戏,因为太古老,甚至只有盗版可以玩——结果刚打了五分钟就因为集中不了注意力而放弃了本局。 再躺回床上,谢晏又打开了以前常用但他这阵努力学习很久没用的看软件,思索了半分钟他没看完的那本叫啥,登录从前的账号开始看。 两页之后阵亡。 他把手机甩在一边,睁眼看着天花板。 灯是早就关了,但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很好的看清天花板,和斜对面那家的天花板并没有太大不同。 最多就是吊顶做得不一样,所以高度有一点差别,但不明显。 谢晏:“……” 太搞笑了,从方趁时那儿回来的第一天,他竟然开始有些不习惯。 他走着神,幻想自己现在正在方趁时家门口,院门的密码他是知道的,大门的钥匙就放在入户地毯底下,他也知道位置,就是说他现在下楼离开家门的话,能回到昨晚睡着的那张床上去。 不过就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和睡在这边毫无差别。 这么一想,方趁时都没有把跟这套房子相关的东西带回那个所谓的“本家”去。 谢晏发了会儿呆,突然冒出来一个奇妙的想法。 方趁时会不会和他一样,把这幢房子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当成一个……可能还算美好的梦。 第68章 谢晏,我其实……很后悔…… “你怎么有黑眼圈。”第二天一早, 方趁时走进教室,还没等坐下,就凑到了谢晏面前。 他一只手撑着谢晏的座椅靠背, 一只手撑在谢晏桌上, 人弯着腰,“你也会失眠吗?” “只是和我妈聊得晚了一点。”谢晏看他一眼,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屁事”的表情,冷哼一声,“1点睡的,好歹也睡了5个小时左右吧。” “真可惜。”方趁时把书包放下,“我就失眠了。” “是吗?”谢晏转了过去。 “假的。”方趁时说。 说是这么说,但谢晏还是对着那张脸观察了一下。方趁时人挺白的, 他一直就挺白的,但此时此刻还是有点异常白皙了, 整张脸跟发着光一样。 熬夜的人清晨的气色反而会特别好,中医理论认为, 那是因为身体在透支…… 很久以前无意中刷到过的视频在脑海中响起。 他就知道这人不会无的放矢。 “去厕所么?”方趁时揉了揉眉心,朝他这里看过来。 每天早上问对方要不要去厕所约等于收债的信号,只要是早自习开始前,谢晏就没有不同意的。 但今天谢晏拒绝了。 “不, ”他说, “你睡一会儿吧。” 方趁时一怔,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不需要我听课了么?” “今天反正是讲试卷, 您不都是满分吗?”谢晏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还配合地趴到了课桌上,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睡会儿吧,也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干熬啊。” “这会儿还不困。”方趁时说。 “……哦。”谢晏眼珠子转了转,又朝前排的俩人看了眼,“诶,问你。” “嗯?” “你是因为……我不在所以睡不着,还是因为你妈?” 方趁时垂眸看着他乱飞的视线和那因为被压在胳膊上微微嘟起的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都有。” 谢晏猛地坐起来:“你妈怎么你了?” “没做什么。”方趁时笑了,“昨晚孟总有工作,没闹我,只是我不太习惯和她同处一个空间,就有点……” “你这是神经症状啊?”谢晏想了想问。 方趁时“嗯”了声:“算吧。” 心情好的时候他就能睡得好点。 “那你今天就睡吧。”谢晏说,“正好我在这里。” 方趁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为了补眠少一次……我是不是有点亏?” “不亏,休息不重要么。” 谢晏才不想惯着他,这大清早的,别的班早读都陆续开始了,多好的学习氛围,脑子里都在想点什么…… 他一根手指点在方趁时额头,把那张脸推了回去,“睡吧。” 大概是因为没骗到每天都能骗到的亲亲,方趁时今天都懒得演好学生,往桌上一趴就睡着了。 上课的时候各科老师欲言又止地往他这边看了好几次,但都很给面子的没说什么。 谢晏觉得这样影响老师心情也不好。 想了想,把自己桌上垒得很高的两摞书匀了一摞过去,挡住了老师的视线。 也行吧,上课睡觉也是学生生涯的一环。 偶尔放纵下也是可以的。 而且…… 在方趁时身边听老师讲题,也能算是一种…… 岁月静好吧。 谢晏半天想出了这么一个词,觉得自己那点作文分扣得真是不冤。 什么玩意儿。 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多久,某个周三谢晏到学校的时候,发现方趁时没来学校。 这人虽然厌学,但也不至于直接旷课,谢晏愣了愣,跑去找了盛柯。 一般都是盛柯跑到他俩所在的角落,盛柯的座位这边还是谢晏第一次走过来。他问:“方趁时去比赛了?” 盛柯“嗯”了声:“我早上想去接他来着,结果看见孟女士开车送他出门。” “孟女士……开车?”谢晏听愣了,“他家不是有司机吗?” “我也很少见到孟女士亲自开车,大概是为了押解囚犯进京吧。”盛柯晃了晃脑袋,“对了,中午一起吃饭啊,今天我家会送饭过来。” “好。”谢晏点点头就准备回座位,知道方趁时去哪儿了就行。 “诶——”盛柯伸手把他抓了回来。 “嗯?”谢晏转回去看他,“干嘛?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就,阿时托我,”盛柯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要看清楚他脸上每一寸细节好判断他的情绪,“从现在开始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不能来学校,他托我在他不在的时候……看着你,有什么事都跟他汇报一声。” 谢晏眨了下眼。 盛柯还没接过这种委托,很艰难地说:“虽然他说不要,但我觉得这事还是得跟你说一下,要不多不尊重人啊,我也不能干这种事……” 他脸上的表情跟吃了块陈年老臭豆腐一样痛苦而纠结,把谢晏看笑了。 “没事,你就跟他说呗。”谢晏笑着说,“我又没什么不能让方趁时知道的事。” 所以说做人话不能说太满。 在这话说出口的大约……一周之后,谢晏和盛柯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准备再比个慢跑消食的时候,在操场一角被人拦住了。 一个穿着澜越校服但并非澜越学生的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褚骁。 盛柯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抢先上前了一步,顺手把谢晏一拉护到了身后。 然后拉完他才想起来这人深藏不露,战斗力比自己强。 但现在后退也不像话,他只盯着眼前的人看:“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弄到的我们学校的校服?” “找人买的。”褚骁没看他,只盯着他身后的谢晏,扬了扬下巴,“我今天不找事,只是想找他聊聊。” “跟你有什么可聊的?”盛柯一向待人和气,但也要看对谁。 褚骁终于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得着吗?” “嘿你这人——” “阿柯。”谢晏拉了盛柯一把,“没事,我和他聊聊。” 他不想在褚骁面前叫破盛柯的名字,还是头一回喊这个昵称,喊出声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了别扭。 盛柯转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无语,三秒之后他说:“这事我得跟阿时说。” 谢晏“嗯”了一声:“说吧,没事。” 等他跟褚骁聊完了再……再跟方趁时解释。 “先跟你声明,”谢晏站到褚骁面前,“这里是澜越,如果你要动手的话,学校里到处都有保安,你这种形象就算穿了校服也就离得远才不会发现你不是这里的学生。” 褚骁愣了愣。 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我长得有这么老吗?” “不老。”谢晏看着他,“但一看就是个流氓。” 褚骁:“……” “行吧,”褚骁点了点头,“我本来也不是来动手的,再说真动起手来,我打不过你。” 他这会儿整个人的气场,和平时的他比起来,确实算得上平静又温和。 谢晏又看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走吧。” 褚骁低头看了眼他戴着冰袖的右胳膊,然后转过了身。 澜越的校园挺大的,谢晏其实也不知道要把褚骁带到哪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穿过操场之后,又是一个操场,再往前一直走……就能走到马场了。 学校的马场是一整块草坪,周围有拦马但拦不住人的围栏,草坪一直有人养护,青色,很短,一眼望过去很气派。 谢晏在这一秒突然意识到,如果他想正经的找一对椅子和褚骁坐下来谈的话,就只能找一个运动场边的看台上坐着,但他们城南职高根本没有这么气派的东西,褚骁估计不适应,氛围也不适合。 他们以前都是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往地上一蹲就能谈起事儿的,谈得拢勾肩搭背回家,谈不拢就屁股底下抄把折凳或者□□出来往人身上招呼。 所以最好就还是随便点,比如说…… 他走到那个只有腿高的围栏的转角处,靠坐了上去,示意褚骁坐到另一边:“就在这儿说吧。” 褚骁走到他身旁往下一坐。 谢晏回头看了他一眼,自己站起来坐到了转角的另一边。 “躲我?”褚骁扬眉看过来。 “躲什么?”谢晏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说事不面对面非要挤在一起坐的原因是?” 褚骁顿了下,一秒以后笑起来:“是么,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确实不太喜欢。 但也说不上讨厌。 谢晏没出声。 “这学校还挺高级。”褚骁双手插兜,探着头向四处转了转,一副开了眼的样子,虽然这地方向四面八方也只能看到这片马场,谢晏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刚差点以为你要带我去找个高级餐厅坐下来说话呢。” “这方向像是有餐厅的样子吗?”谢晏问。 “那谁知道,我也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学校。”褚骁笑笑,“你现在这算是……阴错阳差,发达了?” 怎么你很羡慕么。 谢晏沉默了两秒,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褚骁回过头看他:“你不是谢晏吗?” “我是叫谢晏。”谢晏笑了下,“你不是黄景昀安排来的打手么,难道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问的是你是不是住在下三里弄17号楼里的谢晏。”褚骁说。 谢晏沉默了一下:“……不是。” “你要真的不是,听见下三里弄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问我那是哪儿。”褚骁又说。 把弄堂名字当小区名是很早年的做法了,现在那片地名升级过了,统一改名叫彩云街社区,只有老街坊还坚持喊着“下三里弄”。 这要是小谢晏的父母在这儿,大概能知道那是哪里,小谢晏一个小少爷,知道的可能性不大。 ……失策。 不过谢晏其实也没想演戏,他只是不想跟褚骁完全说出实情而已,便略显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到底要说什么?没话我回去写作业了。” “写作……”褚骁被他噎了一下,“你还会写作业呢?” “学生不写作业写什么?” 褚骁大概是噎住了,沉默了几秒,最后点点头:“也是。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拘留时间到了,想出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一声,我……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什么事?”谢晏往他脸上看过来。 褚骁没看他,视线落在远处,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放空:“就……收十万块钱打人的事。” “是轻伤二级,不止是打人。”谢晏说,“你现在也算有案底了,轻伤二级和普通打架的区别总分得清吧。” 褚骁“嗯”了一声,看上去情绪有点低落:“反正以后不会了。” 他这会儿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都跟耷拉下来一样,显得颓丧。谢晏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事你自己记下就行了,没必要特地跟我说。” “要说的,我……”褚骁抬了下头,飞快地瞥他一眼又挪开,“谢晏,我其实……很后悔。” “后悔什么,案底吗?”谢晏问。 后悔在得知谢晏出事故的时候崩断了脑海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 现在他身上有了案底,在这个明亮漂亮处处透露着一个“贵”字的校园里,越发感觉自己和谢晏遥远。 褚骁偏过头,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冰袖上,很久也没鼓起勇气说一句能不能看看你的伤。 谢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有案底不好找工作,但你仔细找找,慢慢找,总还是能找到的。生活费还有吧?” “有,这些年存了点钱的。”褚骁回过神,“你以前说的话我都记得,我就是……”他嗓音有点哑,“我以为你死了。” 死什么! 我的身体是植物人了不是死了! 再说我死了你就自暴自弃了吗,你是在为谁努力生活啊! 谢晏在心里大叫,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打算说。 第69章 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人。…… “我以前, 从你身上得到过很多鼓励。”褚骁听不到他的心声,沉默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 “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 城南职高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其实你的家境也算不上好,但你就是……好像永远也不会在那个环境里沉沦下去,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像一朵荷花。” 他的视线下落,滑到了谢晏脚上,那里是一双很漂亮的AJ,是褚骁一直想要却也知道自己不配拥有的那种高级篮球鞋。 谢晏看着他:“怎么了我的脚上是长着藕吗你要盯着看。” “什么跟什么,”褚骁笑了起来, “荷花就是个形容。” “放在这段太没有美感了,你语文果然不好。”谢晏说, “再说我没你说的那么出淤泥不染。” 在城南职高那阵他够堕落的了。 “还不够不染吗?”褚骁露出回忆的神色,“那会儿我们干架, 都是你出来劝的,说起来,要不是你拦着,我们那一届得有不少人被请去喝茶。” 那他的案底都不用等今年才留, 那时候就会有了。 “打架出个气就完了。”谢晏也回想起来了, 表情有点嫌弃, “还拎个刀,真把人捅死了估计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我没带过刀。”褚骁立刻说。 “您常用的那个拐上还有倒刺, 是比刀高级到哪里去了吗?再说了,”谢晏晃了晃自己还戴着冰袖的右臂,“您这次不就知道带刀了么, 也就是进化上比那群人高级了一点儿,但不多,别太谦虚。” “……对不起。”褚骁声音有点哑了,往他胳膊上看了好几眼,“你的伤……还好么?” “结痂了,等它自然脱落呢,最近总痒,估计快长好了。”谢晏说,“你不用跟我道歉,该跟我道歉的是指使你的那个人,你跟自己说对不起吧。” “那指使我的人和你道歉了吗?”褚骁偏过头。 “怎么?” “小老板他最近找过我几次,好像挺不满的。”褚骁笑笑。 谢晏挑眉:“他还敢找你麻烦?” 诚然谢晏这几天反省了他同情心泛滥的问题,这件事还是往他脑门上来了一记重锤。 你看看,谢晏,你看看。 让你以后再瞎同情别人呢。 “没事,本来我那会儿就是……”就是什么,褚骁顿了一下,没往下说,话锋一转道,“看在那十万块钱的份上我才接的活,其实我早跟我爸断绝关系了,称呼他一句小老板而已,又不真是我老板。那种小少爷,懂什么江湖上的事儿,还真能给我找什么麻烦么。” 那不好说,得看是哪种少爷。 就像方趁时说的,“拥有的太多和拥有的太少”,这两种人有时候是一样的,要是方趁时的话…… 打住。 “他快转学了,大概是狗急跳墙。”谢晏想了想说,“你别跟他起正面冲突,也别理他,过了这阵估计就好了。” “转学?” “嗯,在澜越搞这种事,还能腆着脸待下去么。”谢晏面无表情道,“这儿又不是城南职高。” 褚骁看了他两眼。 谢晏皱眉:“有话就说。” “这学校有什么违纪就劝退的传统吗?”褚骁问。 “可能吗?”哪个学校能有这么逆天的传统。 “那他为什么转学,”褚骁偏开视线,大概是犹豫了一下,才问,“是你干的,还是你那个叫什么方程式的男朋友?” “……什、咳咳,咳咳咳……”好似晴天那个霹雳,当空往脑袋上来了一下,谢晏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惊恐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不是么?”褚骁又看了过来,“那天他自己说的啊,说是你男朋友……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有年纪这么小的男朋友。” 谢晏低头回忆了一下,发现遇上褚骁那天他还真的因为情绪激动没注意,喊过方趁时的名字。 褚骁应该是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所以听岔了,但谢晏这一秒才意识到方趁时的名字是有谐音的。 方程式,什么学霸才配拥有的谐音。 从小到大没被人取过外号吗? “我托人买的这身校服,买的时候还顺便打听了一下……”褚骁说,“说那个叫方程式的背景挺厉害,我还寻思呢,是不是就跟电视剧里那种‘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的霸总似的,那好像让人转个学也很合理。” 谢晏朝他看过来:“你还看这种电视剧呢?” “我妈爱看,以前。”褚骁笑了笑,“她死了就没看过了。” 褚骁的妈妈是意外事故身亡,但褚骁总说他妈是被他爸打死的。 谢晏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没出声。 “反正你没有男朋友就好。”褚骁突然转过来冲他笑了笑。 “怎么我没有男朋友很让你高兴吗?咒人单身天打雷劈的啊。”谢晏斜他一眼。 “你是同性恋吗?”褚骁问,“我又没咒你没女朋友,怎么能算咒人单身。” “我……”谢晏一下子走了神。 自己是个什么性恋这种问题,谢晏从来没考虑过,他觉得就自己这种父母死了都哭不出来的冷血怪物,这辈子可能跟这个恋字就无缘。 从小到大,他既没有特别欣赏过哪位女性的生理曲线,也没有馋过哪位男士的肌肉线条,并不是不懂,只是觉得那些像是镜花水月,无论如何都跟自己隔着一层。 手工也是不做的,每天早上他会看着天花板发呆,等劲儿过去就起床上厕所,开启超绝正常的一天。 但是,这里应该有个但是。 但是说到方趁时不是自己男朋友,而褚骁松口气的那一刻,谢晏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不爽。 就好像在名义上,方趁时这个人和他没有了关系,当日方趁时自称是他男朋友的行为也可以被解读为一种单方面的舔狗硬蹭。 更不爽的是这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真相,他确实和方趁时没什么关系,方趁时确实是单相思。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谢晏一下子上不来气,眉头皱了皱。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明确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 他不喜欢方趁时的感情被人看轻,也不喜欢…… 好像也不太喜欢从此和方趁时两个人天高路远,再无瓜葛。 “虽然,他不是我男朋友。”谢晏看着脚下的草坪,那里有一只小小的螳螂跳过,跟青色的草地融为一体,需要费点劲才能及时追踪到它的动向,“但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人。” 褚骁一愣。 谢晏抬起头,朝他看过去,对上视线的那一秒,谢晏慢慢地说完了下半句话:“特别……重要。” 褚骁愣了很久,好半天,才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有多重要啊?” “可能,”谢晏很认真地想了想,“比我父母重要。” 褚骁:“……” 谢晏的父母是一个禁忌。 他们这群玩得久的,或多或少会知道彼此家里的情况,比如褚骁,他虽然很不想提自己的父母,但是像谢晏,还有孙亦诺他们那几个,都是知道他家里情况的。 但只要有人敢提起谢晏的父母,那就是纯找打,所以这么久了,褚骁也不太清楚他和父母的关系如何。 褚骁沉默下来。 他低头看着谢晏脚上的AJ,其实这种学生时代敢想不敢求的鞋,工作以后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买,只是生活中总是有各种理由阻止他咬这个牙。 但仔细想想,可能也就是习惯了没有AJ的生活,然后就真的变得……不配拥有了。 谢晏这时向后仰了仰,表情有点惊讶,还有点莫名:“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问题问出口,褚骁才意识到自己带上了鼻音。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不知道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难过的事。”褚骁笑着吸了吸鼻子,“可能就是……” 谢晏摸了摸身上,摸出一包很漂亮很厚实的纸巾:“擦擦吧。” 褚骁把纸巾接过去,抽出一张抖开,按在眼睛上,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妈以前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纸。” “嗯?” “但她说太贵了,所以也没买过几次。”褚骁笑了下,“家里的纸一擦就破,她死的时候,我擦了好久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其实纸能有多贵呢。 只是不配咬着牙去过别人轻松就能得到的生活吧。 “节哀。”谢晏低声说。 褚骁“嗯”了一声:“已经哀过了,没事。” 褚骁这眼泪流了没到三分钟,情绪就稳定下来了。谢晏看着他把那包纸巾递回来,收好。 “加个微信吧。”褚骁说,“以后我可能不会来找你了,但偶尔……我至少想知道你是过得好的。” “行吧。”谢晏把手机拿了出来,他以前也有褚骁好友,这倒是无所谓。 褚骁扫了他的二维码,谢晏的微信名字很正常,但是……“你这头像是什么?” “五三啊。”谢晏说,“高考复习金牌套题,没做过总见过这东西吧?” 褚骁愣了一会儿:“你们好学生都这样么?” “没吧。”谢晏想了想说,“我们年级第一就没我这么走火入魔,恰恰是因为我成绩不够好才这样,这算拜习题之神,是迷信。” “那人家可能是另一个境界,学神那种。”褚骁想了想,点击添加好友,“你是学霸。” 谢晏决定不告诉他他说的学神就是刚刚被他嫌弃过的方程式同学。 “那我走了。”褚骁说。 “嗯,我送你出去。”谢晏站起来。 褚骁自称是翻墙进来的,路线也是找那个卖校服的前学子买的,不过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意外发现盛柯还杵在马场入口处,看到他俩往回走他才离开。 “他刚说什么要跟‘阿十’说的,就是那个方程式吧。”褚骁问。 谢晏没出声,看他一眼。 “人这样监视你你居然都不生气,”褚骁笑笑,“看来确实对你挺重要的。” “他从来没在我真正在意的事情上挑衅过我的神经。”谢晏说,“而且……你应该懂吧,那种举目四望无所依的感觉。” “……你觉得我的语文水平是听得懂的吗?” “就是感觉自己一直在飘,无处着落的感觉。”谢晏没跟他计较,换了点大白话,“你非得抓住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抓住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但是本该抓住你的人都没有抓住你,所以你就只能飘着。” 褚骁想说这句话听上去太复杂他听不懂,但他又莫名其妙地懂了。 他何尝不是,视线范围内,只有一个谢晏曾经尝试拉住过他。 但谢晏……应该是无意的。 要是有意就好了。 “那你是抓住他了吗?”褚骁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特别心酸,那种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还能被谢晏偏爱…… “不是。”谢晏的话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他抓住了我。” 褚骁看他一眼。 谢晏笑笑:“是不是没想到?” 褚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不过我本来也……不太了解你,正常。” 从马场出去后没多久,褚骁就找到了自己进来时的那条路,谢晏说了解一下翻墙路线,坚持把他送到了围墙边。 澜越的围墙上是有电网的,但这一段野树丛生,那电网不知道是没经费还是故意没修,总之是坏掉了。 墙上还有镂空花窗,踩两下就能蹬上去,这种墙别说褚骁了,就是谢晏胳膊受伤的时候也有办法爬上去。 “那我走了。”褚骁挂在围墙上看他。 谢晏挥挥手:“感谢你的情报,我下次知道迟到的话该从哪里进学校了。” “你还怕迟到么?”褚骁笑了笑。 “那还是怕的。”谢晏说,“澜越校规很严。” “好学生。”褚骁也跟他挥了挥手,然后从墙上跳了下去,“走了,拜拜。” 第70章 你是不是希望我多哄哄你…… 第二天一早, 方趁时冷着脸杀到了学校。 谢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意识到昨天被褚骁的眼泪打了个岔,忘记事后跟方趁时解释一下。 一般方趁时比赛的日子,谢晏是很少和他发消息的, 总觉得会打扰他, 但是因为褚骁的出现这种特殊情况…… 果然还是生气了啊。 谢晏仰头盯着他看。 方趁时站在他桌前,整个人散发着冰冷的寒意,搞得其他人都回过头看着他们这个角落。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方趁时问。 “有。”谢晏说。 “那你说。”方趁时冷笑一声,抱着胳膊,一副“我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模样。 “要在这里说吗?”谢晏四处看看,跟因为好奇回头又因为害怕扭回去的徐明泽对上了两次视线,谢晏都怕他脖子扭了。 “那换个地方。”方趁时转身就走。 谢晏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书包:“你要不要先把书包放下?” 方趁时回过头, 两秒之后走回来,把书包甩在了座位上。 五分钟后, 两人出现在了游泳馆。 没人的厕所只适合他们每日短暂的亲吻,要说事就不太合适, 方趁时本来想上天台,谢晏不让,结果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清晨时分没有体育课,大家都在早自习, 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 “离泳池远点吧, 我不想弄湿了, 还得换衣服。”谢晏选了个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往后靠上了看台边。 方趁时在他面前站定:“说吧。” “就, 也没什么。”谢晏说,“褚骁来跟我道歉,我说用不着, 该道歉的是黄景昀,褚骁也就是对不起他自己。” “就说了这些?” 谢晏“昂”了一声,主旨是这些,应该就算……吧。 “那您还真是温柔。”方趁时垂了下眼,“他都这样了,您还知道教他人要对自己负责呢。” 谢晏笑了笑,诚然同情心泛滥是个问题,不过他性格就这样了,很难彻底改变。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谢晏想了想说,“以前没少说他,想着他没人教,后来也不太说了……人各有命,我又不是他亲爹。” 方趁时转开了脸。 “不高兴啊?”谢晏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方趁时甩了一下头发,低头整理:“换你你能高兴吗?我等了你的消息一天,想着你既然知道阿柯会把这事告诉我,怎么都该跟我说一下。怎么,他都买校服偷溜进澜越来见你了,没趁机跟你表个白吗?” “对不起啊,但你怎么还是觉得他对我有意……”谢晏失笑,但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方趁时掀起眼皮,从发缝里看他:“怎么,他还真表白了?” 谢晏愣了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来着。” 以前方趁时反复说褚骁对他有意思,谢晏一直没当真,他觉得褚骁就是个形象比较鲜明更有记忆点的老同学,觉得对方看自己应该也一样。 ……谁家老同学能这么坦然地接受他可能喜欢男人,甚至还在意他有没有男朋友啊? 他这算是被思维惯性造成的盲区给坑了吧? “那你怎么答的?”方趁时问。 “我说不是。”谢晏回过神,看向他,“你自己说不要跟我谈恋爱的。” “我说的是你不喜欢我我没必要勉强你!”方趁时不爽地撇了撇嘴,“……这种时候你有必要这么实诚么,骗他一下会怎样?现在好了,搞不好他回去还会想入非非。” “没有,应该不会。” 方趁时挑了下眉,视线朝他追过来。 “好奇啊?”谢晏想着想着,倏地莞尔,“不告诉你——走了,回去早自习了。” 他说完背就离开了看台,往门口过去。 脑后忽然飘来一阵风。 第一瞬间,谢晏就意识到了有人偷袭,但游泳馆里只有两个人,所以他还是被方趁时扣住了手腕,往后一拉一扯,左臂被禁锢在了身后,整个人摔进方趁时怀里。 专属于方趁时的温度和香味将他包围,方趁时右臂从身后朝前揽住他的腰,箍住他受了伤的右胳膊,头歪在他耳边,低声道:“说不说?” “说什么?”谢晏微微偏头,呼吸和方趁时的交错。 “你跟褚骁说了什么才能保证他不会想入非非?”方趁时压着声音,“是偷偷……跟我表白了吗?” “你做梦呢?”谢晏问。 “那不然还能有什么。”方趁时说,“他大概当年就喜欢你,毕业后打工知道给你送钱,你换了个身体还能因为一句话认出你……这么感天动地的爱情,你要不给我表个声泪俱下的白,怎么让他在明知道你没有男朋友的情况下放弃你?” 外面的操场上传来遥远的带着曲调的铃声。 谢晏轻轻挣了挣:“该早自习了。” “缺一节早自习你不会掉分的。”方趁时扣紧了他的手没动,低头看着他漂亮的颈侧,“你说不说?不说我亲你脖子了。” 谢晏叹了口气。 还没等他开口,方趁时已经看好了位置,低头亲了下来。 柔软的触感落在颈上,惊起一片涟漪。谢晏呼吸猛地一顿,手腕一翻一转,拉住方趁时的胳膊转了半圈,将人往后一推,反而将方趁时按在了看台上。 方趁时挣了挣,发现谢晏手劲奇大,根本挣不开,便侧过了脸,视线朝后安静地看着他。 一大清早汹汹的怒气倒是没了一半。 “干嘛?”谢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这样都能挣开我,”方趁时笑了下,“那你之前包容了我多少次?”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您还挺会找角度安慰自己的。” “那不然,”方趁时慢条斯理地说,“我这日子怎么过?” 自找的,非要喜欢他这个冷血无情的东西做什么。 谢晏看他一眼,说:“我松手了,你别突然暴起,我这会儿不想打架。” “行。” 谢晏松开了手,方趁时终于可以转过来。 他没敢伸手,谢晏却也没走。两个人在原地对视了一会儿,方趁时突然道:“真的不说吗?就当是哄哄我。” “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他你对我来说跟别的人不一样,这样也能算表白吗?” “为什么不算。”方趁时笑了笑,“你都没和我说过这种话。” “感觉不到么。” “感觉得到。” “那不就结了。”谢晏说着沉默了几秒,又说,“感情的事我没想明白,所以不想跟你多提,我不想把你架起来了最后又落空。” 方趁时也跟着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能不落空吗?” “是我能保证的事吗?” 谢晏问完就盯着方趁时看。 他能很明显地看出方趁时眼底划过的一丝失望,但面上,方趁时只是轻松地笑了一下,还耸了耸肩说:“……行吧。那你亲我一下?把今天的债收了就回去吧,不是要上早自习么。” 真到这种时候,方趁时就不会逼他。 要说有数,分明方趁时才是更有数的那一个。 谢晏看了他两眼,忽然伸手把人往旁边一推。那里有个供人休息的无靠背长椅,方趁时退着退着退到那里,双膝一弯就坐了下去,但谢晏还没停,推着他躺了下来,然后自己跨上去。 这椅子统共还没一人宽,这样躺着,如果不用力,方趁时的胳膊会垂到地上,所以谢晏并没有坐,而是用大腿撑着身体的重量,两条胳膊撑在方趁时的脑袋旁边,指尖碰在一起,围着方趁时的脸形成了一个三角。 他低头看着方趁时。 “这么热情?”方趁时伸手抱住他的腰,腹肌使了点力,“怎么不坐下来,我撑得住。” 谢晏摇摇头:“你撑得住和我不想压着你是两码事。” 方趁时看了看他,过了会儿说:“你这样哄我,我会头晕的。” 谢晏往下一坐。 他最近增肌了,还长高了一公分,体重增加了不少,这一下虽然没有用力,但方趁时还是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但也没说重,显然是撑得住的,不过谢晏只是想让他试试重量,所以又往上抬了抬屁股,站着了。 “坐下。”方趁时把他的腰往下按。 “你就当我练深蹲吧。”谢晏撑住了没往下,低头看着他的脸,挑中了他鼻翼侧方一指宽的位置,轻轻把唇印了上去。 两人的呼吸因此敌我不明。 方趁时眯了下眼,双臂上挪,环住了谢晏的背。虽说身体之间还有空隙,但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一个拥抱。 大约也就几秒钟,谢晏抬了抬头,在很近的距离看着方趁时:“你这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方趁时看着人有点迷糊,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就……近视严不严重?眯得这么厉害。” “不严重,就100度,但是我……”方趁时又眯了下眼,“有点畏光。” 早上游泳馆没人,馆里统共开了四个照明灯,有一个正好在他们头顶。 谢晏想了想,把重心放在左胳膊上,右手往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虽然右臂上的伤是长好了,但如果承重受力的话,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也不知道这伤到底能不能恢复到无痕。 方趁时笑笑:“玩挺大。” “你是不是希望我多哄哄你?”谢晏轻声问,“哪怕最后落空也宁愿现在——” “谢晏。”方趁时打断他,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在他掌心轻轻拂过,“没有落空这回事,最坏的结果就是你没办法爱上我,但我说过了,我不会放手的,所以不管你爱不爱得上我,结果都没有差别。可过程有差别,你多哄我一次,我就多开心一天……我唯一的担心只有你不乐意,毕竟咱们还要相处很久,我虽然不介意你不爱我,却也不希望你觉得我恶心,捏着鼻子哄我这种事我就不强求了。” “不会。”谢晏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又吻上了方趁时的唇角。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约定里一天只有一个亲吻,也或许是因为眼睛被挡住了,方趁时显然对这个吻有一点意外。 他没敢动。 谢晏的轻吻一触即分,然后再次压了下来,紧贴,这回,滚烫的热意在唇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随后是离开,第三次,第四次。 谢晏一下一下地啄着他,像是某种试探。方趁时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好像在随着谢晏的动作跳动着,跳得他理智全无,连成线的思考也断裂成片。 某一刻,他感觉到湿润的热意,在他回过神来的前一秒,齿关就被强行撬开了,方趁时下意识地按住谢晏的腰。 照明灯的光从手指的缝隙处漏下来,在迷蒙的视野里斑驳着一个个模糊的圆,灼热的呼吸回荡着,跟失了序的意识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分不清前后、因果,分不清要走向何处。 方趁时只能凭借本能收紧了手指,这是迷乱的思绪在此刻唯一能确定的事——在他可碰触的范围内,是他所珍视的人。 遥远的曲调再次遥远地传来。 谢晏像是忽然惊醒似的,头往后仰了仰,平复着呼吸。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方趁时身上,膝弯还有点软。 “嗯?”方趁时发出一个平和的单音节,虽然是询问的意思,却没有催促、提醒、质疑…… “早自习好像结束了。”谢晏回过神。 方趁时“嗯”了一声。 “最近你不在的时候,我偶尔会想你。”谢晏又说。 方趁时没了声音。 “本来觉得没必要说,但既然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听。”谢晏慢慢说着,“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在表白,我就是……可能习惯了你在。” “谢晏。” “嗯?” 方趁时把他的右手拉下来,掌心按在唇上啄着,微微笑起来:“谢谢。” 70-80 第71章 漫长。 早自习结束到第一节上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其实很短, 走得慢还有可能赶不上,但谁也没有提速的意思。 谢晏在方趁时身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准备起身:“该……” “等等。”方趁时按了他一下, “再等一会儿。” “你还没好么。”谢晏看他, “很持久啊。” 方趁时愉悦地笑起来,有些畏光的眼睛眯着:“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舌吻我,有点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也是。”谢晏一点也没有被调戏的自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男高中生是比较生龙活虎。” 他又在方趁时肚子上坐下了,没回头看,没去确认。 气氛难得的静谧祥和,仿佛回到了谢晏喝多了酒发烧的那个晚上。 “你多说说这些话多好。”方趁时轻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亲我一百次都不如和我说一句想我更让我高兴。” 得到了那种简单的碰触以后,方趁时逐渐意识到, 他想要的并不只有谢晏的吻。 “这种话没法多说。”谢晏慢慢把头别开了。 “害羞啊?” 谢晏“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有时候还会觉得难堪。” 余光里, 能感觉到方趁时倏然看来的视线,谢晏对着远处浅蓝色的游泳池水发了会儿呆,然后说:“不是谁都需要别人真心实意的表达,我也……不怎么喜欢被拒绝。” 但他总是被拒绝, 想帮爸妈干活, 他们说你还小坐着就好;想让他们回来, 他们又说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人陪。 好像没有人需要他的依恋。 这或许是他渐渐变成了一个乐于助人的人的原因——靠一些死皮赖脸,来获得别人的需要。 “我需要。”方趁时的话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多和我说。” 谢晏“嗯”了一声,将头转了回来:“以后我会多试试的。” 方趁时看着他的脸,目光专注而柔和:“我还再亲你一下。” “已经上课了。”谢晏拒绝了这个提议。 今天的第一节是英语课。澜越的英语课是双教师体系, 教材都是学校专门编写的,全英文,谢晏刚穿过来的时候差点连课本都看不懂,如今倒是好多了,但碰上外教给纯英文授课的时候他还是会怕哪里听不懂。 今天的英语课就是外教上,谢晏原本是没打算迟到的,这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行吧,好学生。”方趁时按着他的腰把人往上提,“回去吧。” “你好了?” “嗯。” 谢晏站了起来,往方趁时那儿看,果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放心地往外走。 他揉了把自己的腰:“你手劲还挺大。” “嗯?”方趁时朝他看过来,“我弄伤你了?” 虽说刚刚确实有点激动,可能没控制好,但应该不至于…… “不知道,应该没有。”谢晏把校服拉起来了一点,看到腰上几条红痕,“没破皮,就有点疼。” 他的腰精瘦,最近增肌以后,多出了很漂亮的线条,皮贴肉,肉贴骨。 方趁时突然追上去,弯腰在他腰上亲了一口。 谢晏猛地把校服往下来,瞪着方趁时看。 “就亲一下,干嘛反应这么大?”方趁时直起了腰。 谢晏瞪他的视线也随之一路上移,片刻后他说:“你是觉得我真的清心寡欲到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吗?” 方趁时愣了愣,随后偏头笑了起来。 “笑屁啊!”谢晏压着声音吼了一句。 “你不觉得我恶心难道不值得我高兴一下吗?”方趁时过去搂了搂他的肩,“我错了,我下次多注意。” “你最好是。”谢晏说。 本地的比赛结束之后,方趁时就不是隔一两天来一次学校了,而是隔几天消失三四天。 这三四天里,前后的一两天可能都花在路上,所以谢晏也会抽空和方趁时发发信息,时间一长,聊天的习惯就保持了下来。 方趁时出去比赛得有孟书秋的助理跟着。 有时候如果比赛的城市和孟书秋的工作行程撞上,孟女士会亲自来盯。 方趁时不会在孟书秋的助理面前频繁玩手机,因为不打算让孟女士发现什么异样,回复消息就会很慢。 方趁时没有改变主意,所以黄景昀还是走了。 谢晏克制住了自己再在黄景昀的事情上说点什么的冲动,但方趁时又跟谢晏说,最后他帮黄景昀联系了一个学校,去不去是黄景昀自己的事。 额外的举动,大约是因为知道谢晏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丝不忍心。 生活的压力经常挤压人的神智,让人无暇去思考许多东西,近来才觉得生活像被水涤荡过一样,最关键的是,方趁时不在,每日身边的空间空了一块,就好像大脑也被莫名其妙地清理出一块空间来,于是他想了很多事。 想他分明也不是什么善良到毫无底线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情心泛滥至此的,又是为了什么;想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那些事情和反应又是为什么;谢晏是个爱琢磨的人,心思其实很重,只是习惯了将思绪层层叠叠地压在心里,时间长了,偶尔连自己也会骗过。 高考之后,如今这批高三生离开了学校,澜越仿佛突然空了一半。 但很快就是会考了,有精力去感叹校园空荡荡的大概只剩下了高一的学生。中学时期,无论是初中也好高中也罢,变化都很剧烈,第一年还在傻乐,第二年就成熟稳重,到了第三年,备考备得焦头烂额,什么幼稚成熟的统统靠边,仿佛在短短三年内经历了幼年期——青春期——社畜期的全过程,这样的流程得来两遍,还具备失忆的效果,因为显然中考不能磨灭高一学生傻乐的志趣。 会考考三天,十门课,除了文理科各自的科目之外,还多一个计算机,谢晏花时间恶补了一下,好在他以前也有台旧电脑偶尔玩玩,倒是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方趁时参加的比赛是面向中学生的,到大考前后,赛程就暂停了,所以他大概回来了一周时间,考试、腻歪,然后再消失。 出了梅,天气彻底变得炎热,每日高照的烈阳蒸熏着各人的神智。 暑假到了。 【日安:暑假你是不是一直都要比赛?】 【F:嗯,暑假的赛程会密集一点】 【F:怎么】 【日安:你不找我的话,我就去报学校那个夏令营了。】 【日安:我的父母关系还没处理好,暑假太长了,我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准高三从8月上旬开始就要补课,两个月的暑假被缩短到40天左右,但还是长。 从穿越过来开始,谢晏就没有在家里待过这么长的时间。 【F:hhhh】 【F:谢晏的父母有这么难相处吗?】 【F:我以前还以为他言过其实】 【日安:其实可能还好,望子成龙的父母的两种不同的极端表现形式罢了,照理说我现在成绩上来了,跟他们相处应该不困难。】 【日安:所以主要问题其实是我,毕竟我和我亲生父母也没相处过几天。】 期末考成绩下来,谢晏又往前爬了20名,彻底进入了“前百梯队”。 谢母一直怕自己出去工作以后谢晏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状态掉回去,因为这件事高兴得带了个大红包回来,是真的用红纸像包礼物那样包起来的两叠现金,中间用一条指宽的纸卷捆着,两万块钱,说是他爸给他的奖励。 谢晏没见过这种程度的“红包”,拿到的时候还有点尴尬:“不是说厂子里效益不好吗?” “那也不至于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谢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拿着吧,暑假到了,跟同学出去玩总要买点喜欢的东西。下学期要继续保持。” 谢晏自动忽略了后面半句,把红包推了回去:“您还是给我转账吧,这年头谁花现金啊,到店里都找不开的。” 谢母“哎”了一声:“那你把这个钱放家里,当个彩头,妈另外给你转账。” “……行。” 【F: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 【日安:我不擅长的事可多了,你别对我太有滤镜了啊。】 【F:很难没有吧】 【F:夏令营准备去哪儿?】 【日安:北美吧。】 澜越的夏令营是出国游学,旨在提高学生的外语水平,并为日后的专业选择提供些方向。路线有八条,为期两周,开销不小,谢晏本来想拿攒的零花钱出来,再让谢母支援一点,没想到谢母听说以后,二话不出把钱全出了。 “去年逼你去你还不肯去呢。”谢母很感叹,“今年倒是会主动提了。” 可不是吗,小谢晏英语成绩不好,社交又苦手,他当然不肯去了,您都没问过您儿子原因。 谢晏“啊”了一声:“现在英语成绩好点了。” 加上办理护照和等待签证的时间,40天的假期又去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日子,谢晏给自己排满了家教课程,就这么混到了补课开始的时候。 一回到学校,谢晏听说了一个新消息:徐若梨要走了。 “我要去米兰!”她一脸的雄心壮志。 徐若梨审美绝佳,班里运动会的赛后总结宣传片都是她给剪辑的,为了去欧洲学习油画和摄影,她得从现在开始恶补意大利语和专业课水平。 骤然面对分别的消息,班上几个和她玩得好的感性的女生都哭了起来,教室里顿时一片悲伤的泪海。 谢晏后退了一步。 在这一步里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情绪的接受度很差。 喜欢的朋友要离开了,对高中生是多大的事啊,说句天塌了也不为过,哭不是很正常? 又没拉着你哭,你躲什么? “别哭啦,”徐若梨抱抱这个,拍拍那个,笑眯眯地说,“高考前我会回来的。” “不是直接准备好作品集申请到学校就走了吗?”一个哭得泪汪汪的女生说。 “来见你们嘛,实在不行,我从米兰飞回来。”徐若梨说,“咱们不是那种毕业了就不见面的关系好吗!” “明年生日会你还开不?” “开!”徐若梨一拍桌子,“先把今年的开了!” 过几天就是徐若梨生日,她打算把生日会开了再离开,所以这几天都是正常来学校的。 生日会请了2班的所有人,谢晏提前问了一下,着装没有要求,但因为他衣柜里全是T恤,怎么想都不太得体,所以他还是去买了身衣服。 非常浅、浅到近乎白色的天蓝色休闲衬衣,配一条深灰色的西裤,衣服下摆往裤腰里系进一半,刚好能露出恰到好处的胯和长腿。 咔嚓。 一进门,谢晏就先被镜头晃了一下。他看着穿着礼服裙扮相端庄秀丽但在大门口扎马步扛镜头的徐若梨,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干嘛呢?” “拍摄来宾。”徐若梨一口气对他拍了几十张,才把相机拿到面前慢慢翻看,“嘶,这腿,可惜今天方趁时不来,不然我都不敢想他会疯成什么样。” 能疯成什么样?他又不是没看过。 方趁时挺有定力的好吧。 谢晏看着她。 苏蓉毫无形象地拿了碗还挂着水珠的小番茄,站在徐若梨边上一颗一颗往嘴里塞:“你修完图发给阿时不就好了,他肯定收的。” “我是打算发。”徐若梨一脸兴奋地挑着照片,片刻后又丧气地把相机放下,“不去学校什么都好,就是想到我看不到我们班的绝美CP我就难受。” “我会给你发前线战报的。”苏蓉想拍她,看了看自己拿小番茄的手,把碗换了只手,用拿碗的手拍了拍她。 “……你们嗑CP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正主。”正主之一发出了抗议,“不觉得尴尬吗?” “你不是不介意吗?”苏蓉笑嘻嘻地看他。 “我们是不会尴尬的。”徐若梨非常坦然,“你要是尴尬了,那也会是我们的嗑点之一。” 谢晏:“……” 他输了。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盒递过去:“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拉一下时间线 第72章 我希望能和谢晏做同桌。…… “咦?有礼物。”徐若梨把礼物盒子接了过去, “是什么呀,我打开看了?” “看吧。”谢晏说,“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缺, 而且我零花钱不多, 贵重的摄影设备是买不起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徐若梨已经手很快地将礼物盒子拆开了:“哇!” 是一台二手的胶片机。 徐若梨玩摄影算是熟练的爱好者程度,家境好,自然设备不少,但胶片机一直是她想尝试却还没尝试的领域。 “正好我一台都没有呢。”徐若梨把相机打开,确认了一下胶卷余量,抬手对着谢晏又是好几张,美滋滋地说, “到时候洗出来看看。” “你喜欢就好。”谢晏笑笑,“我想了好些天才想到这个礼物。” 他在数码市场打工的时候, 认识了一个隔壁的相机店老板,人很有趣, 店里卖一些新机,也会收卖二手。这次的胶片机就是他回市场找那个老板买的,虽说现在是拿不到友情价了,但知道人信得过, 省去了许多做功课的时间。 “你竟然为我的礼物想了好几天, 我有点感动。”徐若梨抱着胸口, 泫然欲泣。 “演得有点过了啊。”谢晏说。 “啧,怎么都不配合一下。”徐若梨嫌弃地撇了撇嘴, “诶,方趁时下个月生日,你有没有开始考虑要送他什么啊?” 谢晏愣了愣。 “没想吗?”徐若梨说, “差不多该开始想了哦,他的礼物应该更难送。” 可不是?方趁时不仅什么都不缺,他还没有爱好。 但—— “我想好了。”谢晏说。 “咦?”徐若梨的眼底立即闪现了一道光,“这么早就想好了啊?区别对待啊谢晏同学……能不能给我剧透一下是什么?他生日的时候我都不一定有空回来参加。” “不能。” 徐若梨看了他两眼,突然露出细思恐极的表情:“你不会真的要送什么很禁忌的……” “什么跟什么啊。”谢晏笑了,“打住啊,只是一个小玩意儿,就是……比较有纪念意义。” “哦……”徐若梨恍然,“你进去吧。” 苏蓉在旁边笑:“你不问啦?” “情侣间的小把戏。”徐若梨嫌弃道,“不问了,把戏内容是情侣之间的隐私,我们同人女只负责造谣传谣。” 谢晏乐了会儿,进去了。 宴会本身大同小异,参加得多了就很无聊,谢晏在大厅里吃了一圈,被盛柯拉到旁边的房间里打台球去了。 这一晚上的收获,就是谢晏在热情的2班人的帮助下,学会了怎么打台球。 以及多日后,从一个陌生城市寄来的照片。 徐若梨拍完了一卷胶卷,将当日拍摄的谢晏寄给了他一张。 【梨梨梨子:我还问了方趁时,他居然说要,所以我也寄给了他一张,没问题吧?】 【日安:嗯。】 数码版的照片早就被方趁时存进相册了,多一张胶片版的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么一说…… 一晃快两个月没见到方趁时人影了啊。 既然想起了他,谢晏就决定把他的生日礼物安排上日程。 他平时还是按部就班地上学,根据复习进度调整自己的补课计划,不过在9月到来时,谢晏回了趟家。 不是谢家,而是他自己家,从方趁时那边拿回钥匙之后,他还一直没去过。 这片是个老小区,嚷嚷着要加装电梯嚷嚷了好多年,因为楼里总有住户不同意,搁置到现在。谢晏回来的时候,一瞬间有些恍惚,就好像他穿越过了一个漫长的梦,回到了喧嚣嬉闹又肮脏混乱的人间。 老邻居都是眼熟的,谢晏避开了人,一个人开门回到了家。家里很安静,有种许久没有人迹的沉静,靠门边放着几个快递盒,可能是方趁时之前过来的时候帮他收进来的。 冰箱一如方趁时所说,清理过了,家里没有任何异常,谢晏转了一圈,只看到自己的床上有异常的褶皱,不像他自己躺出来的,大概是方趁时干的。 厨房和厕所的水龙头里还能放出水,马桶因为许久没有使用,水位下降了一些。 谢晏看了它一会儿,毫无意义地按下冲水键,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之后,水位回到了本该有的位置。 没记错的话,方趁时好像说过现在水电费都是他在交。 就好像是要替谢晏保存什么回忆似的。 但其实……谢晏四处看了看,在客厅的桌前坐下,心说,在这里的很多事,他都快想不起来了。 门口的快递被他拿了进来,时隔半年拆开这些快递,他还能记得内容:趁打折补充的抽纸,一双咬牙购买的用于奖励自己的新鞋,一包串珠针和弹力绳…… 他在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他有一串幸运手串,好巧不巧,出车祸前两天正好断了,当时他忙着下班,只能在网上下单了工具,准备等到货了自己修复一下,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了手串就会倒霉,人出了车祸,这些散碎的水晶和配饰在抽屉里躺了整整半年。 现在谢晏或许不需要这些了,但是他想把这个名为“幸运”的彩头送给方趁时。 嗞嗞。 手机震了震。 【F:你今天回家了?你的家?】 【日安:嗯。】 【F: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可能没太注意……】 【日安: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而已。】 【日安:你也不过就是搞乱了我的床。】 【日安:算了吧,我是不会和小孩儿计较这些的。】 【F:我不是小孩儿了】 【日安:成熟的大人不需要生日礼物,那我准备好的礼物就不送了吧?】 【F:?】 【日安:出门所以顺便给你准备了礼物。】 【F:那我要】 谢晏笑了起来。 【日安:不过学校里倒是有点别的事,说是要来一个转学生,你听说了吗?】 【F:没】 【日安:高三了转学,真牛逼。】 【日安: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开学摸底考都没赶上。】 【F:过几天的吧,这次回去可以休息一阵了】 高三了转学是件奇事,因为每个学校复习的进度不同,刚来总要适应一段时间,一来一去,少说要被耽误大半个月的进度。 不过,因为新高三生们各个都很忙——确定了前路的人忙着摸鱼,前途未卜的忙着复习,所以也没什么人太关心这件事。学校里因为来了新生闹腾了三四天,也就归于了寂静。 欢乐是属于新生的,高考生头顶只有“焦灼”二字。 就在一个谁也不关心的普通日子里,吴霜停进教室的时候说,插班生一会儿就来。 高三插班就算了,这人居然还没有按时到校,不知道该说牛逼,还是离谱。 “走吧。”跟方趁时发完消息,谢晏收起手机,走到盛柯边上,“大课间了,该去跑步了……盛柯?” 盛柯正一脸凝重地拿着手机发着什么。 他跟方趁时有一样的习惯,用的防窥膜,谢晏站在他边上看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微信那个绿绿的界面。 比起在网络上叱咤风云,其实盛柯本人更喜欢线下社交,在学校里的时候很少看到他抱着手机发消息发得这么起劲。谢晏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伸手戳了戳盛柯的肩:“再不下去赶不上点名了。” 盛柯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跟谢晏一块儿往外走,一边压着声音道:“你知道新来的转学生是谁吗?” “人都没见着我怎么会知道。”谢晏笑了,“怎么,你打听到了吗?” “嗯。” “是你死对头吗?”谢晏看了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死对头算不上,但是……”盛柯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说,“是阿时的弟弟。” “嗯?”谢晏愣了下,“他还有弟弟?” “表弟,她小姨的儿子。”盛柯道,“这事儿有点复杂……” 从教学楼走到操场的时间里,盛柯详细地说明了一下孟家复杂的关系。 孟氏从方趁时外婆手里传下来,当时几个儿女都想争,但外婆最终还是传给了能力最强的大女儿孟书秋。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没有错,孟书秋让孟氏产业扩大了数倍,但方趁时的小姨毕竟是当时的有力竞争者,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歇下心思,只是她更换了策略,知道继承的事已经不能改变,且孟氏在姐姐手里能发展得更好,她转而让自己的儿子舔起了孟书秋。 “名字都叫孟扶冬。”盛柯说,“阿时跟孟女士的关系还不好,所以与其说是我的死对头,倒不如说是阿时的死对头……但我也不喜欢孟扶冬就是了。” 到操场,入列,点名,整队,由各班体委带着跑步。 两人跑着跑着又跑到了一块儿,谢晏中途琢磨了几分钟,到盛柯边上问了一句:“同样是女儿生的儿子,方趁时姓方,孟扶冬姓孟?” “所以说是故意的啊。”盛柯说,“其实孟家祖传的传统是传女,他们还有个竞争者呢,是阿时大舅舅的女儿,叫孟知安的。” “……女儿的儿子和儿子的女儿的区别是?”谢晏真心好奇。 “没有区别,所以才是竞争者。”盛柯看了他一眼,“如果孟女士能生个女儿,那大家都别争了。” 谢晏顿了顿:“那孟女士有生育计划吗?” 就算孟书秋20岁生的他吧,那也快40了……硬要生产或许不是不行…… “应该没有。”盛柯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生了可能也姓方。” 谢晏有点理解不了方趁时姓方的原因,因为盛柯说他爸只是一个搞科研的。 虽然是非常厉害的那种“搞科研的”,但如果孟家是这么传统的家族的话,孩子姓孟是不是更好。 但这事的原因盛柯也不知道,总不能去问孟女士本人。 “现在就是……挺恶心的,孟扶冬来我们班,不管怎么说最后一年都得面对他。”盛柯满脸不爽,嘀嘀咕咕地说,“圈子里攒个局还知道孟扶冬得跟阿时分开约呢,这下一个班了怎么整。” “这么讨厌吗?”谢晏说,“他应该也不至于来学校里争家产?” “不是争家产的事。”盛柯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是他是那种很神经的……” 怎么个神经法,盛柯也说不出来。 但谢晏很快就见到了。 “大家好。” 上课前,吴霜停把人带了进来。 新来的男生站在讲台上鞠了个90度的躬,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笑,低眉顺目的模样:“一进来,我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人,不过,为了其他不认识我的同学们,我想我还是应该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孟扶冬,刚从临城转学过来,希望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谢晏对这种级别的不配合有点惊讶,他已经知道了盛柯的态度,于是朝苏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苏蓉更是不给面子,连手都没抬;再看其他人,反正平时和苏蓉玩得好的几个女生鼓掌都鼓得很敷衍,其他人……大概是看眼色行事。 虽然已经到9月了,但在修宁,9月未必比7月凉快。这么闷热的天,孟扶冬却穿着澜越的西装校服,袖口下露出细瘦的腕骨。 他长相偏精致,皮肤很白,光看外表的话,和方趁时长得一点都不像,倒是让谢晏想起那种西方奇幻里的城堡吸血鬼,还得是未成年版的。 身体不好吗? 孟扶冬本人似乎对同学们的不给面子丝毫不介意,嘴上的笑容都没有变过:“其实我从小就经常来修宁玩,但我毕竟是临城人,我觉得为了帮助我本人更好更快地融入修宁这个地方,融入班集体,我需要一个本地人同桌,所以……我希望能和谢晏做同桌。” 第73章 你真好说话呀。 谢晏:“?” 谢晏抬起头, 看到吴霜停正偏头看着孟扶冬,表情有些头疼。 “孟同学,谢晏有别的同桌。现在庄一磊旁边的位置空着, 他也是本地人, 你可以坐那里。” “我知道,谢晏的同桌不是我哥嘛。”孟扶冬温和地笑了笑,“听说我哥最近在家脾气都变好了不少,他平时没太多朋友,我想大概是受了同桌的正面引导,我就觉得是不是我也能被引导一下……可以吗,吴老师?” 吴霜停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出词。 自古以来都没有新同学一来就抢别人同桌的事, 如果换了别人,吴霜停就直接拒绝了, 但孟扶冬和方趁时是一家人,该不该答应真不好说。 从前刚把谢晏安排到方趁时旁边的时候, 方趁时似乎是有些不乐意的,但他俩最近相处得还不错,现在方趁时不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态度, 吴霜停这个班主任还真不好立刻就说些什么。 孟扶冬露出了一种, 受了委屈但敢怒不敢言的失落模样, 低声说:“好吧,我就知道, 从小哥哥有的东西,都是不会分给我的。” 谢晏:“……” 他似乎微妙地感觉到盛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教室里很安静,没人出声, 谢晏提了点音量,语调平稳地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我不是东西呢?在分配一个人之前,是不是应该问一下那个人本人的意见?” 哄堂大笑。 连吴霜停都差点笑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谢晏,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换同桌。”谢晏的视线和吴霜停对上,大大方方道,“我跟方趁时相处得挺好的。” 他倒没有方趁时那么粘人,同桌而已,换位置他其实无所谓。 可要是换去跟孟扶冬同桌,按照盛柯的说法……他怕方趁时回来发疯。 这孩子一发疯就不学习谁负责啊? “好吧,老师愿意尊重你的意见。”吴霜停点点头,朝庄一磊那边看过去,“那孟扶冬,你……” “老师。”庄一磊这时举起了自己的手,“他不想跟我做同桌的话就别让他坐我这儿了,这后排还空着这么多个位置呢,让他爱坐哪儿坐哪儿呗。” “也行,每个人的意见都应该被尊重。”孟扶冬竟然飞速地接了话,点点头道,“那我坐谢晏同学的另一边可以吧,吴老师?” 吴霜停:“……可以。” 先前,学校的后勤人员已经送了一套新桌椅到2班,就摆在庄一磊旁边。孟扶冬得到吴霜停的同意,就从讲台上走下来,过去取那套桌椅。 走到近处,庄一磊目不斜视地把课桌踢了出来。 孟扶冬看向他。 “帮你少走两步。”庄一磊冲他笑了笑。 “是么。”孟扶冬这会儿没有笑,表情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漠然,语调幽幽地说,“那谢谢了。” 庄一磊是个暴脾气,能在老师已经确定了座位却被当众拒绝的情况下只是踹一脚课桌,已经称得上是收敛了。 大概也是因为霜姐人还在讲台上。 孟扶冬也没再说什么,拎起课桌往谢晏的方向走。他一直到谢晏右边隔着过道的位置才把课桌放下,然后走回去拿座椅,两趟搬完,放下书包,入座。 然后他偏过头,冲谢晏温和地笑了笑:“你好呀,谢晏,我是孟扶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 谢晏看了他一眼。 说话的时候,孟扶冬明显比刚才多了些气喘的感觉,只是搬几步桌椅而已,而且……在他身上背着书包,又穿着西装外套的情况下,他都这么喘了,额头上居然一点汗都不见。 配上他颇为纤细的外形,实在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花瓶。 谢晏以前看,故事里的反派个个身体强健,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主角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反派还活蹦乱跳着。 但这个被盛柯描述得仿佛反派一样的人,身体却看上去很不好的样子。 不好到谢晏觉得自己如果对他怠慢一点都像在欺负人。 念头在谢晏脑海中转了转,然后他点点头道:“你好,但你刚才已经介绍过自己了。” 孟扶冬弯着眼睛笑笑:“再介绍一次,应该能让你印象更深刻一些吧。” 谢晏:“?” “不至于,”谢晏说,“我是说用不着这样,我的记性还没有这么差。”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讲台上传来吴霜停的声音。 上课的时候,孟扶冬还是挺安静的,中途谢晏往他那边瞥了一眼,见他确实在听的样子,就没再注意他。不过下课的时候,盛柯发消息把他喊了过去。 “怎么了?”谢晏被他拉到了走廊上。 “刚刚孟扶冬跟你说什么了?”盛柯看上去有点紧张。 “就跟我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说我记得他的名字。”谢晏笑起来,“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打算把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拿去给方趁时汇报一下吧?那也太难背诵了。” “那倒不至于。”盛柯摆了摆手,“我就怕他跟你讲点什么蛊惑人心的‘妖言’。” “什么啊。”谢晏乐了。 “你可别被他外表骗了。”盛柯看着他,“他就这样,讲的话好像很好听,但是不干好事,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别人害他。” “这样啊,”谢晏若有所思,“你们是都被他坑过吗?你和苏蓉。” “算是见识过吧。”盛柯说,“和他相处得久一点,但凡有点脑子,应该都会发现的。不过其实班上和他熟悉的人也不那么多,还有些人是知道了也不介意……毕竟他也是孟家人嘛。” 谢晏“唔”了一声。 “反正你别被他骗了。”盛柯再次叮嘱。 “不至于。”谢晏笑笑,把话题岔开,“你和方趁时说这件事了吗?孟扶冬转学过来。” “还没,他今天不是有比赛么,这大上午的,万一打扰了他怎么办。”盛柯晃了晃脑袋,“我打算下午再给他打电话——或者你给他发个消息?” “我?”谢晏指着自己,很是诧异的样子。 “是啊,说不定他看见你消息心情好,就不觉得消息内容添堵了。”盛柯摊手。 谢晏看了他一眼。 盛柯:“干嘛?” “你发吧。”谢晏说,“我发不是更打扰么。” “为什么?”盛柯不解。 “你的消息他每条都会及时回复吗?” “他要有事就不会。” “那你觉得我的消息……”谢晏犹豫着。 “……操。”盛柯终于反应过来了,骂道,“兄弟如手足爱人如衣服是吧!” 谢晏愣了愣:“……这话对吗?” “哪里不对。”盛柯往边上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偷偷掏出手机,“人可以断手断脚生活,又不能出门裸奔。” 方趁时还真不知道,收到消息之后,没多久就把电话打了回来,盛柯接起来说:“你等等,我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明显是想直奔厕所,谢晏中途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向了另一条走廊岔路,去了另一幢教学楼的楼梯间。 “这边人少。”谢晏一边上楼一边说,“平时没人来。”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盛柯不禁问道,“是做了多少次贼。”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谢晏扶着木质扶手的拐角处转了弯,“躲老师躲同学躲摄像头乃是三项后进生的基本生存技能。” “你现在可不算什么后进生了。”盛柯跟着他上了两层楼。 “好了,你说吧。”到了明显落了层薄灰人迹罕至的上层,盛柯才重新将手机拿起来。 结果方趁时第一句话是:“谢晏在你旁边?” “啊。”盛柯无语地说,“你是不是想他了?来来来我给你开免提,反正这会儿旁边也没人。” “不是,我只是觉得谢晏在的话有些话就不用说两遍了。”方趁时说。 他周围有明显的嘈杂音,显然现场人非常多,谢晏能分辨出来远处的广播在推进比赛赛程,还有人可能是拿到了好成绩,路过时发出了欢笑声。 但周围的楼道很安静,一下子就让人感受到了某种距离感。 很奇怪,没听到方趁时声音的时候,谢晏还没有这么清晰的“他不在”的感觉。 “什么话?”谢晏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孟扶冬要过去,也没听孟书秋提起,这事我还需要去探探她的口风,看转学到底是谁的主意。”方趁时在电话那头飞快地说,“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不过孟扶冬从小就喜欢盯着我的东西抢,知道了我和谢晏走得近,会做点什么也很正常。反正你离他远点就好。” 谢晏“唔”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 盛柯在旁边问:“是谁的主意有什么区别吗?” “谁处理的区别。”方趁时说。 “对你有影响吗?” “没有。”方趁时顿了顿,一般,如果只和盛柯说的话,他说到这里就会停止了,但因为今天谢晏也在旁边,所以他多说了一句,“他们一家一直以为讨好了孟女士就能多分到点资源和财产,但其实……方向错了,怎么使劲都没用。” 盛柯“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谢晏倒是有点好奇,问了句:“那你的方向呢?” “我?我走的是另一条路。”方趁时笑了笑,没再多说。 他本来就是在比赛的间隙里挤出时间打的这个电话,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谢晏出了会儿神,直到被盛柯拍醒,“回去啊?” “嗯?啊,回。”谢晏回过神,往楼下走。 “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走了下神。”谢晏说。 他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或许显得有几分头铁,但保持自我思考也帮助他在成长过程中避免了许多麻烦。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孟扶冬是个烂人,他也得自己看看孟扶冬有多坏。 回教室的路上,教学楼内就响起了带调子的上课铃。两人急匆匆地跑了几步,赶在老师到教室前回了座位。 孟扶冬似乎整个课间都没有出去过,谢晏落座的时候,他已经把需要的书拿出来了。 “是数学课。”他在谢晏抬头看黑板上的课表前先说了一句,然后在谢晏转过来的时候笑了笑。 谢晏愣了一下,冲他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孟扶冬说。 这节数学课估计是讲必修3的知识点,谢晏把书找了出来,又掏出了之前就抄好的笔记,准备再查漏补缺一下。 事实证明他判断得没错,高老头一来就续着上节课讲到的地方继续口若悬河地讲了下去。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现在谢晏很适应他的讲课风格,唯一不适应的就是数学本身。 数学还是有点难,对他来说,全部科目里他学得最轻松的是生物和化学,其次是语文,别的都有点费劲,必须要很努力很专注才行。 好在专注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费劲,而且他专注起来很容易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直到手肘被人戳了好几下,他才意识到孟扶冬在叫他。 “嗯?”谢晏转过脸,“怎么?” “笔记方便借我看一下吗?”孟扶冬冲他笑笑,压着嗓子,语调温和地说,“我之前的学校和这边的进度不太一样。” 数学还能不一样吗? 高三都没有新课了,全是复习内容。 谢晏知道澜越的英语课比其他学校都要难很多,因为有不少人高中结束以后是要去留学的,学校里甚至还提供课余时间选修小语种的帮助。 但,数学应该是一样的吧? 谢晏愣了愣,但也没说出来,孟扶冬这个要求让他想起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找江露白借个笔记抄还会被嫌弃……想到这里,谢晏把自己的笔记递了过去:“你先看看吧。” “谢谢你。”孟扶冬笑得眉眼弯弯,“你真好说话呀。” 谢晏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好说话。 不过表面上看,或许确实如此。他没解释,说了句“不用客气”,就扭过去继续听高老头讲课了。 孟扶冬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低下头。 谢晏的字迹有一种飒然而利落之感,说不上工整,但胜在字字清晰,收尾的笔锋常常是甩出来的。都说字如其人,这样写字的人,大抵性格也不黏糊。 但这人看着又好像很软和。 孟扶冬看了几页,兴致缺缺地将笔记摊开放在了桌上。他成绩说不上好,上面的东西半懂不懂,倒是能看出谢晏记得很用心。 要是毁掉…… 算了,没意思,有方趁时在,毁掉个笔记能起到什么帮助。 他想了想,心里有了新主意。 第74章 要求。 孟扶冬在下课的时候把笔记本还了回来, 然后提出了到校以来的第三个要求。 “我刚来,对学校还不太熟悉,你能不能陪我去食堂?” “这个……”谢晏有点为难。 照理说, 这是一个很正当的要求,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位新同学并不讨他的饭搭子喜欢。 “我现在中午都和盛柯一起吃饭。”谢晏倒也不至于为了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去委屈盛柯,想了想说,“你和他应该没办法坐在一起吃吧,要不你找找别人?” “我知道,你是哥哥的朋友嘛,自然也会是盛家大少爷的朋友。”孟扶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头半垂着,笑容中带着些许落寞, “我也没有跟他抢你的意思,只是今天确实是我第一天来学校, 你要是能带我认一认食堂的位置,我会方便很多。就今天一天, 这样也不行吗?” 谢晏:“……” 他看了孟扶冬几秒,将目光投向朝他走过来的盛柯。 盛柯愣了愣:“怎么?” “他让我带他去食堂。”谢晏说。 他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指向很明显。盛柯皱了皱眉,今天第一次朝孟扶冬那里看过去, 目光嫌弃得像在看什么遭瘟的东西:“你不能找别人吗?不行就过去的路上找人问一下路啊。” “找别人也会被拒绝的。”孟扶冬坦然地说。 澜越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少, 不认识的可能是关系没到。 盛柯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啊?” “有谁会不知道自己被人讨厌呢。”孟扶冬笑了笑, 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跟盛柯讨论天气,“我就借谢晏哥哥一天, 明天我就自己吃饭了,盛大少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盛柯明显被他噎到了。 谢晏叹了口气,起身道:“算了, 我带他去吧。” 盛柯看他一眼。 “没事。”谢晏说。 “那我今天找别人吃饭去,我看到他倒胃口。”盛柯指了指孟扶冬,“就今天一天啊。” “放心。”孟扶冬笑了笑。 他一直没动,目送着盛柯离开了教室之后,才从座位上起身,冲谢晏甜甜一笑:“走吧,谢晏哥哥,今天谢谢你了。” 谢晏的视线落在他课桌上。 “嗯?”孟扶冬看着他。 “没事,走吧。”谢晏摇摇头,边往外走边说,“你多大?既然是同班同学,没必要管我喊哥哥吧。” 他刚刚注意到孟扶冬起身的时候手在桌上撑了一下,从青筋和骨节凸起的情况来看,还挺用力。 这么虚弱吗? “我是3月14号的生日,白色情人节。”孟扶冬这会儿看着还挺高兴,语气也很轻快,“哥哥们应该都比我大。” “你是有日韩血统吗?”谢晏踩着楼梯往下走,笑道,“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大了不到半岁就得喊哥的说法。” 孟扶冬跟在他后面:“可他们不都喊你‘晏哥’吗?” “喊哥和喊哥哥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可我想喊得特殊一点。”孟扶冬在谢晏看过来的时候,勾起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毕竟谢晏哥哥是特殊的。” 谢晏愣了愣。 这话让他想起方趁时。 说来也怪,一开始他知道自己对方趁时来说很特殊的时候,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但孟扶冬这么说,他陡然感觉到一阵不适。 甚至在褚骁说出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鼓励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 怎么,小孩儿,你和我也有奇妙的前缘吗? “哪里特殊?”谢晏看了他一眼。 孟扶冬飞快地瞥过来,目光中带着没有藏好的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他真的会追问。 顿了顿,孟扶冬才维持着笑容说:“因为谢晏哥哥是这么多年来,除了盛家大少之外,哥哥唯一的朋友呀。” 谢晏不买这个账:“那好像是对方趁时来说特殊,不是对你来说特殊。” “这就是对我来说特殊啊。”孟扶冬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你的人生是绑在方趁时身上的吗?” 孟扶冬一怔,脚步停住。 谢晏没发现,仍在往前走,迎着太阳。他的肩背是舒展的,薄而有力,从背后看过去能看到流畅漂亮的颈线,想要拥有这样的姿态,良好的运动习惯和强大的自信缺一不可。 好耀眼的人。 孟扶冬的眼睛眯了眯,心道,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知道人生捆绑在别人身上是什么感受。 “不行吗?”他像是较上了劲,故意问道,“有些人的人生,就是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没有谁的人生是非要捆绑在别人身上的。”谢晏回过头才发现他落下了几步,于是停住了脚步,略略偏着头,神情是他平日里惯有的满不在乎,“只要你自己敢放弃。” “你都没有经历过,为什么敢说得这么笃定。”孟扶冬笑了一下,但看着不像笑。 “因为这世上没有我不敢掀的桌,没有我不敢放弃的人?你应该也没试过放弃,又为什么这么笃定呢?”谢晏笑了下,手插兜向前走了,“下次还不如说是你想跟我拉近关系才这么叫呢,不过这称呼不好听,你还是换一个吧。” 食堂就是出教学楼以后沿着校园造景一直走,走到头是超市,离超市不远的四层小楼就是食堂。 考虑到孟扶冬是第一天来学校,谢晏先把人带到了校园卡充值的地方:“你记得自己的学号吗?” 我要是不记得你要怎么办? 孟扶冬看了他两秒:“不记得了。” “行。”谢晏也不在乎,他怀疑这会儿孟扶冬有情绪,恰好他对此人的情绪没有了解的兴趣。 他拿出手机,给吴霜停拨了个电话。 “喂?霜姐,我谢晏……不是故意在学校里把手机掏出来,是真的有事……嗯,我带孟扶冬来办校园卡,他说不记得自己学号了……好的。” 窗口这会儿倒是不需要排队,谢晏走到窗口边上,跟里面工作人员说:“你好,学号xxxx……孟扶冬,对……好了,谢谢霜姐……嗯,嗯,知道了我会把手机收好的。” 谢晏果断掐灭了霜姐的唠叨,冲孟扶冬歪了下头:“去,自己付钱。” 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窗口工作人员的态度并不好,谢晏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发现孟扶冬明显露出了冷脸。 窗口工作人员是他不需要考虑家世、目的与之相处的人,以纯粹的陌生人之间的能量交换来看,孟扶冬并不喜欢被人冷待——尽管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如此,但并不是全部——至于没有发火,就不知道是因为谢晏在这里,还是他真的脾气还算不错了。 钱上应该还算宽裕,毕竟是孟家人,孟扶冬给他的新饭卡一口气充了3000块钱,没有一丝犹豫,大概没有在这方面被家里苛待过。 办完卡,两人来到食堂,谢晏遇上了孟扶冬今天第四个要求。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谢晏给孟扶冬大致介绍了一下每层楼都有什么吃的,从一楼走到了四楼。最后孟扶冬站在四楼的窗口面前,对谢晏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可是我想吃一楼的那个面条,可以吗?” 这是个很添乱的要求,谢晏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说:“行。” 孟扶冬立刻甜甜地笑起来:“谢晏哥哥,你真好。” “不用说这种话,你今天的身份是‘新同学’,我是带你过来的,自然要照顾你。”谢晏走在了前面。 食堂里人还是很多的,他们下楼的时候有不少饿货已经吃完往下走了,在楼道里摩肩接踵,现场乱得谢晏感觉孟扶冬那小身板走进去就会碎掉。 于是他走慢了两步,下意识地走到了孟扶冬的外头,但嘴上却并不饶人:“何况你要是真的怯懦,刚刚我看你的几秒钟之内你就会改变主意了,但你没有,所以装什么呢?……走里面点,别被人撞了。” 谢晏伸手拦了一下,将人群和孟扶冬隔开。 孟扶冬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他当然是讨厌人群的,嘈杂、愚蠢、吵闹,靠近还会受伤。 可记忆里,被人在人群里护着还是第一次。 这就是方趁时新看上的朋友吗?原来如此。 谢晏善良得都让他有些嫉妒起来了。 两人从四楼下到一楼,穿过人群站到了面条窗口前的队伍里,因为队伍有点长,谢晏排队无聊,就时不时地把手机拿出来。 孟扶冬现在对这个叫“谢晏”的人,有了更多的好奇,实在觉得那吸引了谢晏注意力的手机很碍眼,于是出声打断了这一幕:“谢晏哥哥,你是在给哥哥他们发信息吗?” 谢晏掀起了眼皮:“‘们’?” “就是哥哥和盛家少爷,或许还有苏家小姐,不过他们好多年不在一起玩了。” 谢晏顿了顿,片刻才问:“怎么,你哥只有这些朋友吗?” “是啊,他从小就聪明,看谁都是蠢蛋,自然不愿意和大家一起玩。”孟扶冬道,“他不像我,我倒是很喜欢和大家玩,可大家都不喜欢我。本来嘛,我们这个圈子里,继承人总是更受人欢迎一点的。”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这话听着像在嫉妒你哥。” “我是羡慕他,他总有很多人喜欢,但我没有。”孟扶冬说到这儿,又冲谢晏露出一个甜笑,“所以我听说他有了个新朋友,才会对你这么好奇。” “只是好奇吗?”谢晏又问。 “……”孟扶冬抿了下唇,“对啊,不然呢?” “你看起来好像想对我做点什么,或者是想成为我的朋友,把方趁时踹走。”手机震了震,谢晏便又掏出来看,“说实话,目的性太强了,你好像也不愿意藏,难怪别人不愿意跟你玩。” 孟扶冬沉默了几秒,眼看着谢晏回完了一条消息,才问:“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白吗?” “算是吧,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有什么话直说才好商量……再说你这种拙劣的表演也骗不到人。”谢晏说,“人可以有很多朋友的,我可以是方趁时的朋友,盛柯的朋友,钱松俊、徐明泽、蒋星杰……很多人的朋友,当然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你根本没必要这样。” 说完,他又低头开始回信息。 孟扶冬看着那上面的防窥膜,想找时间偷偷把膜给撕了。 “你的朋友既然这么多,又为什么敢说自己谁都不在乎?” “因为是不在乎是一种态度,你想就可以做到。”谢晏冲他笑笑,“放不下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些,害怕、胆怯、懦弱,还能有什么?” “你从不害怕胆怯吗?” “怎么可能?我也是个人啊。”谢晏说,“我每天都在害怕,可我活着的意义,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触碰到了什么痛点,孟扶冬的声音都放轻了:“那你为什么活着呢?” “不知道,我还在找。”谢晏说,“你也可以自己找找。” “……万一找不到呢?” “那在寻找的过程中,你应该也可以活得足够精彩了。”谢晏看了眼他的头顶。 前几天谢晏发现自己长到180了,很是兴奋了一番,他以前看见比自己小的小朋友,有个习惯性动作就是揉别人脑袋。但这会儿,他盯着孟扶冬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收起来了。 “我不想吃面条了。”孟扶冬突然说,“我想吃麻辣烫。” “找事是吧?” 两人都已经快排到了,而麻辣烫是知名热门窗口,至今队伍仍然很长。 谢晏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伺候你到现在,是因为我这个人脾气很好,毫无原则?不是的,我只是不爱计较小事。” 他伸出食指,在孟扶冬额头中心轻轻一点,把那颗脑袋往后按,“你要么吃这个面条,要么自己去排队,我不会再陪你重新排一个队伍了,我现在,很、饿。” 孟扶冬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直接撞到了别人身上,那个人转过头皱眉盯着他俩。 此人有点眼熟,好像也是高二的学生。谢晏冲对方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啊哥们儿。” “排个队就不要挤了,这么热的天,食堂这空调跟假的一样。”那人嘟哝了一句,倒是给了谢晏面子,没再说什么。 “……我吃面条。”孟扶冬站定了,揉揉额头,憋了下没憋住,说,“你能不能别玩手机了。”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机收了起来:“行。” 面条是修宁市的本地口味,浇头每日随机,今天的是雪菜肉丝和番茄鸡蛋,窗口还提供卤味与煎蛋加餐。要说谢晏对澜越最满意的部分,食堂的厨艺应该是其中之一,这面条很香,是食堂自己做的。 各自点完餐,两人在人声鼎沸的食堂内找到一张空桌,面对面地坐下来。 要评价谢晏的吃相,用方趁时的话说就是,“你吃饭太认真了,会让这饭看起来很好吃”。孟扶冬没动筷,盯着低头嗦面的谢晏看了一会儿,才开始吃饭。 谢晏“簌簌”地将筷子上的面条吸进嘴里,没多久就吃完了,坐着等孟扶冬。 他吃相还不错,很安静,时不时会抬眼确认谢晏在做什么,除此之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一顿饭吃得仿佛这饭毫无味道。 谢晏在心里勾勒出一个画像:家里不受宠的孩子,需要看眼色生活,身体不好,习惯了争宠,特别是跟方趁时争宠。 谢晏叹了口气。 不知道方趁时的小姨是个什么情况,但看起来,好像不比孟书秋好多少啊。 你们孟家人都怎么回事? 第75章 谢晏,这里的灯很漂亮。…… 下午的时候, 从上个月起就抱着“进步之星”大腿不放的顾聪来找谢晏请教问题的时候,孟扶冬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道数学题,一边挤兑顾聪, 一边问谢晏。 谢晏有点无奈, 说:“你可以问我问题,他当然也可以问,你排一下队呢?” “我成绩很差。”孟扶冬看着他,“更需要帮助。” “那我成绩也不好啊……”顾聪看了他一眼,梗着脖子说了一句,又在孟扶冬看过去的时候缩了回去,“算了,你先吧, 我惹不起孟家人。” 孟扶冬笑了,向谢晏看回去:“谢晏哥哥……” 谢晏深吸口气, 突然摸出手机,把顾聪要看的那道题拍下来, 然后拍了他一把:“你回去吧,一会儿我把过程写好发给你。” “诶,好嘞。”顾聪抱着他的试卷开开心心地走了。 然后谢晏就转了回去,找了张草稿纸, 开始写题。 “谢晏哥哥, ”孟扶冬就站在他旁边, 能清楚地看见他写的是顾聪拿来问的化学题,而不是数学, 语调就拖长了,幽幽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吧, 家境在澜越算不上好,好处就是,因为足够差,所以不需要看你们孟家人脸色。”谢晏头也没抬,“你要威胁顾聪你就去,我不奉陪。” 孟扶冬深吸口气,屈指成拳,放到嘴边。 过了两秒,他像是克制不住,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闭了闭眼。 好半晌,他才觉得身上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重新忍了回去,见谢晏正在给做完的题目拍照,他想了想,从背后绕过去,坐到了方趁时的座位上。 刚给顾聪发完题目的谢晏转了过来:“……这好像是方趁时的座位?” “是啊。”孟扶冬把手撑在了桌上,托着腮看他,“我坐一下我哥的位置怎么了,反正他又不在。” 谢晏这时才看到对方手上似乎新添了一个伤口。 早上他就发现孟扶冬手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这一秒看见这个新鲜的才发现这是……牙印? 他自己咬的? 谢晏这会儿还算冷静,只是觉得孟扶冬想出来的这个新招有点烦人,压着脾气说:“方趁时应该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我又没动,就是坐一下。” “这也包括在‘动他的东西’之内。”谢晏看着他,“起来。” 孟扶冬坐着没动。 “起来。”谢晏又说。 还是没动。 “起来!”谢晏扬起了声音。 这中气十足的一吼,穿透了教室里课间的嘈杂,好些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徐明泽最是八卦,伸过一颗脑袋:“怎么了这是?” 谢晏没理他,甚至脸头的角度都没变,眼神已经难得一见地冷淡下来。如果方趁时在这里,就会辨认出,谢晏又回到了他“城南职高校霸”的状态里。 “你起不起?”他声线平静,压着欲来的山雨。 孟扶冬看过谢晏柔和的样子,一针见血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火的样子,只觉得这人像云又像刀,很是有趣。 他没想到只是坐一坐表哥的座位就能看见这副模样,饶有兴致地问:“我就不起,你能怎么样?” 谢晏站了起来。 孟扶冬看着他:“这是学校,打人可是违纪的啊,我可听说你跟别人打了赌——” 他一句话暴露了来之前调查过谢晏的事实。 不过谢晏也并不意外,他甚至没有和孟扶冬计较的兴趣,只是朝对方靠过去,伸出双臂插进肋下,将人一把提了起来。 孟扶冬睁大了眼。 他虽然瘦弱,但也是个身高177即将成年的男性,体重摆在这里。 而且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见过需要依靠暴力解决的场景。 谢晏提着他转了个身,把他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说:“你非要坐,可以坐我的位置。我再说一次,别碰方趁时的东西。” 孟扶冬看不懂谢晏的眼神,他也不明白谢晏为什么这么做。 但有一点是明白的,谢晏现在非常生气,而且……还因此开始讨厌他了。 孟扶冬这一生,最别人的厌恶最是敏感,他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离目标远去了,下意识地勾起一个抱歉的笑:“你别生气,谢晏哥哥,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希望你多注意我一点……你别讨厌我。” 和方趁时一样的话,让谢晏飞快地皱了下眉。 “适可而止。”他说。 因为这里的变故,下一节课间时,盛柯很快找了过来。 谢晏简单地和他说明了一下情况,更多的则是徐明泽添油加醋地补充。 “卧槽,你都不知道谢晏当时有多凶。”徐明泽手舞足蹈地,“那个脸,拉得这——么长,眼神有这——凶,然后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再说一次,别碰方趁时的东西。’妈耶,太酷了。” 谢晏无语道:“你别趁着孟扶冬不在就瞎说。” “我哪句说假话了嘛!”徐明泽一瞪眼,伸手拍拍自己的同桌,“老陈!” “嗯,我作证。”陈朝远说。 盛柯笑得直不起腰。 谢晏知道他肯定会和方趁时说这事,所以就没提,晚上果然收到了方趁时的联络。 谢晏顺便和他说了说自己这一天的观察结果。 【F:你听起来似乎不太讨厌他?】 【日安:昂,争宠的小孩儿而已,我做什么和他计较。】 【F:但你吼他了】 【日安:今天你要是在学校,你也会吼他吧。】 方趁时平时甚至不愿意让陈朝远的外套沾到自己的课桌边,为此他们这排离前排特别远,陈朝远也从来不过度把座位往后挪,生怕触他霉头。 除了谢晏之外,也就盛柯敢碰方趁时桌上的东西,还是在问过他的前提下。 【F:那不一样,他碰的毕竟是我的东西】 哪不一样。 谢晏不想让他深究,他正好在写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想不出思路很是烦躁,干脆拍照发了过去,把话题岔开。 【日安:[照片.jpg]这题怎么做?】 【F:打电话?】 【日安:嗯?你不是和助理在酒店的时候不打电话的吗?】 【F:现在有一点自由时间,我出来了,在外面】 谢晏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晚上8点半。 好像还好,不算很晚,不需要担心。 他怕谢母中途进来送水果,过去反锁了房门,回到书桌前,把电话拨了回去。 那头很快接通,从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里啊?”谢晏问。 “江边,这里的夜景还不错。”方趁时说,“想我吗?” “这几天还好。”谢晏实话实说,一开学他就很少有空想方趁时了。 “都这么久没见面了,只是‘还好’吗?我倒是很想你。” “你怎么了,”谢晏笑起来,“听着情绪不太好。” “还行,只是我现在在犹豫一件事。”方趁时慢悠悠地说着话,话音像跟那头的风融为了一体,“今天比完赛,孟书秋说她过来了,所以跟她一起吃了个饭。她确实不知道孟扶冬转学的事,然后我又去找了孟谣。” “孟谣?” “就是孟扶冬他妈,我小姨。孟谣说,她不知情。” “啊?”谢晏愣了愣,“这意思是孟扶冬自己要转的学?为什么,给你添堵吗?” “如果不是有孟谣指挥的话,孟扶冬自己很少会办这么大的事来给我添堵,他喜欢做些小动作,而不是伤筋动骨的事,所以我倾向于,孟谣没说实话。” 谢晏并不了解方趁时的小姨,甚至他到今天才知道方趁时有小姨。 他觉得自己应该问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家几口人,分别都是怎样的人,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为什么。 谢晏,你做好查户口的心理准备了吗。 被拒绝怎么办。 没被拒绝的话,你又要怎么办。 谢晏抬头看了眼头顶的书架,那里有一本《给麻风病人的吻》,是方趁时经常在看的那本书的中文版,谢晏前阵子买的。 为什么买,不知道。 他其实也不看。 想到最后,谢晏跳过了户口,问:“和你妈吃饭所以心情不好了吗?还是因为你小姨?” “我很……讨厌孟家,讨厌孟家的人,这种讨厌和对孟书秋的不喜欢不是同一种,虽然有时候我会觉得,孟书秋身上也有孟家人的影子,但她还是比孟家大多数人好多了。” 谢晏笑了:“我今天还在想呢,孟扶冬这个样子,估计他爸妈对他也不好,你们孟家人,怎么一个会养孩子的都没有。” “可能因为根上就是烂的。”方趁时想了想说,“孟家人都是疯子。” 疯么? 谢晏回忆起孟扶冬手上的伤:“他好像喜欢咬自己。” “谁,孟扶冬?” “嗯。” “不奇怪。”方趁时停顿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小时候我撞见过一回,孟谣估计……从小就虐待他。” “……啊?”谢晏都想不出其他理由,“他……不是亲生的吗?” “是亲生的,但孟谣头胎是个女儿。”方趁时说,“我查过,据说八个月的时候胎停,孟谣本来想休养两年,结果我妈怀孕了,为了不落后太多,她又紧锣密鼓地给自己弄了个孩子。孕检的时候一直都说是女孩,结果生下来是男孩,她很不满意,光跟那家私人医院就闹了好久的官司。要不是太难看,可能现在还在闹。” 谢晏:“……” “那你就……不要理孟扶冬好了。”想了想,谢晏说,“本来你也不太和班里人来往,不是对谁都是一张冷淡的臭脸吗?不喜欢孟家人,就不要搭理了。” “骂我?”方趁时的尾音上扬。 “不敢。”谢晏顿了顿,目光无意义地在墙面上打着转,“……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现在……好些了,听到你声音就好些了。”方趁时声音有点低,叹息似的,“谢晏,虽然今天孟扶冬还没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他总有知道我对你有其他意思的一天,到时候,他一定会跟我抢你的。” “怎么,你还会怕我被抢走吗?”谢晏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时片刻。 “会。”方趁时说。 谢晏愣了愣。 “你不是说,不会让我走的吗?” 方趁时“嗯”了一声:“不冲突。其实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威胁,你肯定不会喜欢上他,就像我也不觉得褚骁对我有什么威胁,但偶尔还是……不冲突的。” “原来你也没那么自信啊。”谢晏像是在感慨。 “当然。”方趁时沉默了几秒,“谢晏,这里的灯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谢晏,这里的灯很漂亮。 我很喜欢你,你有没有感觉到。 第76章 我想做一件有点疯狂的事…… 这话题换得太快, 谢晏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换视频行么。” 谢晏愣了愣,飞快地踹掉拖鞋,光着脚无声地跑进厕所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然后又跑回书桌前坐下, 说:“行。” 语音换成了视频。 和谢晏面前明亮的台灯相比,方趁时那边就要黑上不少了。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底映着霓虹灯璀璨的点点碎光,身上不见平日里的慵懒、淡漠、不屑、张扬,倒是显得很安静。 见视频接通,方趁时将摄像头切换到了后置,给谢晏看江面上的灯火。 夜风推着江面上粼粼的波光,大桥上方、两侧, 以及江岸对面直冲云霄的一排排大楼上,皆是色彩不一的灯光, 乍看连成一线,好似一条光河在眼前流淌。 “这是悦湾?”谢晏的脸朝手机凑近了一点, “我都没出过修宁,第一次见到悦湾市的样子。” “下次带你来。” “有空的吧。”谢晏没当回事,他对风景也就这么一点好奇,“切回去吗?看看你的脸。” 方趁时把镜头切回了前置:“看什么?” “看表情。”谢晏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看你的脸比较好判断你的情绪……唔。” 大概是他苦恼的表情有些可爱, 方趁时终于笑了笑:“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谢晏没往下说, 顿了顿问,“你刚刚说你在犹豫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做一件有点疯狂的事, 代价……有一点点大。”方趁时勾着唇,通过摄像头看他,“在考虑要不要做, 你觉得呢?”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帮你决定啊?” “你想我吗?”方趁时又问了一遍。 谢晏还是刚刚那个答案:“还行。还行的意思就是说想过你,但不会一直想,想见你,但也不是非见不可,你要比赛,我也要上学,再说你过几天就回来了……虽然很久没见,但我们本来也不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需要见面的——你都还没告诉我这道题怎么做呢。” “题……你等会儿。”方趁时差点把这事忘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刚刚谢晏发过来的那张图,再打了个腹稿,才开始细细讲起来,“……明白了没?” “稍等,我先记下来。”谢晏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他这会儿不太有空余的脑子用来思考数学,“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讲题真的很厉害。” “理解了的东西拆开来讲谁都能讲好。” “不是这样的哦,你就是很厉害。”谢晏笑了下,抬起头,“抄完了,晚点我再琢磨琢磨。” 方趁时“嗯”了一声,凝神看着他。 原本许特助给订的是明天中午的机票,两小时飞行,回到修宁就是下午了,再折腾回市区估计要3点多。这个时间就也没有再去学校的必要,澜越情况特殊,在全市的高中里都算放学早的,见到谢晏就成了后天的事。 本来也不是不能忍。 可是今天孟书秋为了一笔生意飞过来,方趁时才知道她想明天早上带自己去一个商务接待的场合。 她还没有放权,每次商务接待带着方趁时,就只是让他做一个优秀漂亮的名为“儿子”的挂件而已,方趁时接受不了这种先斩后奏,到现在孟书秋用来跟他交换“好好参赛”的那套翠园的房子都还没过户给他,还得让他捏着鼻子接受白嫖么? 隔着一整个暑假,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谢晏了,碰触不到谢晏的肢体,闻不到谢晏身上的味道,现如今,学校里还多出来一个不知来意的孟扶冬,以至于他需要分心在孟谣面前演一出转圜得体、进退自如。 情绪来回挤压着过多的思念,被迫装进这一具并不宽大的躯壳中,空间实在有限,以至于震荡得方趁时连头都有些眩晕。 想他。 想见他。 想贴在他耳边问,为什么要帮自己怼孟扶冬。 可是他好像……并不那么期待自己不顾一切地回去。 “至于你说的事。”谢晏这时说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也不肯说,但你如果想做,那就去做。” “如果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呢?”方趁时问。 “你扛得住吗?” 方趁时往远处看了一眼:“好像……还行。” “那你想做吗?” “……有一点。” “那就去做。”谢晏说,“你连吃辣这种小事都不记得要放纵自己,能让你说出‘有一点’想做的事,那得是多想做啊?想做就去做嘛,方趁时,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方趁时将目光收了回来,隔着屏幕凝视着谢晏什么也不知道的脸,低声说:“如果是和你有关的事呢?” 谢晏愣了愣。 过了几秒钟,他笑了起来:“那我会给你回应的,尽量……尽量不辜负你。” “好,这是你说的。”方趁时说,“那我先挂了。” “嗯?”谢晏有些意外地瞪圆了眼睛,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早点回酒店,注意安全。” “嗯。”方趁时说,“你挂吧。” “那……拜拜。” 视频中断了,方趁时从公园长椅上站了起来,低头叫了辆车。 嗡—— 嗡——嗡—— 梦里,桌上的试卷突然震动起来,对着他唱起了歌,谢晏看着这荒诞的场景愣了几秒钟,紧接着便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就醒了过来。 震动是真的,是他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免打扰,且不在固定充电位上。 半秒钟之后他想起,他洗完澡以后感觉睡不着,想着看一会儿,看了两页就昏迷了。 四周很黑,已经是人定时分,谁这么无聊给他打电话…… 谢晏眯着眼,将手机翻过来,看到方趁时名字的时候愣了愣,然后看了眼时间。 0:36 “喂?”接起电话的时候谢晏声音还带着哑。 “睡着了?”方趁时的声音依然带着风,不过风比之前的小多了。 “嗯……”谢晏闭着眼睛坐起来,缓了几秒钟说,“现在醒了,什么事?” 方趁时沉默片刻,随后深吸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笑了一下:“……没什么,你睡吧。” 说归说,但他并没有挂断这个电话。谢晏闭着眼睛呼吸了几下,然后说:“你不是会没事半夜给我打电话的人,你要是真没事吵我睡觉的话,下次见面我就揍你。” “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事。”方趁时笑了声,“我就是想见你了,但你……既然睡了,那我就忍一忍。” 谢晏睁开了眼睛:“你在悦湾,见什么?” 没记错的话,从悦湾飞修宁需要两个小时,现在距离上个电话间隔四小时,时间很紧,但紧赶慢赶的也来得及。 果然,想到这一点的下一刻,他听到方趁时说:“我在你家楼下。” 真在楼下?! 谢晏愣了愣,忽然从床上跳下来,也没管自己是不是没找到拖鞋,光着脚跑进了阳台。 但从他房间看出去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任何人影,有的只有围墙背后的路和对面的住房。他愣了一会儿,问:“楼下哪里?” “大门边上。”方趁时说。 大门……大门的话,需要穿过楼梯和一楼客厅。 谢父暂时没有回来,不过谢母最近住在一楼,她觉浅,而且这个时间的话,她可能还没睡。 谢晏找不出任何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时间点跑到大门外面去。 随着他的沉默,方趁时过热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出不来是不是?算了吧,虽然……但我不想让你为难,今天我应该不回本家了,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 “你……”谢晏舔了舔嘴唇,“在那儿等我一下。” “嗯?” “半个小时。”谢晏说完把电话挂了。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干过逆天的事情了,突然要干还有点紧张。 ……可能也有点兴奋。 他开了盏小灯,开始在屋里寻找。 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在一个普通叛逆高中男生的房间里想找到合适的工具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好消息——有一批冬季被褥被收纳在顶层的柜子里,用的是老式的收纳方法。 谢晏一个个把棉被袋子抽出来,扯出里面用来固定的麻绳,一根接一根绑在了一起,六七条一凑,长度就差不多了,然后他还需要…… 一个支撑或者垫脚的东西。 他把瘸腿的时候用的拐杖拿了出来。 这玩意儿是伸缩的,自从他腿好了,就被收纳在柜子里,一直没有用过,此时也算是发挥余热。谢晏把拐杖套在了胳膊上,用肩扛着,然后把接好的麻绳挂到阳台的栏杆上,扯了两下,确定足够牢固,就从阳台上翻了出去。 他的房间在角落,楼下正对着的也是个无人的角落,谢晏滑下去的时候看了看,只看到一楼的灯光,没见到人影,便放心地滑了下去,紧接着跑到围墙边,助跑两步,用拐杖撑着跳上了墙,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这个位置是他家的后方,谢晏绕了大半圈,才绕到外头的主路上,从墙边探出一个脑袋。 方趁时正斜靠在他家围墙外,望着不远处的花坛出神,连手机都没玩,乍一看,竟然显出几分阴郁。 “方趁时。”谢晏用气音喊了他一声。 墙边的游魂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灵光,顿时活了过来。方趁时快步朝他走来,边走边问:“怎么跟做贼一样……你鞋呢?” 他拉住谢晏的胳膊,低头看那双在沥青路上分外晃眼的脚。 仔细一看,谢晏额头有汗,鼻腔里喘着粗气,仿佛刚刚跑了一场紧张刺激的3000米。这位长跑选手本人穿的还是棉质的白色T恤和印着一堆大耳狗的蓝色睡裤,带着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柔软,看起来很是不专业。 “鞋脱院子里了,我下来才意识到我家院子是白墙,留个脚印多不好,再说穿拖鞋不好爬,我又不能去玄关换鞋……我从卧室阳台滑下来的。”谢晏还是压着声音,“你说话小点声,我怕被听见。” “……你翻墙出来的?”方趁时愣了愣,瞳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你的‘回应’,是不是牺牲有点大?” 谢晏眨了眨眼,他并不觉得翻墙是这么了不起的事。 方趁时深吸口气,前不久还涣散的神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回了这具肉体凡胎中,涤荡了一整晚的情绪尘埃落定,找到了归处。他压低声音,看向谢晏肩头:“这什么,拐杖?作案工具啊?” “嗯,这墙有点高,不好借力,找个东西撑一下。这根是回去用的,出来用的那根我扔在院子里了,希望我妈没听见声儿。”谢晏说着把挂在肩上的那根碍事拐棍扔进了一旁的花坛里,冲他笑笑,“等很久了吧?我找绳子下楼花了点时间。” 方趁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跟随着他每一个字舞蹈了起来。 他看了谢晏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其实……你不来见我也可以的。” 谢晏盯着他看:“真的吗?那我现在回去?” “……假的。”方趁时伸手抱住了他。 这一晚的冲动和奔波在这一刻得到回馈,突然就变得值得了起来。 “真要抱这么紧吗,我出汗了啊。”谢晏挣了挣,但也没用力。 “谢晏。”方趁时喊他。 “嗯?” 方趁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略略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第77章 每个人只会在世界上寻找…… 谢晏睁大眼睛。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但唇上感觉到的颤抖能让他意识到方趁时的不平静。 “怎么了,”谢晏回过神,笑了下, “翻墙而已, 是这么值得你感动的事吗?” “嗯。” “那你不还为我飞了红眼航班吗?——诶,是为我吧?”谢晏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应该确认一下。 自作多情毕竟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是。”方趁时说。 谢晏于是笑了,揉了下他的脑袋:“累不累?” 说不累肯定是假话,毕竟方趁时从小到大鲜有坐经济舱的机会,这临时订的机票却是把debuff叠满了——红眼航班多是廉航,他一个183腿又长的大高个,挤在狭小的座位里, 从起飞开始就在听空姐推销,从零食饮料到月饼纪念品, 无所不用其极,机舱里还有个小孩, 中途一直在哭,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但反正是成功吵到了方趁时的神经,这会儿他耳朵边上还有嗡鸣。 “不累。”方趁时说, “来见你就不累。” “这么说就是累了。”谢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出来时的那条巷子, 说, “我们往里走一点?我怕一会儿被人看见……虽说这个点了小区里也不太会有人,但万一呢……” 方趁时伸手抱他。 谢晏还以为他是想拥抱, 没想到那两条胳膊穿过他肋下之后,直接将他拦腰提了起来,一路被搬进了巷子里, 放到了方趁时的……鞋上。 “踩这儿。” 谢晏:“?” 老实说,他今天也是这么提孟扶冬的,向来自诩大人的猛士猛然间被人当成了小孩对待,人有点懵。 “我的脚,”谢晏低声说,“它没有这么娇弱。” 方趁时偏头亲吻了他的脸颊,没有说话。 谢晏看了他一眼,然后鼻尖又被亲了一下。 “你飞了一千多公里回来,就是为了亲我吗?”谢晏问。 “这个理由不够吗?”方趁时说着又在他额头上落了个轻吻,然后是眉毛,山根……顺着鼻梁一点一点往下亲,话音模糊在滚烫的呼吸里,“谢晏,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了吗?” “嗯?” “83天,从会考以后我们就没见过面。” 一个具体的数字代表着方趁时具象化的思念。 谢晏抿了下唇,他很难形容这一秒自己的感受,心脏像是被海潮包裹,温柔,绵密,窒息。任由方趁时在自己脸上落下几十个吻之后,谢晏忽然喊了一声:“方趁时。” “嗯?” “好像从我跟你哭过以后,你亲我的时候就越来越礼貌了,以前还……狂野一点。” 方趁时亲他的动作一顿,往后仰了仰,垂眼看他的表情:“怎么,礼貌不好吗?我还怕会吓着你。” “吓不到我。”谢晏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希望你轻松一点’。这个‘轻松一点’,也包括做自己想做的事,活成自己自如的样子。方趁时,我和你说以前的事不是为了让你小心翼翼地对待我,只是有时候我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传达。你今天……明显有心事,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你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对方趁时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他似乎是……想知道。 但方趁时对此一无所觉,此时此刻,他浑身的倒刺都已经被安抚住了,内心甚至有许多柔软,忍不住亲了亲谢晏的头发:“不用安慰,陪着我就好了。” 谢晏往后躲了下:“有汗啊。” “我又不觉得难闻。”方趁时又亲了他一口,“你还是很香。” “……你的嗅觉肯定有问题吧。”谢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伸手抱住他,“算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吧。” “嗯?” “上回褚骁来的时候提起你,他大概是不知道你名字怎么写,又听得不清楚,管你喊‘方程式’。”谢晏抬眼看他,“诶,你小时候有没有被人取过外号?” 方趁时这会儿并不想从谢晏嘴里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只是身上的戾气被安抚了,又没有发火的想法。安静地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以后,方趁时低声问:“谁敢给我取外号?” “话是这么说,但方程式很适合你嘛,学神。”谢晏问,“这又没什么侮辱性,万一有人敢取呢?” “没有。” “……好吧,你的童年还真是……少了好多乐趣啊。” 方趁时不明白被人取外号的乐趣在哪儿,但—— “想喊的话,”他说,“你可以喊。” “嗯?” “按这个取外号的逻辑,”方趁时碰了碰他的鼻尖,“你应该叫未知数,xy同学。” 谢晏盯着他看。 “怎么,没想起来自己的名字能取这样的别称?”方趁时笑了,“外号我不喜欢,情侣名的话,我无条件接受。” “……虽然你不是因为‘方程式’这个名字笑的。”谢晏还是盯着他,“但你笑了,所以OK。” 方趁时看他。 他这一秒才意识到谢晏始终在观察他的情绪,心跳有点上升。 “外号什么的我无所谓,不喜欢的我把人揍几顿就没人喊了。”谢晏说,“未知数听着还挺可爱的。” “有不喜欢的吗?” “有啊,有段时间职高里有几个傻逼天天追着我喊,‘晏子,晏子,没有你我们怎么活啊——’”谢晏用气声学了一下那个腔调,“我觉得太弱智了,逮着这群人揍了一星期,喊一次揍一次,就没人喊了。” 方趁时抿了下唇,最后没忍住,把头抵在他肩窝上,肩膀耸动。 “换个人笑我已经被揍了啊。”谢晏直白地说。 “谢晏。” “嗯?” 方趁时把孟书秋让他去接待的事说了。 他本来没想提,觉得是小事,而且他人回来了,这事也就不复存在,没必要拿出来让谢晏烦心,可这会儿他突然想说出来。 谢晏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哪句话撬开了方趁时的嘴,但难得方趁时愿意说,他听得很认真。听完,谢晏摸了摸他的背:“这就是你说的,会有‘后果’?” “嗯。” “她会做些什么呢?” “老样子,经济、自由,或是把原来说好的事情取消。一般来说她还是说话算话的,所以如果她明确告诉我要因为我的行动‘违约’,那么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方趁时搂紧他,“算了,我人都已经回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想去想那些事了。” 鼻腔里充斥着谢晏身上的气味,是他魂牵梦萦了很多年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像个沉醉温柔乡的昏君,那些在过往岁月中被他反复衡量、步步为营算计的事情,都不想再去在意。 谢晏伸手抱了他一下:“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得到过,失去过,活过,也死过,所以总觉得,只要方趁时能觉得开心,很多事本就不必在意。 谢晏没再多问,将方趁时抱紧。9月的晚风带着黏人的热意,两人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紧贴着的部分就变得灼人,总而言之,谢晏今晚是必然要再洗一个澡了。 他忍了忍,再忍了忍,忍到忍无可忍,才终于下决心推了推方趁时:“热。” 方趁时应了一声,但没动。 “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 方趁时觉得自己像一台电池老化的旧机器,正在电源上以龟速充着电,怎么也抱不够眼前这个人,只想再紧一些,再靠近一些。 这渴望过于强烈,甚至来不及生出旖旎。 谢晏叹了口气:“你表弟知道你这么粘人吗?” 方趁时松开了他:“你提他干嘛?” “煞一下风景,看,这样你就放开我了。”谢晏指着他,“我又不像孟扶冬,这么热的天穿着厚厚的长袖居然也不出汗,太神奇了。” 方趁时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感觉今日的那股不爽正在重新凝聚。 谢晏盯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说:“诶,你知道吗?我今天发现,虽然孟扶冬和你长得一点也不一样,但你们有点像。” 方趁时的身体僵了一下。 “看来你也知道?”谢晏笑了,“我就说……褚骁也没让你有这么大反应,为什么来了个孟扶冬,就突然说什么怕他会抢走我,你就不是这样的人……果然是害怕这个啊。” 孟扶冬说话做事的模样,偶尔会带着些方趁时的影子,但最关键的是,他身上那种想要求救,却对周围人无差别展示着攻击性,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的样子,让谢晏想起了当年的方趁时。 以至于他感慨了一整天,不知道孟家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在进行什么样的斯巴达教育。 “你很心软。”方趁时低声说,“会对我心软,就也会对别人心软,我……不敢确定。” “方趁时,我为了想这事儿琢磨了一晚上,差点没写完作业。”谢晏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可你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要为了他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方趁时反问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你这里特殊,你说这不是喜欢,那我请问,我和其他人比,有什么优势?认识你更早么?那褚骁都赢了。” 他深吸口气,“你还管他叫‘小孩儿’。” 谢晏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下说:“可他就是小孩儿。” 方趁时没说话。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孩儿’吗,”谢晏奇道,“这辈子也没管我喊过‘哥’啊。” 他还记得那会儿方趁时有多没大没小呢,这么小的小孩子,上来就问他名字,然后每句话开头就是“谢晏”“谢晏”的。 方趁时还是没说话,黑沉沉的眼珠子沉沉地盯着他。 “……行吧。”谢晏选择妥协,“从现在开始我会叫他‘小屁孩儿’,您看可以吗?” 方趁时:“……” “算了,你随便叫吧。”方趁时低头揉了下睛明穴,自嘲似的笑了声,“我这行为都快赶上孟扶冬了。” 大概是因为奔波了一天,垂下头的时候,谢晏忽然意识到方趁时看上去很疲惫,每一根凌乱的额发都在诉说着某种不安。 ……易感期大爆发。 好了谢晏,你不要再看网络了,污染你的词库了都。 谢晏见过方趁时的自信和笃定,也见过他的敏感和不安。阴郁的、焦躁的、渴求的,张狂的、冷漠的、不可一世的,他见过许多面的方趁时,但在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这每一面的方趁时为何让他另眼相待。 因为他能在方趁时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但他们又很不同,不同到谢晏仿佛在看自己人生的另一种金光灿灿的可能性。 我想吻他。谢晏和自己说。 “你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谢晏看着方趁时说,“有些事想明白了,有些事还没有。我对自己的念头好像总是很抗拒,所以有些事我没能及时意识到,但……身体的本能是不会骗人的。” “你是特别的,因为你像我,孟扶冬像你,但是不像我。每个人,只会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投射,所以你对我来说不一样,所以当初我会注意到你,会想要去帮助你,我的同情心从来也不泛滥。” 方趁时抬起头。 “你对这个答案满意吗?”谢晏问。 他目光专注,表情平和,再有耐心不过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褚骁?”方趁时问。 “他是个高傲的人,也很聪明,我以前总觉得,如果不是他有那样的父母,他应该可以读得好书,做一个正常的,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过一段或许平凡但精彩骄傲的人生。”谢晏说,“他高傲得和我如出一辙,像个运气更烂的我。” “那,黄景昀呢?” “他是我的完全反面,但有时候,完全反面就是完全正面,是一种殊途同归。”谢晏叹了口气,“我从来不做带6个兄弟出去跟1个人打架还打输的蠢事儿,蠢得我好不忍心。” 方趁时注视了他很久,久到谢晏以为他下一个问题会是“那我呢”。 可方趁时说: “谢晏,我想靠近你,学了你很多年,揣摩你的话、表情、动作,学着你的样子做人,知道你会打架,我还特地去学了搏击。孟扶冬从小被他妈勒令,揣摩我的话、表情、动作,学着我的样子做人,以为能讨孟书秋欢心,后来孟谣发现孟书秋并不那么爱我,又让孟扶冬打碎自我,从头学习如何讨好他的大姨。他当然像我,我也当然像你,但如果有另一个人愿意学习你呢?”—— 作者有话说:【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引用自《金刚经》 第78章 我的人生理想是追到你。…… “可是没有另一个人啊。”谢晏说。 “如果有呢?” “没有。”谢晏摇摇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像我们一样,父母双全却得不到他们的爱,没有那么多人热热闹闹却孤独地长大, 没有那么多人想死又决定死皮赖脸地活下来, 没有那么多人——” 他说到这里停住,从方趁时的鞋上下来,踩到了小区的沥青路上。 路面硌脚,他倒也不在乎,伸手将方趁时一推,按在墙上,吻了上去。 他总劝方趁时想做就去做,可他偶尔也不诚实。 谢晏想, 既然想要亲吻对方,就应该给他一个真刀实枪的吻。 灼热的晚风让神经迷醉, 方趁时下意识地抱住他。 两道身影在路灯下亲密地交叠。 时间偶尔会成为幻觉,让体温、触感, 和那些让神经跃动的意识的流动成为真实。 良久,唇分,谢晏在距离方趁时嘴唇不到一厘米的位置,用气声说:“能学得像, 说明本来就像, 不然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如果天赋不重要, 你凭什么次次满分啊?方趁时,你都不学习的。不要为了这种不存在的假设辜负了你实际的人生啊。” 他眼神专注, 蒙着层意乱的雾。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亲吻了下他那还泛着水光的唇:“我喜欢你这样看我。” “嗯?”谢晏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什么不同。 方趁时也没告诉他,他那迷乱的, 仿佛不清醒的,却专注地,只看着他一个人的目光有多让人神醉,只是又嗅了嗅他呼吸间的味道,低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尝试……记住你说的话。送你回去么?很晚了。” 谢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实感觉他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一点,就往后退了退:“有什么好送的。” 方趁时低头看着谢晏的脚。 “区区光脚,”谢晏晃了晃自己的脚,“小事。” “就算是小事,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走回去。”方趁时转过身,半蹲下,“来。” 谢晏眨了眨眼。 “来。”方趁时朝后挥了下手。 “唉……”谢晏叹口气,从花坛里捞回他的苦命拐杖拍了拍尘土,随后认命地爬到了方趁时背上。 方趁时两只手扣住他腿弯,往上提了提,便站直了:“是往后面走吗?” “嗯,那边对着我房间,也不容易被人看见。我妈最近都睡一楼,走楼梯下来容易撞见她。” “……谢晏。” “嗯?” “没事。”方趁时笑了下,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温和,“只是喊喊你。” 方趁时背着他,一路走到了院子后边的墙边:“你要怎么上去?” “助跑几步,然后拿拐杖一撑,咻——”谢晏的手指在半空画了道抛物线。 “我托着你,踩我背上上去。”方趁时说,“别助跑了。” 谢晏不说话。 “嗯?” “我都,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了。”谢晏很是为难,“脚很脏啊。” “衣服而已。”方趁时说,“倒是你,光脚踩了这么久,受伤没有?” “还好吧。”是有点疼,但谢晏觉得不严重。 “要是你今天能住我那儿,我肯定得检查,但是……算了。”方趁时走到墙边,调整了一个方便谢晏上墙的位置,“你回去检查一下,要是有伤就跟我说。” “……我经常觉得,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同时又太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谢晏叹了口气,在方趁时背上比划了一下。 少年的脊骨已经长成,外加常年保持着的运动习惯,没有多少青涩的痕迹,确实是经得起风霜和同龄人一踩的模样,但谢晏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这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的脊背,这辈子除了健身房的杠铃之外,只怕这是第一次有负重的机会。 突然就觉得压力挺大的。 “那可以由你来,”方趁时从善如流,并不为自己示弱的发言感到羞耻,“照顾照顾我。” “……别给我增加压力了,我明明跳得上去为什么要踩你背上上去。”谢晏叹了口气,“我尽量轻点踩啊,你……你扛住。” 方趁时低低地笑了笑,扎好标准的马步,身体向前弯。 谢晏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施力,逐渐把身体的重量放上去,核心用力,将腿慢慢提起来。 能看得出方趁时整个人有点晃,但他还是撑住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不用这么小心。” “怕给你踩出个好歹。”谢晏踩稳了,双臂向上一伸,够到围墙的边缘,把自己扒拉上墙。 挂到墙上问题就不大了,他在方趁时背上蹬了一脚,借了个力,就翻了上去,挂在墙头回头看。 嗯,果然踩脏了。 “你回去吧。”谢晏用气音说。 “我站这儿等你上去。”方趁时直起腰,回过头看着他,“你亮个灯,我想看看你房间在哪儿。” “跟你那边的构造几乎是一样的,你推算不出来吗?” “算得出来,那也想看看。”方趁时说,“你鞋在院子里对吧?” 谢晏“昂”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脚底下呢。” “那你回去吧。” “……你这电话非要我先挂的毛病究竟是哪里来的。”谢晏晃了晃脑袋,从墙头消失了。 方趁时朝后面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小区内用来隔开前后两座院子的人工河边,向墙的那头看。站在他的位置,能看到某一间卧室的阳台上明显挂着条白白的线状物。 他的近视虽然不深,但有一点散光,这会儿看不太清,不过用逻辑推算,那就是谢晏滑下来的绳索。 下楼容易上楼难。 他在原地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看到一道人影穿着双造型似乎有点奇特的拖鞋,肩头挂着两根金属伸缩拐杖,踩着外墙,慢吞吞地爬了上去,随后利落地翻进阳台。 少年好腰。 腰很不错的少年回过头看了看,冲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方趁时也挥了挥,再挥了挥,才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过去。 【F:你那拖鞋是什么】 【日安:[小鳄鱼拖鞋.jpg]】 【日安:到家跟我说。】 【F:已经到了】 【F:你竟然喜欢这种风格的拖鞋】 【日安:我不挑,但确实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日安:我要收拾一下啊,还得洗个澡,洗完再跟你说。】 【日安:还好我屋里有浴室。】 谢晏说完这句,就失踪了半小时。 他把阳台上的绳索收回去,一根根解开,捆回它们各自该待的棉花被褥上,再一个个塞回顶层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收拾自己——上蹿下跳了这么长时间,好端端的睡衣上沾上了不少灰灰褐褐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弄上的,总之,谢晏觉得自己形容狼狈、造型丑陋,而方趁时居然能对着这样的他说出“还是好香”这种话,要么是鼻子坏了,要么是眼睛瞎了。 摇了摇头,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扔进洗衣篓,进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接着把头顶的大日光灯打开,坐到书桌前翻过自己的脚查看。 脚底没有伤口,但有一些被碎石砂砾沾上,又被体重按压出来的凹坑。这会儿砂砾都被洗澡时的水流冲没了,疼痛已经有所缓解,谢晏估计到明早就没事了。 他拍了张照片,横看竖看觉得相片定格的脚底好丑,于是又删了,简单地用文字描述了一下,发给了方趁时。 那头几乎是秒回。 【f(xy):嗯,那你好好休息】 【日安:……?】 【f(xy):?】 【日安:你名字怎么……】 【f(xy):看不懂吗?】 【日安:我就是看得懂才这反应好吧!】 【f(xy):你也可以改】 【日安:我不!】 【日安:困了,你今天几点睡?】 【f(xy):这就睡】 【日安:能睡着吗?】 【f(xy):应该能,试试】 【f(xy):一会儿我就关机了,免得孟书秋半夜发现我不在,吵我睡觉】 【f(xy):明早等我一下?我应该不会睡过头】 【日安:那您要是睡过了怎么办?】 【f(xy):那我勉强,允许你自己去学校】 【日安:然后呢,你要逃学吗?】 【f(xy):看情况】 【f(xy):尽量不】 “睡吧。”谢晏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生物钟已经让他的意识模糊,口齿都在打架,“明早我去……叫你起床……保证不让你逃学……我先……睡了啊……” 方趁时点开这条消息听了三遍,并长按加入了收藏。 然后他才犹豫着,也回了一条语音消息:“嗯,晚安。” 谢晏没回。 也许是睡着了,没听见,方趁时又等了半小时,见等不到回复,就把手机关了机。 他睡前想着,要是入睡能顺利,就能让明早的自己精神头好一些,能用一个好点的状态迎接谢晏到来。 结果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转上两遍,他就失去了意识,而当他再次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失去意识的时候,已是天边泛着晨色、谢晏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面前的时刻了。 “早上好。”谢晏弯腰看着刚刚仓促惊醒的方趁时,他睡得头发有些凌乱,面色带着些低血气的苍白色,看上去竟有几分很少见的脆弱,“你没在做梦。” 听到这句话,方趁时涣散的视线渐渐凝聚到一处,好似是真的醒了。他盯着谢晏看了几秒,大概是在确认,然后突然伸手按着谢晏后脑,将人拉了下来。 “喂……”谢晏没站稳,手仓皇间找了个床的空隙按了上去,好悬没按到方趁时的肚子,“干什么你?” 方趁时把他的头按到肩膀上,闭着眼嗅了嗅他头发上的味道。 “你是醒没醒啊?”谢晏的口唇被他按在身上,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震动从方趁时的肩头一直传到他耳朵,震得人有点痒。他低声笑了两下,眼睛也没睁,声音还带着哑:“几点了?” “6点半,再不起迟到了。”谢晏弯着腰,胳膊撑在方趁时身体两边,感觉自己此刻的造型八成像个□□,不由得挣了挣,“还困的话一会儿在车上睡。” “嗯。” “‘嗯’你倒是动啊!”谢晏的脑袋被他箍住动不了,于是手往下伸,一巴掌拍向方趁时的大腿。 这一掌多年老校霸的功力,打得这迷蒙的清晨一起醒了过来,响亮的一声“啪!” 方趁时深吸口气,认命地松开他,一仰坐起:“我真希望你昨天是住在这里,然后我们今天既不用去工作也不用上学,可以躺着腻到下午。” “你的人生理想有点太堕落了朋友。”谢晏帮他掀开被子,以免他再次沉浸梦乡。 “我的人生理想是追到你。” “……”谢晏无语地笑了,“你什么时候点的土味情话的技能?” 方趁时睁开眼睛,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从床上跳下:“是真心话。” 谢晏被他噎了噎:“……” 方趁时洗漱去了。 他洗漱倒是快,虽说洗手间里摆着一堆堆精致的护肤品,但真的粗糙起来也可以很粗糙,清水抹把脸就能走,从下床到出门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谢家的车已经在门外等了,谢晏小声跟他解释,自己是趁司机还没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先来悄悄开的门,不然都不好解释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登堂入室。 “几点了?”车上,方趁时自然地问了一句,伸手去拿谢晏手里的手机,“我手机关了。” 谢晏不知道他看个时间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手机走,但还是毫无抵抗地被他薅走了手机。 方趁时在他手机敲了敲,递回来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着备忘录界面。 【看样子应该不会迟到,到学校先去厕所吗?】 这是一个亲吻的邀请。 谢晏没理他,直到下车才说:“你也不怕被司机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们有小秘密?”方趁时勾了下唇,“青春期人士没有小秘密才不正常吧,谁没年轻过。” “不是,我说你不怕他想歪吗?” “除了嗑CP的,谁没事会把人想成同性恋,”方趁时瞥了他一眼,“你心虚啊?” 他承认,他有一点调戏的坏心眼。 谁料谢晏愣了半秒,比他还坦然:“我很难不心虚吧?您都邀请我一到校就去厕所了。” 方趁时顿了顿:“……那你去不去啊?” “先放包。”谢晏撇了撇嘴,“重死了。”—— 作者有话说:写的时候老觉得这章应该取名叫after care(。 第79章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两人回教室放了书包, 然后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 这会儿人都还没齐,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他俩的行动倒也没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最多就是感慨下方趁时回来了。 “今天去哪儿?”方趁时问。 “走远一点吧。”谢晏想了想,去了个很远的空置教学楼。 虽然只是像点卯似的一个亲吻,谢晏也会随自己心意挑地方,比如比较不耐烦的日子,他就会挑个近处,兴致好就会走远一点。方趁时每次都会落后半步跟着,一个既可以从侧面观察他表情,又可以看到他肢体动作的位置。 看得出来, 今天谢晏心情还不错,他情绪好坏都不太上脸, 不过离得近了还是可以感觉到。 方趁时自然也是。 毕竟他今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谢晏。 “就这儿吧。”说话间,谢晏钻进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干净厕所。 方趁时进去, 反手将大门关上,伸手一捞,从身后抱住谢晏,在他后颈处嗅了一口。 “亲一下回去了啊。”谢晏没挣扎, 但嘴上是拒绝的, “还要早自习呢。” “真勤奋啊好学生。”方趁时靠在他背上闭着眼没动, 叹气似的说,“你开学摸底考排名66?” 谢晏“昂”了一声:“你不是没参加吗, 这也知道。” “你的事我还是会知道的。”方趁时说完,还有心开了句玩笑,“再说, 这不是事关我以后能上哪个学校吗?” 谢晏:“……” 一说到这事就来气,谢晏向天翻了个白眼,用力捏了把方趁时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嗯?”方趁时抬了抬头。 “没事,我打击报复一下。”谢晏晃了晃脑袋,整个人转了过来,“开学考是占了好些人没参与的便宜,下次不一定能有这个排名了。” “月考还一个月呢,怎么也能再提升一点。” “不好说,后面不好提了啊,澜越的两极分化太严重了,前面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谢晏叹了口气,看他一眼,“诶,妖魔鬼怪1号。” 方趁时看着他。 谢晏冲他笑笑,把他往墙上一推,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他脸颊。 吱—— 一阵顺着门缝吹进来的凉风,毫无预兆地吹散了此时此刻温和静谧的氛围。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熟悉的“哎呀”。 谢晏迅速后退了半步,神色复杂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孟扶冬。 他和方趁时进教室的时候,孟扶冬的座位上分明还是空的,人应该没到校。 那他究竟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晏选地方可不是随便选的,首先是绝对没有监控,其次是无人。满足后者要求的地方其实很好找,毕竟澜越校园太大,人却没有这么多,但要同时满足这二者要求的地方就没有这么多了。 ……跟踪? 但他们过来的时候,身后应该没跟着人才对。 扶靠在门框上注视着他们的孟扶冬这时歪了下脑袋,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又兴味盎然的眼神,唇角勾起了一点,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难怪。” “表哥,”他轻轻地、甜媚地笑了笑,“终于抓到了你一个把柄呢。” 谢晏眼睛一眯。 但在他说什么之前,方趁时先往前走了一步,仿佛要用身体挡住谢晏似的:“嗯,所以?” “还不知道呢。”孟扶冬的语气十分甜美,“我表哥是同性恋这种事,总会有人感兴趣的吧?如果学校里的同学不感兴趣,那圈子里的朋友,家里的亲戚,或者……”他暧昧地拖了个长音,“秋姨,应该总有人会想听一听的?” 方趁时很轻地哼了一声,像是谢晏刚开始听到过的那种似笑非笑的气音:“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不在乎,那他呢?”孟扶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谢晏那儿一瞥,“我刚到澜越,就听说了好多关于谢晏哥哥的传闻,什么‘改邪归正’啊,‘赌约’啊,运动会上的‘神射手’啊……” 方趁时打断他:“你管谁喊‘哥哥’呢?” “谢晏哥哥啊。”孟扶冬一脸无辜。 方趁时扭过头。 谢晏:“看我干嘛?我让他别这么喊,他又不听。” 方趁时于是又转了回去,眼神眯了眯。 “表哥你真小气。”孟扶冬倒是笑得更甜了,“表哥,你说他这么有名,如果他是同性恋的事情被人知道的话,会怎么样?暗恋他的人,性别应该换一换了吧?唔,不过咱们圈子里传统的人还挺多的,估计会有污言秽语,还有家长那里,嘶……” 方趁时嗤笑一声:“谁跟你‘咱们’圈子?” 孟扶冬也不在意他的嫌弃,又笑了下:“我就这么一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好。” 方趁时捏了下手指。 他没有刻意避讳过对谢晏的偏爱,也放任学校里传起他俩的CP,但……其实他不知道谢晏是怎么想的。 不反对离乐见其成还有很长的路,接受关系和接受公开也完全是两码事。 还有就是,同性恋这种事,有支持的、无所谓的,自然也会有反对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谢晏将来收到什么歧视的风言风语,尽管这避免不了。 ……哦,还有谢父谢母。 如果谢晏有一天打算离开谢家,那么方趁时会做好一切为他兜底的准备,但谢晏没提过,所以这就是一个需要被重视的问题——传统如谢父谢母,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同性恋。 想必不能,方趁时还有印象,高一的时候谢父为了儿子不念书的事情,冲到学校来打过谢晏,搞得他同桌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为了被人嘲笑而打架。 因为没打算现在就出柜,在孟扶冬揭开这些之前,他还从未想过该怎么处理出柜后需要面对的问题。 或许是现在的一切太美妙,比他那多年视奸却求而不得的过去美妙太多,美妙得像梦一样,才让他下意识地逃避起来。 但首先,孟家的事情,不该牵连到谢晏。 方趁时抿了下唇,偏过头,低声对谢晏说:“你先回去。” “……?” 谢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看着他,指着自己:“你让我回去?” 方趁时“嗯”了一声,语气淡淡:“我们今天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还待在这里干嘛?既然他想聊天,那我就陪他聊聊。” 他在“交易”两个字上用了重音。 谢晏:“……” 他听懂了方趁时的意思,但他宁愿自己没听懂。 ——因为怕孟扶冬这颗微不足道的炸弹炸到自己,方趁时想自己扛。 心里那一点不常烧起来的火腾起老高,谢晏心道,我昨晚的话都白说了。 可孟扶冬人就在这里,当着面,谢晏不会拆方趁时的台。他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撂了句咬牙切齿的“行”,就抬步从厕所走了出去,全程,没有看孟扶冬一眼。 他这地方找得太刁钻,回教室的路堪称“长途跋涉”,一路上,怒火沿着他跳动的神经流过四肢百骸,被这漫长的路一浇,燃起连天大火,烧得他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 我是什么失智的3岁小婴儿吗,需要被人保护成这样? 还是说方趁时觉得这一切都源于威逼利诱,我在这件事里全无自己的意志? 我就不能是—— 谢晏突然扶着边上的墙站住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第一道铃声,提醒着他现在应该尽快回教室。 但他眼前有点发黑。 原地站了一会儿,谢晏突然转头,把头往墙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这是他以前时不时就会做一次的动作,已经很久没做。 没再做的原因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除非他愿意真的把自己一口气撞出个好歹、撞进医院,否则这不痛不痒的撞击,并不能对缓解情绪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可他也没办法了,澜越又不像城南职高,一天天的全是傻逼出没,不高兴了能随便找个由头和人打一架,现在他除了撞一撞自己的脑袋之外,竟然想不出这会儿应该怎么发泄。 去打球吗?或是跑步?总不能请假去外面找个射击的地方玩。 谢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还是压不住自己跳动的神经,难受得整个头都开始疼,只好遵循本能地、就近找了个空教室进去,躲到了讲台底下,将自己蜷起来。 抱着腿,身体靠上木板,脸埋进臂弯,双眼陷入黑暗,深呼吸。 再深呼吸。 没事的,谢晏,任何人在方趁时的处境下,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只要你之后告诉他,你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来源于你自己的选择。 如果他听不进去,就再多告诉他一遍,两遍,三遍。 人和人本就是不能相互理解的,不理解的部分说出来就好了,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吗?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我是同性恋吗? 我……喜欢方趁时吗? 如果不是的话,我为什么想要和他一起面对这件事呢。 ……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也对,我好像也没做过足够让他相信我的事…… 我…… …… 方趁时的目光一直追随到谢晏的背影离开,才冷冷地落回孟扶冬脸上:“你听见了?这只是个交易。” 孟扶冬笑了:“这世界上什么事不是交易?但表哥,你的‘交易’里真就半点真心都没有吗?” “我有的是真心。”方趁时手插进兜里,歪了下头,“是,我特——别喜欢谢晏,爱他爱得要死,你要把这事说出去,我根本就无所谓,但你搞清楚,谢晏不欠我的,我和你的事情,想怎么玩都随便你,但你要是敢牵扯到谢晏,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孟扶冬微微张嘴。 他是真的有点惊讶,好半晌,他眯缝起眼睛,笑容更甜了:“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你这么生气呢。” 方趁时看着他。 “既然你说你们是‘交易’,也就是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了?”孟扶冬挑了挑眉,狡黠之色在脸上流动,“这么说来,我想跟你公平竞争,也是可以的?我追求他,应该不算‘牵扯’他吧?” “就知道你要抢。”方趁时不动声色地捏着手指,诚然,他会担心谢晏对孟扶冬心软,但昨晚谢晏做的事、说的话,仿佛一颗定心丸一样安抚了他,“抢得走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很自信嘛。”孟扶冬“唔”了一声,他现在,倒真想试试看了。 仔细想想,如果能有谢晏那样一个人爱着自己,他会像抱方趁时那样抱着自己,亲吻自己,那感觉…… 孟扶冬深吸口气,只觉得半边身体从指尖开始一路麻到了心脏,麻得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方趁时和这个表弟一向没有太多话说,确认了他暂时不会给谢晏添麻烦,就径自回了教室。 结果一回去发现,早自习是开始了,谢晏却没有回来。 第80章 我要你帮我戴。 “谢晏呢?”方趁时在原地怔愣了几秒, 随手抓住坐在后门边的庄一磊问。 “嗯?”庄一磊茫然抬头,先是往谢晏的位置看了一眼,才说, “你俩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他应该先回来了。”方趁时说, “你没看到他?” “没有啊。” 方趁时抿了下唇。 他想给谢晏打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才想起自己关机了,犹豫片刻,他快走几步,到前排盛柯的座位旁边屈指敲了敲桌子:“帮我给谢晏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 “嗯?”盛柯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我以为你要明天再来学校呢。” “昨晚临时回来的, ”方趁时没多说,“孟女士正好去了悦湾, 不想多看见她。” 盛柯“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手机:“无人应答。你们怎么了?” “不知道……”方趁时难得有一些不确定。 他看出谢晏应该对他赶人的行为挺不爽的, 还想着处理完孟扶冬就回来哄人。 可他没想到谢晏不在教室里,最关键的是,方趁时突然意识到,如果谢晏消失的话, 他好像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人。 高情商地说, 谢晏对澜越的各个角落都很有好奇心, 也就是没有固定去的地点,不像他, 如果心情不好,就只会去那一个天台。 “方总。”今天早自习没老师在,坐在讲台上维持秩序的是班长江露白, 她叹了口气,往这边看过来,“已经迟到了就不要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了吧,我很难办啊。” 方趁时看她一眼,没出声,又明目张胆地从教室后门转了出去。 该去哪里找谢晏,他全无头绪,打算先往刚刚他们走过的路上找一找。 这教学楼连廊接连廊,谢晏可能在哪条岔路口上转了弯,没往教室回来。 他一边想一边走,冷不丁看见谢晏的身影从某条连廊的另一头晃了出来。 方趁时立刻跑了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谢晏!” “嗯?”谢晏抬头,看了看他身后,没看见孟扶冬的影子,“你们聊完了?” “聊完了。”方趁时紧盯着他看。 原本谢晏走过来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似乎在想什么事,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如常,无论方趁时怎么观察,都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试探着说:“我刚刚回教室没看见你,电话你也没接。” “嗯?”谢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啊,我没听见。” 方趁时抿了下唇:“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还怕谢晏不说实话,没想到谢晏很痛快地就承认了:“是啊,感觉有点不爽,所以我去找了块冤枉墙拳打脚踢了一番,怎么你要替那面墙伸冤吗?” 他说完还笑了笑,表情再自然不过。 可尽管毫无破绽,方趁时仍是觉得哪里不对,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脸上,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伸什么冤,我只怕你生我气。” 怕我生气你还—— 谢晏自觉已经调理好了,顿了顿,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态度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说白了也是为了保护我……其实也没错,咱们现在高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事不能闹到我爸妈面前,孟扶冬又是个没分寸的……” 道理他都懂。 早就懂的。 方趁时低低地“嗯”了一声,扯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所以我只是有点生气。”谢晏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伸手揉揉方趁时的脑袋,“发泄过就好了,没事。” “……真的没事?”方趁时的语气有一点小心。 说有事又有什么用呢。 “嗯,没事。”谢晏说着还开了个玩笑,“你要是过意不去,让我揍一顿?” “行。” 方趁时没犹豫,反倒是谢晏被噎了一下,很快又笑了:“算啦,哪至于。” 他说得轻松,实际上看起来也很轻松,真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方趁时一起回到了教室,正常地上起了课。 方趁时观察了他一上午,实在没看出破绽,便渐渐放下心来。 没过几天,就是方趁时的生日。 方趁时一向对此事兴致缺缺,因为从小到大,孟书秋都有本事把他的生日宴会办成商务会谈现场,并非祝福,而是应酬,是个孩子都不会期待,方趁时也没管过宴请名单,每年来的都是那些个家中有来往的年轻人,和一堆他懒得认人的大人。 不过今年,因为谢晏的存在,方趁时给全班都发了请柬。 班上想和方趁时搞好关系的人并不少,奈何此人从不给人机会,这回发了请柬,还挺让人受宠若惊的。徐明泽是个碎嘴,拿着请柬演哆嗦演了半天,最后声情并茂泫然欲泣地说:“三年了,三年了啊方总,您终于肯请大家去您的生日宴了!” 方趁时瞥了他一眼,人没什么反应,谢晏倒是乐了,晃着那张请柬问:“原来这是这么稀罕的东西吗?” “可不是吗?”接话的却是坐在一旁的孟扶冬,他那纤细的手指翻动着请柬,眼皮不动声色地垂着,“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谢晏诧异地看了眼方趁时:“你一次也没请过人吗?” “盛柯他们不需要请,别的……”方趁时“嗯”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你问孟扶冬吧。” 谢晏:“嗯?” 方趁时:“我的倒霉事,他最爱讲。” “表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恨你似的。”孟扶冬朝谢晏弯了弯眼睛,“谢晏哥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商务宴请需要,其实家里不怎么愿意给表哥办生日宴的,毕竟表哥的生日……不太吉利。” 谢晏:“?” 这是什么鬼话。 他又把头扭了回去,看着方趁时:“不太吉利是什么意思?” 方趁时语气淡淡的,像是不在意的样子:“我是黑色星期五生的。” 谢晏愣了愣。 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词,把短短五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三圈,才回过神,怔愣地问了句:“你家是信基督的吗?” “不信。”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那黑色星期五有什么不吉利的?”谢晏奇了,“‘666’在我们这儿还是吉利的数字呢,文化都不一样就别硬融了吧。” “家里有一些零散的信仰。”方趁时说,“比如说开业要看黄历,大年初一要上普陀山上头香,‘4’要避讳,黑色星期五也需要。他们说……庆祝黑色星期五,会克我外婆。” 方趁时的外婆作为孟家的上一任掌权人,差不多属于家族的主心骨,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谢晏恍然地“哦”了一声:“功利主义信仰是吧,确实不少见。” 不少见归不少见,他话锋一转,又道:“但那不是欺负你么?” 出生在13号,又不是方趁时自己挑的。 “也没什么,”方趁时垂着眼,“生日又不好玩,如果不是孟女士非要找个由头办宴会,我连生日都不想过的。” 人也不是一出生就觉得生日不好玩的,谢晏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问他:“那你今年又想过了?” 人多,方趁时也没说话,看着他笑了笑。 “怎么还心疼上了。”孟扶冬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家里还是会照顾表哥的,偶尔会选个不在正日子的周末陪表哥吃饭,也算是庆祝过了。再说,社交晚宴就不是生日宴了?不也热闹嘛。”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徐明泽一直在听,这会儿忍不住替方趁时打抱不平起来,“嘿”了一声,“应酬和生日宴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孟扶冬目光幽幽的,“不都是宴会。” “他不过生日么?”谢晏小声问了方趁时一句。 “只是没有宴会。”方趁时看他,“家里……都一样,偶尔会凑一起吃个饭,毕竟人难凑,也不可能年年都一起。他家不给他过,是他家的事。” 谢晏眨了下眼:“你们家的家族聚餐吃着应该挺没意思的吧?” 方趁时“嗯”了一声:“但宴会也没意思。” 孟扶冬将那张分明只有一句话,却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的请柬收进信封里,目光朝右边看了过去。仅仅只隔着一条人宽的过道,那个角落却仿佛自成一隅,两人低低地说着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谁都能看得出熟稔。 插不进去。 孟扶冬怨毒地想,纵然生日宴会没什么意思,可他既然从未拥有过,心中的执念便一直疯长到今日。 “……没有的感觉总还是不一样的吧。”这时,就听见谢晏笑着说了一句。 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可就这一句,叫孟扶冬好长时间都没移开目光。 方趁时今年的生日不在周五,在周六,连时间都不用调整,可以在正日子举行宴会。 他原本说了不需要特别准备,然而当天,方趁时提前五个小时就把谢晏叫了出去。 “不是晚上才宴会吗?”谢晏钻上车,发现开车的是方趁时自己的司机,那个叫小郭的年轻人,那他说话可以自在些。 “先带你吃个饭,然后做个造型。”方趁时朝他看了一眼,手自然而然地摸上了他的手,“我给你准备了一身礼服。” 谢晏一怔:“不是说‘没有着装要求’?” 他觉得自己记性应该没有那么差,请柬上分明是这么写的。 “对其他人是没有。”方趁时表情都没变,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好像家犬看着饭盆,深情款款得很,“但是我有,我想让你跟我穿一对的。” “你自己的生日宴,你有着装要求。”谢晏眨了半天的眼,仿佛在消化这句话,“你妈给你的要求?” 方趁时“嗯”了一声:“这毕竟是她用来跟生意伙伴巩固交情的场合,我是一个装饰品。” “……” 饶是谢晏早就做好了在方趁时的生日宴会上开眼的准备,这一眼接一眼的,还是太伤他的眼了。 “好吧,礼服就礼服,不过我没学过什么礼仪,穿了礼服大概也只有表面像样。”谢晏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礼物也不太像样,就不等着和其他人一起给你了。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方趁时将盒子接了过去,“我打开了?” “嗯。” 算不上精致的小盒子,包装充斥着手工的痕迹,方趁时打开一看,看到里面躺着条紫水晶手串,取出之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晶体挺透,但色浅,算是品质中等的紫水晶,造型是算盘珠切;上头装饰用的银饰造型别致,表面极有光泽,仿佛被人盘过很久。 “有点眼熟……”方趁时仔细回忆着,“这是你的吗?” “你还真能认出来啊?”谢晏有些诧异。 “那时候……只能看叫人拍回来的照片,每张我都看过很多次。也就是这东西太小,在照片上只有一丁点大,不然我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方趁时说着笑了下,语气放柔了,“你那天说出门给我准备礼物,准备的就是这个?” “嗯。” “难怪要回家。”方趁时顿了顿,“你的东西,送给我会不会不合适?” “我还怕你觉得不合适呢,毕竟是个旧物。”谢晏顿了顿,给方趁时说起了这条手串的来历,“紫水晶是二月的诞生石,那阵我觉得我总倒霉,想买个幸运物祈福来着,但是我看上的那条紫水晶手串太贵,所以我自己仿着弄了一条。” 紫水晶是他买了张绿皮火车的硬座车票,跑到集散地城市的市场里挑的,上面的银饰也是他找到源头市场自己挑选搭配的,最后用网上买回来的串珠工具串成手串,可以说是极致省钱,但成果斐然。 毕竟花了他不少心思。 “你还别说,当时我确实觉得我运气好了不少,而且出车祸前这条手串断了,我上网买了串珠绳准备修,没等到货就出事了……” 就算现在谢晏全须全尾地坐在自己面前,但想到他出事那会儿,方趁时就是呼吸一窒:“……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是吉利才对吧?”谢晏看他一眼,笑了,“我一没戴它就出事了啊。” 方趁时捏着手串不出声。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谢晏拍了拍他,“本来我应该弄一条蓝宝石手串给你的,但实在太贵了,而且我也不懂怎么看,你得等我做些功课……唔,可能过几年我能给你攒一条……” 方趁时默默地听着,手指在那条手串上把玩。 阳光拂过算盘珠切的每一个切面,璀璨的光落进他眼底。 “我觉得这条手串给了我不少好运,现在用不着了,我想把这份‘幸运’送给你。”谢晏说。 很难形容这一刻方趁时的感觉,他垂下眼,好半天才轻声道:“九月的诞生石是蓝宝石吗?” “嗯。” “那你不要攒了,等我送你。”方趁时把手串放到谢晏手心,“谢晏,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喜欢你还给我干嘛? 谢晏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收吗?” “怎么会,我一直都想要你的东西。”方趁时摇摇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腕,“既然东西送给我了……我要你帮我戴。” 他的神情有一丝熟悉的高傲,目光里是谢晏见过的勾引、挑衅、幽深……和更多看不懂的东西,像一张网,丝丝缕缕地将人网住。 “……” 谢晏默了默,忽然偏头笑出了声。 好半天,他才止住笑,把手串戴到了方趁时手上。 80-90 第81章 你很好看。 谢晏还以为今天是要提前去方趁时家, 没想到中午吃过饭以后,方趁时把他带到了一个造型工作室里。 这工作室藏在两个闹市区中间的老旧居民区内,饶是谢晏在这座城市活了二十多年, 都不知道这劳什子的地方还能有这么一片充斥着小资情调的地方——社区环境幽深静谧, 有一些烘焙、咖啡、婚纱、瑜伽店,生意寥寥,但每一个客人看着都很年轻。方趁时找的造型工作室就在其中一间三层小楼内,深灰色的墙上几个黑色的大字LOGO,跟灯光和周围绿树相映成彰。 “这么隆重?”谢晏还没来过这种地方,脚往里迈的时候浑身别扭。 “你的尺码是我估的,我怕不对,可能需要临时改一下。”方趁时说, “而且需要化一点妆,干脆一起过来弄了。” 听到需要改衣服, 谢晏的脚步已是放缓了,再听到“化妆”二字, 谢晏干脆停了下来。 方趁时回头:“怎么?” 谢晏一脸菜色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问:“你每年生日都得这么打扮一番才行吗?” 他那语气听上去,就好像分明是全身心都在抗拒,但若是方趁时说一个“是”, 他就要咬牙舍命陪君子一样。 把方趁时给听笑了:“不打扮一下怎么能算装饰品?” 什么样的妈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亲生儿子? 谢晏活了二十多年, 没见过这架势的生日, 叹了口气,重新迈开脚步:“行, 我去哪儿?” 工作人员把两人分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 谢晏在这里看见了方趁时给他准备的礼服,说是“礼”,其实也没这么礼, 一身灰蓝色的西装,偏休闲款,谢晏穿上之后,发现这身西装竟还有一些收腰——增肌以后,他的肩膀变宽了一些,显得腰线盈盈一握,此时便让这一点收腰勾勒了出来。 ……竟然很合适。 无论是尺码,还是风格颜色,都很合适。 谢晏站在穿衣镜前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越看越陌生,恍惚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好像就应该是现在这样似的。 这个新造型就如同他关于新生活的记忆,其中至少有一半关于方趁时。 谢晏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愣了会儿,就听见负责他的造型师在外面喊:“谢先生?”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更衣室里待的时间有点长了,忙掀开帘子走出去:“来了。” 方趁时对尺码估得挺准确,衣服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再之后就是化妆和发型。男生的妆容简单,反倒是发型上的讲究更多一些,谢晏看着造型师把自己原本的碎发一绺一绺搓出隆重的弧度,感觉自己晚上要参加的不是生日宴而是什么拍摄工作。 活着活着也是体会了一把明星的滋味……谢晏觉得有点肉麻,很难想象方趁时要这样过许多年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肉麻归肉麻,他还是笑眯眯地吹捧了几句造型师的手艺,顺便和对方聊了起来。 造型师挺有名,而且确实是不少明星艺人的御用造型师,平时档期排得很满。不过因为他和方趁时有些私交,所以方趁时要来,他就把其他工作给推了。 “私交?”谢晏有点诧异,“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方趁时完全没有其他朋友。 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谢晏一时没找到词,卡在了那里。 好在造型师干的就是个需要交流的行当,听话听音,当时就笑了起来:“是不是不像?我跟他是在竞赛里认识的,那会儿我在高中组,他是小学组的选手吧,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谢晏愣了愣:“您高中的时候还和小学生打架?” “哪能啊?那我成什么了。”造型师乐了,“我们当时是在竞赛题上‘过了过招’,那小子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分明是个小学生,高中的竞赛题居然也不能完全难倒他,就想着多交流几句,结果我靠,我就没见过这么逼王的小兔崽子——” 他分明一副恨得牙痒的样子,谢晏好奇道:“那你们怎么成为朋友的?” “孽缘吧,”造型师叹了口气,“吵着吵着反而聊上了,后来么……我做造型,人是孟家少爷,我当然要伺候好他,是不是?” 谢晏一向对方趁时的考试成绩感到神奇,不过听造型师这么说,还是重新感叹了一下方趁时的厉害,以及暴殄天物。 不过可能人的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倒也说不上可惜。 “不过这么一说,您成绩应该挺好的?”谢晏估摸了一下造型师的年龄,又想了想他如今的业内地位,怀疑他根本没把大学读完,“来做造型师,不可惜吗?” “念书念到头也就是搞科研了,但我志不在此啊。”造型师无所谓地笑笑,“弟弟,能找到人生目标是很珍贵的,我既然找到了,肯定要抓住啊。” 造型师估计比谢晏本人还大上一两岁,谢晏对这句“弟弟”也没什么意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迷茫啊?”造型师问。 谢晏“嗯”了一声:“该开始考虑目标院校和心仪专业了,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 他以前疲于奔命,每天睁眼的目标是赚够生活费,不会想这么多,反而是现在,生活变轻松了,他有点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说白了,谢晏也就刚22岁,人生好像过去了许久,但又才刚刚开始。 他在世上找不到锚点,唯一的爱好是助人为乐。 这么一说,如果不考虑收入的话,小时候他是想过去居委会工作的。 那要不然,考公? 考公的话,是不是学文科更有优势…… “慢慢想呗,你们澜越的学生家境不都挺好的,又不急着赚钱。”造型师又给他调整了一下,说,“好了!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镜子里的自己明艳张扬,出门就能去走红毯,这辈子都没这么俊俏过,谢晏回过神,不由得笑起来:“没有,都挺好的。您手艺真好。” “满意你就再来,小方的朋友,我都给一样的价格。”造型师掏出手机,“要加个微信吗?” 谢晏扫了他的二维码,边说边站起来:“方趁时在哪边?” 造型师帮他问了问,方趁时那边早就弄好了,人在工作室的休息区看杂志。谢晏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过去:“方趁时……” 半靠在沙发上的方趁时倏地抬头。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谢晏的脚步停住,过了半秒,才重新走过去:“你这样弄还挺好看。” 方趁时是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仔细看能看出来是同款,内里简单的纯白色打底,头发向后梳了个干净,露出有几分冷峻的眉眼轮廓。 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其实是有些锐利的,刺人,但今日,他戴上了那副很少戴的黑框眼镜,柔和了锋芒,整个人黑是黑白是白,倒像是一幅挂在那里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方趁时黑黢黢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用眼神给他整个人描了个边,舌头顶着腮,表情有点危险。 谢晏:“嗯?” “过来。”方趁时冲他招了招手。 谢晏不明就里地走过去,被方趁时拉到身边坐下,整个人忽然凑了上来。 猝不及防靠近的体温叫谢晏突然感觉有点热,声音在最后转了调,听上去有点破音:“……嗯?” 方趁时在很近的距离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了口:“他还帮你重新把这颗痣点上了。” 谢晏眼角的泪痣原本很浅,被底妆一遮就看不见了,造型师特地找了根浅棕色的眼线笔,原样点了回去,灯光下,像是盛着一汪盈盈的眼波。 方趁时变沉的呼吸就喷在谢晏脸上,谢晏不由得移开目光。 他原本已经适应了方趁时随时随地的觊觎,反正他若是真不高兴,方趁时从没真正冒犯过他。但今天或许是破天荒地打扮了,谢晏莫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抬手蹭了下鼻子:“接下来去哪儿?” 好一会儿,方趁时才收回视线,看了眼时间。 “直接过去吧。” 快4点了。 一开始谢晏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过去,结果他们大概坐了半小时,方趁时就拉着他下了车,在路边重新等到了那辆谢晏眼熟的“总裁”。 上车之后倒不是两个人了,今天来接的只有那个年级稍大的司机——叫周叔的——方趁时不出声,谢晏便和他打了个简单的招呼,随后又坐了半个多小时,坐到街上出现了晚高峰前置的拥堵,才开到方趁时所谓的“本家”。 好远。 也好……大。 自动的庭院门在眼前打开,黑色的“总裁”发动油门,穿过草坪径直而入。如果不提这是某个人的“家”,谢晏会以为是什么高尔夫球场,居然进了“院子”都需要一辆车全速前进。 好一会儿,车才开到露天停车场停下,周围停着不少车辆,一眼望过去都是好车。 “来。”方趁时下了车,也没管司机,只示意谢晏跟上。 谢晏远远地看见夕阳余晖的方向有一座巨大的豪宅,被一圈中式园林风格的花园团团围住,在真正看见之前,他都没想过住宅可以建到这么大,仿佛一座现代风格的皇宫。 “好奇问问,”谢晏亦步亦趋地跟上,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本家’是……几个人住的家?” “我妈,我爸,我。”方趁时也陪着他压低声音,简单地解释,“公司权力移交以后,就不称外婆家为‘本家’了,那边一般叫老宅。” “你外婆家也有这么大?” “没,是我妈喜欢大房子。”方趁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淡,“但以前除了没能力去其他地方住的我之外,他俩都没那么频繁回来,工作忙。” “那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谢晏问,“岂不是很像鬼屋。”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相遇了。” 谢晏:“……” 好有道理。 好一会儿,方趁时带谢晏踩过庭院里的石板路,来到了一扇侧面的小门前。 他先是将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等会儿进去以后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说话,脚步放轻一点。” 谢晏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方趁时弯了下眼角:“等到了三楼就不用这么拘谨了,你先忍一下。” “……好。” 谢晏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照做。 打开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外面温暖的夕阳余晖仿佛半点都照不进来,庭院里许多宴会用的布置也只能用来热闹屋外,中式风格的装修莫名透着阴冷,虽说不至于到“鬼气森森”的地步,但着实让谢晏感到一阵不适,绕过沙发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刚趟过地/雷阵。 他跟着方趁时安静地走进电梯,上到三楼。 同样是中式风格的装潢,一走进三楼,谢晏的眼角就先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晃了下,他看向方趁时,用口型问:“我能说话了?” “说吧,”方趁时回答,“三楼是我的地盘,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孟书秋不会上来。” “为什么楼下不能说话啊?” “因为在我们家,谁的地盘就要遵循谁的规矩,这是孟女士定下的‘规矩’。”方趁时笑了下,“我的地盘不需要拘谨……你要不要参观一下?” 谢晏看着他。 方趁时煞有介事地欠了欠身,轻吻谢晏的手背:“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我以为,你背着你妈买在我家对面的那个房子会更像‘你的世界’,”谢晏想揉他脑袋,看见那颗精致的喷了发胶的头,又没好意思上手,“带我看看吧。” 第82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三楼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 卧室、客房、书房、洗手间、健身房、洗衣间和阳台,都有。 光是书房就能赶上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可谢晏转了一圈, 竟然没能发现一点娱乐的痕迹。 “我记得你偶尔也会跟盛柯一起打游戏吧……”谢晏问, “怎么家里连台游戏机都没有。” “玩物丧志,”方趁时懒洋洋地倚在酒柜上,身体被照进来的夕阳余晖勾了个边,“这是孟女士说的。” “……她不是还说‘谁的地盘就要遵守谁的规矩’?” “话是这么说,”方趁时顿了顿,“但这整个庄园都属于她。” 谢晏:“……” 耍流氓啊。 谢晏思考了一下:“但她好像不禁止你去盛柯家玩游戏?” “眼不见为净。”方趁时说,“再说和盛家保持友好亲密的来往是必需的,她不会阻止盛柯带我玩什么, 即使阿柯带坏了我,也只是必要的‘社交支出’, 等私底下再‘矫正’回来即可……当然,她可能也不在乎我私底下实际什么样。” 谢晏:“……” 老实说, 谢晏觉得自己为了这种事心疼方趁时实在很神经,毕竟这可能算是他成长过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但情绪这种东西但凡可以控制,它就不会成为问题。 谢晏叹了口气, 看着那颗精致的发胶头, 伸出的手落在了……方趁时的脸上。 然后轻轻地摸了摸, “辛苦了。” 方趁时不甚在意地一笑,拉过他的手啄了一口。 夕阳终于一点一点落下了地平线, 天边被橙黄色的光染成粉紫色。 庭院里响起优雅的音乐,从窗口传了进来,谢晏走到窗边向外看, 发现刚开始还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开始有了宾客的影子,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女士正站在通往停车场的石板路口迎宾,年轻得不像任何人的母亲。 “那是谁?”谢晏问。 方趁时顺着他的话音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孟女士的秘书,之一。” “她是不是有挺多秘书和助理的?这好像不是家长会那天我看到的那个人。”谢晏回忆着,“还有你跳河那回,那个年轻点的男的,你当时好像说是你妈特派到你这里的助理?” 方趁时“嗯”了一声:“她有三个助理,主要负责一些琐事,其中一个专门用来盯着我;至于秘书,有一整个办公室,人员时不时就有变动,我也不是都认得——不过这个跟着她很久了,以前也帮我开过家长会,跟我还算熟。” “好奇一下,”谢晏往他那里看过去,想看看他的表情,“你妈亲自帮你开过家长会吗?” “没有,我从小到大上的学校都有她的投资,老师不过是底下的员工,没资格耽误她的时间。”方趁时没抬头,他正专注地捏着谢晏的手指,自顾自地说,“今天估计会来不少人,一会儿等阿柯来了,我们一起下去,我可能需要去充当一下门面,你就先跟着阿柯……” 铃铃—— 三层会客厅内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方趁时掀了下眼皮,走过去接:“喂?嗯……卧室,怎么?……行。” 谢晏看着他放下电话才问:“谁啊?” “孟书秋,说要找我聊聊。”方趁时说,“她估计憋了不少话要说,我俩的时间对不太上,也就能找这时候……你要不要避一避?” “需要吗?”谢晏眨了下眼。 “她不是个很友好的人,”方趁时看着他,“怕你听了她说话不高兴。” “我问的是,”谢晏又问了一遍,“需要吗?” “……”方趁时默了默,抿了下唇。 “嗯?” “不需要。”方趁时垂下眼,“我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东西。” 谢晏就没动。 两个人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看着同一个方向。电梯和楼梯就建在隔壁,无论孟书秋怎么上来,都要从这个方向出现。 谢晏盯的是电梯,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他觉得一个大老板应该不愿意走楼梯,但传来的脚步声既快又重,大约是没耐性等那个小电梯慢慢上下的。 噔噔噔噔噔噔噔…… 一个女人出现在楼梯口。 孟书秋保养得宜,乍一看仿佛才三十来岁,带着些许卷度的半长发一丝外露的杂毛也没有,一身公事公办的女式西装能看出质地良好,全身上下,简约,但并不简单。 她跟方趁时长得其实不太像,气质倒是相似,一张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能让人看出某种冷漠的嘲讽来,好像不把世间所有活物放在眼里,只是会比方趁时更严肃一些。 她大约憋着话想说,可走上三楼看见有其他人在,那仿若无机质的目光便微妙地动了动,将话头收住,先落到了谢晏身上:“你有客?” 方趁时“嗯”道:“我同桌,谢晏。” “谢……?” 谢晏从她那个短暂的停顿里听出了意思,不由得无语道:“阿姨好,我这个‘谢’不是什么厉害的姓氏,您不用太在意我。” 这本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孟书秋听完,微妙的目光一收,“嗯”了声,便真的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了方趁时:“去二楼谈?” “不用,就在这里说吧。” “不让你的同学回避下?” “没事。”方趁时对她兴致缺缺,“你有话就说。” “哦?”孟书秋似笑非笑地哼了声,目光终于又往谢晏这边飘过来一眼,“我倒是不知道你的交友圈如此混杂了。” 谢晏:“?” 这话……是说他姓谢的配不上方趁时的高贵,还是“少爷好久没笑了”,他方趁时的交友圈里终于混进了新人? 哪个都很奇怪。 “你是打算从现在开始管理我的交友范围了?”方趁时看着她,“不觉得晚了点么?” “我管你,难道还要挑时候么?”孟书秋抱着胳膊打量他,片刻冷笑了一声,“方趁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年了,翅膀就硬了啊?我有时候是可以容忍一些你的‘不顺从’,但你最好适可而止。” “我都不知道我哪里‘不顺从’。”方趁时说,“你要我去的比赛,我比到现在了,成绩还行吧,至少晋级没问题,倒是你说好了要给的那套翠园的房子,为什么还没过到我名下?” “‘至少晋级没问题’,”孟书秋把这句话放在嘴边咀嚼了一番,“我都不想说你,这是你该有的水平吗?” 方趁时没出声。 “你没尽力,我也没尽力,很公平。”孟书秋说,“等你什么时候把决赛的奖杯捧回来了,答应了给你的东西一件都不会少。” 谢晏觉得,至少有一句话方趁时说得挺对的,他确实听得很难受。 而且并不打算忍着……至少不打算彻底忍着。 他憋了憋,选了个礼貌点的措辞,温声道:“阿姨,您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方趁时没尽力的啊?我看他……比得挺努力的。” 都给人憋得飞红眼航班经济舱了。 孟书秋瞥了他一眼,谢晏从那道目光中看出了几分“纡尊降贵”的味道,“你很了解他么?” “我觉得,还可以。”谢晏矜持又斟酌地说道,“我可能不太清楚他的能力上限在哪儿,毕竟学校里的试卷只有150分,但是我觉得,那么大的一个比赛,有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参与,方趁时能一路比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想来您这些年大概也没太关心过他的学习情况,那在了解他这方面,咱们就算是,半斤八两吧。” 方趁时没说话,偏过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在这安静的三楼里,这笑声显然说不上隐蔽,孟书秋眯了下眼,随后仿佛头一次见谢晏似的,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谢晏大大方方地回视。 他有一点好。 穷归穷,但或许是太穷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和那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们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他的灵魂或许还更通透些,因此并不自卑怯场。 “牙尖嘴利。”半晌,孟书秋淡淡地说,“就算是盛家那孩子在这儿,也不敢说这话,他俩还是一起长大的。你呢,你认识方趁时多久了?” “有些人朝夕相处,十年如一日相敬如宾;还有些人,见面第一眼就觉得投缘。”谢晏礼貌地说,“我没别的意思,阿姨,我就是想说,人和人之间的了解程度有时候并不以时间为转移。您要是愿意多看看他,应该就能发现他为了那个比赛牺牲了挺多的,毕竟缺了那么多课,事后还得想办法补。” 孟书秋“哈”了一声:“他需要么?” “总归是需要的,天才之所以没被称为‘神’,是因为他们确实是人,您说对不对?”谢晏道。 孟书秋一时没出声。 她和谢晏对视了片刻,随后转向了方趁时:“你倒是找了个好朋友——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想从我这里要走好处的人很多,方趁时,你其实没你以为的那么安全。” 方趁时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晏倒是先开口了:“阿姨,您希望方趁时好好比赛这件事,主动权实际上也在方趁时手上。” 孟书秋看他一眼。 谢晏摊手:“我就是说一下。” “妈,”方趁时的话音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他脸上的表情很淡,淡得像是没有情绪,“我从来也没以为自己很安全过,我只是……” 后面的话他从来没有和孟书秋说过,但这一秒,他想说。 他甚至知道自己有点冲动,这可能会导致他多年来布置的很多东西功亏一篑,但他又想,他和孟书秋最大的区别,不就是因为心里的那点“冲动”么? 这是他最像活人的时刻了。 “我只是从来没有期待过。”方趁时说了下去,抬起眼,和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母亲对视,“你一手挣下的事业、财产,想给谁都是你的自由,就算百年之后你的律师突然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些全都交给孟扶冬,我也毫无意见。”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去拿,用不着谁施舍一样地‘赏赐’给我。” 谢晏惊讶地扭过头。 孟书秋却是笑了,想来是没当真,因此显得有几分不以为意:“那就……希望你的能力能跟你的野心一样大。” “借你吉言。”方趁时微微颔首。 “但有一点,”孟书秋又道,“我和你说过,希望我们之间的和平至少能维持到你高考结束。” “我也这样希望。” 随后,孟书秋终于觉得在这里和这个倒霉儿子呛声属于浪费时间,撂下一句“早点下楼”,又“噔噔噔噔”地走了。 人一离开,方趁时紧绷的脊背才松懈下来,谢晏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突然问:“你上回说,你‘走的是另一条路’,是说你要把孟家的这些东西……从你妈手上抢过来吗?” 方趁时动作一顿,朝他看了过来。 第83章 生日宴。 “怎么了, 是我不能知道的内容吗?”谢晏看他表情有点奇怪。 然而方趁时却不是这个意思,他盯着谢晏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眼睫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某种……不知道该被称为“感动”还是“惊喜”的情绪攫住了他, 催使他向谢晏靠近。 “你还记得我的话……我随口说的话。” 谢晏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一句“我其实很想听你说自己的事”有点说不出口,眼珠子转了转,说:“这句话好像……怎么也不能算是能随便听完就忘的内容。” 这个距离,方趁时的鼻息已经能碰触到他,谢晏倒是没躲,但也没动。可能是因为熟悉,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方趁时鼻息间散发的气味。 “是你没忘, 才觉得它不会被轻易忘掉。”方趁时嗅了嗅他的味道,看着他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我要抱你一下。” 随后没等他回答,就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谢晏没有挣扎:“不怕你妈去而复返看见我们这样吗?” “没关系, 她不会管,就算管了也没关系。”方趁时把头埋在他肩窝里轻轻嗅着,说到这里时,话音一顿, 多了几分犹豫, “……但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 谢晏忽然抿了下唇, 被强行压下去好些日子的烦躁差点卷土重来。 他闭了下眼,将眼前那点涌上来的黑和胸口冷不丁出现的拥塞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压了回去, 然后笑了一下:“我没关系……倒是你,不是应该跟我说什么‘就算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也晚了’之类的话吗?” 方趁时收紧怀抱,过了几秒才开口, 声音有点低:“真的离你近了,反而……有时候会害怕。” 谢晏闭着眼睛:“……嗯。” 院子里的音乐声还在回荡,远处有宾客进门寒暄的嬉笑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趁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没动,直到谢晏推了他两下,才去接那个电话:“嗯?嗯,在,你直接上来吧。” 他将电话挂断,对谢晏道:“阿柯来了,差不多该下楼了。” 说归说,但方趁时也没动地方,好像非要在谢晏身上腻歪到最后一秒似的。一直到盛柯从电梯里出来,对着谢晏那一身明显打扮过、且仔细分辨能看出和方趁时“相映成彰”的造型长吁短叹地起哄了一番,方趁时才跟着两人一起走进电梯间。 “你今天帮我带着他一点,”他朝谢晏指了下,跟盛柯说,“我应该没什么工夫管这边,我看今天京城那几个大客户好像都来了,孟女士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知道。”盛柯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肯定帮你看着,再说苏蓉她们都已经到了,咱们班那么多人呢。” 谢晏有点不理解:“一个生日宴而已,为什么要搞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人多,乱。”方趁时看着他,也没遮掩,“我怕你受委屈。” 盛柯偏头咳了一声。 谢晏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自己这种在自由就业市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有这样的误解。 因为盛柯在,他不便说得太细,只好语焉不详地说道:“我其实很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应该得罪不了谁。” 知道今天来的宾客全都非富即贵,还要冲上去呛声,那不是率直,是傻。 “‘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就是在受委屈。”方趁时还是看着他,眼神一如平时那般专注,不带任何情色的意味,“我不想。” 谢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停一停,”盛柯伸手在两人中间拦了一下,“适可而止,别虐狗啊。” 方趁时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上回说帮你去打听下池霁的事,你自己又不要,暗恋了半天,一点行动都没有……怪我虐狗?” “隔岸观火有隔岸观火的乐趣,”盛柯笑眯眯地,“你不懂。” 方趁时可太懂了,毕竟他视奸谢晏了好多年。 加害者与受害人各怀鬼胎的视线在空中一撞,都没出声,各自戳在盛柯两边,看电梯一路下到一楼。 三个人安静穿过那阴森森的区域,来到灯火通明处,谢晏这时候才发现这房子里居然有个巨大的宴会厅,从另一头通向庭院,难怪整座房子占地面积大得离谱。 到厅内,方趁时就跟两人分开了,他得去招待来宾。盛柯边把谢晏往班上同学聚集的地方带,边跟他介绍:“孟女士每次在家中办宴会,会把一楼开放一部分,你只在开着灯的区域活动就行……往这边,这边是年轻人待的地方……” 盛柯带他过去的是宴会厅右边,那里靠边摆着几张大长桌,上面摆满了丰盛的食物。长桌包围圈内是一些小桌,每张小桌旁都是一组放成L型的沙发,供宾客休息。 他们班的人占据了其中四张桌,分别散在不同地方,只有苏蓉为首的女子军团们和他们常在一起玩的那几个男生占据的桌子靠得近一点。 “盛总!晏哥!过来打牌……我操。”蒋星杰举起手招呼他俩,在看清谢晏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晏哥今天这么帅?” 随着他的话,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抬起了头。 “我去!帅得都能原地出道了吧?” “我明天就让我家的杂志来约晏哥的封面。” “约,赶紧约,不约看不起你啊!” 钱松俊嘴比脑子快,人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先问出口了:“爷爷,方总生日,为什么您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啊?” 谢晏:“……” 谢晏:“我能说是被你们方总逼的吗?” 钱松俊一脸茫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晏答不上来,一时语塞。 一旁的盛柯已经快笑疯了。 谢晏顶着那些震撼的目光走到人堆里坐下,心累地说:“打牌吧,别问了。” 宾客还在陆续进场,此时周围吵吵嚷嚷的,倒也不显得他们这个角落有多乱。 谢晏牌技中规中矩,十几个人打牌,他第五个打完手上的牌,四下一看,发现人比刚才多了一些——今日也跟着打扮过了的孟扶冬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在苏蓉她们那群女生占据的区域借了一个沙发角,正在无声地吃东西。 他人太单薄,撑不起衣服,虽然西装和方趁时的那身不同款,但因为同色,乍一看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荒诞。 “他喜欢黑色吗?”谢晏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是他想穿的吗?” 没有答案。 他也不打算走过去问。 孟扶冬吃完东西,兀自忧郁地沉默了一会儿,便重新挂上笑容,到处社交去了。谢晏收回视线,问边上的盛柯:“食物是可以随便拿吗?” “嗯,靠右边的都随便拿。”盛柯低声耳语,“靠左边,还有外面的院子里,都是孟女士的客户,‘大人们’的地方,你别往那边过去就行。有什么想吃的桌上要是没有,可以找今天的服务员问,厨房一般都能提供。” “这么豪奢,”谢晏笑了,起身,“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面前的小桌上有蒋星杰他们之前拿来的点心和水果,但这些明显不是填肚子的东西。谢晏走到长桌前拿了个餐盘,慢慢走动着。 别的不提,方趁时家找的厨子水平是真不错,之前他天天跟着蹭中午的营养餐时就想这么说了。今晚的餐品很丰富,菜色称得上是“全球荟萃”,谢晏拿了块羊排,一块牛排,几只烤虾,又给自己盛了份奶油意面端回来,低头猛吃。 “诶,咱们边上那桌,什么来头啊?”徐明泽压低了声音问,“许烨为什么坐在那边?” 盛柯伸头望了一眼,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认得,只能认出其中几个:“有两个是许家的私生子,他不就喜欢这样么。” 徐明泽愣了愣,还没从八卦里把脑子转顺,好事的蒋星杰已是兴奋地开了口:“许家的私生子?是不是那堆比他还像正牌少爷的?” “嗯。” “那他牛什么,”蒋星杰摇头晃脑地,“他也就占了个运气好。” 谢晏听不明白,他本不是八卦的人,但人坐在这里,如果周围的人聊的东西叫人插不上话,那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勉强忍耐一时片刻以后,就把这事问出了口。 蒋星杰爱看乐子,对豪门八卦如数家珍,当时就拿着手上的餐盘换了个位置,挤到谢晏边上边吃边说:“许烨他爸喜欢乱搞,在娶他妈之前,外面的露水情缘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了,孩子也搞出来不少……直到娶了他妈。” “他妈……美若天仙?”谢晏用贫瘠的想象力理解了一下。 “不是,许叔叔跟他妈是商业联姻,联姻了就不敢乱搞了,至少不敢再弄孩子出来。”蒋星杰冲他挤挤眼睛,“他家的私生子都是许烨的哥哥姐姐,许烨喜欢在他们面前找正牌少爷的存在感。但其实……如果不是联姻,许烨跟他们有什么分别呢?你说先出生的私生子能算私生子吗?” 好问题,谢晏答不上来。 他普通的家世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空间,他爸妈还都是工作狂,连亲生儿子都不亲近,更遑论出轨。 “我评判不了。”谢晏说。 “没事,反正就听听八卦。”蒋星杰伸了下脖子,“我好像听到许烨又在和他哥装逼。” 确实如此,谢晏能从传过来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诸如“杂种”,“你没那个资格”这样的话。 他骤然间清醒地意识到,他如今正身在一个名利场,这个名利场里有无数他不熟悉不理解也不会被放到台面上讨论的规则,血统算其中一条。 他很不适应,但如果…… 如果……的话,这会是他以后经常需要面对的场合。 谢晏陷入了思考。 这场宴会,主要的主角其实是那头的“大人们”,他们这些小孩就是来吃吃玩玩的。谢晏吃完东西,跟班里人打了半晚上扑克牌,不时朝方趁时在的方向看两眼——他就站在宴会厅左边靠中间的位置,孟书秋边上,身姿挺拔,沉默顺从地当他的“装饰品”。 这尊装饰品至少外表上十分合格,很是养眼,不过谢晏主要是为了确认他的状态。看得出来,方趁时的情绪是持续走低的,而在谢晏感觉他忍无可忍之前,他终于是获得了一时片刻的自由,朝2班这边走了过来。 “方总来了!” “方总生日快乐!” “方总看到礼物了吗?我进来的时候交给秘书了。” …… “还没。”方趁时走到蒋星杰面前,愣是用眼神让蒋星杰站了起来,给自己让了位,成功坐到了谢晏边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忙了一晚上,没来得及拆礼物,等晚点把你们都送走了再拆。先谢过各位。” “累了?”谢晏哥俩好似的捏了下他的肩膀。 方趁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倒是平静:“还好。” 这时,门边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旋即,一个身材高挑、手脚修长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也是一身休闲款的黑西装,里头的衬衣却是散着的,上下都至少各有两粒纽扣未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胸口露出一大片,从头到脚,全无“规矩”可言。 谢晏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左耳上的红宝石耳钉。那颗耳钉纠缠在他微长的黑发中间,周围镶嵌有一圈银质橄榄枝,下方坠着三片银羽,随着那人的步伐摇曳,流动过细碎的光。 此人眉目冷峻,眼尾微扬,带着股说不出的邪气,一路走到了方趁时面前。 第一句话便是语气轻佻的,“不好意思啊阿时,来晚了点。” 这是谢晏见过的,喊“阿时”的第三个人。 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人一眼。 很年轻,却又不那么年轻,像是和谢晏本人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模样。 好朋友么?—— 作者有话说:开新地图.jpg 第84章 同性恋,真恶心! “再晚一点就可以不用来了。”方趁时答得不太客气, 但态度却是熟稔的。 对方低头一笑,随后抬手抛来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方趁时接住,摊开掌心, 挑眉道:“钥匙?” “礼物。”对方笑得玩味, “一辆机车,给你停在停车场里了,要不要去看看?包您满意。” “那好像是你喜欢玩的东西……”方趁时说,“我有什么满不满意的。” “因为我准备邀请你尝试下我的爱好。”对方暧昧地挑了下眉,“可不就得让您满意才行么?” 谢晏捏了下手指。 很奇怪,他分明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人对方趁时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他仍是被那个浪荡的表情弄得一阵微妙的不适。 是吃醋吗? 可他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吃醋? “行吧。”方趁时说着把钥匙揣进口袋里, 兴致缺缺的模样,“车就先不去看了, 最近我也没空开,先谢了。” “没事, 知道你高三,忙。”那人笑笑,“高考完我约你。” 方趁时“嗯”了一声。 此人进门,打断了现场某种微妙的节奏, 本人却像是丝毫未觉, 送完这个礼物, 他就过去给自己装了一大份食物,然后端到了不远处, 生生插进几个“许家人”中间,给自己找了个座,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像是饿极了。 谢晏这时才低声问了句:“这是谁?” “冯家的大少爷——就那个你能想到的冯家——冯扬,因为此人做事出格,乃是个疯子,所以外号叫‘疯羊’,也有人管他喊‘疯狗’。嗯,他要是看你顺眼,你甚至可以当面喊他‘疯狗’。”盛柯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完,然后道,“阿时以前说,他这人很有意思,所以跟他关系还行。” “他跟你呢?”谢晏问。 “还过得去,但一般。”盛柯笑笑,“我跟他不太投缘,但关系也说不上差……” 话音未落,那头吃着东西的冯扬跟脑后长了耳朵似的转了过来,盯着他们这个角落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个笑:“弟弟们,说人坏话要避着人啊。” 盛柯倒是没觉得尴尬,笑看了回去:“扬哥,你讲点道理,这算坏话么?” “不算。”冯扬挑眉,“但我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谢晏:“……” 盛柯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错了。” 冯扬没说好还是不好,将他、谢晏、方趁时三人夹心饼干一般的座位顺序来回看了三遍,才眯缝着眼睛笑了一下,看着谢晏说:“弟弟,对我好奇的话,下次可以直接来问我。” 这话说完他就想转回去。 没想到谢晏竟然看着他问了一句:“不会冒犯么?” 冯扬讶异地挑眉,片刻之后,眯缝着眼睛笑起来:“我让你问的,冒犯什么?” 他笑起来带着股说不出的邪气,又像是醉了,配合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五官,很是勾人。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低声说了句“好”。 无论怎么用理智看,冯扬都是很符合他审美的类型;年龄上,也跟他本人实际上的年龄更接近。 所以他忽然意识到了,至少他在意方趁时这件事,好像和皮囊、和年龄的关系都不大—— 方趁时掰着他的下巴把人脸掰回来,声音压得很低:“你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不是你的朋友么?”谢晏也压着声音,再让冯扬听见一次也太尴尬了。 “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方趁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你每个都要盯着看吗?” 谢晏:“……?” “不许看。”方趁时几乎只剩下了气音,拇指指腹在谢晏下巴上揉按着,“不许看。” 如果不是谢晏一直盯着他的口型,甚至听不清这三个字,宴会厅顶上巨大的玻璃吊灯落下细碎的光,盛在方趁时危险的目光中,荧荧地,锁定了谢晏。 谢晏忽然笑了。 他其实对冯扬敢在今天这种场合旁若无人地迟到一个多小时这件事有些好奇。 可这一秒,他忽然就不想问了——他确实对冯扬有一些好奇,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这是方趁时仅存的朋友,以及……对他自己没由来的微妙情绪的好奇。 不是需要急着弄明白的内容,忍一忍也可以。 “行。”谢晏同意了,说着转回去,加入了蒋星杰他们的牌局。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酒水,他们一边喝一边打牌,两轮下来,一个个脸都泛着红。 “……同性恋,真恶心!” 冷不丁的,背后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咒骂,他们这边几个在打牌的人同时转了过去。 谢晏眼一眯。 就见到隔壁那桌,冯扬早就用餐完毕,斜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散漫地看着对面的人:“你再说一次?” 从谢晏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个咒骂的人满脸怨憎,不服地看着冯扬的方向,骂道:“说就说,同性恋就是恶心,怎么了!” 谢晏听到一旁的方趁时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他捏了下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他是同性恋?” 谢晏没指名道姓,但一听就是在问冯扬。方趁时看他一眼没说话,反倒是盛柯跟他“嗯”了一声,说:“他小时候还被人骂过‘娘炮’,因为打扮得都很……比现在还夸张,后来他把骂他的人都整了一遍,再长大点,就公开自己性取向了。他说自己行事反正出格得很,当个异性恋配不上他疯子的身份。” 谢晏:“……” 还挺有个性。 “可是同性恋哪里恶心了?”谢晏问。 他看上去很平静,好像真的就是问了一个好奇的问题。 “总有人这么想嘛。”盛柯耸耸肩,“那几个人我都不太认得,估计不是些旁支就是些小家族的,资源越是不够就越在意血统,多正常的事。” 谢晏眯了下眼。 他刚想站起来,人都还没挪位,手已经被方趁时按住了,“别去。” 谢晏看着他。 “别去,”方趁时跟他摇摇头,“没必要,让冯扬自己处理就行。” “……” 谢晏深吸口气,拼命压低了声音:“你听这话难道不生气?” “生气又怎样?”方趁时语气淡淡,像是不太在意,“这些人,如果不是借着我生日宴的机会,连我家的大门都进不来,跟他们计较,掉不掉价?” 嫌掉价你别不高兴啊? 一时间,谢晏心里那把火复又烧了起来,他想起方趁时的照顾,想起当日方趁时把自己从孟扶冬面前赶走,想起那句欲言又止的“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 理智上,谢晏清楚地知道,他不该生气。 他是一个生病也好,困倦也好,意识再怎么模糊都始终绷着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忍下,等着看冯扬怎么自己处理这些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损伤的污言秽语,等着这件无伤大雅的小事过去。 可是方趁时不高兴。 一万句理智,都敌不过这一句“可是”。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劈成两半了。 那头,冯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平静地说:“我觉得这里是个人都知道我喜欢男人,我从来没有遮掩过,所以你的意思是……骂我?还是准备帮你的这些小伙伴们鸣不平,好叫他们不要遭我的毒手?” 那人恨恨地瞪着他,半晌道:“骂的就是你!成天游手好闲,就知道盯着我们几个撩闲,是觉得我们好羞辱么?你要不是生在冯家,你算个什么东西!让人操□□的玩意儿,恶心!” “第一,”冯扬好整以暇地伸出一根手指,“到现在为止,我撩闲的对象里从来都没有你,希望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没事不要侮辱我的品味。羞辱?你配让我羞辱吗?” “第二,”他继续说,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我就是生在冯家,是不是给你羡慕坏了啊?啊?怎么,你妈没给你找个好爹,怪我咯?” “还有,第三。” 他轻轻一笑,从沙发中起身,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突然,冯扬目光一戾,猛地薅住对方后脑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掼—— 哐当! 一声巨响,那人面前的酒杯,连同那张玻璃茶几一道被他的头撞碎,冯扬笑得开怀,将人血赤糊剌的脸拉起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声线冷得如同十二月的雪。 “谁告诉你,我是被人操的那一个啊?” 那人浑身抖若筛糠,在冯扬手里,大气都不敢出。 宴会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小扬,”孟书秋那起伏波澜永远像AI般规整的话音传来,“过了。” 冯扬松了手。 他先是朗声一句:“不好意思,孟姨。” 又压了压声音,用只能让周围一圈人听到的声线,冲那浑身是血的人轻轻一笑:“看见没,我伤了你,连个向我问责的人都没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方趁时吗?” 方趁时坐姿都没变,头也不回地撂了句:“我不歧视同性恋。” 冯扬笑眯眯地看着那个人:“听见没?” “你们……你们一丘之貉!”那人崩溃地大喊。 “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太难看了。”方趁时站起来,淡漠地说,“来几个人,把桌子收拾一下,再给许先生找个休息室冷静冷静,请医生过来。” 孟宅多的是佣人,更别提今天这种日子,家里有很多从外面请回来帮忙的专业人士。 很快,那张碎掉的茶几就被人抬了下去,换了张新茶几上来。地上的碎片和血迹被清扫干净,那位“许先生”被人请了下去,现场重新奏起了舒缓的音乐。 方趁时被人叫走,他要在宴会结束前在那个7层高的蛋糕上落下第一刀,这个仪式也代表着生日宴的收尾。 边上那桌换了人坐。 2班几个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一边讨论着那个浮夸的大蛋糕,一边重新打起了扑克。 一切都归于最初,唯独谢晏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可能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因为处理不了,统统被他压在了心底深处,压进五脏六腑,直到那些情绪和引发情绪的事件被他忘记。 但现在,这一招有点失效了。 “你刚刚是不是说,亮着灯的地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他忽然轻声地问了一句。 方趁时已经走了,盛柯意识到这句话是跟自己说的,不由得向他倾身:“你说什么?” 周围有点吵,谢晏好像没有了大声说话的力气,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 “啊……对。”盛柯愣了愣,“怎么?” “有点闷,想去院子里走一走。” “我陪你?”盛柯为难地看了眼宴会厅中间的方向,“但是阿时快切蛋糕了啊。” “不用陪,我自己走走就行。”谢晏努力朝他自然地笑了一下,寄希望于盛柯看不出端倪,“放心,我不惹事。”—— 作者有话说:【注】:血赤糊剌大概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我搜了下类似的官方表达应该是“血糊淋剌”,但我念不通顺,喜欢按方言写,反正大家能领会下意思就行。 另,可能之后会给冯扬单开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反正预收先挂着。 嗯,他是受。 第85章 焦躁的钝感。 宴会厅里的灯光暗下来, 唯独方趁时所在是亮的。 在宴会的最高潮,宴会主角即将切下他成年礼蛋糕的时刻,谢晏站在门边, 看着蛋糕刀落下, 然后从宴会厅里退了出去。 夜晚的风是暖的,但空气至少比屋里清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谢晏的错觉,他觉得孟宅的晚风比市里凉快一些,想到此处已经属于修宁市的郊区,他又了然。 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多见人,便专找风景优美的无人之处逛,不知不觉走进了花园小道, 踩着那些被萤火虫似的橙黄地灯包围着的石板路,走进了花团锦簇的深处。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人声。 一人不耐道:“怎么, 你要为他打抱不平?” 另一人从鼻腔里轻轻笑了一声:“怎……谁?” 谢晏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觉得其中一个声音耳熟, 见被人发现,他便也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 是冯扬,他坐在花园中的秋千上, 长手长脚耷拉着, 姿态放松;而在他面前, 站着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如果谢晏没记错的话, 刚刚在宴会厅里,他们好像坐在一起。 谢晏的话音一顿:“……不是故意打扰的,你们聊, 我先回去了。” “回来。”冯扬说着,冲面前的男人一抬下巴,态度轻蔑,“你滚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谢晏:“?” “来,弟弟。”冯扬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旁边那个空着的秋千上,“坐,聊会儿。” 谢晏走了过去。 他不确定冯扬要说什么,但直觉并不紧张,因此很放松地坐了下来。 小区公园里的秋千担心孩子们胡乱玩不安全,装了拆,拆了荒废,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坐秋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没想到方趁时家里还有这种好玩的东西。 只是冯扬要聊天,谢晏也没有放肆地荡起来,坐在上面小幅度地轻轻晃。 “问你个事儿。”冯扬看了他一眼,态度居然很端正,“我就问问,如果不是,你也别生气,要是觉得冒犯……” 谢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以为这突然礼貌鬼上身的中邪之人要说一句“那我道歉”。 结果冯扬厚颜无耻地说,“那你多担待下。” 谢晏:“……” 他笑了出来:“嗯,你问。” “就我所知,阿时那孩子一直有个喜欢的人,追了很多年也没追上,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冯扬说问就问,问得十分直白光棍,连表情都是无比坦然的,“是你吗?” “……”谢晏舔了下唇,他知道自己不该认下,毕竟换了身体这种事跟谁都说不清,可是大约是他刚刚情绪太差,理智和愤怒在脑海中来回拉扯出一场接一场的爆炸,他这会儿思考能力有点下降,莫名其妙地认了下来,“……嗯。” “我就知道。”冯扬说,“他这人交朋友一看家世,二看性格,人品什么的还要往后排,我都不认识你,大约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出身,居然能跟那种巴不得连空气都莫挨他的人坐在一块儿,还穿了身……情侣装,肯定有问题。” 谢晏:“……” 谢晏:“哥,你讲话是不是太直白了。” 冯扬乐了:“反正也没人配让我委婉。” 谢晏无法反驳,只好闭嘴。 “我呢,要早知道他已经把喜欢的人追到手了,刚刚说话肯定得再收敛点。”冯扬看着他,“看你刚才表情不太好,要是误会了什么,哥在这里跟你道个歉——我跟阿时肯定没什么,我就把他当个弟弟,再说,我俩撞号了的,你放心。” 谢晏沉默了几秒。 冯扬还以为他转不过弯来,正抓耳挠腮地想应该再帮方趁时解释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谢晏说,“我不是吃醋,也感觉到你对他没那个意思,只是那时候觉得……” 谢晏顿了顿,继续道:“觉得你的态度太轻佻了。我还没和方趁时在一起,因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我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很……感谢他的喜欢,不希望他因为喜欢我这件事被人愚弄。” “但我刚才不认识你,不了解你的脾气,现在……大概了解一些了,知道你不会拿方趁时的感情作笑柄,我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冯扬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谢晏:“嗯?” “没想到啊,阿时那家伙会喜欢你这款的……”冯扬上下打量着他,好像是在想词,“这款……这款……呃,圆规一样的人。” 谢晏迷茫地皱了下脸:“圆规是个什么形容?” “就是乍一看没走直线,其实很规整,但规整得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人。”冯扬笑了,“不过这么一说,你跟阿时倒是一路人,他这人出格也出格得很规整,至于你……你这一是一二是二的,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一路人么? 谢晏抿了下唇。他虽然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可听到别人说,又总觉得不敢认。 ……原来我也会害怕,谢晏想。 “加个好友?”冯扬掏出手机,“下次跟阿时一起出来玩。” 谢晏顺从地把手机掏出来,嘴上说的却是:“高三了,可能没什么时间出来玩。” “知道,没事。”冯扬笑了,“高考结束再喊你们,来日方长,急什么。” “……嗯。”谢晏顿了顿,他有点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又补了一句,“但你们玩的东西,机车什么的,我可能都不会。” “不会就学,还是你不想学?” 谢晏有点出神。 没有不想学,但是…… “你要是拒绝了阿时呢,那不来就不来,我平时邀请的朋友多了,也不缺你一个。”冯扬大大方方地说,“但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呢,我们这个圈子,你总要混的,是不是?” “是。”谢晏知道这个道理,也做过心理准备,况且有冯扬这个愿意带着他玩的贵人在这里,但…… 他深吸口气,“我是觉得方趁时好像不太想让我混你们的圈子。” 冯扬嗤笑一声:“他当然不想,他自己都不想混,可他再不想混,他也是这个圈的。但你不行,你要不主动混这个圈,你就永远不在这个圈里。” “我知道。”谢晏掰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了,谢谢扬哥,等高考完我会来的。” “嗯。” 冯扬应了一声,从秋千上起来:“帮我跟阿时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啊?”谢晏抬起头,“可是宴会还没结束?” “能来就够给他面子了,还指望我待到最后么……走了。”冯扬挥了挥手,熟门熟路地从灌木丛中间藏着的小石板路拐出去,两下就没了踪影。 谢晏回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人在秋千上轻轻晃着。 还是很生气,很难冷静下来,甚至…… 谢晏蓦地捂了下自己心口,只觉得入口一片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是有点难过。 如果能像冯扬一样提前离场就好了。 ……好像也不是不行,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客人,提前离场唯一会惹毛的人只有方趁时。 算了。 谢晏心说,他好像也……不忍心。 远处传来的乐声奏过两轮,大约二十分钟,谢晏想方趁时切蛋糕估计切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该回去了。 尽管生气,但没有让方趁时担心焦虑的打算。谢晏从秋千上起身往回走。 然而没想到,快走到宴会厅时,先碰见的却不是方趁时。 “谢晏哥哥。”孟扶冬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手上端着一个碗,“你心情不好么?怎么都不在里面。” 谢晏看着他。 孟扶冬像只蝴蝶一样,一晚上在厅里飞了一圈又一圈,偶尔几次谢晏看到他,都是一脸笑意地在和不同的“大人”说着话——他在大人面前比在同龄人面前讨喜些——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有时间来对付自己。 “你忙完了?”谢晏问。 孟扶冬从阴影处走出来,借着花园里的灯光观察他的表情,实在没看出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笑了一下:“到底是表哥的生日,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我妈……我总要帮着招待一下,不是故意不和你说话的。谢晏哥哥,这是厨房拿小盅炖的甜汤,关系好的客人去讨才会有,我特地帮你要的,你喝点好不好?” 他靠了过来,谢晏正心烦意乱,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看着那碗汤说:“你自己不喝么?” 孟扶冬笑了笑:“我刚看你们那边在吵架,想着给你压压惊……冯大少爷是个出了名的疯子,谢晏哥哥没被他吓到吧?” 谢晏没有被吓到,更不想听孟扶冬说冯扬是疯子——毕竟他才刚刚接受过对方的好意。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很胆小的人么?”谢晏转了话题,“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有事可以直说。”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我真的只是来送碗汤。”孟扶冬脸上温温柔柔的笑收起来,安静地看了看他,“谢晏哥哥今天真好看,要是穿的不是和表哥的情侣装就好了。” “……有这么明显么?” “可能因为我一直在注意你?”孟扶冬笑了笑。 这话谢晏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伸出手:“给我吧。” “嗯?” “汤。” 孟扶冬把汤碗小心地递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等待了多久,那碗汤并不滚烫,温温的,入口正好合适。谢晏仰头一饮而尽,没喝出来里面放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并不腻的清甜包裹住舌头。 “好喝么?”孟扶冬观察着他的表情。 谢晏点了下头:“嗯。” “好喝就好。”孟扶冬笑起来,“表哥家的厨子比我家的强,平时想喝还没有,可惜我胃口小,就算美食放在我面前,我也吃不了多少。” “我得进去了。”谢晏打断了他看似毫无目的的闲聊。 孟扶冬扯了下唇:“进去找表哥?” “嗯。” “谢晏哥哥,你跟谁都能聊天,为什么不能跟我多待一会儿?”孟扶冬的表情冷了下来,“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第86章 后来者,趁虚而入。 孟扶冬是真的有点生气。 从……不记得几岁开始, 他那会儿还很小,据说长得白白净净的很讨喜,因此被孟谣逼迫着去应酬交际, 颇有成效。 后来因为他妈一直逼他, 他从一开始的不愿意,然后被打骂,最后被打疼了,打怕了,开始主动觍着脸跟人维持关系,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抗拒过在这种场合下像一只花蝴蝶那样无望地飞行。 无望是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妈不愿意承认, 其实所谓的“颇有成效”,不过是因为他姓孟。 他妈什么也没有, 因此他也什么都没有,讨喜的皮囊在社交场合不过是点缀, 行之有效的是孟家人、还得是没失宠的孟家人的身份……尽管如此,他怕疼,便甘愿去做这些能让孟谣顺心的事,好给自己讨得一时片刻的安宁。 今晚是第一次感到厌烦。 在方趁时坐在谢晏身边说话的时候, 他会想, 如果他有时间坐在那里, 跟表哥争一争,大约比跟那些老男人老女人们聊天有意思。 但谢晏好像不想搭理他。 明明之前还没有这么排斥。 孟扶冬阴恻恻地跟着, 观察着,贪婪地视奸那两个人走在一起,说话……宴会结束的钟声响了, 人员散场,他没有跟上去的理由,于是又企盼起第二天的来临,好让他到了学校继续观察…… 然后很快,孟扶冬转怒为喜,因为他忽然惊觉,谢晏和方趁时似乎是冷战了。 冷战了? 这可真新鲜。 从方趁时那里塞过来一张字条,谢晏认真地听着课,目不斜视,好半晌,才不动声色地拿过来打开,垂眸看了一眼。 字条上是方趁时略显凌厉的字迹:【三天了,还不肯理我吗?】 谢晏抓起一支笔,潦草地回:【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方趁时:【因为我不让你去怼许嘉良?】 许嘉良就是那天被冯扬砸出一脸血的人,据说是许烨某位私生子哥哥之一。因为这事,连续几天许烨一张脸都黑如锅底,下课也不出教室,好像生怕别人抓着他八卦,嫌丢人。 方趁时的生日宴别管有没有受邀,学校里关注的人可不少。 谢晏:【不是。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所以没法和你解释原因,你慢慢想吧。】 短短四句话,他们传了三节课并一个大课间——主要是谢晏回得慢。他因为不想跟方趁时讲话,连大课间都是跟钱松俊蒋星杰他们一起下的楼。 搞得盛柯都一脸莫名其妙,问方趁时:“你们吵架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方趁时捏着字条出神。硬要说理由的话,这段时间他和谢晏能吵的地方其实很多,但又没能真正吵起来,他不确定谢晏介意的具体是哪件事。 盛柯郁闷地叹口气:“他跟你吵架,为什么连我都不理了?” “可能怕你撮合我俩。”方趁时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盛柯:“……” 巧了,他还真会。 “算了。”他晃晃脑袋,“爷朋友多,不会受伤。” 因为这事,孟扶冬又有些蠢蠢欲动。这些年,他别的没学会,脸皮厚和越挫越勇是被迫学会了,知道机会来了就要抓住,于是他找了个谢晏独处的时候,悄悄地跟了上去。 “谢晏哥哥。” “嗯?”正往操场方向走的谢晏回过头,“找我?” “是有件事。”孟扶冬笑了笑,“马上就是秋游了。就我所知,澜越不安排春游活动,明年的夏令营也不存在了,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随集体一起出去玩,所以……我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澜越的秋游为期一周,同时包含了社会实践等素质教育内容,期间不回学校,甚至不一定在修宁市,所以需要在外面住好几天。 房间一般开的是标间,也就是两人一间,可以自己跟班主任申请室友,或者等分配。 谢晏只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你觉得可能吗?” 他要是跟孟扶冬一起住,方趁时当晚就得发疯。 “为什么不可能,你和表哥不是在吵架吗?我看你们好几天没说话了。”孟扶冬笑了起来,“谢晏哥哥,你们吵架还要住一块儿吗?” 谢晏:“……不行吗?” 他下意识就觉得他是跟方趁时一间的。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 孟扶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的眸光总是很有深意,虽然谢晏也并不总是能看懂他在深意些什么,只是此时此刻,那种深意就像藤蔓一样,丝丝缕缕地缠住了谢晏,叫人觉得很不自在。 “谢晏哥哥,你喜欢表哥,对吗?”半晌,孟扶冬轻轻开了口。 谢晏被他噎了一下:“也……不是。” 谢晏,真不是吗? “既然不是,那大家都只是朋友而已,为什么你这么宠表哥,不肯宠一宠我?”孟扶冬语气幽幽的,“从小,他就是更受家里宠爱的那个,他想要什么都有,而我想要什么,就只能得到我妈的羞辱……现在,连你也这样。秋游又做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说说话,好不容易等到你和表哥吵架的机会,这样也不行……你们就非要成天待在一起么?” “羞辱?”谢晏一愣。 “是啊,”孟扶冬轻笑,“没想到吧,我虽然高低也算个少爷,但待遇可不怎么好哦。” 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也没明说孟谣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可谢晏心里嘀咕,什么样的行为能被称为“羞辱”? 是孟扶冬为了装可怜胡说,还是…… “也行。”几天而已,谢晏确实也没有非要跟方趁时当连体婴的想法,而且他觉得,短暂地和方趁时分开一下,有助于厘清思绪,“你得等我跟他说一声。” “这可是你说的。”孟扶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我等你和表哥说完,就去和吴老师说。” “霜姐那边我会去说的。” 谢晏看他一眼,孟扶冬忽地一笑,甜甜地说:“谢晏哥哥,你真好。” “好什么?”谢晏看着他,“答应你的要求还是帮你对付方趁时?” 孟扶冬:“……”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为了你。”谢晏说完就走了。 他在下一个课间把自己决定跟孟扶冬一间房的事告诉了方趁时。 三天来,谢晏第二次主动跟方趁时讲话,上一次说的内容是“我有点生气,最近不想和你说话”,这一回说的就是这个。 方趁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淡下去,倒是笑了出来:“谢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可能都疯了。”谢晏平静地说。 “你不知道我会生气?” “知道。”谢晏看他一眼,“但我觉得,既然我也还没气消,最好是跟你分开住。不跟你住的话,跟谁住都差不多,正好我……”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能趁这次秋游解决一下孟扶冬的问题。 他并不喜欢总被人盯着……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方趁时闭了下眼,深吸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也可以和阿柯一起住。” “然后让他承受你的飞醋吗?”谢晏说,“盛柯对你够好了,我俩的事少拉他下水吧。我看孟扶冬是个不错的吃醋对象,至少你本来就不喜欢他。” “……可他要是对你动手动脚的怎么办?” “可能吗?”谢晏笑了。 方趁时看他:“为什么不可能?” “方趁时,”谢晏盯着他看,“孟扶冬那个脆弱的身板,打架能赢得了你吗?” 方趁时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你觉得呢?” 孟扶冬的身体很不好,别说和他打架,有时候跟他说几句重话,方趁时都怕他原地晕倒跟自己碰瓷。 “那你以为,如果没有我的默许,”谢晏抠了下自己的手心,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寻常、稳定,好像自己在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凭你的身手,能亲得到我吗?” 方趁时哑然。 谢晏又说:“如果你都办不到,他凭什么?” 其实方趁时一向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可潜意识里,似乎也明白自己打不过谢晏。谢晏不提,方趁时没想过,可他这样一说……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为这身手的差距吃惊,还是该为谢晏的默许狂喜,挑选不好情绪整理不好措辞,语塞了。 “所以说,这都是无稽之谈。”谢晏跟他说,“你不用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短暂地分开几天,等你想通,或者等我自己这股气消了,再……什么他碰我,不可能的事。” 说完,他也没管方趁时什么反应,自己去了吴霜停办公室,跟她提交了住宿申请。 这事连吴霜停都觉得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跟选择方趁时一起住呢?” 谢晏盯着她看。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的吗?”吴霜停愣了愣,“我误解了?” 原来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谢晏走了半秒钟的神,然后说:“不是,只是我们最近吵架了。” 他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结果此话一出,被吴霜停拉着教育了十分钟“同学之间要相互友爱”以及“年轻人气性大容易有误会,该说开的要坦诚说开”,谢晏还以为她对他和方趁时的友谊有什么误解,结果说到最后,落点还是老生常谈的“不要因为好友之间的矛盾影响学习成绩”,差点笑出声。 他终于又是一个会被老师关心成绩的“好学生”了,一晃半年,闷着头学了这么久,成果颇丰,真是可喜可贺。 学校的秋游就安排在九月下旬,因为要在中秋节之前赶回来,时间安排得很紧,转天就得出发。 高三的秋游内容,是参观省内各大博物馆,了解历史与文化,环游全省一圈以后,回来还要写报告,以旅游客车的方式出行,一个班一辆车。 虽说还有报告这么繁重的任务,但对高三的学生而言,这就是一次让人愉快的集体旅行。 “高三(2)班的来这边!”一大早,江露白就在2班分配到的那辆车前帮忙维持秩序,“谢晏!行李放这里!” 谢晏应声拖着行李箱过去。 他来得早,客车底下的空间还有大半空着,就找了个靠边的地方把箱子塞进去,自己上车。 车上已经有一些人在了,谢晏找到个没人的位置,向内坐到靠窗的那边。 没过多久,身旁坐下一个人。 是孟扶冬,谢晏转过头,有些诧异:“……你今天这么早?” 孟扶冬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 谢晏看他。 “我早就来了,坐在后面呢。”孟扶冬说,“如果不早点到,你旁边的位置肯定是表哥的。” 确实。 没过多久,走上车的方趁时在张望之后,站到了孟扶冬旁边,就这么盯着他。 “表哥,先来后到啊。”孟扶冬说。 “你最好真的知道什么是‘先来后到’。”方趁时在那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意有所指。 孟扶冬……假装自己没听懂,笑盈盈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谢晏昨晚干了什么几点睡的,这会儿居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柔软的发丝落在脸侧,被晨光描绘出舒展的轮廓,既没有蹙眉,也没有抿唇,睡得安然祥和,方趁时往那边看了一眼,实在没忍心为了一段同行的路叫醒这幅舒展的画卷,只好钻进了后面一排,也坐到了靠窗的一边。 他身边的空位自然而然留给了盛柯。 人渐渐到齐,吴霜停上车清点完人数,把下去休息的大客司机叫回来,关门,上路。 他们的第一站是,位于修宁市郊深山中的修宁市茶叶文化博物馆。 第87章 秋游。 城区堵塞, 大客车在路上开了近两小时才到地方。 吴霜停给众人分配房间,入住,忙得不可开交。 谢晏睡了一路, 下车拿到自己行李时还有点迷糊。他人还没回神, 孟扶冬已经笑盈盈地拿回了两张房卡,递给了他一张:“谢晏哥哥,我们先去放行李吧。” “……嗯。”谢晏低头看了眼房卡上的房间号,8306,“3楼?” “嗯。” “那……”谢晏再看了眼已经被络绎不绝入住中的高三学生们挤满的电梯,说,“走上去吧。” 孟扶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结果谢晏提着箱子走上半层楼后回头一看, 他才刚上了两级台阶,还在慢吞吞地往上走。 虽然他也没有气喘, 但动作看得出很艰难。 “你的体力,原来是这种程度的吗?”谢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能是因为没睡醒, 人懵,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看着有点凌厉。 孟扶冬愣了愣,他一时间摸不准谢晏这话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才笑道:“谢晏哥哥要是不耐烦等我, 自己上去就行, 我也有房卡的。” 他伸出手晃了晃握在手心的房卡, 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带着那种谢晏见过的红色伤痕。 “我觉得你这人真的很奇怪,这种该求助的事情, 反倒又不肯求助了。” 谢晏盯着他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往下走了几步,劈手从孟扶冬手里拿过他的箱子, 掂了掂,发现大概也就二十多斤,便一手提一个,撂下一句“跟上”,就这么“噔噔噔噔”地上了楼。 孟扶冬被他这丝滑顺畅利落的连招整得懵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抬脚。 别说提着箱子,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往上走,爬三楼对孟扶冬而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辛苦活。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走到三楼以后,只是默默地在楼梯间歇息了片刻,才往房间方向过去。 8306的门开着,他的行李箱被谢晏摆在靠门边的位置,谢晏本人则已经把自己的箱子拖进了房间靠内的位置就地打开,扔了几件衣服到床上。 “我喜欢睡窗边。”谢晏解释了一下自己先占床的行为,“你睡那张床可以么?” “我都行。”孟扶冬说。 “嗯,霜姐刚刚在群里说,中午统一吃盒饭,让人12点整到酒店大厅领,1点准时集合,到博物馆去。”谢晏晃了下手机,说,“等下我下去拿吧。” “我去也可以的。” “算了吧。”谢晏看他一眼,“你脸都白了,是不是晕车啊?” “我晕车吗?”孟扶冬愣了愣,他今天确实有点轻微的不舒服,但他没往晕车上想。 “你晕不晕车你自己不知道啊?”谢晏乐了。 孟扶冬还真不知道,他印象里自己没晕过车,但他确实也没坐过这么久这么闷的长途。 谢晏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没多说,等12点一到,就下楼去取了两盒盒饭回来。 出门在外,盒饭当然不比学校里的档次高,但以谢晏多年纵横临时工职场的经验来看,这盒饭已经属于“工地米其林三星”的级别——味道尚可,且肉菜的分量不小。 他不挑嘴,飞快地将一盒饭吃完,抬头发现孟扶冬正拿着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地在往嘴里塞,看上去对这盒饭嫌弃极了。 “这一周可能都要吃这样的饭,你要是实在吃不惯呢,只能一会儿出去找找有没有吃饭的地方。”谢晏看着他说,“但你连这都吃不下去的话,大概率是要饿着的。” 这地方基本属于山区了,要不是偶尔会有游客过来,说不定连对外营业的餐馆都找不着。 当然,现在虽然有餐馆,但估计是不合孟少爷那挑剔的口味。 “没事,我本来吃得就少。”孟扶冬好像完全不介意,还是那么一粒米一粒米地在吃。 “为什么?”离集合时间还有好一会儿,谢晏横竖无事,盘腿坐到了床上。 孟扶冬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不喜欢吃饭?” “厌食症啊?”谢晏问,“我那天见到几个孟家人,体型都正常得很,唯独你瘦得迎风就倒,大概也不是遗传。进食障碍吗?可你们家的情况,应该也不至于不给你治疗。” “谢晏哥哥,你是在关心我吗?”孟扶冬眼波流转,一脸惊喜的模样,“我没有进食障碍,就是习惯了,我妈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找我训话,她一开口我就觉得倒胃口,所以从小吃得就不多。” 谢晏没出声。 孟扶冬笑了:“你要是心疼我,就一会儿帮我找找好吃的嘛,有好吃的我还是会吃饭的。” “盒饭满足不了你吗?”谢晏问。 “你说这个?”孟扶冬抬了下手,露出嫌弃的表情,“好咸啊。” 谢晏没见过这么挑嘴的人,不打算理他:“你一会儿自己出去看看有没有‘景区三件套’吧。” “那是什么?” “烤肠玉米豆腐干。”谢晏说,“但你也不一定愿意吃,不吃就饿着吧。” 他发现自己有个毛病。 别人对他无所求的时候,他会比较想掏心掏肺,对孟扶冬这样明显抱着目的接近的,无论目的是什么,他都很难撑起足够的耐性。 但叫他彻底袖手旁观,又很难做到,只能这么奇奇怪怪地拧巴着。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玩着手机就过去了,12点55分,他穿好鞋,催着孟扶冬下楼。 这时候谢晏已经完全醒了,去坐电梯的时候碰见了一堆2班的人,问了问他们的房间号,接着就看到了方趁时。 他抿了下唇,视线跟方趁时对上。 车上他睡着了,今天到现在,两人还一句话都没说。 方趁时朝他走过来:“你住哪间?” “06,”谢晏顿了顿,“你呢?” “02。” 8302,谢晏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冷不丁想到那天方趁时给他解释的“8023”。 他没再说话,等电梯到,跟着人群默默地走了进去。方趁时就站在他边上,隔开了人群,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 谢晏这会儿不想看他,只好盯着他胸前条纹状的花纹看。 东南沿海地区盛产茶叶,比如修宁市,就是多种绿茶、白茶、黄茶的产区。茶叶博物馆里除了茶文化的介绍之外,还有一大片茶山,可以现场试喝,还有体验炒茶的环节。 基本上炒完茶之后,就不强制以班级为单位活动了,谢晏没跟方趁时一块儿走,他甚至没跟自己班的人走,因为中途碰见了柏天忆,莫名其妙加入到3班的队伍中。 “诶,你们知不知道这外边有条小吃街,专门做夜市生意的?”3班人在讨论晚上去干嘛。 “这儿还能有小吃街?有生意吗?” “有,他们说再往前三公里左右有个瀑布,是个网红景点,周末的人流量还可以。这个小吃街一开始是为了参观瀑布的游客弄的,结果去年被人发到网上火了,现在还有工作日专门为了小吃街赶过来的人。” “这么无聊吗?” “可能当代上班族的灵魂就这么空虚……所以咱们晚上要不要去看看啊?” “咱们也空虚吗?” “都来这里了,酒店连个像样的电视机都没有,还不够空虚吗?” “也是哈。” “所以去不去?” “去。” 在一个毫无娱乐的深山老林里,除了玩同学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玩。这问题都不用问,问出来就是一呼百应。 一群人相互问完,最后全都看向了谢晏,谢晏愣了愣,实在没懂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的:“我吗?” “对啊!”一个男生理所当然地说。 “我好像不是你们班的吧?” 然而谢晏自从飞跃铁护栏勇救3班班长之后,其户籍就被迫改成了“半个3班人”,几个3班的人都默认他应该参与他们的集体活动,还掰着手指给他算这事的可行性:“晚上9点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万一超时了,你再跟你们霜姐请个假呗,我看你们霜姐挺好说话的——还是说你们班有别的计划?” 2班没有计划,就算有他也不想去,谢晏想晾晾自己的脑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2班人有计划,去的可能也是这个夜市,毕竟周围没什么玩的,除了夜市,以及去老乡聚居的村子里之外,就只能打车下山了。 “行吧。”谢晏点了头,反正今晚难得不用做作业,他正好没事做。 这种事瞒天瞒地也不可能瞒着室友,傍晚孟扶冬知道以后,就非要跟着他。 “我跟3班的人一块儿出去,你应该不认识他们吧?”谢晏说。 “可能认识几个。”孟扶冬回忆了一下3班都有谁在。 谢晏眨了眨眼:“……关系好吗?” 孟扶冬就笑了:“我哪有关系好的人。” “所以啊,我跟他们出去玩,你跟在旁边话都插不上,有意思吗?”谢晏看着他,“事先声明,我是不会特地照顾你的。” “没关系,”孟扶冬笑眯眯地,“我觉得跟着你就挺有意思的。” 谢晏:“……随你。” 于是夜幕降临,两人在房间里吃完盒饭——主要是谢晏吃,孟扶冬挑剔地吃了几口,就一块儿出了门。 天黑之后,山中的气温一下降了下来,隐约还带着几分凉飕飕,很好地抚慰了这帮在城市里被“秋老虎”折磨的江南学子。 一行十几个人闹哄哄地沿着山道离开酒店范围,往小吃街的方向走过去。 小吃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热闹。橙黄色的串串灯仿佛星星落入大地,每个摊位都灯火通明,映照着锅里散发出来的烟火气,吵吵嚷嚷的游人如织,跟一群更吵吵嚷嚷的高中生混在了一起。 一群人兜里有充足的零花钱,边吃边走,中途还碰上了一群又一群的其他班的人,有相熟的便停下来唠几句,交流哪个宝藏摊位的小吃更好吃,离开小吃街的时候已经过了9点。 按时赶回去是不可能了,谢晏提前在微信上给吴霜停发了消息,说和孟扶冬两个人要稍微晚点回去。 【吴霜停:你们别乱跑,自己注意安全,还有,尽量早点回来,听当地的村民说今晚山间可能下雨。】 谢晏叉了块香蕉飞饼塞进嘴里,边嚼边提高了点声音,跟前面那群在讨论往哪条路线回去的人说:“还是往村子里走吧?刚刚霜姐跟我说,晚上山里可能下雨,万一我们运气不好撞上了,有人的地方比较安全。” 第88章 撇开金钱和名利,你们有…… 回程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原路返回,这条全是山间公路,黑灯瞎火的, 人迹罕至, 优点是返程更近更快;另一条则是往老乡聚居的村子里绕一圈,他们没走过,有新鲜感,但比较远,按他们边走边聊的龟速,回去搞不好要10点了。 有人持不同意见,“抄近道赶在下雨前回去不是更好吗?” 谢晏耸了耸肩,他其实走哪里都行:“那看你们吧。” “还是往村里走吧。”另一人吸着鼻子说, “我好像鼻炎犯了,得找个药店买瓶生理盐水。” “生理盐水干嘛的?” “洗鼻啊……阿嚏!” 无法反驳的理由。 药店只有村子里有, 于是争论了近20分钟,一行人还是决定往村里走, 并且开始祈祷自己运气足够好,别碰上下雨。 轰隆隆—— 结果说什么来什么,半道一个平地惊雷,雨下一秒就砸在了人头上, 一群人刚从药店出来, 又钻进了药店里, 躲在屋檐下看浓墨重彩的根本看不清的天。 “丸辣!这下不知道要几点回去了。” “别急,山雨无常, 搞不好一会儿就停了呢?” 大颗的雨滴顺着檐角而下,很快连成了线,能看得清的近处腾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从空气里传来草地和泥土的腥味,混着山间的冷意。 “这像是马上要停的样子吗?”一行人里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池霁,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搓搓胳膊,往柜台方向走,“怪冷的。” 男生里有人想做骑士,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在修宁市的九月夜晚多此一举地穿外套,脱无可脱,只好作罢。 柜台里有个穿着白大褂抱着手机打王者的懒散药师,闻言笑了一声,跟池霁说:“你别不信,咱们山里这雨说下就下,说停也就停了,看你们运气吧。” 但池霁太怕冷了,她在柜台边搓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搓热,走过去跟另一个女生搂抱在了一块儿,相互取暖。 又过了一会儿,男生里也有人感觉冷,走到了她俩所在的那个避风的角落。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人聚在一起就爱讲闲话。 一个说:“我以前就在想,天气预报这么不准,肯定是因为我没加入气象学研究的队伍中。” 另一个道:“但你地理会考都差点没拿到A,现在还想学气象学?” “怎么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不然还能干嘛,总不能回家继承家产。” “有什么不行,我就打算继承家产。” “那是你家就你一个,我还有个比我能干的姐呢,我就做我的闲散富二代好了。” “别这么土啊,”柏天忆笑了笑,插入了谈话,“撇开金钱和名利,你们有没有真正想做的事情?” 那肯定有。 澜越的学生,志愿除了继承家产外,一个比一个有想象力,除了那位想要投身于气象学的大哥,另外还有想去非洲做动物救助的,想学国际关系与公共政策的……格局和爱心一个不缺。 谢晏只能表示佩服:“我还没想好。” 这也是正常答案,毕竟以他们几个年龄来说,人生都还刚开始。 “那你呢?”一个叫李帆的男生扭头看着强行跟来的孟扶冬。 他是个很会炒气氛的人,虽说不太喜欢孟扶冬,但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里把人撂下。 孟扶冬一晚上没怎么说话,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事,愣了愣:“我?” “对啊,”李帆说,“你可别提孟家什么什么的,说了是撇开金钱名利的梦想啊,继承家产是违禁词,没有就说没有。” “我……”孟扶冬的视线落在药店门外的雨丝上,蓦地一笑,“什么都不考虑的话,我想当极光观测员。” 谢晏愣了愣,往他那边看过去。 从谢晏的角度,此时只能看到孟扶冬的侧脸,此人的下颚线条如同他本人一样脆弱易碎,瘦得只剩骨骼,眼神是难得一见的忧郁,就好像他此刻真的很真诚似的。 旁边一个叫周闻雨的男生好奇道:“为什么是极光观测员啊?” “因为极光的出现有一定规律,又很随机,可能就像这场雨一样无常。”孟扶冬想了想说,“混乱中带着秩序,我觉得这种韵律感很美。” 池霁笑了:“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浪漫细胞。” “平时也用不到,”孟扶冬回过神,冲池霁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应该是没机会去做那劳什子的极光观测员了。” 他刚刚还忧郁得很走心,这句话又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在名利场中沉浮的少爷,对“极光观测员”这样既没前途也没钱途的职业表示了轻蔑。 池霁是学音乐的,浪漫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听到这话白眼一翻,抱着一旁那个叫宋燃的女生不说话了。 大雨短时间内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气氛有点冷。正当李帆和柏天忆对视着想要再说点什么改善下气氛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焦急的、混着口音的七嘴八舌。 “快快快把人抬进去——” “小心,别落地!” “老于,有药没有?水根受伤的嘞!” 柜台后面的“老于”急匆匆地跑出来,在药店门口迎到四五个被淋得透湿的村民,中间那个腿上受了伤,裤腿粘在伤口上,老长的一条血痕,跟雨水混着,乍一看十分可怖。 “哎哟!”老于叫了一声,“这怎么弄的?” 旁边几个村民忙解释:“他家那条黑子跟早跑丢了,水根非要连夜去山上寻!喏,这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的!” “个么要消毒的闹,山高头的植物又说不准有没有毒的。”老于对着那个伤口看了看,“噶大一个伤口,你们要去卫生所的呀!” “水根”痛得龇牙咧嘴,道:“你随便给我弄一下么好了,黑子还没寻到呢,弄完我还得上山。” “嫑寻的嘞!”村民劝他,“话不定明早它自家跑回来的,夜里相好上山的啊?” 村民的话又吵又乱,充斥在药店小小的空间里,将一群高中生挤压得好生尴尬。 好在澜越至少有一半是修宁本地的学生,这口音倒还能听得懂。谢晏看他们争个没完,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要不要先给他用生理盐水冲一下伤口再说?这上面还有枝条呢。” “哦对对对!”老于一拍脑袋,指着那几个村民说,“我都给你们气糊涂了!” 他忙跑进柜台背后,找了瓶生理盐水出来,指挥几个村民把人抬到靠门边的一个洗拖把用的深水池旁,伸手一指:“把他裤腿先卷起来,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老于说:“不是你来?” “我是药师,不是医生啊。”老于瞪着他们,“我来同你们来有什么区别?” 村民一群大老粗,都没干过精细活,对着个狰狞的伤口没人敢动手。 十几个高中生也面面相觑。 一个男生朝唯二的女生看,压着声音问:“要不……你们去帮忙?” “你疯了吧?”宋燃也压着声音回答,“你们怎么不去?” “女生不是仔细点么。”男生讷讷。 “这是你的刻板印象。”宋燃说,“我这辈子就没做过手工活。” 池霁自然也没有,但她毕竟平日里在摆弄乐器,手头功夫比宋燃精细一点,此时有些犹豫——这毕竟算多管闲事,身为女生,她有很多顾虑。 “我去吧。”谢晏站起来。 他朝村民走过去,换了口方言跟几个村民沟通。修宁市区的方言和山区方言其实不太一样,但彼此能听懂,谢晏沟通完,就从人群里穿了过去,帮那个受伤的村民掀起裤腿。 粗糙的布料早跟皮肉粘连在了一起,被雨水一泡,伤口周围的皮都泛了白。 掀起来的时候谢晏听到那人发出明显吃痛的吸气声。 “卫生所在哪里啊,远吗?”谢晏问了句,顺便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啊好,”药师老于说,“不过这时候卫生所下班了,要打电话叫福根起来,个毛雨啊有点大……” “打吧,”谢晏从他手里接过生理盐水,仔细地冲洗,他年轻,眼神比几个村民好太多了,确实更适合做这件事,“这伤口太深了,搞不好还要打破伤风,得让医生看看,弄不好明早还要下山去大医院的。” “噶麻烦的啊。”水根听了直皱眉。 旁边的村民骂他:“你自家的腿!嫌麻烦你以后当残疾人别叫!” “多大点事,我就寻个狗……” “叔叔,”谢晏情绪稳定地说,“感染就不是小事了。” 他态度平稳说着话的时候,有种很能让人信服的力量,受伤的村民不说话了,看样子是听进去了一点。谢晏仔细给他冲洗干净,直起腰说:“送卫生所吧。” 他刚刚已经听见老于去边上打电话了,估计医生一会儿就到卫生所。 “走吧。”抬他来的村民相互看看。 “走!”边上的人说着,就要怎么来怎么把人抬出去。 “诶等些——” 老于紧张兮兮地冲出来拦住他们:“好不容易给他伤口冲干净,又要抬出去淋雨啊?亏你们想得出来!” “个么接个办啦!”村民冲他摊手。 “伤口不好淋雨的,我这里有把伞。”老于从柜台后面捞出把大伞。 伞虽然大,但在这样的天气面前也是杯水车薪,勉强能用来遮一下伤口,还得增加劳动力——先前几个人在雨天里抬人就够呛了,加把伞不好抬。 不过好在,这店里有不少好事的高中生,这群人别管是不是少爷,多事的心是一样的。 “我们来帮忙!” 几个男生喊着就冲了出去,自行分配好了工作——打伞的,看路的,搭把手的。 “不用这么麻烦。”谢晏挥手把人赶开,到那村民面前半蹲下,“叔叔,我背您过去。来个人带路,再来两个人在后面看着他的伤,打伞的也跟在后面。” “小伙子,”水根看着他,没动,“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 “反正我们高中生一身的力气无处发泄。”谢晏笑了起来。 水根听他这么说,只好爬到他背上。村民靠山吃饭,一天天的面朝黄土,卫生习惯说不上好坏,他身上有股陈年的泥腥味,像被这片土地浸透了。谢晏却没嫌,被这股气味包围恍惚间让他回到了当年在工地找活干的时候,竟还多出几分亲切感。 老于喊几个高中生帮他看着店,自己冒雨在前面领路。谢晏背着村民,一头扎进了大雨里。 第89章 孟家气氛古怪,而且可能…… “这边!” “小心点脚下, 这里石头多!” “地滑,小心!” “来来来这里这里,前面右转就到了……” 冲进卫生所时, 几个人身上全湿了, 不过把伤员交给了医生,也算是今晚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到这里就没他们的事了,谢晏看着跟过来的柏天忆和周闻雨,说:“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药店啊?”周闻雨说,“要不等雨停了再过去?” “先集合吧,反正湿都湿了。”柏天忆笑笑,掏出手机看了眼, “下雨了信号不太好,还是尽量别分开了咱们。” 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手机表面也多了一层潮意。 老于也是这么个意思:“我们几个先将就着打伞回去,一会儿我再打伞过来。我店里有个小的取暖器, 这地方也没法让你们换衣服,先烘着,省的冻出来。” “行。”谢晏点点头,“谢谢叔。” 老于摆摆手:“我还要谢谢你们呢, 水根这人莽撞还不听劝, 今晚要是没你们在, 我能被折腾死。” 他撑开伞,尽量遮着三个高中生, 自己大半个人在雨里,四个人一块儿往回走。 等回到药店,他们几个身上都能滴水了。老于倒是有毛巾, 但那是他自己用的,不干不净,也不好意思给人。他拆了几张医用无纺布片给他们擦水,然后回到里面的小房间,拿了台很旧的取暖器到外面插上。 “烘一会儿吧,我估计这雨最多还半小时就该停了。”老于看了看雨势说,“你们等停了再走。” 他还得回卫生所去,店里让留下的村民帮忙看着,也不怕这群高中生一会儿走人。 “谢谢叔。”三人道了谢,聚到取暖器旁。 “英雄啊晏哥,”李帆凑了上来,“第二回了吧。” “什么第二回?”谢晏在想事,回过神问。 “这是我第二回看你勇救群众。”李帆冲他竖大拇指,“人美心善!以前我还因为学校里的传言对你有过偏见,真是对不住了。” 谢晏笑了笑:“以前的传言也是真的。” 他不想因为如今否定小谢晏存在过的过去,无论那是好是坏。 “那就是你洗心革面得很成功!”李帆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总之你,好!牛逼!英雄!楷模!我辈榜样!” 谢晏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多词?” “他作文分在我们班是前五。”柏天忆搭了一句,“你刚在想什么呢?我看你有点走神。” “啊?哦……我就是突然想到,”谢晏顿了顿,看着取暖器里面那根亮起来的电热丝出神,“我化学和生物成绩不错,其实可以学医?我好像会喜欢这个。” “那很好啊,”柏天忆点点头,“学医挺辛苦的,但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试试,反正我们这些人,又不怕试错。” 澜越的学生有的是底气。 谢晏“嗯”了一声,思绪顺着学医的想法一路想了下去。 他飞散的魂是被一声“谢晏哥哥”喊回来的。 孟扶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容又甜又媚:“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来一下?” “怎么?”谢晏不太想动,他靠近取暖器的半边身体被烤得想流汗,另外半边却是冰冷的,觉得自己扛不住离开太远的气温。 “就说两句话。”孟扶冬说。 他是个很执拗的人。谢晏这会儿不想跟他争,只好无奈地站起来:“就两句啊,挺冷的。” 他跟着孟扶冬来到药店门外,站在屋檐下,“说吧。” “谢晏哥哥,你刚刚救人的样子,真的好帅哦。”孟扶冬朝他转过来。 “有话直说,”谢晏看他一眼,“很冷。” “我是想问你,如果我也像那个村民那样受伤了,同样的场景,你会帮我吗?” 孟扶冬的声音很甜,带着他刻意掐出来的甜美与乖巧。这段时间,谢晏听多了这样的语气,明知道这是他装的,还是要赞一声装得很自然。 而且谢晏诡异地理解到了孟扶冬的脑回路—— “你别,”他后退半步,将信将疑地看着孟扶冬,“为了博取我的关注,就随便弄伤自己。” 孟扶冬“啊”了一声,开怀地大笑起来:“那怎么办?” 他举起一条鲜血淋漓的胳膊,双眼无辜地瞪圆了:“已经伤了呢。” “……你大爷的是不是疯了啊!”谢晏一声怒吼,把在店里躲雨取暖的人都给吓了一跳,“拿什么东西划的?” “小刀咯。”孟扶冬一指柜台。那上面有把削苹果的刀,放在一堆苹果皮上,也不知道老于是几点削的苹果,总之,谢晏到此时才发现,那把刀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殷红的血。 饶是谢晏尚未学过多少医学知识,也知道污染刀具划出伤口是有风险的。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他对天翻了个白眼,嘴上“哈”一声:“孟扶冬,想死不用出来折腾人。” “你会让我死吗?”孟扶冬好奇地看着他,“你这么善良。” 谢晏指了指他,点点头,半句话没说出来。 他冲进店里,拿起那柄刀,在3班一群人“怎么了”的询问声中,用一句“没事,你们先歇着”走了个来回,然后到门前将孟扶冬整个人捞了起来。 这是个公主抱的姿势,孟扶冬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这么刺激?” “受伤了不能让你动,会活血的。”谢晏态度极差,“松手,血沾到我身上我就弄死你。” 他还记得去卫生所的路怎么走,双眼在大雨中几乎睁不开,要保持姿势稳定已经需要非常集中精力,因此没发现孟扶冬一路上都在盯着他。 “医生,不好意思。”一晚上两次送人来卫生所,谢晏自己都觉得对不起村医,进门就开始道歉,把小刀往桌上一扔,“他用这把刀弄伤了自己,您看需要打破伤风吗?” 老于看到那把刀眼睛都瞪出来了:“这不是我削苹果的刀?我都没洗啊!小伙子,想自杀不用死我店里吧,我们无冤无仇啊!” 孟扶冬没事人似的甜甜一笑。 老于:“……?” 这孩子精神似乎有点不正常。 医生刚帮那个叫水根的村民处理完伤口,过来一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小伙子,你打过破伤风或者百白破没有?” “应该没有吧。”孟扶冬晃着脚。 “那你这不好办啊,”医生皱着眉,“我这边没有疫苗,只能先帮你处理一下,24小时内要去山下的大医院打针……你们是不是学校组织过来搞活动的?你们老师呢?” “有带队老师,我回去就跟老师说。”谢晏在旁边冷着脸说了一句,“您先帮他处理伤口吧。” 孟扶冬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冷脸。 “诶,好。”医生道,“一定要跟你们老师说啊,挺严重的。” “嗯,我知道,您放心。” 谢晏面色不虞,看医生找药找纱布都不想看孟扶冬,正好这时他手机震了起来,谢晏也没看来电显示,边接边往外走:“喂?” “你出去了?” 谢晏脚步一顿,将手机拿下来一看,还真是方趁时的电话。 出来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跟方趁时汇报,可这一晚上先是迟到未归,又是淋了雨,饶是谢晏心态稳定,这会儿都有点心虚起来。 电话那头方趁时的语气很冲:“出去了你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里休息,怕你心情不好,都没敢打扰你!” 谢晏张了张嘴,他走出卫生所的大门,看着渐渐不再成线的雨滴,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这么晚回……” “还没回来吧?”方趁时强压下火气,“我听到雨声了。” “嗯,本来是在躲雨来着。” “‘本来’——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村民受伤了,我帮了点忙,然后……”谢晏张着嘴,突然不想跟方趁时说孟扶冬的事,“我回去跟你说吧。” “回,怎么回?这么大的雨。”方趁时说,“你在哪里?” “村里的卫生所,一会儿得回药店去,其他人都在那里。”谢晏听话听音,问,“你不会要给我送伞吧?我跟3班的几个人出来的,你送一把伞来我也不好扔下他们跟你走,还不如别送了。我看这雨一会儿就停了,自由活动时间也过了,霜姐不一定会放你……” “谢晏。”方趁时打断了他。 他语气很凶,谢晏却生不起气来。他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愧疚”二字。 老实说,这两个字谢晏不陌生,可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愧疚却很新鲜,他一边愧疚,一边在心里品了品这突然涌上的情绪。 “你用不用得上伞,和我给不给你送,是两件事。”方趁时疾言厉色。 谢晏:“……” “那你……”谢晏舔了舔嘴唇,“跟盛柯一起来吧,池霁在这里,而且她很怕冷,最好让盛柯带件外套过来……” 方趁时气得把电话挂了。 谢晏拿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卫生所里。 孟扶冬这伤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医生说他今晚可能发烧,给开了点消炎药。谢晏现在一点都不信孟扶冬的自理能力,把需要吃的药一一记下,还问医生讨防感冒的药。 “我们有三个人淋了雨,回去说不定要感冒。” “我那儿有感冒灵,一会儿给你拿点。”老于摆摆手,“福根这里的药都是有数的,开给你麻烦,不如上我那里。” “行。”谢晏点点头。 等孟扶冬的伤口包扎好,两人并老于一道将就撑着那把伞,回到药店中。 老于找了两盒999感冒灵给他们,谢晏想掏钱,被老于拒绝了:“没几个钱,送你们了。” “那谢谢叔。” “没事,你去烤烤火吧,别真着凉了。” 雨已经比刚才小了,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走。谢晏问老于多拿了一个塑料袋,自己拆了半盒感冒灵装着,剩下的都给了柏天忆:“你们房间近,拿着分吧。” “你半盒够吗?”柏天忆问。 “够,我身体好得很,不太感冒。”要是半盒感冒灵都压不住,那他应该去买点别的药,或者去看医生。 说是这么说,这会儿谢晏心里很有些忐忑,看着外面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闻雨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们那个孟扶冬,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谢晏笑了,“他就是……需要别人关注。” “我见过很多在家不受宠喜欢博关注的人,”周闻雨满脸不敢声张的惊悚,“没见过这么疯的啊。” “我听说他们孟家……”柏天忆低低地说了一句,表情有点为难,大概是不习惯在人后说这些。 孟家气氛古怪,而且可能,专出疯子。 “谢晏!” 疯子2号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方趁时举着伞,裹挟着雨雾,一路气喘吁吁地冲进药店。他谁也没看,径直跑到谢晏面前,死死地抓住谢晏的胳膊,像是气得狠了。 3班的十来个人一个个眼睛都瞪圆了:“方总,你怎么来了啊?” 方趁时没回答。 盛柯跟在方趁时后面,慢一步走进药店。他走得比方趁时要优雅一些,这会儿还能态度热情地给所有人一人发了个暖宝宝,最后才拿出个环保袋,从里面掏出三件外套,仿佛毫无目的地问:“谁要?” 几个人一致表示要先给淋了雨的猛士。 但周闻雨和柏天忆围着取暖器都快出汗了,只说“给谢晏和孟扶冬吧”,谢晏推辞不要,那三件外套便落在了两个女生和孟扶冬身上。 真迂回啊,谢晏心道。 “别看他,看我。”方趁时伸手把他的脸拧回来,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就这么盯着他。 这人来人往的,让谢晏看他,谢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心里的话,没一句适合在有人的时候说出来,便只好垂眸盯着方趁时手里的伞,无奈地笑:“真就只带了两把伞啊?” 第90章 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 “阿柯那儿还有三把伞, 临时只能借到这么多。”方趁时语气很冲,“出门能记得带伞就不错了,没谁会带两把的。” 谢晏反手握了握他的手, 捏着他的手指没说话。 五把伞, 两人一把也不够,加上盛柯和方趁时,他们总共有十五个人。 谢晏有心想等雨停了大家一起走,不过因为这会儿有一个伤患并三个淋了雨的英雄,大家商量着让这四个人和女生先走,剩下的人留下来等雨停。 盛柯留了一把伞给剩下的人,自己上前冷笑着拎起孟扶冬,哥俩好似的搭住了他的肩——看似亲切, 实则是夹着他,强迫他跟自己离开。 他俩是第一组, 紧跟在后面的是宋燃和池霁,周闻雨和柏天忆撑着一把, 特地落在她俩后面,说是帮忙看着路。 方趁时撑开伞,回头看谢晏。 “走吧。”谢晏跟上去。 药店离酒店其实已经不远了。 方趁时和盛柯跑出来花了十来分钟,现在他们慢吞吞走回去, 也不过半小时不到的路。谢晏回到酒店, 才发现吴霜停和他们3班的班主任高宁疆站在大厅里, 看见他们连忙迎了上来。 高宁疆年纪一把了,听说还有几个人被困在药店, 当时就要跟学生们回去接人。不过其实八人走到酒店时雨已经变得很小,估摸着那几个人要是不怕淋点雨,这会儿应该从药店出发了, 就只打了电话回去,没出门。 “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一路上不发一言的方趁时突然开了口,“只接通了一个。” 谢晏愣了愣,回过头看他:“下雨的时候山里信号不好。” “我知道。”方趁时没看他。 谢晏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背:“你等一等,我跟霜姐说几句话,然后跟你一起上去。” 方趁时这才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身上:“快一点,你得尽快换衣服。” “嗯,知道。”谢晏冲他笑了一下,走过去跟吴霜停简单地说了下孟扶冬把自己弄伤、以至于早上要打针的事。 明早他们还要在茶叶文化博物馆这边参观,让今天没能排到炒茶的人再体验一下,孟扶冬脱队下山打针,肯定需要吴霜停陪同。 “好,我知道了。”吴霜停说,“你早点去休息吧,我跟他聊一聊。” 谢晏应了一声,回头去找方趁时。 3班那几个人和盛柯已经不见了,两台电梯有一台正在上行。高宁疆站在大门边等待剩下的学生,只有方趁时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间,专注而偏执地望着谢晏。 有时候谢晏会为他这样的眼神感到心惊,但那身经年冷却的血却像是会因此燃烧起来。 谢晏走过去推了推他,有些讨好地笑了笑:“上去么?找个没人的地方。” “干嘛?”方趁时冷哼一声。 “有话跟你说。” 另一台电梯下行到一楼,“叮”一声打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 方趁时嗤笑道:“不是你不想跟我讲话的时候了?” 谢晏拉住他的手,方趁时一下闭了嘴。 “对不起,”谢晏看着他,“今晚让你担心了,我是……确实没想到。” 方趁时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没说话。 3楼很快就到了,谢晏拉着他从电梯间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个没人的地方……” “楼梯间不就没人么?” 谢晏摇摇头:“今天这整个酒店几乎都是我们高三的人,电梯一堵,或者有那种嫌电梯慢的人就会走楼梯,走廊里又有酒店的监控,我那里,孟扶冬随时会回来……” 他分析完这一通,看向方趁时,“去你房间?” “我房间有阿柯。”方趁时说。 “借个厕所用用。”谢晏笑笑,“再说盛柯听到什么又不会出去乱说,就说几句话。” 方趁时悲哀地发现,他根本就没法和谢晏生气,最初的惊慌和愤怒已经在联系上人的那一刻偃旗息鼓,浑身的刺也在这几句话里软化了下来。他没好气地看着走廊的地面哼了声,不知道在不满意环境还是不满意自己,然后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盛柯其实刚回房间,因为他还把池霁他们送到了3班那层楼再下来,本想洗澡,但听到两人有话要谈,便耸耸肩躺回了床上:“那我玩会儿手机。” “谢了。”谢晏冲他一笑,刚想拉方趁时进厕所,就见方趁时从他旁边越过去,到自己的行李箱前抓了几件衣服,又把他推进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 “脱吧。”方趁时说,“边换衣服边说。” 谢晏抿了抿唇,把身上湿掉的T恤往上一扯,甩到旁边。 方趁时很仔细,拿了衣服、裤子,甚至还有条内裤,足够谢晏把身上湿掉的所有东西都换一遍,但这儿谢晏并不想换衣服,他回到酒店,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冷,倒是有一腔话不知道从何开口。 方趁时对着他光裸的上半身看了两秒,忽然将衣服搁到洗手台上,从水池底下的篮子里抽出条大浴巾,将谢晏整个包住,然后抱了上来。 谢晏在他怀里叹口气:“我们不冷战了吧。” 方趁时扯了下唇角:“本来也不是我想冷战……你愿意跟我讲讲了?” 谢晏“嗯”了一声:“我有时候不喜欢你对我过度的保护欲,我觉得自己也是个成年了的男人,有自己的想法,能自理生活,不懂你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个易碎品。一开始我还以为我是觉得你这样不太尊重我才生气,后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谢晏转开了脸,对着浴室的瓷砖思考了几秒,说,“方趁时,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想你,看见你我会高兴,知道你为我担心我会愧疚,你从悦湾千里迢迢飞回来见我,我当时觉得我的神经都好像被你点燃了……这些情绪虽然都很细微,说不上强烈,但都是真实的。你说我这算喜欢你吗?” 方趁时愣了愣。 “我想了很久,除了喜欢,好像也没有别的答案。”谢晏说,“所以我又觉得,我讨厌你过度的保护欲,是不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站在你身边是我自己选的,因此要受的苦是我该承受的,你想保护我,就好像否定了这其中我自己的意志。我不需要你迁就我,我说过,我会自己走到你在的地方去。” 先前谢晏说这句话,说的是成绩。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当初,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包含了现在的意思。 这世上有一个人这么的爱他,他想要,站在他身边。 方趁时张了张嘴,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谢晏……” “如果有人在我面前嘲讽同性恋,我希望无论多少次,我都有底气站在对方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我自己选择成为一个同性恋的。”谢晏轻声说,“今天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以后我……不在一起的时候尽量给你汇报行程,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名正言顺汇报行程的理由……” “谢晏……” “——做我的男朋友?”谢晏安安静静地把最后的话说完了。 方趁时深吸口气,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泄气似的低头吻住他。 谢晏……很想配合,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失去自由的状态,身体挣了挣,话音在唇齿间含糊不清:“我动不了了……” 方趁时回过神,却实在不想松开,靠在他肩头低笑:“你想怎么动?” “说荤话就开心了?”谢晏艰难地从浴巾的束缚里伸出胳膊,双手回抱住方趁时,“还是喜欢听我说喜欢你?” “是喜欢,”方趁时顿了顿,“你。” 他给的拥抱很紧,紧到谢晏一伸手,就能从绷紧的脊背处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鼻腔里是方趁时的味道,他来找谢晏时跑出了一身汗,却并不难闻,和那个受伤的村民、和孟扶冬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 谢晏眯起眼,心里荒诞地想,也许人会吸引什么样的人、被什么样的人吸引,是从出生起就被命运决定好的事,无法更改,也最好不要更改。 谢晏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糟,但人这一生总该有至少一次幸运,有这样的遇见,其他的别离似乎就不显得那么伤悲。 他喜欢这个味道,甚至有一点上瘾,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方趁时一直说他身上香。 “方趁时,”他一下一下地摸着方趁时的脊背,轻声说,“我对自己的情绪和情感都不太敏锐,但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喜欢你的。” “……那你还,”方趁时的声音有点哑了,“非要跟孟扶冬一起住。” 谢晏笑了:“跟你分开,舍不得的感觉会更明显,我想要确认下自己的情绪,而且顺便……我觉得应该多和孟扶冬独处一下,仔细看看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想解决他这个问题。”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跟我抢人。” 方趁时从他肩头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张嘴咬了下他的鼻尖:“……你的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偏偏我还……” 他顿了顿,有些泄气,不甘心地说,“赢不了你。” “我也总是拿你没有办法,这本来就是相互的。”谢晏强调,“诶,方趁时。” “嗯?” 谢晏朝他亲过去。 浴巾落在了地上。 两个风尘仆仆的归人于此地找到了停靠。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谢晏觉得自己好像亲不太够,他在凌乱的呼吸间问完这个问题,又目光迷离地凑过去吻他。 “谢晏。”方趁时单手按住他,原本想将他推开一些,好让自己说完后面的话,可一触手又被那里的触感蛊惑,手下意识地上推,到脖颈处收紧。 有力的脉搏在他掌心跳动,那是他差点失去的,谢晏的生命。 被微微挤压的空气让谢晏皱眉,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嗯?” “不怕我么?”方趁时的吻落在他脸侧、唇角,声音低哑,蛊惑似的,“没名分的时候还好,有了名分,我可能会正大光明地不让你见人,想把你关起来……你知道的,我是变态啊。” “你可以试试看,”谢晏眯着眼笑,声音因为缺氧变得又细又软,“我打不死你。” 方趁时笑得胸腔都在震。 他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我差那一个名分吗”,可到头来,真到此时此刻,他却不敢大大方方地表示同意,生怕惊扰了这个梦。 “所以你不怕,”于是他选择自己去问,把选择权交给谢晏,“跟我在一起可不能反悔了。” “你才是别后悔。” 谢晏拧着的眉头多出了几分痛苦之色,方趁时眉心一跳,迅速地松开手。大量的空气涌入,谢晏不自觉地呛咳起来,眼角渗出些泪花。 方趁时近乎凶恶地堵住了他的嘴,撬开他齿缝。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可原来情至深处,无从谈起,无话可说。 他只能不停地亲吻谢晏,亲到氧气耗尽,亲到嘴唇红肿……仍觉不够,最后,他忍无可忍,一口咬在了谢晏肩头。 “嘶……”谢晏抽痛,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却没挣扎,只说了句玩笑话,“轻点啊,要是咬破了我今晚就得去找那村医第三次了,那不是扰人清梦么?” 方趁时收住嘴,抬头不满地看他一眼,又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他扑过去的时候是恶狠狠的,临到头却收住了力,牙齿落在脆弱的喉结上,就这么抵着。 命门落在别人嘴里,谢晏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方趁时感觉到那个微妙的滚动,呼吸一滞,牙齿便自动退后,换成了舌头,轻轻噬咬着。 谢晏面色一变,忽然推了他一把,后退半步。他本来就站在门边,这一退就要撞到门上了,目光和言辞闪烁:“……我该回去了。” 方趁时擦着嘴,幽深的目光锁定了他:“干嘛,没亲完就跑?” “再亲要起火了……不行的啊。”时间地点都不对,谢晏无奈地看着他,“衣服给我吧。”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把衣服递过去。 确定了关系,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方趁时看着谢晏把自己的衣服穿到身上,一种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舔了舔牙,也不像从前那般压抑自己,直白地问:“你以后能不能都穿我的衣服?” 谢晏刚把衣服穿好,正准备把被雨淋湿的裤子脱下来,闻言一愣。 然后他失笑,“占有欲这么强?” “嗯,”方趁时垂眸看着他脱裤子,“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作者有话说:按照本来的计划,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要再稍微晚一点点,但是写到这里的时候,又觉得事情都这样了,按照他们的性格,好像没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书写到中后期,角色会自己活过来,有自己的意愿,我作为作者,不应该太干涉。 就算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但是今晚,先在一起。 因为我爱你。 90-100 第91章 谢晏真是个奇妙的人,有…… 谢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方趁时其实有点忐忑,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那句话。他想听谢晏的回答。 谢晏说:“在学校里都是穿校服,而且现在我也不方便一次拿太多衣服回家, 反正平时要是有机会穿私服, 能穿你的衣服我就尽量穿,但没法跟你保证每一次;大学以后,应该可以都听你的。至于这一周……你要是衣服够换,我也可以都穿你的衣服,行不行?” 方趁时很喜欢他这样——虽说谢晏并不每次都会满足方趁时的要求,但他会细细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规划。于是方趁时就知道了,他那些让自己都忐忑的不合理要求,竟然是可以被人放在心里的。 方趁时“嗯”了一声, 凑过去亲他的唇角:“换得过来,我带了很多。” 于是谢晏回房间的路上还拎上了一袋衣服, 用的是刚刚盛柯提外套的那只环保袋,深蓝色的, 上面写着“修宁市第一机电厂”,也不知道从哪里捞的。 他湿掉的衣服裤子,都被方趁时扣下了,说等天亮用酒店的洗衣房帮他洗干净, 等干了再还给他。谢晏到底还有些羞耻心在身上, 把湿内裤抢了回来, 说自己洗。 有了“名分”,方趁时似乎变得更“黏糊”了, 从8302到8306的这一点点路,他也非要把谢晏送回去。吴霜停几分钟前给谢晏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在房间, 所以谢晏原本还有点忐忑,怕方趁时送他回来会被霜姐撞见,没想到走廊上根本没人,折腾了一晚,吴霜停大约也回去休息了。 到门口,谢晏按住他:“好了,你回去吧。” “怎么,”方趁时盯着他看,“我见不得人?” 他屋里就一个孟扶冬,谢晏觉得有点好笑:“什么跟什么,难道你还想当着孟扶冬的面做点什么不成?” 其实方趁时没有想,他只是有点不爽。 所以他说:“不行么。” 谢晏看了他几秒钟,见他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叹了口气,掏出房卡往门上一刷:“行,你进来吧。” 方趁时一愣:“……” 其实谢晏这个人,还是挺低调的,他从不在有人或者有监控的地方吻方趁时,可也能说出“希望自己有底气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同性恋”这样的话,就像他这会儿不愿意,还是会同意方趁时的要求一样。 心底那点不爽倏地散了,方趁时笑了笑,摇头:“算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谢晏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改主意,看着他回了8302,愣了一会儿,才回房间。 进门的时候,浴室有水声。谢晏没管孟扶冬,先把方趁时的衣服拿出来,扔到自己的行李箱里,又把换洗的衣服拿了出来,整理了一下床铺…… 忙忙碌碌好一会儿,孟扶冬擦着头发上的水,从浴室出来了,靠墙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晏:“跟医生说好要盯着我吃药,我就跟吴老师说几句话的工夫,谢晏哥哥又跑到哪里去了?” 谢晏动作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屋里只开了几盏床头的氛围灯,光线不算太亮,将孟扶冬的轮廓勾勒得有几分温柔。谢晏不知道这是他无心插柳,还是蓄意谋划,总之挺有心机的,因为除了方趁时之外,谢晏的确比较喜欢外形柔弱的人,会对这样的人比较和善。 谢晏心说,可惜此人的心机没在用在该用的地方。 “你是不是烧起来了?”谢晏看着他,“你脸有点红。” 其实视线也是涣散的,不如往日清晰,但谢晏也说不准孟扶冬是不是觉得此时的自己楚楚可怜,所以三分迷糊演出了十分,用来勾引他。 “可能吧。”孟扶冬不太在乎的样子,甚至没往额头伸一下手。 “其实受了伤又淋了雨,你今晚不该洗澡的,擦擦身直接睡觉比较好。” 谢晏知道这话没用,但他还是在良心的驱使下说了,说完走过去拿手背一碰他额头——得,滚烫。 “吃药吧。” 药袋刚刚一直被谢晏拎在手上,这会儿放在床头。他确认了下消炎药的说明书,给孟扶冬剥了一颗出来,又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免费矿泉水走过去。 孟扶冬张嘴:“你喂我行不行?” “惯的你德行。”谢晏冷笑一声,强行把药和水塞进他手里,“自己吃。” 然后他拿衣服洗澡去了。 孟扶冬没动,听着浴室门在他身后关上,才撇撇嘴,一脸不爽地把药吃了。 他对生病的感觉很熟悉,有时候更喜欢发烧时的眩晕,那好像能帮助他思考。吃了药,等几分钟,药物会帮助免疫系统工作,然后他会开始觉得热,出汗,但这种热又伴随着寒冷,所以他不必脱衣服,不必掀被子,只需要静静等它过去,等它抽干自己全部的力气,再等身体重新烧起来。 这个过程,别人可能会重复一到三天,孟扶冬从来都是五天起步。他娘胎里就没养好,小时候又经常被他妈暴打之后扔去吹夜风,底子已经坏了,毫无办法。 他钻进被窝里,没有去关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心说今晚确实有点冲动了。 不知道明天打了针,吴霜停会不会允许他拖着高烧不退的身体跟完全程,要是不行,岂不是损失了勾引谢晏的机会? 谢晏和表哥难得不做连体婴。 还是得,想办法表现得若无其事一些。 他体弱怕冷,这么热的天气,谢晏居然同意他把中央空调调到29度,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柔……得留下才行。 谢晏洗了个澡,又借着酒店洗漱包里的小肥皂把自己的内裤洗了,在洗手间里多耽搁了一些时间。他本来以为出来的时候会看见睡着的孟扶冬,没想到此人裹在被子里,靠在床头,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竟是没睡。 “做什么?”谢晏找了个衣架把自己的内裤挂在空调出风口底下,然后走过去,往他额头上一探,“烧?” 温度还行,多了一层薄汗,谢晏从那个装药的袋子里找出一支药店老于塞给他的体温计,到厕所里洗了洗,再拿酒精棉擦拭消毒,走过去给孟扶冬塞到腋下。 腋下量没口腔温度准确,但谢晏怕此人一发疯把温度计咬碎,那今晚真的要连夜送抢救了。 等了大约五分钟,谢晏把温度计拿出来,加上一个0.5的误差值。 “38度5,”他对光看着,“也不算太高,早点歇着吧。” 谢晏没再说什么,但发烧的人晚上会渴,他就把矿泉水都摆到了靠近孟扶冬那边的床头柜上,然后自己去洗茶壶煮水。 孟扶冬躺在被窝里,看着他默默忙碌,唇角露出了一个仿佛嗅到绝美花香的陶醉表情:“谢晏哥哥,你真好。” 谢晏没理他,把水煮上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孟扶冬又说。 这下谢晏回答了:“别扯淡,你家难道没佣人吗?我家都有个照顾我日常起居的阿姨。” “那怎么能算数?佣人是拿工资的。”孟扶冬说,“又不是无偿,还要我感谢他们吗?” “所以在你眼里,为你家打工的人不算人,他们付出的劳动不算劳动?资本家,你今晚别睡这里了,下去挂路灯上吧。” 茶壶发出“笃笃笃”的敲打声,又等了片刻,“啪”一声,开关自动断闸。谢晏把感冒灵拿出来,倒到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杯子里,小心地冲进热水。 “除非你家开出高于市场价的工资,否则他们就不欠你的。工资是一种等价交换,买他们的时间精力,可粗糙地照顾你也是工作,细致地照顾你也是工作,凭什么你不感谢别人的细致?”谢晏冲完开水,朝杯子里吹着气,一边用眼睛斜睨孟扶冬,“还是说你家佣人和你妈一样对你不好?” 那倒是没有。虽说孟扶冬嘴里经常没一句实话,但他也不屑于撒这种话,因此没出声。 谢晏一笑,没再理他。他把感冒灵稍微吹凉了一点,往嘴里一倒,然后去刷了牙。 “我关灯了啊。” 孟扶冬没出声。 谢晏按下总开关,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良久,靠在床头的孟扶冬适应了屋里的黑,模模糊糊看出点轮廓,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实在对这种黑有所不满,因此先摸索着过去将窗帘掀起了一条缝,好让月光进来,接着,他对着谢晏床的方向静静站了一会儿,辨认那个人有没有动,呼吸是不是均匀。 很好,睡着了。 孟扶冬小心地靠了过去。 借着一点点月光,他看清了谢晏的睡颜。老实说,这张脸非常神奇,醒着的时候谢晏是个看上去很有攻击性的人,虽说大多数时间他脾气都很温和,但就是叫人不敢惹。 可一旦睡下,这张脸所有柔和的细节都被凸显出来,反而看上去很乖。 孟扶冬心说,或许是因为眼神。 看不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当然是遗憾的,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成,孟扶冬深谙此理,并不挑剔。他将手撑到了谢晏两侧,从上方注视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便像被蛊惑似的,一点一点将头垂了下去。 还差10公分,9公分…… 那双刀锋似的眼睛倏地睁开,隔着黑夜冷冷地与他对视,下一秒,谢晏手从旁边伸过来,单手握住孟扶冬的脸。 孟扶冬确实没想到谢晏会醒,但也并不惊慌,愣了一会儿,他在谢晏掌心里说:“谢晏哥哥,你没睡啊?” “睡了。”谢晏的嗓音带着困倦的哑,语调比平时软一些,“你太好猜了,小屁孩儿。” “谢晏哥哥,”孟扶冬又问,“我有哪里不好么?” “哪里都不好。”谢晏按着孟扶冬的脸把人往后推,然后自己坐了起来,颇有些困倦地揉揉眉心,“你哪里都可以好,但对我来说哪里都不好,因为你不是方趁时。” 孟扶冬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 谢晏揉完眉心,仰头跟他对视,语气很平常,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是你比不过他,只不过我喜欢他。” 孟扶冬挑起眉:“你们……在一起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谢晏的态度倒不是很差,纯粹是这么一问,“我和他在不在一起的,你反正也会说,‘那我得努力做你们的小三才行’——孟扶冬,爱不是强求来的,也用不着强求,像你这样的人,平生最大的误区就是‘我不被爱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其实不是的,你很优秀,比很多人都优秀,纯粹是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罢了。” 孟扶冬被他噎住了:“……” 好半晌,他才脸色难看地笑起来,声音掐着嗲:“谢晏哥哥,我不过是想让你多注意我一点,不用这样羞辱人吧?” “你在我这里求不到你妈对你的认同的。”谢晏突然说。 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其实方趁时生日宴那天,他看见孟谣了。 没人和他介绍过孟谣长什么样,可他看见一个形容狰狞的女人像训狗一样责骂着孟扶冬,拧乱了他的衣领,后来孟扶冬整理了很久的衣服才重新回到灯光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开场白一出来,谢晏的思绪中断了半秒,然后笑出了声。他很久前就明白父母并不那么爱自己,至少不像他期待的那么爱他,他们对他的付出和照顾是真的,冷漠也是真的,有爱,但就那么一点,刚好够他不去恨。 “你笑什么?”孟扶冬问。 “没什么,想起了些以前的事。”谢晏晃了晃脑袋,“一个人爱你不需要理由,是你没撞上那样的人,而且如果你一直这样活着,你永远也撞不上。” 孟扶冬觉得,谢晏真是个奇妙的人,有时候看上去分明很柔和,有时候又像刀。 但他想,他不喜欢锋利的东西。 若是不要刺穿那一层幕帘就好了。 第92章 你生来就是完整的。 可是, “被爱”这个词像一种蛊。 就算孟扶冬心尖发颤,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扒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羞耻和慌乱一齐涌来;就算他此时此刻无比想要逃跑, 离开, 用层层叠叠的伪装将自己重新遮蔽起来。 他也还是很想问问。 “那我要怎么办呢?” “先学会爱自己。”谢晏很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孟扶冬时常在别人那里看见的挑剔、审视、嫌恶,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很琐碎的爱,冷了穿衣服,热了吹空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好尊重自己的感受, 不想做的事情无论再怎么正确,都和它说‘不’, 想做的事情,粉身碎骨撞到南墙都不要回头……然后,等时间把爱你的人送到你面前。” “人的眼睛,应该看着自己, 而不是别人, 不需要比较, 更不需要妒忌,你生来就是完整的, 不要让他人的规则剥夺你。” 从来没有人和孟扶冬说过这些,他内心隐隐震动,却又有些不明白。 于是他只好用他习惯的方式, 色厉内荏地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游走于情场几进几出的渣男,轻轻地笑起来:“不要回头?谢晏哥哥,那我要是就想要你呢?” “你想要的真是我吗?”谢晏就问了这么一句。 他那个语气,仿佛早已笃定孟扶冬的答案。不需要揭穿伪装,因为确信,所以根本就不想听他胡诌出来的借口,谢晏问完这句,就重新倒回去睡了。 感冒灵多少有点让人昏沉的效果,再加上他原本睡眠质量就不错,这一夜如果没有孟扶冬打岔,算得上是好眠。 第二天一早,谢晏临出门前,给方趁时打了个电话。 “男朋友,”他原本想正常点的,然而电话一接通,心里先毫无预兆地软了一块,于是声线也是轻柔的,“醒了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低的笑。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谢晏继续说,“我很喜欢听你这样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那边只有呼吸声。 过了几秒钟,方趁时开了口,声音带着晨起时的微哑:“没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 “嗯,我听到了。” “起床吗?一起吃酒店的早饭?我已经收拾好了。” “好,”方趁时低低地应了一声,“你来叫阿柯,我去洗漱,给你留门。” 谢晏便拿上今天要带的随身小包——里面装着他用来抄博物馆内资料的笔记本——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这会儿还早,走廊上人不多,他走到8302门口,果然看见一条门缝。 谢晏推门而入。 窗帘已经被拉开了,房间里很亮,照理说,这会儿他应该闻到一股睡了一晚之后产生的沉闷的人味,但这两位大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被各种香薰产品腌入了味,房间里居然是香的。 像是某种木头的味道,回味有一丝甜。 熹微晨光中,盛柯四仰八叉地睡在靠窗的床边,嘴巴大张,一条胳膊在头顶,另一条甩去了远方,被子的一个角从他肋下斜穿到另一侧腰间,再从他左大腿划到右小腿,十分没有形象。 谢晏看了他两秒,返回去敲敲洗手间的门,然后推门进去。 方趁时正弯着腰在洗手台前刷牙,听见动静偏头看过来,视线落到谢晏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衣服上:“嗯?” 谢晏走进去,顺便关上了门:“你先刷。” 方趁时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有事?” “看盛柯睡得这么香,”谢晏放松身体,靠上洗手台,歪着头看他,“感觉不接个吻对不起他。” 男朋友做出这种邀请,是个人都不会拒绝。方趁时一怔,马上把牙刷塞回嘴里:“你等等。” 他飞快地刷完了这个牙,漱口,把水吐掉,擦嘴,随手把毛巾甩到台子上。 然后下一刻,手已经揽住了谢晏的腰。 “就接一个吻。”谢晏垂眼看着他越靠越近的嘴唇,方趁时嘴唇偏薄,有些寡情,但唇形很漂亮,“吃完早饭得去集合,不能耽搁太久。” 方趁时已经按着他的腰亲了上来。 很快,谢晏尝到了方趁时牙膏的味道,不是酒店提供的那支,他觉得味道有点不错,多舔了两口,于是造作的舌尖被方趁时轻轻咬住。 猎物在被捕前总以为自己在玩,却不知不久之后就会被拆吃入腹。 “……你花样还挺多。”推开他的时候,谢晏觉得自己呼吸都乱了。 方趁时不知道是被这句话逗笑了,还是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肩上笑得身体乱抖,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眷恋又温柔地在谢晏唇上一下一下啄着,嘴唇轻柔地覆盖他的,再分开,再贴上去,灼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唇传递过去。 “你洗脸吧……”谢晏感觉到气温在上升,这当然是某种错觉,于是开始拒绝。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叫阿柯,”方趁时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从很近的距离看他的睫毛,语气倒是一本正经,“他的睡相的确有点难下手,不过没事,他没有起床气,你直接掀他被子就行,叫不醒还可以把他踹下床。” “……您真是他亲发小。”谢晏被他看笑了,又抱了他一下,“那我去叫他,等你出来。” 方趁时“嗯”了声:“不急,我冲个澡,很快。” 十分钟后。 被粗暴地打断了美梦的盛柯打着呵欠坐在了酒店餐厅里,人还是懵的:“你醒这么早吗?” “霜姐一大早就来敲我门了。”谢晏把肉包泡在粥里啃着吃,“说约了个拼车,带孟扶冬下山打破伤风。”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昨晚兵荒马乱语焉不详的,盛柯也没来得及细问。 谢晏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直听得盛柯嘴角抽搐。 “他都,这把岁数了。”盛柯比比划划的,“中二病还没治好啊?” 方趁时听得笑了一声。 他正在专注地剥一颗水煮蛋,剥完,往谢晏盛粥的碗里一放,随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稍稍向前倾身,语调轻柔地问:“你没感冒吧?” 盛柯坐他旁边,跟看鬼一样地扭过头,然而方趁时压根就没分他眼神。 盛柯:“……” 好恐怖,兄弟。 谢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他俩说了好些话,甚至还亲得差点擦枪走火,现在来问他有没有感冒? “想跟你确认一下。”方趁时专注地看着他。 谢晏:“……” 谢晏把视线投向盛柯,先说了一句:“我觉得比起中二病,孟扶冬应该就是想博关注,这种事又不以生物学上的年龄为转移。” 然后第二句话:“我跟方趁时谈了。” 盛柯“噢”了一声,人有点呆。 接着谢晏转回去跟方趁时无奈地说:“你秀恩爱的方式可以简单一点,他不是你发小吗?” 方趁时垂眼笑了:“那多没意思。” 盛柯……盛柯看懂了,方趁时脑子出问题了,居然打算拿他作为py的一环。 唯一值得感动的是,谢晏好像还很正常,但为了避免在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变成死去活来的背景板炮灰,盛柯吃完饭就溜了。 集合去博物馆之后,上午的时间主要是自由活动——资料没收集够的自己去参观,昨天没体验到炒茶的自己去排队,剩下的人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爬一爬茶山。 中午集体回酒店吃盒饭,然后就要开拔前往下一座城市。 收拾行李的时候,谢晏发现孟扶冬的东西都不见了,还以为他身体状况不好,已经走人,没想到拖着行李箱来到车边,就见到他戴着个口罩,蔫蔫地站在吴霜停旁边。 温柔小意了一整个上午的方趁时忽然发出一声非常“方趁时”的嗤笑:“司马昭之心。” “……嗯?”谢晏扭过头。 “打个赌么,”方趁时瞥他,“他站在那儿肯定是为了等着跟你一起坐。” 谢晏眨了下眼。 方趁时的视线跟随着那对小扇子似的长而细密的睫毛上下一扇动,看完才幽幽说道:“你今天该跟我坐吧?” 谢晏好笑地看他:“你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揣兜里?” “要是能揣的话……”方趁时说,“我也很乐意。” 谢晏偏头笑了半天。 笑完他说:“知道了。” 他过去放完行李,然后就朝车门边走。孟扶冬果然是一看到他就来了精神,大约是因为吴霜停在,孟扶冬多少有点规矩,只喊了一声“谢晏”,问他:“今天一起坐吗?” 谢晏没来得及回答,一只手已经从后面勾了过来。方趁时从谢晏的肩膀上露出脸,冷冷地看着他:“你说呢?” 孟扶冬一怔。 那一瞬间,他双眼微眯,刚刚还清澈的眼神瞬间多出了许多东西,像是疑惑、憎恨、隐忍……如墨般凝聚晕染,看得谢晏心里一突。 “好了,别堵在这儿,都上车。”吴霜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什么坐不坐的,孟扶冬,你一会儿跟我坐!都烧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么?” 要不是本人留下的意愿强烈,吴霜停根本是想找人送他回家的。 如今也没办法,既然留下,她作为班主任,就有责任照看好他。 谢晏跟方趁时上了车,找了两个中间靠前的空位坐下。 “好奇怪,”谢晏有点出神,“我觉得他不该对我这么执着,他刚刚那个眼神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还琢磨他?”方趁时有点不乐意,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看自己,“经常家里塞给我什么他想要又没有的东西,他就会露出那种眼神,看着唬人罢了,实际上他也做不了什么厉害的事。” “哪能啊,他还会用刀划自己呢。”谢晏的嘴被他挤得有点嘟。 方趁时笑了下:“伤害自己不是最简单的事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通常会这么做的人,都是想要求一个证明,一个还有人在乎自己的证明。”谢晏的眼神放柔了,伸手摸了摸方趁时的脸,“别嘲笑过去的自己。” 方趁时愣了愣,忽然放下了手,专注地盯着他,没再出声。 他想说自己没想到会被谢晏听出弦外之音,又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是期待被听出来的,于是无话可说,哑巴了。 谢晏笑了笑,把脸转向了窗外,看着不远处的茶山出神:“而且我觉得,孟扶冬吧,他可能是太想获得谁的肯定了,但不得其法。而且这个肯定他的人不能是随便的谁,得是一个他看得上的人,偏偏他跟他‘看得上’的人相处时目的性太强,所以总是不讨喜。” 他眨了眨眼,有些感叹地说:“大概也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和人正确相处,我猜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又争又抢……话又说回来,从这个角度考虑,他不应该对我的拒绝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反应这么大才对,换个人不就好了?” “你的,‘拒绝’?”方趁时把眼睛眯了起来,“他什么时候还跟你表过白了?” “……啊。”谢晏抿了下唇,没把视线收回来,看着跟心虚了一样。 方趁时:“谢晏。” 谢晏:“……” 谢晏轻叹口气:“好吧,他昨晚想趁我睡着偷亲我来着,被我发现了,所以我就和他说了些……” 方趁时的表情很危险:“拒绝的话?” “诸如他想要的其实不是我之类的话。”谢晏说完又吐槽了自己一句,“现在看来是屁话,这孩子大概是魔怔了。” 不多时,人陆陆续续上了车,吴霜停清点完人数,坐到最前排,示意司机发车。 车门关闭,发动机运行,身下的座椅产生些微震动。 方趁时应该是不爽,有好一会儿没出声,谢晏也不知道怎么哄他,主要是这车上满客,周围都是人,他们最多也就能说点悄悄话。 良久,脊背和座椅靠背之间的缝隙里插进来一只手,火热的温度落到后腰上。 谢晏身体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嘴上轻轻地说:“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谁会看。”方趁时笑了笑。 “不生气啦?”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了。” 方趁时很喜欢谢晏后腰处的触感,腰窝凹下去,因此手掌下半截是悬空的,能紧贴住两块竖脊肌,又因为皮肉紧绷,能感受到脊柱区域浅浅的凹陷。 很能让人……想入非非。 他忍不住来回摩挲了两下。 谢晏没动,但蹙了下眉,轻声训斥:“别太得寸进尺啊。” 方趁时便停住了,手没撤,就贴在他后腰上。 光是这样,谢晏倒是不反对,奈何方趁时一朝得偿所愿,实在老实不下来,过了大约半小时,车上的人大多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困不困,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儿?” 谢晏很好奇他是怎么有脸嘲讽孟扶冬的,这才是“司马昭之心”。 “不要。”谢晏看他一眼,“中间隔着这么远,靠你身上睡得一直弯着腰,还不如靠椅背上舒服。” “……” 太科学了,无法反驳,就是丝毫不浪漫。 山不来就我,那我自己去爬山——于是没过多久,方趁时自己靠了过去,没骨头似的赖在了谢晏身上。 这回倒是没被拒绝,谢晏只是低头问了句:“你这样不难受?” “碰不到你更难受。”方趁时双眼紧闭,仿若沉醉地嗅了口空气,“离你近点比较舒服。” 谢晏没说话。 他知道方趁时这会儿看不见,于是很放肆地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重新看向窗外:“难受了要说。” “知道。” 车在路上断断续续开了三小时,抵达了临城历史博物馆—— 作者有话说:原本觉得孟扶冬只是这本书的配角 写到这里又觉得得给他单开一本才对得起他 但是,写不过来了,所以再议吧(。 第93章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 省内有十余座城市, 按他们的行程安排,五天时间大概只够跑三座的。临城是第二站,这里离修宁最近, 这些年隐隐有作为修宁市副城打造的趋势, 两边的直达地铁也在建设当中了。 就氛围而言,修宁市的商业气息更重,临城则更有文化氛围。临城有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数十,每一座博物馆都极有特色,所以在计划中,他们会在临城参观两座博物馆再走——分别是历史博物馆和丝绸博物馆。 车到临城历史博物馆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午后的阳光已经失去了毒辣的威力,闷闷地笼罩在天上, 但仍然很热,特别是刚从空调车上下来的一瞬间。 这个点博物馆本来应该都快下班了, 不过吴霜停声称,博物馆方为了给他们的秋游兼社会实践行个方便, 今日预计将闭馆时间顺延至6点半。 嗯…… 没有人在高兴。 对高中生而言,还不如多增加几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更有诱惑力。 而且谢晏下车以后发现并不是那么个事,反正博物馆方面肯定不止是为了他们行方便,因为停车场除了他们的大客之外, 还停着几辆挂着“临城一中”牌子的车, 大约是两所学校凑在一起参观, 才有的延迟闭馆的面子。 大人的世界真肮脏,居然骗小孩——自诩二十多岁成年人的谢晏摇头晃脑地感慨着。 然后很快, 他发现方趁时的脚步停了停。 “怎么了?”谢晏扭过头。 “临城一中,”方趁时看着某辆车后窗上挂着的牌子,“是我后来给黄景昀安排的学校, 也是孟扶冬以前上的学校。” “……啊?”谢晏愣了愣,“这学校名……难道不是公办吗?怎么是你们澜越的后花园吗?” 方趁时听笑了,收回视线看着他:“什么‘你们澜越’,难道你现在不是澜越人?” “好好好,我们澜越,我们,行了吧。”谢晏说,“所以呢,这学校和澜越有什么关系?” 其实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巧合——约莫十几年前,据说当时的临城一中经费缺失,校领导又不太会运营关系,只好自己想点出路,以免老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开放一部分“赞助”名额,让那些家里有钱又念不好书的少爷小姐们有个花钱上学的去处。 临城作为修宁市的隔壁城市,环境是不错的,有很多家族会把族里没什么出息的子女放在临城养育,这学校能行方便,那就送进这里,以至于十几年过去,临城一中几乎形成了一半上进普通生,一半混日子的有钱人这样的生态格局,可以说是半个澜越的姐妹学校。 “那还……挺巧。”谢晏评价道。 姐妹学校和正主遇上了。 巧归巧,跟他们却是没什么关系,方趁时唯一希望的就是别碰到黄景昀,以免影响他心情。 黄景昀没碰见。 但当他们在馆内粗略地转过一圈,绕到博物馆后院风景优美之处,却碰见了孟扶冬在挨打。 打他的是一个略高的年轻男生,穿着校服——今天在历史博物馆里的年轻人,但凡穿着校服的都是临城一中的学生——那人边薅住孟扶冬的脑袋往亭子里的木椅上撞,边骂道:“告完我的状就转学,敢做不敢认是吧?贱不贱啊你?啊?你说你躲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小爷逮到了……” “喂。”谢晏反应很快,几步冲过去把人拉开,将孟扶冬拉到身后,“欺负病号,会不会太过分了?” “病号?”那人挑剔地上下扫视孟扶冬,冷笑道,“谁知道他真的假的,装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丫从小身体就不好,装病那可真是炉火纯青,要是他生病就不能揍,那只有我受欺负的份了。” “还有,”他顿了顿,有些不爽地看着谢晏,“你谁啊?” “郑书新。”方趁时踩着花园的青石板路,从后面走进亭子。 “方趁时?不是说你和你表弟关系不好么……”郑书新一愣,旋即眼神乱飘起来,“总不会要帮他出头吧……” 方趁时没说话,拿眼看谢晏。谢晏转过身看了看刚刚直起腰来的孟扶冬——说实话是有点惨的,额上有一些磕碰出来的血迹,衣服也很乱,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 “稍微有点……过了。”谢晏说。 如果只是小摩擦,他也不想管。 方趁时手插兜,朝郑书新抬了抬下巴:“你俩什么过节?” “我还想问呢?”郑书新道,“我在学校里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结果我就逃了一次课,他特地写了封匿名信给我妈,我靠,我妈最讨厌有人违反学校记录,把我好一顿抽——” “就这?”谢晏忍不住问,“至于打这么狠?” “还停了我三个月的零花钱,本来说好送我的卡宴也没了。”郑书新朝他看了一眼,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不是主要是孟扶冬这臭小子恶心完我就转学了好吧,我想找他算账都找不到!” 火气憋了几个月没消,倒是更严重了。 方趁时又看谢晏。 “那你打吧,”谢晏往旁边走开,在亭子另一边坐下了,“你别奔着要害去我就不管。” 他还挺讲道理,奈何发火讲究一个“一鼓作气”,被人打断了一下,郑书新这火就发不出来了。他憋屈地挥了挥手,看了眼方趁时,最后烦躁地一挥手:“算了!你小子——” 他指了指孟扶冬,“你下次少来我面前犯贱!” 说完就走了。 方趁时坐到谢晏旁边,没骨头似的靠着,淡漠的眼神落到孟扶冬身上:“你真无聊。” “你为什么告他状啊?”谢晏问,“我看你也不是什么上进守规矩的好学生,原来这么有正义感的?” 孟扶冬没有回答。 他整理着衣服,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紧靠着的位置,表情很淡,眼神却是直勾勾的:“所以你们是在一起了是吧。” 这话他昨晚就问过,当时谢晏没有正面回答,这会儿也不想回答,笑说:“这跟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有一点关系。”孟扶冬仍是那个很淡的表情,“郑书新和他爸妈关系很好,他妈很疼他,明明跟我一样是个旁支……他凭什么?” 谢晏一愣。 “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孟扶冬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他,“看见你们幸福,比杀了我还难受。” 谢晏脸上的笑倏地收了起来,他看了孟扶冬两秒,说:“这话也就没死过才说得出来。” 方趁时扭头看他。 “你妈对你不好,但你从小到大没短过吃穿,高低也是个少爷,总看着自己‘没人爱’,怎么不想想自己多有钱呢?只在意自己没有什么,所以就可以骗自己一无所有了?这世上有的是比你不幸的人,要不大家都别活了?哦,我忘了,比你不幸的人,在你眼里都未必算个人——少给我把‘杀’不‘杀’的挂在嘴上,什么玩意儿!” 谢晏露出浑身的刺的时候,表情和声音都极冷,饶是方趁时都有点靠不下去了,直起腰来从旁边看着他。 谢晏骂完这一句,拉着方趁时站了起来:“走!就多余管他!” 方趁时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回头看了孟扶冬一眼,在他那阴冷的目光中,轻轻笑了一下。 直到走远了些,方趁时才反手握住谢晏的手,快走两步追上去,在他旁边轻轻道:“其实我和孟扶冬也没有区别……就是比他幸运一些。” 谢晏朝他看过来。 方趁时捏着他的手,脸上浮着一层像是得意,又像是庆幸的笑:“幸运在你愿意喜欢我。” 谢晏站定了:“方趁时。” “嗯?” “你和他不一样。”谢晏看着他,态度郑重又认真,“你是,因为喜欢我就会志在必得,会观察我的喜好,即使想要掌控我,也从没有真正违背过我意愿的类型,和他不一样。” “而且,”他的手顺着方趁时的手往上捋,按在了方趁时从生日过后就一直戴着的那条手串上,“我昨晚和孟扶冬说过,现在再和你说一次。一个人被爱和他是否优秀无关,只是因为他是他。就算你的疯狂和变态跟孟扶冬如出一辙,我也还是会喜欢你——假设他真有一天喜欢上我这个具体的人,而不是我给他的感觉,或是他想在我身上找的影子,那他也要学会接受我不喜欢他这件事。” 方趁时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多少和几分钟前的孟扶冬有一点点像,翻译一下含义,大概是“执着”二字。 谢晏后退半步,避开他的视线:“……这里随时会有人来。” 他竟然猜到方趁时想做什么。 方趁时微怔,屈指用手指背面贴了下他的脸,忽然笑了:“你脸红了?好烫。” “……你真烦人。”谢晏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只够所有人走马观花地把博物馆看一遍,确定下自己报告要重点写哪部分,具体的资料收集,大半要等明天一早来查漏补缺。 6点半,澜越所有人在博物馆外集合上车,出发去酒店。 历史博物馆在临城市内,今晚倒是不用在山沟沟里玩,吴霜停只来得及说一句“9点前回酒店”,就已经拴不住这一群放飞了心的猴。 谢晏气归气,良心倒是没有泯灭,走之前在外卖上下单了一些跌打损伤消毒伤口的外伤药,让外卖员送到后挂在房门上,才和方趁时他们出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竖耳兔头]好喜欢写剖白,像精神接吻[竖耳兔头] 第94章 不需要理由,毫无理由,…… 吃完饭本该去逛逛, 然而方趁时被谢晏下午那一番话说得精神一直隐隐亢奋,没逛几步,就把人拉进了运河边没什么行人的游步道, 在绿树和装饰灯光的掩映下亲他。 谢晏按住那只妄图从他腰间滑进衣服里的手, 呼吸有些不稳:“……别闹。” “谢晏,”方趁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平复呼吸,“你性冷淡么?” 这话方趁时一直没有问过,但谢晏拒绝了这么多次,高低他得问一下。 问出口的时候方趁时还在想,要真是的话……那他也认了。 “什么跟什么,这是在外面啊。”谢晏低声笑着,“再说这种事又……不急。”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很小声。 谢晏确实挺忙的, 像这种不影响分数的秋游报告,他居然为了它连续几天都在博物馆里或拍或抄地收集资料, 看得方趁时又好笑又无奈。 “你真是……做什么都好认真。” 但方趁时对此无话可说,他不得不承认, 他很喜欢谢晏身上这种“干净”,或者说,“纯粹”。 像一棵松,无论周遭怎样变化, 始终目标坚定地生长。 “那回去吧。”他替谢晏整理好衣服。 “嗯。” 没逛成, 回去的时候就还早, 谢晏回到房间里时还不到8点半,一进去, 冷不丁撞见孟扶冬站在床头柜边上正给自己上药。 谢晏愣了愣。 孟扶冬只穿着一条裤子,背对着门口,上半身赤/裸, 大大小小的淤青不均匀地分布在身体上;屋里让人难以忍受的热,竟是开着热空调。 九月下旬,临城,日均35的最高气温,开热空调。 饶是谢晏有一腔体谅人的心都有点受不了。 “你这,”谢晏打量着他的背,嘴角抽了抽,“都是郑书新打的?” 后来他跟方趁时打听了一下,郑书新是郑怀景的堂弟,就是那个一代不如一代家里搞击剑的运动员。 “大部分是我妈打的,”孟扶冬兴致缺缺地转了回去,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点嫌恶,“郑书新那种抱着蜜罐子长大的人哪有这么丧心病狂。” 谢晏默了默:“要不要帮忙?背上的伤你不好上药吧?” 孟扶冬动作一顿,又转过脸来看他,声音不大:“你还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谢晏没懂。 “你下午骂我来着。”孟扶冬眼神很淡,“讨厌我了吧。” “一码归一码,骂你乱讲话又不代表要讨厌你整个人。”谢晏朝他伸出手,“要不要帮忙?不要就算了,我去隔壁躲一会儿,你这空调开得也太热了。” 就这么两句话,他身上都出汗了。 “要。”孟扶冬把药塞进他手里,往床上一趴,也不管前胸擦上去的药是不是会弄到被子上——他们做少爷的没有这种同理心。 谢晏就很仔细地帮他上了药。淤青主要是需要“化”,谢晏用手掌温热了活血化瘀的药油,按在他伤处,用一点巧劲慢慢揉着。 碰到才发现,开这么热的空调,孟扶冬身上都还是冷的,谢晏的手掌就像他身上唯一的热源。 于是不多时,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点动静,暧昧地介于“喘息”和“呼吸”之间,搞得谢晏下不去手了。 谢晏惊讶地发现,孟扶冬发出这种动静,只会让他觉得尴尬,而并不觉得有丝毫暧昧。 “您有病吧。”谢晏礼貌地说。 孟扶冬低低地笑了两声,闭着眼没说话。 出于人道主义,谢晏还是替他上完了药,不过之后上得就比较粗糙。上完,他把药油往边上一扔,拿纸巾擦了擦手,到行李箱里捞了身换洗衣服就往外走。 “谢晏哥哥。”孟扶冬坐了起来,“你去哪里?” “躲你的空调,太热了。”谢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直白地说,“我去方趁时那里洗漱。” “你晚上还回来吗?” 谢晏其实没有计划,但并不想让孟扶冬再执迷不悟,于是道:“不一定,可能直接睡他那里。” “谢晏哥哥。”孟扶冬又喊了一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那双眼无端的让人想到北境的黑沙滩,空旷灰蒙的天空下,连绵不绝的雾墙推过来,海浪滔天,却像是永远也无法溅到人身上似的,冰冷,孤独,“你是第一个,认可我是个少爷,又不介意我是个少爷的人。你让我觉得,就算我这个人卑劣,无耻……好像也还是能在你这里得到帮助。” “我当你是朋友,朋友就是这样的,只要你的卑劣无耻偏执不冒犯到我,我就无所谓,可以照单全收。你觉得感动是因为我是第一个,但以后,你肯定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谢晏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意有所指道,“但我们只能是朋友。” “没有理由么?”孟扶冬问,“为什么偏偏是表哥?” 谢晏乐了:“你这话问的……你玩过拼图么?一片拼图只能放在一个位置,哪怕形状差不多,放其他位置也拼不上,它严丝合缝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它原本就是这么切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把这件事的理由当成‘冥冥之中’,也可以当做没有理由。” 缘分,是无数细小的闪念、零碎的片段,在时间的熔炉中被铸造成回旋镖,于某时某地正中眉心。不需要理由,毫无理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谢晏觉得自己对从前的很多事都是模糊的,但方趁时这个人被他从水中捞了起来,此后形象越发清晰,到如今,已经无法忽略,也很难忘记。 他甚至不太愿意和人分享他心中有关方趁时的悸动。 谢晏关门出去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关门声发出巨大的回响,几乎让孟扶冬产生了耳鸣的错觉。他在床边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自语:“可我还是会……不甘心啊。” 方趁时对谢晏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这酒店床大,标间摆的也是两张小一点的双人床,一间屋睡三个人毫无问题。盛柯本来想避嫌,被谢晏劝住了:“……我们谈恋爱倒也没那么扰民。” “你们不用过一下……”盛柯犹豫地看着方趁时,“二人世界吗?” 他说的很清白,其实意思很暧昧。方趁时挺想回答一个“需要”的,可惜谢晏没给他机会。 谢晏一本正经地说:“不用,谢谢,我没有……这么猴急。” 方趁时也只好清了清嗓子:“嗯,你留下吧,去其他房间还不是三个人挤?” 正主都不介意,电灯泡本人就更不介意。三人躺在床上看电视,轮流去洗澡,差不多11点多就熄了灯。 盖被纯睡觉的事,谢晏和方趁时又不是没有做过。谢晏睡得心无旁骛,方趁时……还好,他一开始还有点心猿意马,等真熬到凌晨,入睡障碍发作,又发现了谢晏睡在身边的好处,至少他可以听着谢晏均匀的呼吸催眠,迷迷糊糊倒也算休息过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会再去一趟历史博物馆,这是收集资料的最后机会;下午就会前往丝绸博物馆,在丝绸博物馆停留半日,晚上回酒店。 周四一早大巴车会把他们送去雾城。雾城靠海,车在路上会开得比较久,周四下午和周五上午就在雾城水利博物馆参观,周五下午回修宁,周六交报告。 之所以赶得这么急,是因为接下去就是中秋国庆连休,修宁还有全市统一的三天秋假,总计十一天的假期。 长假在前,学生们赶报告也不敢有怨言,群里热热闹闹地吐槽了几句,然后就开始相互询问进度,写得少的相互“哈哈”一声,写得多的被骂一句叛徒。 方趁时作为2班学神,到周五晚8点报告还一个字都没写,光荣地变身成了“班级英雄”;众人又问到谢晏头上,好半天没在微信群里冒泡的谢晏过了十几分钟才出现,发了一张字数1529的word统计截图。 群内顿时响起一排叛徒之声。 【谢晏:我前两天就打好腹稿了,回来只是动手写了一下。】 【钱松俊:爷爷,您勤快得我都不敢认,去年的时候谁能想到您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徐明泽:就是说啊!】 【谢晏:你们聊天都聊了一千字了。】 【谢晏:我1800了。】 【苏蓉:[害怕].jpg】 【盛柯:[害怕].jpg】 【蒋星杰:[害怕].jpg】 一连串的害怕表情包发下来,许久不见的徐若梨在群里冒泡,发了个“捶地大笑”的表情。 谢晏4000多字的报告就在一群“叛徒”声中率先写完。 不过他家里没有打印机,虽说也可以直接给吴霜停发邮件交电子版,但是纸质版是明天早上交,电子版今晚就会被吴霜停看见,谢晏并不想做那个率先交作业的“出头鸟”。 他问了一下柏天忆,柏天忆家也没有,于是在班群里问了一声。 家里有打印机的人很多,比如盛柯就有,他让谢晏把报告发过去,说明天直接把打好的带给他。 【谢晏:行。】 【钱松俊:太夸张了,我都还没开始动手,爷爷居然已经写完了!!】 【蒋星杰:那你还不速速动手。】 【钱松俊:兀那泼猴,竟敢在此看我笑话!】 【蒋星杰:我写500字了。】 【钱松俊:操!】 【姜晓灵:我也1800了,老钱,这都9点多了,你再话多今晚真写不完了。】 …… 今晚没有其他作业了,谢晏将手机收起来,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忽然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身衣服下楼。 “妈。”他在客厅沙发上找到正在用6点音量看电视的谢母,“明天要交个报告,我去同学家借一下打印机。” “这么晚?要不要妈送你?”谢母看了眼时间。 “不用,我……叫车了的,打车过去就行。”谢晏抿了下唇,他还是不习惯在长辈面前扯这种谎,“12点前会回来。” “行,那你去吧。”谢母看了他一会儿,“同学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嗯。” 谢晏出了门。 他装模作样地往小区大门方向走了一段,等看不见自己家那幢别墅了,又脚步一转,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回来,按密码打开方趁时家的大门。 他知道方趁时在这儿,只是没和方趁时说他会来。 尽管方趁时有无限膨胀的和他亲近的欲望,却真的没怎么提过过分的要求,知道谢晏要规规矩矩地回家,就只是尽可能地抽时间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其实谢晏看他也不怎么喜欢这幢房子,住这么久了,却没怎么添置过私人物品,还是当初刚搬进来的样子。 他在房子里上上下下走了一圈,最后在地下室里找到了方趁时。 方趁时洗过了澡,衣领敞开到胸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奋笔疾书”。他双腿的动作牵扯起裤腿,露出跟腱分明的脚踝,面前的投影幕布上放映着一部恐怖片,明明灭灭的光落在他专注的眼底,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 谢晏看到他身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酒,还有一个冰桶。 “方趁时。”他轻轻地喊。 方趁时一怔,抬眼,工作时锐利的目光顿时软了一半:“你怎么来了?” “找了个打印报告的借口,来看你。” 分明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以往他的话也只到这里。 但今晚,毫无征兆地,谢晏想要多说一点。 “……想你了。” 方趁时眸光轻闪,冷厉的眉目春风化雨,勾起一抹温和又腻人的笑,朝他伸手:“过来。”—— 作者有话说:其实最早我上学的时候,春秋假甚至放一周。 上次刷到现在放三天的春秋假还被网友声讨,真是感谢当年互联网不发达,放假把我骨头都放酥了。[狗头叼玫瑰] 第95章 和哥哥接吻。 谢晏朝他走过去, 眼底氤氲起一点迷迷蒙蒙的雾。他像是腿软,刚靠近沙发,膝盖就先跪了下去, 撑到沙发上, 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朝方趁时倒过去。 方趁时只来得及把笔记本单手搁到茶几上,另一只手揽住谢晏的腰,有点好笑地问:“没人了就这么热情?” “都没人了还要我冷淡么?”谢晏的手从他身体两侧穿过去,撑到沙发上,声音低哑得像是气音,“怎么办,不该打扰你写报告的……想接吻。” 他都没等方趁时同意, 偏头就吻了上来。 这个姿势……方趁时上下不着力,发狠似的按着他后颈, 把人往下一压,逼他摔进自己怀里。 谢晏一个趔趄, 好悬用手肘撑住了,但大约是牙齿磕到了方趁时的嘴唇,很快唇齿间就多出了一丝铁锈味。 谢晏在他的下唇上舔到了伤口,被方趁时按着后脑加深这个吻。 空气被压缩、掠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听觉、视野、鼻息……感官满满当当地被对方占据, 方趁时安抚似的抚摸着谢晏的后颈, 另一只手规矩地落在他后腰处,感受着竖脊肌绷紧的触感。 谢晏连吻他都吻得很专心, 一双手绝不越线,唯独身体像是本能地靠近热源,分明紧贴着他, 却仍时不时地扭动、磨蹭,妄图与他融为一体。 方趁时顿了一下,掐着他的后颈把人往后拉。 谢晏呼吸不稳,这声竟是破了音:“……嗯?” 他眼底有茫然的水雾,方趁时的手从脖颈处开始上推,单手握住他与耳根交界处的侧脸,像把他的脸托在了掌心。 “停一停,哥哥,”方趁时仿佛吃饱喝足的狮王,指尖餍足地在谢晏颧骨处摩挲,一双眼迷恋地从下方看他,声音低哑,“我硬了。” 谢晏也能感觉到。 他伏在方趁时身上喘着气,好半晌,得寸进尺地说:“那你,缓一缓。等你缓过来……我还想接吻。” 方趁时愣了愣,笑出了声。 “你讲不讲理啊?”方趁时问,“不肯给我,还来耽误我写作业。” “我可以帮你写报告……”谢晏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我报告写完了还有好多资料没用上,抄多了。” 他往旁边让开了点,将方趁时盘起来的双腿释放出来,人还有点懵懵的,语速奇慢:“没被我压麻吧?” “没事。”方趁时把腿往下放,找自己的拖鞋,“今天怎么愿意帮我写报告了?不是恨不得我认真上学做个三好学生的么。” “这报告又没有什么意义,选出优秀的往市里一交,也算澜越做过‘素质教育’了。”谢晏看他一眼,眼底仍旧氤氲着一层潮雾,“最重要的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话说得平静,内容却很炸裂。 方趁时一怔。 “我喜欢听你喊‘哥哥’,”谢晏看着他,“比孟扶冬喊得好听。” 这还是从第一次见面以来,方趁时头一回管他喊哥,谢晏现在很疑惑人耳为什么没自带录音功能,短促得仿佛幻觉。 “想听啊?”方趁时舔着牙朝他凑过去。 “嗯。” “不喊,喊了也骗不到你跟我上床。”方趁时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喝酒么,还是饮料?” “酒,喝一点。” “那我去给你倒。” “嗯。” 方趁时趿着拖鞋上楼,谢晏坐在原地眩晕了一会儿,把笔记本拿了过来。 他有时候考完试会看方趁时的作文,此人的作文仿佛是套着标准作文模板写的,虽然用词几近华丽,但毫无人味,以至于并不欣赏这种风格的吴霜停改卷从没给过他满分。 落到“报告”这种体裁的文章上,方趁时的文字就更是冰冷精准得仿佛一台自动打字机,每一行字都像印刷体一样标准。谢晏看着看着笑了出来,模仿着他的行文风格继续往下写。 方趁时端着半杯威士忌回来,就看到谢晏已经写上了,视线专注,身上还散发着刚洗过澡的那种水气。 他下意识地一舔牙,手中酒杯往嘴里倒了一口,走到沙发背后,从后面掐住谢晏下巴,强迫他仰头。 然后亲了下去。 冰冷的酒液被他掐着脖子强行灌进谢晏嘴里,吞咽不及,顺着脖颈往下滑。 谢晏没动,指尖攥紧了,声音有点抖:“喘不上气了……” 方趁时倏地松开他,舔他下巴上的酒液:“我手太重了?” “咳、咳咳……”谢晏咳嗽几声,低声跟他解释,“有酒……不好呼吸。” 方趁时歪着头,一下一下啄在他侧脸上:“我掐你脖子,你不讨厌吧?” “我反抗过吗?”谢晏偏头看他。 他睫毛上还沾着刚刚呛出来的泪花,眼神却是不太客气,跟看白痴似的。 方趁时忍俊不禁,下一个吻就落到了谢晏眼睛上。 亲完他直起身,绕到沙发来坐下,拿过抽纸帮谢晏擦脖子。 “没事。”谢晏脖子敏感,不太想让他碰,歪着身子躲他,“你等我写完。” 他刚超额完成过一份接近5000字的报告,对什么部分的资料遗憾没能用上印象深刻,这会儿写起报告来也很快,时不时还会掏出手机来对着之前拍摄的文字照片做摘抄。 给方趁时一千字的社会实践报告扩展到3000+也不过才花了一小时左右。 “今天还回去吗?”方趁时从他手里将电脑抽走,凑过去亲他。 “要回的。”谢晏那半杯纯酒已经在写报告的中途喝完了,眼神带着些迷蒙,神智倒还算清醒,“跟我妈说了12点前回去。” “那还有一个多小时。” 谢晏“嗯”了一声:“看电影吧。” 方趁时挑了下眉:“你不是要接吻?” “找点事做,亲一个多小时我怕擦枪走火,但是……”谢晏拧着眉。 时间不太够,时机也不是很好。 明天还要上学。 方趁时笑了:“这么看不起我的自制力?” “我看不起,”谢晏看他,“我自己。” “……呵,”方趁时从喉咙里逸出一声笑,“行。” 也不知道谁在看的恐怖片进度条被拉回到开头,两人给了点面子,象征性地看了三分钟。 接着方趁时把谢晏按到了沙发上。 “方趁时……” “嗯。” 荧幕上的恐怖片播放着听不懂的语言,音量不小,只能在耳鬓厮磨间听清另一个人失了序的呼吸,以及黏着的水声,但很快,谢晏连这也听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耳鸣了,整个人像一滩液体化在了皮质的沙发上。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跟人打架、对峙,从没有那么被动的时候,打架就像两军对峙,有时候技巧不重要,但首先气势上不能输,其次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这是他的生存法门之一,此刻却一再违背原则——他化在了沙发上,四肢的力气仿佛被灼热的温度抽走,什么也抵抗不了,即使敌军只站在城下叫门。 细小的麻木从太阳穴开始扩散。 在很近又很远的追逐噬咬中,谢晏哑着声喊方趁时的名字,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嗯,我在呢。”方趁时低低地回应他,“怎么?” “没事……”谢晏攥着他的衣服,“确认一下。” 不知道是哪里给了他错觉,分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两个,他竟隐约不安。 方趁时没细想,单手按着他的背心将人捞起,扣进怀中:“我在呢。” “嗯。” “还亲吗?” 谢晏靠在他胸口好一阵没出声。 方趁时也不勉强他,抱着人低头嗅他身上的味道:“假期我可能没空带你出去玩,不过有时间我还是会回这里的。” “你要干嘛?”谢晏没抬头,像是没了力气,靠在他身上安静地问。 “中秋要回老宅,外婆那里,他们要聚一下。然后我要学车。” 理论考试这种东西对方趁时而言从来不是问题,所以他国庆约了个一对一的教练练车,准备先练练手,收假以后就按部就班开始考试,争取两个月内解决战斗。 也就是说,这学期期末考前,几乎所有的假期他都没有时间。 谢晏倒是也说不上失望,他本身不是个很粘人的人,只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假期我可能也要去走亲戚……反正有空我就来找你。” “好。” “那我……”谢晏抬起头,看了眼手机,11点25了,“我该回去了。” “嗯,我送你出去。” 地下室到一楼大门口也没多少路,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送的。 但谢晏很感谢方趁时做的这个决定,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不太老实,刚从台阶走到一楼,他又忍不住把方趁时按到了墙上。 “最后一次。”谢晏说着亲了上去。 方趁时按住他后脑,将人圈在怀里。 一楼没有开灯,月光隔着纱帘落入厅堂。 周围不像地下室这么冷,热意很快就传了过来,谢晏的鼻尖出了汗,呼吸不畅地被方趁时边亲边推到另一侧的墙上,胡乱地接吻。 “该……回去了……” “嗯……”方趁时松开他,鼻尖和他相抵。两人在分不清呼吸属于谁的近距离下对视,半晌,方趁时笑了起来:“谢晏,你真的好香。” 这回谢晏没说自己没用香氛产品。 他看了方趁时一会儿,低声说:“你也好香。” 23:44了。 真的该走了。 谢晏又看了眼时间,勉强定了定神:“回去了。” “嗯。” “你别送了。” 方趁时偏头笑:“干嘛,怕自己再强吻我一次?” “也不是没有可能。”谢晏看了他一眼,把他往地下室的方向轻推,“我真走了,别送。”—— 作者有话说:年下心思野,所以从不叫哥 顺便谁能告诉我这章俩亲亲怪亲了多少次 我真是一不注意两个人就能亲上,服了 第96章 父亲。 谢晏走出大门, 被闷热的晚风兜头一吹,过热的神经才慢慢冷却下去。 这回他没再绕路,直接回了家。 谢母还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不是去打印报告吗?报告呢?” 谢晏浑浊黏腻的脑回路勉强转了半圈, 说:“……上车的时候发现忘记拿了,后来给同学打了电话,他说明早帮我一起带到学校去。”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真。 谢母没太起疑,让他早点休息。 第二天周六调休,老时间上学,谢晏还是跟方趁时一块儿去的。 不过因为是长假前的最后一天,众人都没什么心思,上交报告以后, 其他课都没讲什么新内容,只哐哐往下发卷子当做假期作业。 谢晏第二天就写完了。 主要也是闲的, 他不喜欢拖延,做起事来又专注, 第二天无事在家,一不小心就把试卷写完了。 写完时已经是傍晚,王姨上楼喊他吃饭。谢晏写了一天试卷,大脑有点缺糖, 坐到餐桌前没说话, 整个人看着有点蔫。 “晏晏。”谢母唤了他一声, 神色有些小心,“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 “嗯?”谢晏抬头, 思绪还没连上,好一会儿才回神,“回呗, 都这么久了,我现在成绩也稳定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父子两个脾气都爆。”谢母叹了口气,“妈已经劝过他了,你以后也好好跟你爸说话。” “嗯。”谢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和父母相处是总要做的事,谢晏一向不为这种避不开的事情纠结,只觉得理所应当,不必多想。 何况今天是中秋节。 他听谢母说完才知道,原来谢父回来是为了供月亮的时候讲究个团圆。 晚上8点,供桌被摆在了院子里,谢晏也从房间里再次被叫了出来。 供桌上摆着月饼、苹果、石榴、柿子四碟贡品,并三根香两支烛。这是修宁市的风俗,比较特别的是小谢晏家的供桌上还多摆了几道菜,看着是王姨晚饭后新做的。 谢母让谢晏朝供桌拜一拜。谢晏双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听谢母絮絮叨叨地在旁边求月亮保佑谢晏高考顺利,家里生意兴隆…… 谢晏退到旁边,低低喊了声:“爸。”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活的谢父,男人块头挺大,面容严肃,不怒自威。谢晏看着他完全不懂为什么小谢晏会是一个细狗身材,且为人跳脱的,大约青少年的生长总是和父辈背道而驰,直至成年后才会逐渐长出父母的影子。 谢父应该是痛定思痛过了,看了他两眼,没说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听说你最近成绩不错。” “……嗯。”谢晏不知道说什么,他成绩飞升已经很久了,目前是在年级前80名以内上上下下浮动,“考个一本没问题。” “挺好。” 然后就没话了。 久别重逢也不一定全是激动,还可能是无法自处,无话可说。 谢晏以二十多岁成年人的眼光,敏锐地看出了严肃男人的尴尬。像这个年龄段事业有成的男人,大概已经很多年没跟比自己弱小的人低过头了,更别说是对自己的儿子,一时间连好好说话都找不到调,为了避免再让他尴尬下去,谢晏果断找了个写作业的借口溜了。 【f(xy):在干嘛?】 【日安:刚供完月亮,在房间里。】 【日安:便宜爹回来了,太尴尬了。】 【f(xy):视频么?】 谢晏把视频打了过去。 他无事可干,侧躺在床上,手机也是横放的,整个人松弛又柔软;方趁时那边就比较拿腔拿调了——点着个烛台,背景里沙发、背景墙、吊顶、灯,低调而奢华,是谢晏没见过的装修风格。 “在外婆家啊?” “嗯,这里有一个我的房间。”方趁时顿了顿,“外婆给孙辈的每一个人都留了房间,但孟扶冬那间被孟谣占了,孟扶冬今晚睡客房,搞不好回头又要拿这事无理取闹。” “……嗯?”谢晏愣了愣,“那你妈呢?” “客房。”方趁时说,“她的边界感也包括不会侵占我的财产,而且她可能……” “嗯?” “不知道,说不上来。”方趁时想了想,“我觉得她可能不怎么喜欢我外婆,但话又说回来,除了我爸之外,没见她对谁特别好过。” “那就别想了。” “嗯。” 谢晏就没再出声。 他发现他不用和方趁时讲话,因为哪怕只是看着对方在另一头的动作,听着那人的呼吸,就足够让他内心沉静下来,也并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 方趁时大概也是一样的,盯着谢晏看了很久之后,方趁时将手机搁到了旁边,镜头对准自己,然后就拿起了平板。 “你在看什么?”谢晏问。 “科目一的题。”方趁时姿态闲适,半垂着头,“白天我已经看完了,现在在刷题。” “能满分吗?” “需要刷几遍。”方趁时道,“有些题的作答逻辑很猎奇。” 谢晏低低地笑起来:“难得还有你做不到满分的题。” “其实有很多,学校里容易满分,是因为答案都很符合逻辑。所以我不学文科,难以理解。”方趁时姿势都没变,视线仍旧落在试题上,问他,“你呢,今天干什么了?” “写了一天作业,我把假期作业都写完了。” “你要是发到群里,他们又该叫你‘叛徒’了。” “这种‘叛徒’跟‘学神’差不多,叫叫除了让我爽,又没有别的作用。”谢晏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明天我要去走亲戚……上学期有一次见过几个亲戚,相处得还行,明天不知道怎么样,这回便宜爹也在,希望我不会跟他吵起来。” “怎么,”方趁时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脾气很差?” “今天总共就说了三句话。”谢晏想了想,“感觉他是不想跟我吵起来所以在努力装脾气好,看着有点别扭……我倒是不怕人脾气差,只要能沟通的就不怕。希望他能沟通。” “我印象里,在我同桌的描述中,他可能……不是那么能沟通的人。” “小谢晏能跟谁沟通啊,他自己都一点就着。”谢晏忍不住笑起来。 他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觉得事业有成的人不至于完全沟通不了,只要能找到顺毛撸的方向。 第二天一大早,谢父开车,三人带着月饼到二伯家拜访。 他们到的时候,二伯家已经很热闹了。谢父总共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前些年响应二胎三胎的号召,有自己生小孩的,还有让谢晏的哥哥姐姐生小孩的,屋子里光孩子就有洋洋洒洒的一串,上头还有老父老母,挤得二伯家宽敞的房子竟有些“水泄不通”。 谢晏没结婚,没毕业,属于“孩子”,这场合不必到厨房帮忙,被赶去和小孩子们一块儿玩。 但他自觉是个鸠占鹊巢的外人,没往卧室里走,只到玩具房里待着。房间里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些带插图的童话故事书,谢晏没事干,就抽了一本《一千零一夜》,盘腿坐在地上看。 他身上莫名其妙长小孩,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有弟弟妹妹外甥外甥女扑到他身上,又热热闹闹地飞走。他照单全收,碰见危险动作时托一把,全程没影响他看童话。 “哇啊——” 身旁突然传来了小孩子特有的,高昂又尖锐的痛哭。 谢晏茫然地抬起眼,才看到面前站着个跟他坐着一般高的小男孩,一只手拿着个奥特曼,另一只手拿着奥特曼的……手,对着谢晏痛哭流涕:“你怎么也欺负人——” 谢晏愣了愣:“我?” 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好像是小姨的儿子,他的表弟王子睿,今年三岁半。 “你和他是一伙的!”王子睿愤怒又悲伤地指着他,“你们欺负人!哇啊……” 谢晏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扭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更高一点的小男孩。 侄子谢思齐,今年6岁。 这是一场幼儿园战争,非常严肃,他领到的剧本或许是人嫌狗厌的帮凶大哥哥。 “等等,你慢慢说。”谢晏对这个角色不太满意,努力挣扎,温声对谢子睿说,“哥哥一直坐在这里看书,都没动过对不对?你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哥哥帮你——” “谢晏!”门口猛地炸起一声怒吼,“老子还以为你狗改得了吃屎!一转眼的工夫又在这儿欺负小孩?这是你弟!” 王子睿的高亢的哭嚎吸引来了在厨房里干活的“大人们”,谢父、谢母,他二伯、小姑、小姑父、大堂姐都挤在门口。谢父刚在厨房夸过儿子,此时脸上挂不住,一张脸涨得通红,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人:“小畜生!你几岁他几岁?你一个高中生欺负三岁小孩手痒怎么不去厂里刨木花啊!” “哥、哥,”小姑拼命拦着他,“我都没急呢你急什么,先问问情况——” “有什么好问的?这小畜生又不是第一天犯浑!”谢父一把挥开妹妹的手,“都别拦我,我今天非把这个小畜生腿打断不可!” 一时间,谢母匆匆来拦的尖叫、王子睿和谢思齐被吓到的哭声,以及周围亲戚劝阻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谢晏盯着呼啸而来的扫帚,那一刻心里无比平静。 好像有一个重物,你知道它会落下,却不知道何时会落下,内心总是忐忑,等它真的坠落,反倒放下了心。 谢晏一把握住扫帚杆,身体向后仰了仰,没让那粗放的笤帚头戳到自己,视线冷然。 “爸,”他看了过去,“儿童房都有室内监控的,你不问清楚,也不看监控,上来就冤枉人合适吗?” 谢父从没见过他如此冷静的模样,一腔怒火像被浇了盆凉水,没熄,但也烧不着了,梗着脖子道:“冤枉?子睿才三岁他能冤枉你么?” “他三岁才能冤枉我。”谢晏道,“您快五十了不也没长进吗?” “放你娘的屁!”谢父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所以才希望小谢晏考个好学校,此时怒火上头,平日里装出来的文绉绉全忘了,破口大骂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我是你爹!” 他说着又要揍人,奈何这半年多不见,儿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力气骤然大了许多,扫帚被捏着,他一时竟还动不了。 谢晏将那本《一千零一夜》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 不知不觉他都跟谢父一般高了,增了肌,体格也比从前强壮,一时间气势竟是不怵。 打架如两军对峙,技巧不重要,首先第一条,气势不能输。 “调监控吧。”他说,“我今天非得跟你扯白明白。” 第97章 您俩还真是夫妻。 玩具房的监控原本是为了看孩子和猫的, 这几年孩子长大了点,猫也成了中年猫,使用频率逐年下降, 以至于谢晏说要调监控, 二伯一时间还没想起来要怎么操作。 后来还是堂姐来处理的。 几分钟前的监控视频被连到一楼客厅的大彩电上,真相大白——反正镜头里,谢晏坐在那里就没挪过窝,自然不可能去欺负谁。 这要是换成谢晏冤枉了人,这会儿谢父的扫帚怕是就抽过去了,但小妹家三岁的小朋友冤枉人,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 面色不虞。 谢母又气又急,在一边说:“不是都说好的, 要好好和孩子说话?他现在高三了,你知不知道高三有多关键啊?” “老子怎么知道?”谢父自知理亏, 嗓门越发大起来。 谢晏原本心如止水,可听着听着,又微妙的有些不舒服——尽管他一直明白,学校也是一个小型的权力社会, 成绩好的学生会拥有一些隐形的特权, 可当这条潜规则被明晃晃地放到家中时, 他又有些不高兴。 谢母说来说去,重点也在他“高三”了, 而非谢父本能不相信儿子上。 高三是重点么??? 他就很想问问。 “爸。”谢晏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争执,语气淡淡道,“是不是我以前不懂事, 在你们这里就洗刷不了不靠谱的印象了?哪怕我真改好了也没用?” 他觉得这一刻他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那个被所有人当做“不懂事”的少年问。 “你什么态度?”谢父眉间皱出很深的痕迹,眼神审视而凶厉,“怎么跟爸妈说话的?” 谢晏不是被吓大的。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平静:“父母就永远不会犯错吗?” “错?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错呢?你小子现在翅膀真是硬了啊。” “呵。”谢晏无话可说,转身走回玩具房里。 “嘿这小兔崽子——”谢父来了火,当时就要捋袖子,又被谢母按住了,跟他吵起来。 小姑和小姑父蹲在玩具房里哄孩子。见谢晏进来,小姑满脸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说是王子睿的奥特曼被谢思齐不小心弄坏了,他看谢思齐躲在谢晏身后,以前又被大人骗过“一个姓的才是一家人”,满心委屈觉得谢晏不会帮自己,就嚷嚷开了。 谢晏:“……” 哪个大人嘴这么贱,欺负小孩好玩么? “没事。”谢晏笑了下,“他还小呢,误会了多正常,您再好好给他解释解释就行了。” “你现在还真是长大了。”小姑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说,“没事,啊,你爸那里我再去劝劝,他就是个暴脾气,心眼是好的。” 谢晏笑笑,没出声。 他心里觉得没什么用处,谢父这会儿还生气,主要是因为觉得被下了面子,自然不是小姑几句话能劝好的。 而且他也经常不懂大人们说的“心眼好”是个什么评判标准,在他们口中,网/赌/网/贷的也可以是“老实人”。 他心情不佳,也懒得应酬,吃晚饭的时候显得尤为沉默寡言,倒是被几个亲戚夸奖“现在稳重多了,不像以前那么跳脱”。谢父对他这副不配合的模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家,进门就大声吼道:“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谢晏正准备上楼,闻言瞥他一眼:“我是小兔崽子的话,您是兔子吗?” “谢晏!”一声怒喝。 谢母赶忙劝架,为难地看着谢晏:“晏晏,你少说两句。” “错的是他,为什么要我少说两句?”谢晏很平静地问,“非要我低头、服软,给他一个台阶下,最好再受点皮肉之苦,这事才能天下太平地过去?我就问问,凭什么?他也三岁吗?这个家里年纪最小的人不是我吗?” 谢父气得挣开谢母,几步冲上来就要扇他巴掌。 接着就被谢晏一把握住手腕。 他回视的目光像是燃着火,又像是刀尖上的锋芒,夺目,冰冷。 “你打不了我了,我力气比你大,打架比你有技巧,而且很快就要十八岁了,正值青春年少。”谢晏咽下了嘲笑他年老色衰的后半句,又道,“顺便提醒你一下,我高三了,你今天在饭桌上吹了这么多牛逼出去,要是希望我明年考好一点给你在亲戚面前圆这个面子,高考结束前就不要惹我,爸、爸。” 他说完,甩开谢父的手,漠然地上了楼。 小谢晏自己不懂事,却也没什么好运气,没能碰到善解人意的爸妈。其实,谢晏心说,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但凡有点运动的习惯,对付四五十岁的中年老男人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会挨打,全是因为心里默许。 孩子总是爱父母的,父母却不一定。 这件事似乎拉开了谢晏叛逆的序幕——说实在的,他自己想起来都有点唏嘘,当年想叛逆没机会,等父母去世才做了回无人理睬的叛逆儿,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表演的舞台,观众还是他穿越过来时心里想好要好好相处的小谢晏的父母。 但他总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合家欢”受委屈,那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小谢晏。 从10月2号开始,他就每天天不亮背着书包往外跑,美其名曰“去同学家写作业”,其实每天都是绕一圈路去方趁时那里待着。 方趁时天天练车不在家,他倒也不嫌那空房子无聊,杵上一天,傍晚打车去方趁时练车的地方接人,然后两人一块儿吃个晚饭,腻歪到深夜才回家。 假期就这么堕落地过去了。 收假之后,高三学生被试卷地狱抽了一个礼拜的筋,就迎来了期中考。接下去是盛柯的生日,复习,方趁时继续外出比赛,其他人的生日,复习…… 几场冰雨下过,修宁市骤然降温,三天内从30度的最高温降到日均12度,谢晏换上了西装校服,还在里面加了件毛衣——这毛衣甚至也是澜越的校服,可以说学校在设计校服的时候考虑得十分周全了。 11月的月考,谢晏的排名爬进了年级前50,而他只是回家把成绩单交给谢母签字。谢父虽说近来天天回家,但谢晏把他当空气,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跟他说过话。家里仍旧安静,气氛却降到了冰点,比之前还不如。 谢母有心从中调和,可惜谢晏不配合,因为他始终认为,如果谢母不打算让谢父道歉的话,劝和就相当于拉偏架。 而谢父是不会道歉的,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以至于,这些日子谢母也很少能跟谢晏说上话。 今日倒是有话头。 谢母拿着盘刚切的水果进来,语气里藏着些小心:“晏晏,你生日快到了,你看今年家里要不要给你办场生日宴?” “嗯?”谢晏原本在专注地做题,被叫到时脑子还没转过来,“生日宴?” “是啊,我看你这大半年,不也去过好几次同学的生日宴了。”谢母说,“咱们要不要礼尚往来一下,请同学来家里玩?或者你们找个合适的饭店,我找个办宴的团队来……咱们这种圈子,往来宴请都是必要的。” 谢晏皱了下眉:“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在学校的时候我想把同学关系处得纯粹一点吗?” “这也只是生日宴而已,又不是什么刻意的名头。” “我们班的人,也不是各个都开生日宴,办得起宴会的那都得是什么家庭啊。”谢晏无奈道,“我请同学吃个饭得了。” “档次不够吧?” “有什么不够的,高中生什么吃不下去啊?”谢晏把人往外推,“行了,你别管我了,我还写作业呢——” “诶诶诶,妈给你拿点钱吧?” “零花钱够!” 谢晏把门关上了。 这段时间,谢父和谢母但凡凑一块,聊的就是“不景气”。这俩人一个脾气暴躁,一个喜欢唉声叹气,谈话丧气逼人,谢晏偶尔路过听得头皮发麻。 他的零花钱管制阶段因为飞升的成绩提前结束,每个月的零花钱从几千恢复到两万,这几个月除了断断续续通过各种渠道往舅舅那儿塞过七千块钱以外,也没什么太大额的开销了,现在小有积蓄,手上钱没花完,半毛都不想再拿,实在是心理压力大。 结果谢母没走,锲而不舍地在外面敲门:“晏晏,那你要不要什么礼物?你开开门。” “不用礼物。” “你先开门。” “……”谢晏打开了门,隔着门看她。 谢母无奈地说:“好久没和妈妈说话了,这么不耐烦吗?今天你三姨还问我了,你的志愿想好没有?” “嗯,考虑报个医科试试吧。” 自从上回想到学医之后,谢晏已经研究过了,首先,他的天赋专业肯定是对口的,但是好的医科大学分数线不低,比较危险,可以一试;如果最后滑档,他就考虑学药。 那个分数线会稍微低一点,最关键的是医药不分家,药学专业不错的学校通常医科也不错,如果是综合类大学的话,其他专业也会很好。 他的志愿不止关系到他自己,还有方趁时。不过因为吴霜停说下学期学校会发一本填报志愿的“宝典书”下来,所以他也只是做了些粗略的研究——除了学校名头和历年分数线以外,主要研究了一下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具体的打算下学期再决定。 “医科?”没想到谢母一听这话又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谢晏早就发现了,她这人凡事爱往坏处想,不知道这会儿她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问:“怎么了吗?” “医科……光学个本科不够吧?得读好多年,还要熬资历,虽说工作体面,但好像我听人说,四十岁前都没什么收入,最后也不一定能熬出头……”谢母犹豫着,“你要不还是学点跟生意有关的?” 谢晏愣了愣,他其实没设想过医科会被谢母嫌弃这种可能性。 他一直以为谢父谢母的要求就是“名牌大学”和“体面”。 谢晏往后一仰,头一回仔细打量起这位母亲。 她的长相是柔的,盘着头,爱穿旗袍,年轻时大约是柔媚的江南美人,如今上了年纪,脸上被生活摧残出苦相,便只剩下了“柔弱”二字。 她对世界的理解,就是谢父,以及那个做了一辈子的厂,对前途的理解就是做生意。高考是额外的期望,因为谢父自己没文化,所以一直希望儿子能上个名牌大学。 “妈,”谢晏看着她,“你和爸爸对我的期望到底是什么?” “嗯?”谢母不解地看着他。 “是只想要我有个好成绩,还是需要我一毕业就能出人头地能赚大钱?又或者是,每个阶段都要有相应的‘优秀儿子’的样子,最好念书时成绩优异,毕业后迅速赚个盆满钵满……妈,你这辈子只在爸爸的厂里干过活,没出去找过工作吧?”谢晏笑了。 “这什么话?”谢母嗔怪地看着他,“爸妈总是希望你好的,能上个好大学最优先,要是毕业以后能赚点钱就更好了不是?” “您俩还真是夫妻。”谢晏道,“等我毕业了是不是还要说,现在能找个条件好的老婆,三年抱俩就更好了?” “你婚总要结吧?”谢母看着他。 “我要是不结呢?”谢晏跟她对视。 “谢晏!”谢母有点严肃了,但她性子软,这两个字喊得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事物总有两面性,爸爸想让我听话,你就要接受我软弱没有主见,未来大概率啃老;你想要我出息,那爸爸就要忍受我叛逆不好掌控。你们最好是想清楚,究竟要我怎么样,能不能不要一天一个标准,以前说我考好就行,现在我成绩好了,又开始对我要学的专业挑三拣四了……挑也行吧,可您俩加起来,有一根头发上过大学吗?有没有可能你给的建议一点建设性都没有?”谢晏道,“我就是想学医,我难得有点喜欢的东西,不行吗?” 谢母无奈地瞪着他。 然而谢晏并不妥协——他倒不是非学医不可,只是没有找到更喜欢的事,谢母的理由也完全不能说服他。 “好吧,你得等我跟你爸商量商量。”谢母说完就叹着气下楼了。 谢晏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但鉴于到时候还得交学费生活费,为了以防万一,能获得父母同意最好。 可惜事情毫无悬念,谢父果然不太支持—— 作者有话说:11月每天一更 一个是存稿不够双更了,一个是文没那么长了 打算再拿一个月全勤,虽然可能就几块钱,但想拿 所以每天一更 但章节大多是4k,会比较长一点 第98章 人生不就是朝着无意义不…… 这天早上又降了一次温, 谢晏下楼的时候给自己围了条围巾。 本来还想吃个饭,结果饭桌上谢父就在叨叨反对他学医,话题甚至延展到了反对他交友上——大致意思是他玩得好的同学家世太高了, 对家里没有实质性帮助, 不是要他绝交,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应该多跟有帮助的同学来往云云。 谢晏早就猜到谢母那些话是谢父的传声筒,如今猜测被证实,烦得连早饭也只喝了半碗粥,结果一出门,兜头被呼啸的冷风吹了个趔趄,人更郁闷了。 这几天方趁时人在国外, 那个比赛终于进行到决赛,他已经做了好一阵的时差党, 最近都是谢晏一个人上学。 一个人上学有一个人上学的好处,比如谢晏不用把这些负能量倒给他。不然方趁时上车看到他的臭脸, 肯定要问。 “谢晏。”下车的时候刚好碰到姜晓灵也从车上下来,她疑惑地看他一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很差吗?” “很白啊。”姜晓灵多看了他两眼,“跟索命女鬼似的。” 谢晏笑了声:“是不是跟方趁时的脸色差不多?” “诶, 对对对。” “那就是我没睡好。” 谢晏很少有睡不好的时候, 情绪最差的那两年, 他也只是入睡时间延后了两小时,睡眠质量一向是很好的。 这几天大概是烦心, 他夜里做梦醒过几次,人立马就有点没精神,早上照镜子的时候, 他自己还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方趁时那张时而气血不足而有些过白的脸。 好些日子没见了,人在做时差党,发消息也不是那么方便。 时间对不上,大多数时候靠留言,而且昨天凌晨方趁时说想尽早回来,要把攒着的事情一块儿办了,可能有点忙,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没发消息过来了。 谢晏看了眼没动静的手机,把它丢进桌兜里。 他坐下的时候把书包放到了方趁时椅子上。 这是他在孟扶冬抢过这张椅子后逐渐产生的新习惯。 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孟扶冬也按照往常的时间走进教室,在座位上坐下,撑着头看谢晏。 近来他时常这么干,谢晏平时专注没注意,有一回扭头发现这人在看他,后来多观察了几次,才发现孟扶冬没事就看他,便问了一回:“您到底来学校干嘛的,不读书吗?” “有什么用?”孟扶冬被他连续拒绝过几次,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讲话也直白多了,“我想出省,除非表哥考到省外去,我妈才会允许我去表哥在的地方,不然,我就得留在修宁,或者临城读书。” 高三了,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成绩,每天游离在日渐努力起来的群体之外。 谢晏也快没招了,除了劝孟扶冬看开之外,他确实没什么能做的。孟家那种豪门,内里的关系复杂得掀开看一眼都像要长针眼,最关键的是,他并不打算走进孟扶冬的人生,那就最好维持现有的边界感。 “考出去也没用么?” “那她会剥夺我继续读书的资格。”孟扶冬语气凉凉的,像在吃别人家的瓜,“大学反正也不是义务教育,不念书不犯法。” 人生没有选择,本人就没有动力,饶是谢晏巧舌如簧也无话可说。 只好不说,他把头扭了回去。 然而他想闭嘴,孟扶冬却不放过他,过了一会儿又凉飕飕地叹气:“唉,谢晏哥哥,你说你这么努力读书图什么?你要是真跟……还不是要什么都有么?” 大概是因为考虑到周围有人,孟扶冬没替谢晏出这个柜。 所以有时候谢晏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无药可救,可惜孟扶冬活得像个洋葱,真情和假意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叫人分辨不太清。 谢晏头也没回,背单词背得专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第五层,人有自我实现的需要。我虽然前四层都完成得不是很好,但还是有点洋气的追求。” 又不说话了。 孟扶冬撇了撇嘴,琢磨着再找点什么话题。 或许一开始,和方趁时较劲的部分比较多,但现在孟扶冬的确很想让那双眼睛多看一看自己。 因为从小被强加了太多追求,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孟扶冬始终没有太多的个人追求,主心骨和身子骨一样摇摇欲坠,头一回见到谢晏这样目标明确而坚定的人,始终觉得新鲜。 孟扶冬甚至觉得他的追求毫无意义,估计谢晏自己也知道。 可人生不就是朝着无意义不停奔跑,将路途变成意义的过程么? 与此同时,谢晏还是个特别包容的人,能照见孟扶冬的扭曲和卑劣。他想,跟谢晏恋爱大约是件很爽的事——看看表哥,最近偶尔见到那张脸,孟扶冬都觉得此人身上熟悉的戾气平和了很多,多到孟扶冬怀疑再过两年,表哥会佛到拱手把秋姨的家产送给他。 妒火灼烧着他的心脏,可大约因为这次是小火慢烹,孟扶冬竟然不像从前那样骤然失去理智。 得再想个新的法子…… 哪怕只是抢到谢晏一点点的注意力…… “有个喜讯要宣布。”这时,吴霜停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方趁时参加那个机器人编程比赛的事大家都知道,这回他在苏黎世举办的决赛中拿到了世界冠军,一会儿估计卫视的记者要来咱们班做个简短的采访。我沟通过了,咱们都是高三学生,耽误不起,采访时间控制在半小时以内,大家就简单说说对方趁时的印象就行。” 谢晏一怔。 孟扶冬敏锐地发现他永远不从书本和习题册上挪走的注意力居然涣散了,当时就磨了下牙。 谢晏正琢磨着要怎么问问题才不显得目的性太强,好在2班的碎嘴子一个不缺,先是前排的徐明泽超大声地“咦”了一句,紧接着那头钱松俊就拍桌而起:“卧槽,我2爷爷这么牛!霜姐,方总啥时候回来呀,我们给他庆功啊!” “什么爷爷不爷爷的,你们都高三了,怎么还一点都不庄重。”吴霜停笑道,“人在校长那儿呢,估计一会儿就——” “报告。”简短冷淡的声音响起。 谢晏倏地朝门口看过去—— 多日不见的方趁时一只肩膀背着书包,身上穿着墨绿色的那身西装校服,懒洋洋地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缺睡的苍白。 咚。 心跳像是被人拉了音量放大,谢晏眸光一闪,迅速垂下眼,低头反省。 喊爷爷的未必不庄重,他现在真有点不庄重了。 “哟,冠军回来了。”吴霜停乐得向他招招手,“进来吧大功臣,那比赛那么耽误时间,能拿到个好结果也算没白费你这小半年的辛苦。” 方趁时也没说什么,背着书包往里走。他脾气不好是有名的,这会儿挂着张“连日比赛疲惫勿扰”的脸,倒也没什么人跟他起哄。 谢晏把自己的书包拎起来挂到椅子背后,方趁时从他身后绕进去坐下。 吴霜停说了说一会儿采访的具体安排,然后就开始讲题。 “谢晏。”方趁时习题册都没往外拿,盯着自己的同桌看,“我回来了。” 谢晏转过来冲他笑笑,压低声音问:“怎么都不告诉我?” “惊喜吗?”方趁时盯着他的眼睛。 谢晏说话的时候,通常是直视他人的,可这会儿,他的目光竟然飘忽了一下,好几秒才都没能回到方趁时脸上:“……嗯。” 方趁时笑了声:“那行,不枉我飞了15个小时。” 教室里又不能做什么,谢晏伸手捏了下他大腿:“想怎么庆功?” “没想法,累死了。”方趁时低头揉了揉眉心,按住他的手,“晚上去我家?抱一会儿。” “……嗯,”同意这种事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但谢晏还是思考了一下日渐冰冷的家庭氛围,“我……11点前回去就行。”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怎么还越来越早了。” “那还是12点吧。”谢晏边说边琢磨找个什么借口。 又不免觉得有点烦,他好像已经习惯无人管束的状态了。 半节课后,吴霜停接到个电话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电视台的人。 采访的主角当然是方趁时,但这种有关自己的荣誉,方趁时一向连套话都懒得编,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于是采访重点又被放到了离他最近的谢晏身上。 “随便说点什么。”吴霜停深知方趁时的德行,没指望他,用鼓励的视线看着谢晏。 谢晏这人颇有点吃软不吃硬,班主任一腔拳拳期待之心实在不好意思辜负,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从方趁时“心地善良”开始说。 大约是他平时看得多,词汇储备量丰富,说着说着倒是顺畅了起来,一个人就说满了二十分钟,电视台的记者很是满意,又找班上其他人补了点采访,就被吴霜停送走了。 “你还,”方趁时斜靠在座位上,眼尾向上飞扬,带着些许笑意,“挺会夸我。” “你本来就有很多优点。”谢晏坐下,才发现被镜头怼着讲话紧张得他后背出了一层汗。 他把围巾拿了下来。 “这围巾是你买的?”方趁时看了一眼,后半句压了下音量,“还是我同桌的?” “你同桌的。” “那晚上吃过饭,我们一起去买围巾?”方趁时似乎要把让谢晏穿他的或是他亲手挑选的衣服这件事贯彻落实到底。 谢晏有点无奈,但没有挣扎,笑笑说:“好。” 不远处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孟扶冬忽然眯了下眼,走下了楼。 高三起其实要上晚自习,但澜越学生的特殊性,让请假这件事变得比较简单,所以近来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给集体讲的东西,一般会在下午放学前讲完,以至于时不时就会出现老师占用下午第四节自习课拖堂的情况。 谢晏在英语老师讲课的间隙发消息跟张叔说今天打算参加学校的晚自习,晚上还打算跟同学探讨一下题目,说晚点回去,让他不用过来了。 然而张叔今天来得早,已经到了,因为摸不准他放学时间,现在车在停车场停着。他回复说知道了,他现在就回去。 过了几分钟。 【张叔:奇怪,今天车胎不知道在哪儿扎破了,车上没带工具,我现在在你们学校校门口等拖车。】 【谢晏:很堵吧?】 【张叔:是,那也没办法,我已经尽可能往前开了。】 【谢晏:边上巷子里有家米线挺好吃的,您要是赶不上晚饭就在旁边吃点,等拖车也别饿着了。】 “怎么了?”方趁时分神问了他一句。 谢晏摇摇头,视线只往讲台上看:“没事,听课。” 好不容易等英语老师讲完题,两人请了假从楼上下来,准备坐方趁时的车走。 结果到停车场里找到小郭,发现他正蹲在轮胎前忙活。 “你在干嘛?”方趁时问。 “嗯?”小郭抬起头,“啊,少爷,你下来了——没事,这车胎不知道扎哪儿了,有点漏气,还好我带了补胎液和气泵,现在已经……”他又捣鼓了几下,收起工具站起来,“搞好了。” 谢晏愣了下。 方趁时倒是没多想,懒懒地问:“我们现在去荣嘉大厦那里吃饭,开得到吗?” “可以,那边就有4S店,把你和小谢送到之后我去换个胎。” 谢晏之前让小郭喊他名字,小郭含蓄了很久,实在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喊的“小谢”。 方趁时便绕过去开车门。 他走到一半,发现谢晏没动,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今天有很多人的车胎扎破了吗?”谢晏问的是小郭。 “是有几个吧?刚还有人来问我借工具呢。”小郭想了想,“应该说不上多。” “澜越的车道三天两头安排值日生过来扫,还能有钉子?”谢晏满脸不解。 方趁时:“什么意思?” “刚张叔回去的时候也说车胎被扎了……”谢晏说着往车上走,“啊对,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张叔看见我了,我说我今天在学校上晚自习来着。” 方趁时笑了声:“那你藏好一点。” 谢晏整个人往下滑,像一团玩具史莱姆瘫在了后座上。 小郭上了车,发动车辆:“小谢,你家那辆什么车?” “黑色阿尔法,车牌尾号66。” “好嘞。”小郭眼观六路从停车场开了出去。 开出校门之后,他很快在路边看到了一辆黑色阿尔法,好在他们是要去荣嘉大厦,方向不一样,只远远地瞥了一眼就往另一头开走了。 “现在应该看不到了。”小郭说。 谢晏这才从后座长了出来。 第99章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要我吗…… 东湖荣嘉大厦是个综合商业体, 他们班还在这里约过电玩。 周围有很多吃饭的地方,两人来过几次,快把出名的餐厅吃遍了, 于是谢晏就看向了那些他们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 “这家怎么样?”谢晏指着一家说, “东南亚菜,应该是辣的。” 方趁时吃什么都可以,但听见这句话,还是把头扭了过来:“你喜欢吃辣么?” “还行。” “那你总想着我做什么。”方趁时乐了,“也不用总吃辣的吧。” 谢晏抿了下唇。 “嗯?” “我不想着你还想着谁?”谢晏问。 不得不承认,方趁时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他今天其实很累,15个小时飞机是飞到浦市的, 他又换高铁回修宁,中途尽管有车接送, 那也是疲惫的。然后今天白天,他还没怎么睡——谢晏不喜欢他上课睡觉, 再说他自己也觉得这一天老有人来恭喜他挺吵的,睡不太着,就撑了一天。 到现在,他走路的步子基本在飘, 被这句话吊了口仙气。 “好想亲你啊……”方趁时凑近了他, 声音压得很低, “想一天了。” “商场倒是……有厕所。”谢晏没往他那儿看,表情镇定自若的, 讲出来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方趁时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你不是不太喜欢在外面做这种事的么?” 谢晏这个人,连在学校里亲一下脸,都要走很远的路, 找没人没监控的地方,平日里在人前更是装得人模人样、一本正经,现在居然会愿意跟他去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商场厕所接吻? “但等我们吃完饭回去至少还要两个小时。”谢晏转了过来,“你等得住么?” “还行,”方趁时略一点头,想表现得矜持一点,“都忍这么久了,不差这两个小时的。” “……但我好像等不住。”谢晏犹豫了一下,话说出来时声音很轻。 他的手隔着校服的袖子捏在方趁时手腕上,这动作半点都不暧昧,眼神却已经氤氲起了雾,像是渴坏了。 方趁时微眯了下眼,喉结滚动:“这么想我?” “……有点。”谢晏还是这两个字,声音却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渴得似乎发音困难了。 这话说得方趁时不禁怀疑起自己语文成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一直以为“有点”的意思就是“不太想”,好几回都强压住自己的失落。 原来是这种程度么? “现在去厕所么?”方趁时问。 “先……上去拿号吧,饭点了,估计要等很久。”谢晏还维持着一丝理智,说,“一楼的厕所估计人多,我们上去拿号,然后去厕所,再然后……” 理智有点涣散了,他一时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 方趁时接上了他的话:“买围巾。” “……嗯。” 方趁时反手扣住谢晏的手腕。 他们还穿着校服,在外面不方便牵手,常常就是这样捏着对方的袖子,在路人所能习以为常的尺度里,最大限度地暧昧着。 他把谢晏牵到了那家餐厅门口,领了号,又往下走,到卖衣服的楼层去找厕所。 这种楼层的厕所通常人很少,方趁时找到间没人的,把人拉进隔间。 谢晏一把就抱了上来。 方趁时在他贴近的一瞬间就没忍住笑,嘴唇落在他耳边轻轻蹭着,温热的呼吸喷上去,连话也只剩气音:“这么想我?” 谢晏抱着他蹭了两下,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很低的“嗯”。 和父母争吵这件事让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那甚至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情绪是真实存在的,他习惯了不迁怒于人,走出家门就一脸云淡风轻的太平,神经被压抑在狭隘的“正常”内,疲惫感像钝刀割肉那样如影随形。 眼前这个人像是他的舒缓剂、镇定剂,亦或者是兴/奋剂。 方趁时半闭着眼,任射灯的光线在视野中斑驳成圈,一下一下吮吻着谢晏的耳朵。 谢晏从他怀里挣脱,对着他的唇亲上去。 “……上次那批订单他最后不要了呀,又不是我们这边不给他发货。” “个他为撒说是你们的问题啦?” “我接个晓得。” …… 有人进来,两个人,在对话。 和他们隔着薄薄一道隔间门。 方趁时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呼吸都淡得仿佛不存在了,嘴上的动作却没停。他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谢晏真的对他万分着迷,以至于可以违背自己的原则、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 他像是得到了鼓励,更深地吻住他,唇舌在滚烫的呼吸间追逐,身体紧贴着彼此,不想分开。 水声。谈话声。脚步声。水声。 射灯的光冰冷而公正地落下。 待人声远去,谢晏退后了半步,喉咙间逸出一声急促的低/喘。他迷蒙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短暂地看了方趁时一眼,又像是不受控那样吻上去。 方趁时忍不住发出一声笑,嘴唇回应着他,一只手摸上他脸轻轻托住,拇指按在他眼睛下方不住地摩/挲。 那里有一颗泪痣。 “……嗯?”谢晏的声音轻而破碎。 方趁时什么也没说,用深吻回答他。 好半天,谢晏才把他推开,往后退了一步,背靠在隔间另一侧的墙上调整呼吸。 “你……”他说着视线下落。 “嗯,我。”方趁时从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渴望,不过今天却还有些新发现,“你是不是也……?” “……嗯,”谢晏应了一声,很快又接上一句,“但是现在……不行。” “你说的‘现在’是指这个时间段,还是这个阶段?”方趁时跟他确认。 谢晏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方趁时比他以为的要敏锐。 但也可能因为这是有关他的事,方趁时本来就会在他身上多想一些。他脑子很好用,只是大多数时间对别人都不关心,不太愿意思考。 这个发现让谢晏有点高兴。他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觉得读书是很神圣的事情,特别是初高中阶段……大学的感觉好像又不一样了,就反正……上大学前我不太想……” 他抿了下唇,很奇妙的,明明他确信方趁时一定会答应,此时此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可以吗?” 方趁时没说话,朝他伸出手。 谢晏走过去。 方趁时把他扣进怀里,微微抬起下巴,亲他的额头。 一个极其珍惜又绵长的吻,谢晏被接吻吻得鼓噪的心脏慢慢平复下去。 “晏晏,”方趁时松开他,歪头凑近他耳朵,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家里人是不是这么叫你的?” “我爸妈和外婆都这样喊,其他亲戚叫我阿晏。”谢晏说,“怎么了?” “问问。”方趁时亲了下他的耳朵,“晏晏,你是不是接受不了和/男的/做?” 谢晏没回答。 方趁时猜就是这个理由,不过失望归失望,也能理解,毕竟他从不觉得谢晏是天生的Gay,所以…… “其实女人也接受不了,不是接受不了男人,也不是接受不了你。”谢晏忽然低声开了口,“我应该不是冷淡,但是……可能是不习惯吧。” 他需要一些时间做心理建设,也不想在还在念书的时候多想这种事。 读书在他心里是很神圣的事,他没有骗方趁时。 “你以前要是有需要了怎么办?”方趁时忽然有点好奇。 “自己解决啊。”谢晏说,“但是次数不多……” “一个月一次?” 谢晏看了他一眼。 “嗯?”方趁时也看他,“一个月一次对于青春期人士来说已经很少了吧?” “你一个月几次?”谢晏也好奇了起来。 方趁时眸光一闪,没回答,气声暧昧地落在他耳边:“你真想知道?我怕吓着你。” “……” “你呢?” “一共四次,我还记得。”谢晏低声说,“这辈子。” 方趁时:“……” “晏晏,”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跟谢晏讲道理,心里却像是一朵一朵炸着烟花,“你向我索吻的次数都不止四次了,你以前这么……淡的吗?” “我不知道,”谢晏的眼神像是有点犯愁,“我觉得你给我下药了。” “我倒是想,”方趁时打量着他,“可惜这世上合法的春/药只有酒精。” 有人进来了。 两人突然同时住了嘴。 射灯光恰好落在谢晏头顶,把他整个人照得毛绒绒的,方趁时视线下垂,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忍不住凑过去吻他。 一门之隔的地方就有人走来走去,谢晏很紧张,身体僵硬,呼吸迟缓,接吻的时候却因此格外热情,好像方趁时是那根浮木,而他刚刚溺了水。 方趁时不由得有些走神。 他心里想到孟书秋那间位于32层的办公室,带巨大落地窗,天气晴朗时能将修宁市尽收眼底,楼层足够高,又位于无人机禁飞区,不怕别人看见,暴露度又一点不差,似乎是个灵/肉/融/合的好地方。 谢晏绝对、绝对会,非常紧张。 那太漂亮了。 借用厕所的路人甲放完了水,出去了,谢晏的嘴唇也被方趁时亲出了一层水光。方趁时有些眷恋地松开他,低声说:“出去吧,等回家再亲。” 谢晏没出声,像是不敢再看他,低头去开隔间的门,还多此一举地往外探了下头,确定没人才敢出来。 谁的衣服也没皱。 可镜子里那个人看着分明就分外狼狈。 谢晏怀疑自己是春心萌动,所以看什么都有问题,跑到洗手池前往脸上泼了两把水,冰冷的自来水很好地浇灭了他满头的热意,终于是冷静下来了,拿擦手纸擦了擦脸。 “你不用冲一下么?”他看向方趁时。 方趁时单手插兜,悠然地站在那儿:“你看我需要吗?” 好像是……不需要。 谢晏磨了磨牙,有种输了的不爽。 “我是不是比你成熟点?”方趁时冲他挑眉。 “我给你脸了啊,”谢晏眯着眼,“弟弟。” 方趁时笑笑,准备和谢晏一块儿出去。 谢晏快走两步跟上他,掐着嗓子用嗲嗲的气音在他耳边说:“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要我吗,哥哥?” 方趁时脚步一顿。 谢晏迅速走出了门。 他在厕所外等了一会儿,看到方趁时额发上挂着水珠从厕所出来,这才扬眉一笑。 “这下高兴了?”方趁时走到他面前。 “嗯。” “胜负欲真强,”方趁时低头笑,他刚看过手机,“去买围巾吧,我们的号前面还有三桌,买个围巾差不多。” 方趁时买衣服很快,看中了就让人包上,不在乎价格,不考虑数量,所以只需要去卖围巾的店里逛一圈就行。 回到餐厅门口的时间正好,两人进去吃了饭,然后一块儿回家。 小郭已经换好了车胎。方趁时上车的时候把给他打包的菜拿给他,叮嘱他回去热热再吃。 “你这个老板做得还挺有良心的嘛。”回家之后,谢晏点评道。 “还行,我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不过个个精挑细选,为了防止他们跟我提离职,我得对他们好一点……”方趁时边走边解纽扣,走到沙发前,校服外套已经被他脱下,露出里面的衬衣,“过来。” “我作业还没写完……”谢晏提着书包走过去。 “先抱一会儿。”方趁时自认还是很讲道理的。 他会控制好时间,留出充足的余地给谢晏写作业,实在写不出来还能给谢晏兜底,从来没出过纰漏。 这让谢晏每一次的“没写完作业”听上去都像是在撒娇。 方趁时躺到沙发上,谢晏靠进他怀里。 家中地暖是智能开关,回家前就已经被打开,此时温度正合适。客厅的氛围灯开了小小的一盏,将交叠的身影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谢晏抬起头。 灯光下,方趁时的表情近乎安详,谢晏用很轻的声音询问:“你睡着了?” 方趁时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这状态虽没睡着,但离做梦也不远了。谢晏想他大概是累狠了,不然以他以往的睡眠质量,这几分钟睡不成这样。 “你睡吧。”他轻声说,“我去给你拿条毯子,然后在你旁边写作业,你睡吧。” 方趁时没有回答,谢晏这才从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他得跟方趁时说清楚自己去干嘛,不然一离开方趁时就会惊醒。 尽管如此,谢晏的离开仍是让他变得有些不安稳。谢晏拿完毯子很快回来,给他盖上,自己坐到方趁时的腰腹附近,身体向后靠,贴着他。 得让方趁时感觉到他在,才能睡得好一点。 其实在沙发上写作业并不舒服,茶几很矮,但谢晏没说什么,将试卷拿到腿上,低头思考着。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沙沙”的动笔声。 好一会儿,方趁时才好像是真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方趁时,你好变态啊.jpg 第100章 看着我啊! 在方趁时旁边的时候心很静。 虽说集中注意力对谢晏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 但方趁时身边还是格外的静,谢晏琢磨过几次,觉得这大概是一种安心。 他就在这种安心感里把作业写完了,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脖子有点酸。 谢晏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抻长了胳膊伸懒腰,左右来回拉伸着脖子。 低头一看手机,10点刚过。 他翻了翻群聊,没看见有人说到车胎的事情,倒是听说今天班上有好些人晚自习请假,剩下的人都在吐槽“懒鬼”和“叛徒”,中间夹杂着一些问题目的,有几个成绩好的人在群里帮忙解答。 谢晏浑水摸鱼, 在群里插科打诨几句,接着把手机收起来, 小心地躺到方趁时边上。 方趁时动了动,下意识地把他揽进怀里。 谢晏:“……你到底睡着没有?” 方趁时没出声, 过了大约三秒钟,他才开口,声音带着低沉的哑:“差不多醒了。” “你这睡眠,”谢晏有点无语, “以后高低得给你配个眼罩耳塞什么的。” “都有。”方趁时话说得很慢, 有一半意识在梦里, “不想戴。”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不安全。 戴上眼罩和耳塞,他不知道孟书秋什么时候会像鬼一样地出现在他床前。 方趁时睁开眼。 谢晏:“嗯?” “孟女士有时候工作到半夜回来, 想起什么事要跟我说,她会到三楼找我。如果我戴上眼罩和耳塞,听不到她来, 那么她就会在等到耐性耗尽之后,把我从床上掀下来。”方趁时说,“我觉得那样太丢人了,而且我并不想输给她。” “……”想象了一下好像还挺吓人的。 谢晏在他怀里蹭了蹭,是安慰。 “没事。”方趁时说。 “那……别的人呢?”今天气氛正好,适合聊天,于是谢晏放纵了自己的好奇,又问,“我记得你说过孟家都是疯子……要讲讲吗?” “别的……” 方趁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对孟家的了解始于他外婆,外婆是孟氏上一代掌权者,为人精明,精明到有点刻薄,据说年轻时控制欲很强。 “比如说,孟女士放话说我如果不够优秀,就要把家族产业交给外甥们打理,结果我在外婆家食物中毒那次……”方趁时回忆着,“外婆在一天之内,换掉了家中所有的厨师、佣人,全部送进警局调查,并且把我妈、小姨,还有我三个舅舅关在了老宅五天,禁止他们使用任何通讯、网络设备,直到警方的调查完成。” 孟家人的控制欲大约一脉相承。 谢晏张了张嘴:“那最后是怎么回事?” “是我小舅舅干的。”方趁时神色淡淡,“外婆说他蠢,一是在毫无胜算的时候对我下手,二是做事留痕,说如果孟氏还是她掌权,她现在就会把小舅舅踢出股东行列。” “那最后……?” “小舅舅本来有5%的股份,转让了2%到我名下。”方趁时说,“我妈没踢他走,因为她不想听外婆的。” “但你好像是她儿子……”谢晏说到一半闭了嘴,因为他意识到方趁时外婆那几句话体现出来的也并不是对外孙的关爱,“算了,我知道你们孟家人的脑回路不能用常理推断。” 方趁时笑出了声,把他抱紧,接着往下说。 因为外婆的控制欲,五个孩子各有千秋: 大舅舅生了个女儿,成了香饽饽,于是为人十分佛系; 二舅舅假装佛系,却生了三个儿子,完全是一副求女不得的样子,跟他自称不想争却暗地里搞小动作的行径不谋而合,聪明得有限; 小舅舅是个小人,好在蠢得明目张胆,因为给方趁时下毒的事,他基本没有了夺权的希望,不足为惧; 他妈,暂且不表; 小姨…… “小姨从小是外婆最宠爱的孩子,她完全没有料到最后外婆会把孟氏交给我妈。”方趁时很淡地笑了一下,“其实是她不明白,外婆这种精明到冷血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宠爱’谁而交出继承权。她把孟氏交给我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妈能接。” “所以?”谢晏直觉他后面还有话。 “所以,我妈大概率还是会把孟氏交给我的。二舅舅的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蠢,小舅舅的儿子就更是,孟扶冬你见过了,孟知安……”方趁时笑了下,“她倒是有能力接,但她没什么野心,而且她在港市读书,从小就没受过内地的教育,外婆不喜欢。至于我,唯一的问题是,我不姓孟,而且我不会如外婆所愿生个女儿,所以外婆那边有可能过不去,巧的是,我妈很不喜欢听我外婆的话。” “但你反正都不在意?” “对。”方趁时说,“比起继承,从孟女士手里抢钱更有趣。” 谢晏笑了,他每次都觉得说这种话的方趁时眼底闪着的光很好看。 他靠回方趁时怀里,半晌叹了口气:“所以说,孟扶冬被他妈逼着来跟你斗,完全是本末倒置,还不如好好学习一下如何经营企业?这么说来,他还真是挺惨的。” “谢晏。”方趁时的手从下顺着他的脖颈扣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落下的视线幽深,“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起别人的名字。” 谢晏的眼睛被氛围灯晃了一下,眯着眼说:“褚骁。” 方趁时手一紧。 “孟扶冬。”谢晏停顿半秒,继续说了下去,“陈文理,何久旸,倪舟远……” 他跟报菜名一样说了一连串的名字,每说一个,方趁时的脸就黑一分:“这都是谁?” “大概算是……追求者?”灯照得谢晏有点睁不开,低头揉起了眼睛。 “这里面没有女的吗??”方趁时声音都扬了起来,他那时候一直觉得谢晏是个直男,而且分明见过有女生跟他表白…… “女生就不提了,”谢晏笑笑说,“给她们留点面子吧。” “你们城南职高,有这么多同性恋?” “怎么还歧视上了?”谢晏的语气十分无辜,一听就是故意的,“除了褚骁是你告诉我的之外,其他几个确实都跟我表过白啊……” “你——” 方趁时气得有点懵了,他想质问谢晏“你那么受欢迎吗”,却又觉得谢晏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事,大脑一时有点打结。 而且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最在意的竟然是:“你那时候……不反感么?” “嗯?还好吧,我对男人女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别人喜欢我是值得感谢的事情,再说我本来一直觉得……高中生所谓的‘喜欢’太浅了,浅到毕了业,换了环境,都不一定会在记忆里留下痕迹。”谢晏摇摇头,“而且我又不喜欢他们,至少我不想跟他们接吻。” “你敢。”方趁时的手又扣上了。 谢晏被迫仰着头,眼睛睁不开,眯着眼睛笑:“当然敢。” 他的笑容肆意又自由,像方趁时困不住的风。 方趁时眼睛都红了:“谢!晏!” “但我不想,”谢晏笑意更深,伸手盲摸方趁时的脸,“倒是想跟你接吻……诶,给个面子。” 方趁时只觉得又气又好笑,他拒绝不了谢晏的索吻,气得胸口疼,还是控制不住地低下头。 谢晏吻着他往上爬,把那盏该死的氛围灯熄了。 一楼客厅顿时暗了下来,一时间只剩月光,和唇齿交缠时的水声。 “方趁时……” “嗯?” “别紧张……我没喜欢过别人……” “呵,是啊,你要是喜欢别人还有我什么事——唔……” 谢晏吻他吻得投入而缠绵,边亲边笑:“你不是应该说……要把我抢回家……关起来……这种话的么?” “……谢晏,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害怕。”方趁时按住他下颚,强迫他张嘴,再次吻了上去。 月落。 日升。 第二天再到学校,无论是方趁时还是谢晏气色看上去都好了很多。再次撞见姜晓灵,她打量着二人,挑挑眉道:“你俩昨晚都睡得不错?” 方趁时一脸莫名其妙,谢晏倒是把话接上了:“确实还行。” “同桌回来了心神归位了哈。”姜晓灵冲他挤眉弄眼。 就算真是这个理由,谢晏也不方便承认,笑道:“什么跟什么啊?” “无妨,”姜晓灵说,“我将造谣。” 方趁时这回听懂了,等人一走,他说:“那咱俩又要上澜鸟了。” “上就上呗。”谢晏别开视线往前走,“别人的爱好我总不能干涉……” “不能还是不想?”方趁时追上去,非得管他要一个答案,“你是不是也挺享受别人嗑你跟我的CP的?” 谢晏不理他。 两人追打着进了教室。 其实谢晏认真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大约是方趁时刚回来,一到下午他又没忍住,扯谎跟张叔说自己要晚自习。 因为最近家里吵架,谢晏躲爸妈也不是一天了,张叔完全没怀疑。 但问题,车胎又破了。 张叔跟他说的时候自己都犯嘀咕,觉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谢晏倒是没那么迷信,他眯了下眼,离开学校前特地问小郭,那几辆跟他们一样车胎出问题的车都停在哪里。 然后第三天的第四节自习,他提前从教室溜了出去,晃到了停车场。 谢晏蹲人也很有技巧,他可以像一棵松那样让自己变得毫无存在感,就那么站在了树丛里。如果不是那种眼神特别好的人,一眼晃过去可能都发现不了那个位置有人。 他在自己精挑细选的位置上蹲了大半节课,逮到了想逮的人。 “前两天还是钉子,今天连小刀都用上了?”谢晏扣住孟扶冬的手,冷眼看着他手里的工具,歪了歪头,“这事往严重了说违法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扶冬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他抓住,一张脸倏地惨白如纸,嗫嚅着:“谢晏哥哥……” “现在知道害怕了,干嘛要做这种事?”谢晏问,“专门盯着我家和方趁时的车搞破坏,为了不被发现还多破坏了几辆旁边的车……怎么,因为我拒绝了你,所以你希望我和方趁时一起出车祸么?” 谢晏很不喜欢“车祸”这个词,他父母出的车祸,自己也出的车祸,所以这会儿是真的有点生气。 特别是,这还可能伤害到方趁时。 谢晏觉得自己好像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 他生气的时候,反而看上去特别平静,但整个人的气场会凌厉数倍。孟扶冬对别人的恶意如此敏感,当然感觉得出来。 他浑身打颤:“我没有想要你出车祸……” “那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只是……”那一瞬间,孟扶冬仿佛害怕到了某个临界点,发颤的身体忽然不抖了,他倏地抬眼,直勾勾地看着谢晏,“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啊。” 谢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让你留下来!看着我!”孟扶冬好像崩溃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却似乎没有聚焦,好像在看谢晏,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人,一张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为什么是表哥,为什么总是表哥……为什么你不能看着我……看着我啊!” 谢晏沉默地松开他的手。 孟扶冬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放在谢晏握着他的地方,谢晏手一松,他立刻就瘫软了下去,脊背向后撞在车上,人怔怔的,从眼眶里落下泪来。 好半晌,他的目光才聚了一点焦,忽然笑了一下:“谢晏哥哥,如果你不能爱我的话,让你恨我是不是也挺不错的?” “我都不爱你,”谢晏看着他,“又怎么会恨你呢?” “你不怪我吗?我……我扎了表哥的车胎啊,我会害死表哥的。” “是,我很生气,但是那又怎样?你和方趁时是亲戚,又没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一个轮胎的事,警察来了也是调解为主。”谢晏说,“怪你有什么用,除了把你打一顿之外,我没有惩罚你的手段。” 而打他一顿并不能让谢晏消气。 谁料孟扶冬却像是兴奋起来,拼命点头:“好,好啊,你打我一顿吧,来。” 谢晏后退一步:“我不跟……像你这么体弱的人动手。” 他从不欺负弱小。 孟扶冬的脸色变了:“那你是要……原谅我吗?” “如果你不再犯,我可以考虑原谅你。”谢晏看着他,“但你要是继续做这种事,我也会重新考虑要不要把你当朋友。” “不当朋友的话……会怎么样?” “我不会和视线之外的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一句话说得冷静而绝情,孟扶冬忽然崩溃了,冲上去试图攥住谢晏衣领:“你打我,你打我啊!你惩罚我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善良,你凭什么啊!” 谢晏眉心一皱,单手捏住他的手腕。 这时,就听传来一声轻嗤:“你少给我发疯。”—— 作者有话说:快下线了小孟,该准备杀青宴了。 100-110 第101章 他还是不喜欢锋利的东…… “有气要撒回家找你妈去, 成天找谢晏麻烦做什么?” 谢晏一愣,回过头,看着走过来的方趁时:“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不见了一节课, 还不许我找你么。”方趁时笑了下, “我早就在附近了,看了你半天。” “……哦。” 孟扶冬好像被方趁时一句话说冷静了,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激烈的动作,只是幽怨地看着他们两个:“谢晏哥哥,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表哥这是在监视你吗?” “那又怎么样?”谢晏不懂他说这个干嘛,“我也可以允许啊。” 孟扶冬:“……” 方趁时偏头笑了一声。 或许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这声笑落在孟扶冬耳朵里, 就像一个炫耀。幸福对不幸者来说,足以刺痛双眼,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而孟扶冬似乎走了神。 正当谢晏思考他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孟扶冬忽然发狠似的咬起了自己的手。 他啃咬的动作凶恶,仿佛嘴下那块肉不是他自己的胳膊,而是他捕食了一整天的猎物。纤细的手臂很快就被他咬破了皮,露出丝丝鲜红的血痕。 “你干嘛!”谢晏上前把他的手从他嘴里拉出来, 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免得他再乱咬, “发什么疯!” 方趁时站在不远处, 身体歪斜着,语调漫不经心:“你妈这两天是不是又打你了?” 孟扶冬动作一顿。 他是尝试过逃跑的, 孟扶冬想。 只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被那个女人发现。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得很好。 言笑晏晏,风情万种, 但是在家里,只有他们在的时候,就会像恶鬼一样张开巨大的阴影,朝他伸出无数尖锐的利爪。 她每次打他的理由都很奇怪,比如说这回,因为方趁时拿到了一个大多数人不关心但是在业界含金量很高的青少年比赛奖项,她就又发了疯。她拼命地质问孟扶冬,凭什么他不行,凭什么不是他。 孟扶冬总觉得很奇怪,他很想提醒她,在她青春的少女时期,她也从来没在念书这件事上赢过她亲爱的姐姐。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这不是古往今来的道理吗? 啪! 鞭子抽到了身上,很痛。 也很冷。 哗—— 水声好像又出现在耳边。 她用马鞭抽他,家里的老佣人看不过眼,会拿桶水过来泼,连着他和她,一起被泼个透湿。这时候,她的神智好像会短暂清醒过来,然后让他滚出去。 他虽然用不着再受鞭打,却要穿着湿衣站到寒风里,高低得忍上十几分钟,得等她从窗口看见他受折磨,心满意足过后,才能想办法逃跑。 她总是这样。 很多年来,孟扶冬记得修宁和临城每一个季节的风的温度。 …… 孟扶冬双眼发直,整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很正常。方趁时想了想,走过去拿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 表哥的手原来是温热的,不像他的手那么冰,孟扶冬这样想。 谢晏:“嗯?” “发烧了,看来我猜的没错。”方趁时瞥了孟扶冬一眼,“又被虐待了吧。” 孟扶冬眼珠子动了一下,慢慢掀起眼皮:“你果然知道。” “见识过。”方趁时顿了顿,决定再往他心上扎一刀,“头一回还是孟知安带我去看的,我们都知道。” 孟扶冬瞳孔一缩。 他被谢晏按着,咬不到自己的手,就无意识地咬起了自己的嘴唇,很快见了血。谢晏“啧”了一声,抬手飞快地卸掉了他的下巴,卸完也不看孟扶冬,只回头看方趁时:“怎么办?” “不知道。”方趁时摇摇头,“我要是他,早离家出走了,不至于让自己陷进去。” “那你为什么不呢?”孟扶冬下巴脱臼了,口齿含混不清,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楚。涎水顺着嘴边流下来,他自己好像也不在意,就这样说着话:“秋姨对你不也不好吗?” “孟书秋从不打我,她和孟谣最大的区别,就是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我和你的区别也是。”方趁时垂眼看他,孟扶冬从小体弱,又营养不良,个子算不上高,“你知道孟氏有多少员工吗?你知道这些员工支撑着多少家庭的生计吗?如果孟氏只靠裙带关系、亲疏远近决定继承人,这些员工怎么办?” 孟扶冬和他对视,眼底有许多空白。 他不知道,他从没听谁说过这些。 “我也并不是只会躺在家里等着那个所谓的‘继承权’掉进我手心里的人。”方趁时双手插兜,姿态闲适又懒散,说,“我从不和你争,是因为没必要,我只和孟书秋争,比起争家产,我更喜欢争市场。” 是了,孟扶冬想,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睥睨一切。 是一直以来他所不明白又隐约向往的,名为“方趁时”的东西。原来他的自信和底气,不是建立在空中楼阁的“母爱”上,而是他自己。 孟扶冬在这一瞬间,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他早就明白,却一直不想去承认的事情—— 孟扶冬,你这一生追求的东西都是个笑话。 就像你的妈妈一样。 真恶心啊。 孟扶冬心说,我怎么会活成我妈的样子。 “你该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方趁时平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像在看一个物体,一个无关的背景,“你的小伎俩就像苍蝇一样烦人……但是谢晏一直想帮你,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条件是你以后离谢晏远一点。” 孟扶冬和谢晏同时看向他,一个视线阴冷,一个表情惊讶。 方趁时笑了下,安抚似的捏了捏谢晏的肩膀。 可真是自然的互动啊。 孟扶冬冰冷的视线从谢晏肩上又挪回方趁时脸上,含糊不清地问:“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谢晏:“……” 谢晏有点受不了,自觉有点罪孽,看他似乎冷静下来了,便上前伸手一合,把他下巴又弄了回去。 “喀”一声。 孟扶冬抬手用校服的袖子擦了擦落下来的口水。 “你可以提。”方趁时的表情不算太好看,孟扶冬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会让他为难。 如果能让方趁时为难,那孟扶冬觉得自己还挺高兴的,他问:“如果我说我想走呢?” “我可以送你出国,”方趁时说,“如果你非要留在国内的话,我可以保证孟谣一年之内找不到你,再久的我不想管了。” 一年后他们早就毕业了,不需要天天跟孟扶冬脸对脸。 孟扶冬沉默下来,好半天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可以想好了再决定,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也不要找麻烦,我对你没什么耐心。”方趁时不想跟他多说,拉起谢晏的袖子就想把人带走。 谢晏拖着步子没动,犹豫着问:“冰岛……?” 这回轮到孟扶冬和方趁时一块儿看他了,孟扶冬目光震动,方趁时却是皱起眉:“冰岛?” “或者北欧那边哪个国家比较容易看到极光的?”谢晏问。 孟扶冬这下确定这个答案不是巧合,整个人因为冲击陷入到一种过度的空白当中。 “他喜欢极光?”方趁时眉头拧着,很不满意地问,“而且你为什么知道?” “他上回自己说的,就秋游那次,在药店里,柏天忆他们也听到了啊。”谢晏立刻表达自己的无辜,“我就是不小心记住了而已。” 方趁时磨了磨牙。 谢晏冲他讨好地笑笑。 方趁时从没见过谢晏讨好谁,一时不知道该为这独属于自己的珍贵表情高兴,还是该为“谢晏竟然为了孟扶冬讨好他”而生气,情绪堆积在胸腔之内,憋出了一声冷笑。 “谢晏哥哥。”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这是孟扶冬头一次,不夹着嗓子,不装作甜媚,像是把浑身的浮华尽数退去,露出苍白又干涸的内里,就这么平淡地喊了他一声。 谢晏扭过头:“嗯?” 孟扶冬抬头看他。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粉紫,巨大的云朵浓墨重彩地横亘在天空。 而苍穹之下,他穿着澜越那身全市有名的漂亮校服站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温柔。 真是个奇怪的人。 孟扶冬心想,如果他这时候说错一句话,这个温柔的人就会向他露出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 他还是不喜欢锋利的东西,孟扶冬想。 希望这个人能永远温柔下去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我的愿望,谢谢你。”他表情平静,语气很淡,却难得让他的话听上去有几分真诚。说完这句,他将视线投向方趁时,低声说:“除了机票和出国的手续之外,我还需要一笔能让我活下去的钱,我还没到能勤工俭学的年龄……表哥。” 这也是他头一次真心实意喊表哥。 ……也许不是头一次,他依稀记得,他分明是在心里喊过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又好像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你妈在我这里装和善长辈塞给我的红包我都没花过,凑一凑应该也有几十万,都给你吧。”方趁时说,“本来也该是你的……孟知安那边应该也有一笔这样的钱,回头我去替你要。” 孟扶冬想,原来这世上有人能看到他的苦难,有人会替他鸣不平,即使只是这一点点。 是他自己一直没看到。 “谢谢。”他说。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眼,拉起谢晏的手走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倒影拉得很长。 孟扶冬看着看着,慢慢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腿。 …… 方趁时简直越走越快,谢晏被他拉得踉跄,无奈问道:“我就是去看看到底谁在扎车胎,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 “不是。”方趁时的脸都黑了,“你帮他下巴复位的时候是不是沾到他口水了?你不洗洗吗?” 谢晏:“……” 他都快忘了—— 作者有话说:恭喜小孟杀青。 前几章之所以说感觉应该给孟扶冬单开一本才算对得起他,是因为感觉能接住他的人会在冰岛出现。 但还是那句话,写不过来了,所以再议吧。 第102章 辞旧。 显然方趁时是不会允许谢晏忘记的, 他对孟扶冬这个人的嫌弃简直深入骨髓。 拉着谢晏洗完手,两人才回教室。跷课大半节,谢晏这种卷王非得问清楚老师讲了什么才会走的, 方趁时也只好认命地坐在教室里。 他最近不太看那本《Le Baiser Au Lepreux》来顾影自怜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做,便闲适地靠在座位上,看谢晏像只蝴蝶一样在教室里到处飞着。 蝴蝶最终扑到了他的桌面上:“好了,我问完了,走吗?” “突然有点想上晚自习了。”方趁时看着他的脸,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满足。或许有点奇怪,但的确是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为什么谢晏总想拉着他和2班这些人玩到一起。 生活中琐碎的笑闹有时候毫无意义, 但因为这是自己的生命,因为这事关自己爱的人, 于是那些碎片有了颜色,有了值得被珍惜的理由。 “那就上?”谢晏跃跃欲试, “我还挺想上的。” “你怎么不拒绝我一下。”方趁时盯着他看。 谢晏被他说愣了:“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上晚自习?怎么还盼着我拒绝呢。” “我知道你喜欢学习,所以总是会幻想,”方趁时说着站起来,凑近他耳边, 压低声音道, “幻想你对我的关注能超过对学习的关注。” 他温热的呼吸和气音就像某种暗示, 叫谢晏想起许多亲密的瞬间,不由得呼吸一滞。 电流从耳朵尖起, 自上而下,一直流到尾椎骨,烫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喉结轻滚, 谢晏低声说:“我一直都是……更关注你的。” “嗯?” “比学习。” 方趁时垂眸看他,目光里盛着一点意味不明。 谢晏直起身,避开他视线,感觉自己耳朵尖可能是红了:“今晚吃食堂?” 要上晚自习,当然还是吃食堂更方便。今天盛柯请假了,晚饭就他们俩吃。 吃完,两人一起上楼晚自习。 晚自习没什么特别的课程,主要是图个大家一起写作业的氛围,另外,如果有问题的话,办公室里一直都会有值班老师在。 一些准备出国或者报考艺术类的学生也会用这个时间找学校的老师单独开小课,教室里通常大约只有三分之二的人在,但灯火通明,除了一些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声外,大体上是安静的。谢晏很快就写完了作业,拿着不懂的题去办公室找老师。 能不找方趁时问问题的时候,他还是更喜欢找老师。 方趁时问过他原因。 这事谢晏有点尴尬:“……也没什么,就是……唯独……” 唯独方趁时给他讲题的时候,他容易走神。 这理由一出,方趁时笑了三分钟,之后就放过了他。 不过后来他倒是很喜欢拿讲题逗谢晏玩。 自这一日开始,孟扶冬再也没来过学校。 方趁时说给他安排了一个预科,送他去那边先学着,北欧各国并不使用英语作为常用语言,光语言就是一道坎,只能让孟扶冬自求多福。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谢晏听完点点头,没再多问。 天气越来越冷,这学期也快结束了,高考近在眼前,他没太多精力去分心。 然而,离谱的是,孟扶冬转学离开之后,一则和他有关的小故事在澜鸟甚嚣尘上。 故事大致内容是,孟扶冬因故得罪表哥方趁时,谢晏冲冠一怒为蓝颜,将其堵在停车场内一顿训斥,甚至大打出手,直到方趁时赶来劝架,大度但霸总地表示“这次就算了,但你最好消失在我们眼前”,才消弭一场纷争。孟扶冬也是为了此事在高三这种关键时刻转学。 怎么说呢…… 孟家复杂的关系,就算不了解,圈子里的人也略有耳闻;至于孟扶冬此人有多不讨喜,很多人也都是知道的。 这则合情合理,甚至有远景偷拍照片为佐证的小故事在澜鸟上传得有鼻子有眼,故事情节的发展符合三位主人公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性格,甚至还有新晋崛起的“时晏CP”的CP粉为“冲冠一怒”情节添油加醋,传得完全就像个真事。 于是这天,谢晏被吴霜停叫去了办公室。 谢晏现在为了问问题进办公室的次数多了,完全没设防,没想到一坐下来,吴霜停问的竟然是这么件过去一个多月的事,把他问懵了:“……啊?” “你跟老师好好说,”吴霜停态度大致上还是温和的,显得非常有耐心,“虽然孟扶冬走的时候没说是什么原因,但如果真是你们欺负人家……学校不能支持这种事情,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的。” “不是……”谢晏有点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孟扶冬那阵精神崩溃了,为了不让他和方趁时“约会”,所以连扎了三天车胎? “就,我们确实有一点小矛盾。”谢晏回过神,在那个“小”字上加上了重音,“所以那几天,孟扶冬扎了我家车的车胎,一开始我家司机还以为是意外呢,我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意外,结果抓到是他,所以跟他……呃,吵了几句。” “没打人?” “没打……”谢晏的话噎了噎,他平时很少上澜鸟,完全没想到吴霜停会翻出一张他掐着孟扶冬脖子把人按在车上的照片。 哪个好事之徒抓拍这么精准卧槽? 吴霜停拿出照片之后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看着他:“校领导都问我了,被我劝住了没找你,但老师希望你能好好说。” “真没打他。”谢晏无语道,“他那会儿自残呢,您有没有见过他胳膊上的伤痕?那都是他自己咬的。我当时怕他继续咬自己才这样按住他。” “那这个呢?”吴霜停又拿出一张他卸孟扶冬下巴的照片。 “……他被我按着咬不到自己胳膊,就开始咬嘴唇。”谢晏沉重道,“咬出血了我才卸他下巴的。” 他现在觉得自己很像个冤大头。 吴霜停没见过孟扶冬身上的伤,此人在班主任面前装得还是挺乖的,但毕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吴霜停能隐约感觉到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开朗。 谢晏这话吴霜停信了一半。 可她信没有用:“你觉得这番说辞能让学校领导相信吗?” “为什么不信?”谢晏不理解。 吴霜停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会再和领导说说的。” 这事还是方趁时给了他答案:“可能因为孟扶冬在长辈面前装得比较好。” 在大人们面前装乖是孟扶冬多年来的生存手段,时间一长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见到个人就开始演,每一个大人都会对他赞不绝口。 只不过谢晏他们是同龄人,而在同龄人面前,不知道是不屑于演得太尽心,还是不想演得太过天衣无缝,总之,他在同龄人面前,展现的是另一个样子。 或许同龄人面前的孟扶冬会更真实一点,但因为在“大人们”那里形象比较好,现在谢晏看上去就很像一个恶徒,还是一个有“前科”的恶徒。 而且,现在孟扶冬已经远渡重洋,他切断了和国内人事的一切联络,方趁时也只有一个邮箱地址,可以发送邮件,但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去看,所以,他们一时找不到证人。 强行把孟扶冬找出来也可以,不过…… “……算了,”谢晏挠挠头说,“你前两天是不是说了他妈在找他?他好不容易跑掉,就别找他了。万一让他上澜鸟发个帖,被他妈顺藤摸瓜找出来怎么办?” “那你不就被冤枉了?” “也不算吧,听霜姐说,学校领导的意思是这件事导向不好,让我做个公开说明……就当写检讨书了,反正高三了,这么点小事又不会给我开处分单。” 这个学期谢晏身上过去积攒的处分单差不多都消完了,如今也是一枚身家清白亟待升学的优等生。 写就写呗,学校就不是跟老师讲理的地方。 谢晏三下五除二就写完了。 周一下了雨,没有升旗仪式,谢晏被赶着去了广播站,念他的检讨书。 “尊敬的各位学校领导,各位同学,我是高三(2)班的谢晏,今天来这里,主要为近期在网络上传播的‘霸凌孟扶冬同学’一事做简单说明……” 谢晏的这张说明书,或者说检讨书是跟方趁时商量着写的,谢晏倾向于尽量不公开孟扶冬做的那些事,人都走了没有必要,方趁时则表示人都走了你尽管抹黑他,他又不会跟你算账。 于是争执再三,事情变成了—— “本人于XXXX年11月23日,在学校停车场和孟扶冬同学发生争执,导致孟同学躁狂发作,伤害自己。本人毫无急救知识,情急之下以比较容易引起误会的动作阻止了他,遭到了随后赶来的孟同学的表哥方趁时同学的指责,现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此事说明本人课外知识不够拓展,对自己不了解的专业领域有所轻视,且纪律观念淡薄,造成了不良影响。希望各位同学以我为鉴,好好学习,规矩做人,争取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此致,敬礼。检讨人,谢晏。” 他放下手里的稿纸,对着摄像机道:“我念完了,谢谢大家。” 收听广播的众人:“……” 五分钟后,澜鸟上出现了一堆新帖子。 帖子:fcs会为了mfd指责xy?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热评:今天没出太阳。 帖子:有一说一,谁还记得上学期高三那帮人搞的赌约。今天xy公开念检讨了,那个赌约准备怎么算? 热评:听说没有处分。 热评二:组织者人都不在了真的还有人计较吗? 热评三:现在应该没人会质疑xy是不是改邪归正了吧?拜托他那成绩都跟火箭一样飞上去了,他要是没学好那月考没考到400分的我算什么,笑话吗? 帖子:题外话,有没有人觉得xy一本正经在检讨的时候劝学挺搞笑的,他是这种人设吗?有没32班的人来说说。 热评:谢邀,他现在就是专业劝学人,我们班是个人都被劝过。 回复:这就是一年从年级倒数飞升前排的人的实力吗? 帖子:我还是觉得那个谣言版本更可信,我话放这里,fcs绝对不可能为了mfd指责xy。 热评:本来就是,你们谁近距离见过fcs跟xy讲话的?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回复:怎么,太冷漠了? 回复:太温柔了!跟见鬼一样! 热评二:我建议@xy自己出来说说事实。 回复:为什么不@fcs。 回复:因为fcs没有注册。 回复:草,他这么傲的? 回复:所以说每一个见过fcs怎么跟xy相处的人都不可能会信今天的检讨。 回复:那@xy出来说什么,他今天这样做检讨应该是在领导那边统一好口径了吧。 回复:@他出来说说今天准备和fcs一起吃什么。 回复:啊? 回复:主播开这个帖子难道不是为了嗑CP吗?事情的真相又不重要!我CP今天怎么甜甜蜜蜜了比较重要好不好! 回复:附议。 回复:附议。 回复:附议。 …… 最后一条帖子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被顶成了热帖。 没有升旗仪式的周一早晨,果然就是各位学子躲在抽屉里热烈玩手机的幸福时刻。 谢晏从开着空调的广播室出来,被外面的冷风冻出了一个哆嗦。 修宁的秋季短到像一个幻觉,几次降温就入了冬。方趁时在广播室外等他,把澜越的校服羽绒衣给他披上。 “圣诞节准备怎么过?” “要复习。” “那跨年呢?” “要复习。” “……” 谢晏叹了口气:“学神哥,我们努力派很辛苦的啊。” 有时候方趁时甚至会幻想如果知识可以通过接吻传播的话,那他保证让谢晏高分通过,这样他就能有多一点的时间陪自己了。 但这不可能,所以方趁时毫无办法,只能笑:“那寒假的时候挤几天出来吧?” “嗯?” “陪我过年。” 谢晏认真地打开手机看了下过年时间:“澜越高三寒假一般放几天假?” “四五天吧,长一点就一周。” “那我尽量多挤几天出来。”谢晏说,他现在还不知道爸妈那边会不会对他过年期间天天往外跑的行为有意见,但反正…… 就算是翻墙,他也想见方趁时。 “但我应该不能在外面过夜,晚上得回去。” “没事。”方趁时表达着自己的心无旁骛,“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虽然黄景昀都已经不在了。 但还是回收一下赌约。[狗头叼玫瑰] 第103章 大抵人间烟火气都会让…… 男朋友都这么说了, 谢晏当然要答应。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高三年段的氛围变得越来越紧张。 十二月到第二年三月是艺考的高发时段,很多打算在国内走艺考路线的人离开学校, 谢晏课间经常能看到有人从校门口出去。 另一些打算走出国路线的人也在紧张地准备作品集和申请材料, 就连盛柯都消失过几次——他跟方趁时前后脚考了驾照,说是开车送池霁去参加修宁音乐学院的考试。 “修音好吗?”谢晏对艺考没有了解,颇为好奇。 “她说先考着再看,过阵子还要去外地考试,”盛柯说,“她还申请了欧洲和北美的学校呢。” “那她要是出国了,你们要异地恋?” “恋什么,我们还没谈上呢。”盛柯笑了, “我就是觉得和她待在一块儿挺舒服的,别的随缘呗。” “……你会不会太不积极了?”谢晏问。 “会吗?”盛柯看他。 “不会吗?” 两人面面相觑, 说完一起看着方趁时。 方趁时头也不抬,一只手搭在谢晏身上:“反正我不像他一样, 三天两头待在一起还不下手。” 盛柯掀桌而起:“滚滚滚滚滚。” 谢晏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谈恋爱了,他现在的心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好像不看到有情人在一起的话,就连自己的爱情都会变得不幸。 理智上他知道这只是个错觉, 情感上他没法控制。 所以事后他悄悄问了一下方趁时。 方趁时说:“没事的, 池霁跟我们也算是……一个圈子的。” 谢晏“哦”了声:“那就好。” 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 好像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关于“一个圈子”的异色,想问, 又有些不愿开口,自己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吧, 他心说,现在先不要破坏眼前的祥和。 于是他伸手掐住谢晏下巴,把那张脸拧了过来,像平时那样冷笑道:“你倒是有闲心管别人谈恋爱呢。” “问一句都不行?”谢晏眨了下眼,感觉他莫名其妙。 “你能先管管快被你遗忘的可怜男朋友吗?” “我哪里不管了?”谢晏说着有点心虚,“前阵子不是准备期末考么……” 期末考高三参与全市统考,搞大排名,正好离11月的一模也有一阵了,谢晏想看看自己目前在什么水平,准备得比较认真。 可能就是……在陪伴方面……有点疏忽方趁时了。 “我跟我爸妈说好了,就除夕当天晚上去亲戚家吃个年夜饭,后面几天走亲戚我就不参与了,大概可以都去你那儿。” 今年他们运气算不上好,澜越给五天假,从除夕到初四。 不过,因为市里几所重点高中给假都不多,故而澜越的学子们心态平稳。 谢晏就更是无所谓了,谢父还在反对他学医,并且请人给他打听了四五个专业,什么金融啊,法律啊,国际贸易啊,物流啊……都跟“生意”沾亲带故,唯独没考虑他学的是文是理,最近一回家就容易吵架,他宁愿学校少放几天。 “好。”方趁时低头看了眼大年初一的日期,虽然没什么可看的,但他总想确认一遍。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谢晏下车前看了眼方趁时。 明天除夕,今天方趁时也要回孟书秋那里去,小郭只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嗯。”方趁时捏了下他的手指,“去吧。” 谢晏回头看了他两眼,实在没好意思在小郭在场的时候亲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就算是金色兰庭这种平日里人气不丰的小区,到这个时候也充满了年味,物业沿着小区主干道布置了很多大红色的福字装饰,以及来年的生肖图。 到了家,谢父谢母还没从厂里回来。虽说工人们大多都已经放了假,但谢父还是会在厂里忙到最后一刻。家里这会儿只有王姨在忙活——她是本地人,明天自己也要回去过年,大约下午就会回家,后面几天都放假,所以从昨天开始就在备菜。 谢晏照旧上楼写作业,写到晚饭时分才下来。 谢母有心缓和桌上的气氛,温声细语给他夹菜:“晏晏,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还好。”谢晏回答得很简短,只说了说自己的排名,怕她听不明白,又道,“上个211没问题,985还得看情况冲一冲。” 他说得比较保守,其实吴霜停已经找他谈过话了,目前的成绩只要稳住,985是没问题的,谢晏自己的目标定得还更高一点,他有一半是在为方趁时考试,事以密成,他倒也没到处去嚷嚷。 这次是市内排名,高考要看全省排名,虽不准确,但还算有参考价值。试卷也已经被各科老师抢着时间讲完了,复习到现在,谢晏对自己哪一块知识点薄弱心中有数,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又沉默着低头吃饭。 谢父心气不顺,说了句:“你现在跟爸爸妈妈就一句话都没有是吧。” 他本就脾气暴躁,尽管压抑过了,这句话音调听着还是有点高。谢母忙劝他:“你少说两句!” “你看他像什么样子,”谢父指着谢晏说,“之前还知道打个招呼,现在呢?” 谢晏叹了口气:“您需要的也不是我打招呼,是我低头、服软,最好捧着您说话——我说爸,咱俩都退一步,大过年的,大家谁都别找事行吗?” “嘿你这小畜生——” “我吃完了。”谢晏放下碗筷,上楼去了。 谢母看着他明显还剩下半碗的饭,拧着眉道:“又吵!又吵!明天去你二哥那儿是不是还得吵?孩子最近都没好好吃过饭,你没看出他瘦了多少啊!” “这也怪我啊?还不是他自己不肯好好说话!”谢父气鼓鼓的。 这是近来家里的日常了,谢晏……现在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回屋写了会儿作业,怕晚上太饿,早早就睡了觉。 早晨起得早的话,还能一个人安静地吃一顿饱饱的早餐。 除夕是很忙碌的,一大早要给家里大扫除。虽说屋子里有王姨日常保洁,但除夕的大扫除意味着辞旧迎新,就算不脏也得亲自动手整理一下,谢母一般会在这个日子把家里的旧物拿出来规整,不要的就清理掉,也要求谢晏这么做。 谢晏没什么可扔的,他一直把自己当成这间屋子的外人,既没有添置过太多东西,也不想扔掉什么。旧物是一个人的来路和回忆,只有当事人有权决定如何处理。 所以他花了一个上午整理衣橱,把一些已经穿不上的,或是不符合他个人喜好的衣服重新叠好,塞进衣柜深处,常穿的校服以及被方趁时塞过来的衣服就搁在最外面。 中午简单地吃过饭,就要去二伯家。因为爷爷奶奶也在那里,谢家人一般都到二伯家团聚。 一路上谢晏都没说什么话,他不想吵架,偶尔谢父说一句,也只当没听见,或者做简短地回复。再去二伯家,他连玩具房都没进了,就坐在客厅和大堂姐一起看一些没什么营养的电视剧。 外面时不时传来爆竹声,窗底下会有说笑着的路人走过。 修宁市禁燃烟花爆竹多年,每年只有这一天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日里偶尔会有放爆竹的人,到夜里0点左右,会有密集的烟火声。 外面很热闹,谢晏……很无聊。 他不得不在自己第123次走神以后跟自己承认,他是想方趁时了。 不过他今天跟方趁时发过信息,除夕当天,方趁时也有很多应酬,他甚至不比谢晏清闲,因为他的应酬是需要他跟人说话的,谢晏就也不好意思太打扰他。 但是想念会因此增长,像病菌,像苔藓,以增殖的速度蔓延,污染全部的思绪,直到将人牢牢禁锢。 “小晏,想什么呢?”年夜饭的饭桌上,便宜爷爷和善地看着他。 “啊?”谢晏回过神,发现桌上不少人在看他,谢父面色不虞,好像觉得他是不给面子,“哦……我就是……昨天有道题卡住了,老师让我们自己回来思考一下,等开学了再给我们讲。” 谢晏当了几个月好学生,这种借口张嘴就来,反正这桌上没有学霸型人物,谁的文化水平也不会超过一个高三生,他随便拿了一道前些天做过的大题说出来,然后道:“我就是想题想走神了。” 说完还腼腆地笑了笑,得到了一众亲戚交口称赞。 谢父虽然不爽谢晏吃年夜饭都不在状态,但对这种称赞很是受用,红光满面地寒暄了起来,没找儿子的茬。 谢晏难得觉得除夕像场酷刑,守岁听到鞭炮声响起时,像是听到了刑满释放的钟声。 他给方趁时发消息: 【日安:新年快乐。】 【f(xy):新年快乐,哥】 谢晏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方趁时喊他“哥”的次数太少,以至于这个字出现在他的幻觉里只有一种声音。 喑哑的。 【日安:怎么突然叫哥,你不是不爱叫么。】 【f(xy):不喜欢听么】 【日安:也不是……】 【f(xy):我就是感慨一下,我追逐了很多年的背影,我现在追上了】 【f(xy):谢晏,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 【日安:……哦。】 【f(xy):你这是什么反应?】 谢晏不知道怎么说,从表情商店里翻了个长得比较可爱的捂脸害羞表情发了过去,然后给手机熄了屏。 他都没勇气看方趁时回了什么。 但身体非常诚实,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穿着一身清爽的、来自方趁时的衣服,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打着冠冕堂皇的学习借口,规规矩矩地出了门。 出小区以后又转了一大圈,从侧门钻回小区,绕到方趁时家。 方趁时凌晨应酬结束,跟孟书秋大战三回合,才从家里出来,到这边已经接近天亮,这会儿歪在他一楼卧室的床上,不太安稳地睡着。 谢晏把书包放在客厅沙发上,蹑手蹑脚地进去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主人在家的房子比起没人的时候空气的确清新许多,再自我唾弃了一下这一点都不科学的发春型错觉,开开心心地跑去了厨房。 因为方趁时一句“陪我过年”,谢晏想搞得像样一点,这段时间抽空收集了不少菜谱,跟方趁时家的阿姨密谋过,让她帮自己准备食材。 方趁时平时不太操心吃饭,经常不知道冰箱里有什么食物,想必不会发现。 阿姨大概是怕他们两个高中生春节期间不够吃,每样食材都准备了很多,谢晏清点了一下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开始忙活——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也正经准备了两个以前没做过的大菜,和一堆相对简单的小炒、汤……需要准备很久。 这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厨具齐全,甚至有低温慢煮机,很多他以前条件受限没能尝试的菜谱都可以试试。 在所有被迫自炊一族中,谢晏大概算得上手艺中等偏上一丢丢的那种人,平时收拾一两个菜能保证质量,张罗出一桌菜来就比较累,味道也只能……看运气。 他只能保证能吃,不会做出把盐放成糖这种事,咸淡就要看手感了。 方趁时连续做了几个没头没尾又不连贯的梦,慢慢地睁开眼,隐约听到外面有做饭的声音。 除夕阿姨没跟他请假吗? 方趁时不太记得了,扶着头坐起来。他酒量一般,但昨晚的应酬有孟书秋的重要客人,他陪着喝了两杯,加上缺睡,这会儿头有点昏沉。 发了会儿呆,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但没看到谢晏的消息,便从床上下来,准备洗漱一下再找人。 一出卧室就看到那个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方趁时愣了愣。 第一时间,他其实以为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但显然不太可能,所以他大概花了两秒钟想明白,这是真的。 方趁时走了过去,到谢晏身后:“你会做饭?” “嗯?”谢晏偏了下头,“你醒啦?” “嗯。” “会做啊,我以前经常自己在家,不做饭不就饿死了。”谢晏解释道,“小时候外卖还没这么发达呢。” 方趁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抵人间烟火气都会让人有种落在云里的轻柔的被包裹感,他觉得自己睡觉时都没放松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就放松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伸出胳膊,从后面圈住谢晏的腰。 他把下巴搁在谢晏肩膀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那你这是在……给我做饭?” 第104章 “To My Lov…… “这儿就我们两个人, ”谢晏觉得他在明知故问,“我做给我自己吃,没你的份。” “好。”方趁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你吃给我看。” “那你呢?” “我男朋友秀色可餐——”方趁时懒洋洋地拖了个长音, “看你能填饱肚子。” “神经。”谢晏笑得不行。 老实说,方趁时这样抱着他是有点添乱的。 但忙碌的日常中,短暂的亲密时间像偷来的一样珍贵,所以谢晏还是没舍得推开他,就这么挂了个累赘干活。 事后回想起这事,连谢晏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在他对自己的认知里,亲密接触是一个让人困扰的词,在他能记起的回忆里, 连他妈十几年来唯一的那个拥抱都让他觉得很别扭,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对另一个人类的怀抱如此熟悉, 感到安全,甚至于有几分贪恋。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饭的?”方趁时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 嗅他身上的味道。 “这算年夜饭,”谢晏强调,“我们两个人的。” 方趁时愣了愣。 然后他忽然笑了——他们两个,好像都是在家过年过不开心的类型, 凑到一块儿, 竟然能好端端过个年, 而且很巧的是,今天其实是个特别的日子。 “嗯。”他应了一声, 感觉自己终于对过年有了一点实感。 “你饿不饿?”谢晏问,“我做了几个牛肉锅盔,先吃点儿?再给你盛碗汤。” 牛肉锅盔是用超市卖的手抓饼做的快手版, 汤是他一早过来炖上的,这会儿都可以吃了。 方趁时原本没感觉,被他一说,鼻腔里似乎就飘进了那股汤的香味,当时就感觉饿了:“羊肉汤?” “羊排,我还加了两块筒骨。” “你吃过了?” “过来前吃过早饭。” “那一起吃吧,都中午了。”方趁时看了眼混乱的、他看不懂每样东西应该在哪里发挥作用的灶台,只觉得头疼,“不急着做。” “你先过去,等我把这两个菜切完。” 方趁时听他的吩咐,从烤箱里把牛肉锅盔拿出来,找了个盘子装,又把谢晏从锅里盛出来的两碗带肉的汤一块儿端到了餐桌上。 虽然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老实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干“家务”活,不免被某种新鲜感和振奋感击中。 谢晏切完菜洗了个手,坐到桌前,跟方趁时一块儿吃午饭。吃完他又继续去忙活,他许久不下厨,动作生疏,速度比较慢,但他希望赶在晚饭时分把菜都弄出来。 他打算做一个牛肋条,一条鱼,一锅羊肉汤,两个凉菜,一份炒时蔬,还有一个用红薯做的小甜品。 就两个人而言,分量有点太大了,但隆重能显得有仪式感一些,毕竟这是他们两个认识以后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五点多,天色渐渐暗下来,谢晏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洗了个手,想招呼方趁时吃饭。 方趁时一下午都坐在餐桌前,用笔记本电脑看着什么。餐桌离厨房很近,开放式厨房,从方趁时的角度能完完整整看到谢晏繁忙的背影——“秀色可餐”虽然是一句玩笑,但也是真话,屋里开着地暖,谢晏的肩胛骨透过薄毛衣若隐若现,实在是良辰美景,方趁时拿他当工作之余的“咖啡”使,效果竟然意外的很好。 “先等一下。”方趁时的手机这时响了,他按掉铃声站起来,往门口走过去。 “嗯?”谢晏愣了愣,“还有人要来吗?” 有人要来的话,做的菜大概就不会浪费太多了,就是有点破坏二人世界…… 但方趁时并没有领人进来,他拿回来一个大盒子。 谢晏眨了眨眼:“蛋糕?你买的?” “嗯,提前一个月订的,不然春节订不到。”方趁时把盒子放下,“谢晏。” “啊?” “生日快乐。” 谢晏一怔。 11月的时候,他掏零花钱请全班吃了个饭,算是过过生日了。和谢母会询问谢晏怎么过生日不同,从前在自己家的时候,爸妈都不太记得他生日。 倒也不是刻意忽视,他父母是那种连他们自己生日都记不得的人,并不能理解这个日子哪里重要,所以谢晏也不记得是从自己几岁开始就不太在意生日了。 原来今天是2月9号,他后知后觉。 “我没想到你会来给我做饭,本来打算今天叫盛江南的外卖回来吃。”方趁时把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这个蛋糕不算很大,但格外精致,鲜花和奶油造型做的花将整个蛋糕围成了一座莫奈花园,蛋糕中间用花体写着两行字。 To my Love, Happy Birthday. “Love”的后面插着一块精致的巧克力小牌,上面写着“谢晏”两个字,一看就是定做的。 “……谢谢。”谢晏有点意外,有点发怔,更多的是感动,视线落在那个“Love”上,舍不得挪开。 方趁时把金色的蜡烛插到那块“谢晏”旁边,点上火,走过去关灯。 迎着荧荧的烛光,他朝谢晏走回来,目光是柔和的:“许愿吧。” “会实现吗?”谢晏不肯闭眼,盯着他看。 方趁时煞有介事地歪头想了想:“要不你许完愿之后告诉我,我想想办法?老天不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我会。” “……” 谢晏失笑,偏头笑了好一会儿。 笑完他才闭上眼,对着烛光双手合十。 方趁时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会不灵。”谢晏睁开眼睛,“我吹蜡烛了。呼——” 烛火灭了。 方趁时过去打开灯,在谢晏切蛋糕的时候,又拿出来一个盒子:“礼物。” “准备得这么丰富?”谢晏的眼睛微微瞪圆,“是什么?” 方趁时没答,示意他打开。 接着谢晏就看到了一条手链,中间是一颗大号的蓝宝石,两边各点缀三颗小号蓝宝石,其余部分镶满了钻石,整条手链不失英气,但看着又有种纤细的脆弱感。 很美,也很珠光宝气。 “……这是不是太贵重了?”谢晏真没想到方趁时会送他一个这么“高配”的蓝宝石手链,他虽然不太懂宝石成色,也能看出这几颗石头蓝得很漂亮,价格肯定低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这条手链还是满钻。 “不会。”方趁时站在他旁边,垂眼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链上摩挲,心里有点忐忑,开口时,声音便也带着哑,“……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赚的,不用觉得有负担,收着吧。” 一个……普通人。 或者说穷人。 乍然收到一份贵重的礼物,第一反应比起惊喜,其实更多的是惶恐。 谢晏觉得自己呼吸都变轻了。 可他又想,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和方趁时在一起。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漫长的几十年里,或许还会有很多次机会收到类似这样贵重的礼物,他不可能每一次都拒绝。 他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和方趁时吵架。 礼物应该是美好的,带着祝福和爱意的东西,不该成为矛盾的导火索,所以需要改变的,是他自己的心态。 我该得的。 我配拥有。 我是自己决定,要走到方趁时身边,走进他们那个“圈子”里的。 别害怕。 接受它。 谢晏把这些话在心里轻轻默念了两遍,将手链递给方趁时,试着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那你帮我戴?” 方趁时笑了:“好。” 手链上手之后,把谢晏的手衬得很白。谢晏来回摸着那条手链,坐着没有出声。 方趁时在他面前蹲下,声音放轻:“不高兴?” “不是,我只是……不太习惯。”谢晏想了想说,“会习惯的,没事。” 方趁时“嗯”了一声,没动。 “真的没事。”谢晏笑起来,“我今天很高兴,方趁时,我第一次过这么隆重的生日。” 方趁时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勉强,才说:“以后每年都会这么隆重的。” “嗯。”谢晏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亲一下。” 这个反应对方趁时而言算是鼓励,他伸手,按住谢晏的头往下压,近乎粗暴地亲了上去。 这个姿势不太利于接吻。 好半晌,谢晏被他亲得呼吸不稳,差点没喘上气来,忙推开他:“……吃饭吧。” 这一桌子菜,敞开了肚皮也吃不完,两人超额完成任务,仍是剩了很多。 谢晏将没吃完的菜和蛋糕放进冰箱里,然后到地下室跟方趁时一块儿看电影。 他俩坐在一起就没正经看完过一部电影,现在这个词在他们两个这里仿佛一个接吻的邀请。 无人打扰的地下室里,年轻的身体和爱意交缠,连呼吸都错乱。 高三剩下的日子里,能这么悠闲的机会不多了。 没过几天就是开学,2月底,教室后面挂上了“倒计时100天”的牌子,3月1日,澜越给高三学生举办了一场“百日誓师大会”。 天气开始转暖,春天来了,澜越的学子们脱下印着校徽的羽绒服,换上西装,偶尔遭遇连日暴晒,甚至连西装都需要脱掉。 到这种时候,拼的是体力和意志力,复习早已步入正轨,该离开的人也都已经离开,日子数着过,剩下的问题按部就班地解决。 谢晏还维持着他定期夜跑的习惯,只是减少了次数,柏天忆倒是直接退出了队伍,说考完以后再接着跑,所以最近都是方趁时在陪谢晏。 世界气象日前后,全国各地迎来一波离谱的回暖,南方多地气温冲上25度,个别地区甚至能达到30度。 仅仅三天后,寒潮大面积南下,倒春寒来势汹汹,将陆续换上了短袖的澜越学子们吹回了西装制服。 学校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仍是有很多人被这一波冷暖交替搞出了感冒,谢晏怕被传染,戴了半个月的口罩。 这一波来自贝加尔湖畔的冷涡气团连绵不绝,整个四月,修宁市都处于一种气温不高、阴雨连绵的状态。太阳直到五一期间才终于露了脸,然后迅速和太平洋海面上新生的台风气团联手,将大地晒成了干热状态。 谢晏伸了个懒腰,复习到这时候,精神已经有点疲乏了,无论是连日阴雨还是连日干热,都是折磨。 方趁时提着书包站起来:“不走么?” 这天是周五,夜里没有晚自习,下午也只有三节课,上完就能走。 “走。”谢晏说,“今天不去你那儿了,我作业没写完,回家写作业,然后再小睡一会儿……晚饭后出来跑步?” “好。”方趁时没什么复习的压力,一般都是配合谢晏的时间。 在教室里不方便做太亲密的动作,他伸手摸了摸谢晏的背,轻声说:“你也别太累了。” “撑一下就过去了。”谢晏拒绝,“没几天了。” 教室后面的倒计时已经不足“20”。 方趁时把他送了回去。 谢晏到家后先是坚持着写了会儿作业,在连续三次写睡过去之后,无奈起身,给自己定了个饭点的闹钟,然后直挺挺地砸到了床上。 最近挺奇怪的。 作业逐渐变多之后,饶是谢晏无比自律,也不得不熬夜过几次。但他生物钟一向稳定,照理说白天不至于打瞌睡,可自从天热起来开始,就经常困成死狗。 他又不敢睡,怕错过老师上课讲的内容,毕竟六月初就要高考了,只能趁下课时间十分钟十分钟的补眠。 怎么能这么困…… 睡过去之前,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 他睡到饭点还不清醒,躺在床上揉了半天眼睛才勉强起来,准备下楼吃饭。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谢父在发牢骚,王姨拼命在劝他:“你也别这么说,东家,晏晏现在真挺辛苦的,可能就是作业多,晚了点……” 话没说完,谢晏已经揉着眼睛走了下来。谢父“嘿”一声指着他:“你看看,我就说他肯定在睡觉!他哪有这么勤快,周五还写作业呢?” 谢晏现在熟练掌握了把他当个屁放掉的技能,充耳不闻地问:“妈呢?” “快年中了,太太在厂里清账,今晚住厂里。”王姨马上说,“哦对了,晏晏,太太前阵弄了两根好参回来,我回头给你炖汤啊。” “用不着,回头喝上火了流鼻血。”谢晏咕哝了一句,坐下吃饭,“一会儿我出去跑步……王姨你也坐下吃吧,别忙活了。” “你这时候还出去跑步?”谢父问。 “预防感冒。”谢晏懒得跟他说什么强身健体的话,谢父一个大老粗,脑子里就没有科学备考的概念,除了做题好像都是浪费时间。 “你别瞎玩把成绩玩没了。” “放心,我现在就是生着病,发着烧去高考。”谢晏白他一眼,“都是个一本。” “你自己说的啊。”谢父指着他——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本人平时喜欢看中气爱,写到天气变化就发狠了忘情了…… 第105章 意外。 跑步是谢晏高考前唯一的消遣, 更别提还是跟方趁时跑步,简直是风雨无阻。 吃完饭,他换了身轻便的运动服, 这几天白天干热, 夜里刮起风来倒还有点冷,得穿件薄长袖,但谢晏心说反正是去跑步,一件T恤就出了门。 他俩一般是绕着小区跑大约一圈半,最后半圈慢慢走回去,牵一会儿手,或是躲在阴影里接吻。 这边毕竟是别墅区,没那么多朝九晚五按时回家的人, 夜里路上都没什么人,很适合偷偷接吻。 年轻的身体躁动不安, 每次亲吻,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每每如此, 每天如此。 但今天…… “啊——!” 尖叫声响起的一瞬间,方趁时顺势将谢晏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他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位穿着得体的中年女士正惊恐地望着这边,手里原本提着的几个袋子落到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 觉得她好像有点眼熟。 谢晏从他怀里抬起头, 身体便是一僵:“……妈。” 王姨明明说过谢母今晚不回来, 可她却回来了,还好巧不巧地走了小区的边门, 走了这条平时都不会有车开进来的小道。 方趁时的手下意识一松,随后又将人扣紧了:“别怕。” “嗯……”谢晏捏着自己微凉的手,理论上, 他并不需要对谢母感到害怕,可这一瞬间,谢母的形象和他很多年未见的亲妈的形象重合,让他下意识紧张起来。 妈妈会对他喜欢上男人的事情说什么? 欢迎吗?还是责骂?又或者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谢晏。”谢母回过神来了,“蹬蹬蹬蹬”地走过来,紧紧攥着的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他……你之前说什么‘不结婚’的话,就是因为这个?” 方趁时意外地看了谢晏一眼。 谢晏捏了下指节,稍稍推开方趁时站定,看着她说:“是。” “你爸说你被宠坏了,我还跟他争,说你就是年纪还小……玩性大……”谢母整个人都抖起来了,她看了方趁时一眼,这个年轻孩子他认识,或者说,澜越没有哪个家长不知道他的,成绩优异,家境耀眼,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沉痛地看着谢晏,“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 方趁时立刻朝前迈了一步,想说点什么,被谢晏眼神制止了。 “没事。”谢晏给他做了个口型,朝谢母走过去。 谢母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还应该提着东西,又回头去捡那几个袋子。 一捡到就开始难受,忍不住对谢晏埋怨:“厂里的主管从老家给我带了点农产品,我想着能给你补补身体,结果你不在家好好读书,就……就给我做这种事!” 方趁时跟亲妈关系不好,一听这种话就讨厌,拧着眉,很想说点什么。 可他看见谢晏一只手放在身后摆,忍了很久,最终还是目送那两个人远去了。 谢晏跟着谢母回家,心脏从一开始的狂跳,逐渐平复。 老实说,出柜这种事他是想过的,父母反对他也料到了,他当时觉得顶着小谢晏的身份出柜不太好,想说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真被发现了也不怕——说谎是不可能说谎的,爱情这种事情,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没有什么可否认的。 走进家门的时候,谢晏觉得自己又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就算谢父打骂他两句,也没什么。 “你站在这里。”一进门,谢母就开始哭,把谢父从房间里叫了出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谢父虽说在家说一不二,乃是家里的顶梁柱,可老婆哭成这样的时候,他也还是知道要看眼色的,老实地坐到沙发上开始听谢母哭诉。 其实事情的过程很简短,所以他很快就听完了。 谢母哭得崩溃:“我真的没想到,我看他现在学好了,就对他放松了一点……我也不想让孩子觉得家里一直管着他,可是一不看着他他就走歪路啊!这不是变态吗?” 谢晏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谢母拍着谢父的胳膊哭:“孩子他爸,等高考结束,咱们得把他送去矫正,你上次说过的那种地方,我听说也有矫正同性恋的……” 谢晏瞪圆了眼睛:“‘矫正’?您竟然觉得这是可以被矫正的?” 母亲的影子在这一刻远去了,谢晏恍惚地想起来,他的父母虽然冷淡,倒是似乎没有这么死板。 他连这些细节都快忘记了。 原来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你只是年纪还小,一时好奇走歪了,晏晏,妈知道你其实是个好孩子……”谢母这会儿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了,“他们说那种地方很有效果的,以前你爸还想过把你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提高成绩的……你说你,成绩能提高,怎么这方面不走正道啊!” 怒火突然“噌”的一下烧了起来,谢晏攥紧了拳头。 那种地方! 疯了吧! 就为了一点分数,就要把亲儿子送去那种治疗网瘾的机构?那还能有命吗? 哦对了,小谢晏反正也已经不在了。 他不会知道,这真是唯一的好消息。 “你别跟他多说,我看就是现在打少了,什么喜欢男的女的,早恋啊,打一顿就好了!”谢父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匆匆走出大门,然后不多时,从院子里拿回一根木棍来。 这根木棍一臂的长度,直径约有一个乒乓球那么粗,看着就唬人。 关键是谢晏记得,这是谢家的“终极家法”——小谢晏曾经,被这根木棍打过很多次,很疼。 谢晏不怕疼,他只是愤怒。 木棍挥打来的一瞬间,他不闪不避,一把攥住了那根棍子。 然后夺过木棍,握住两头,抬腿屈膝,一下就把木棍撞折了。 “啪”的一声。 “谢晏!”谢父一声怒吼,夹杂着谢母几声用崩溃的哭腔喊的“晏晏”。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问问我为什么喜欢男生,或者为什么喜欢上那个人,至少会尝试跟我沟通一下。”谢晏看着他们,“可你们只会说,这是‘变态’,是‘学歪了’。” 谢母睁着滂沱的泪眼:“这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我杀人了还是抢劫了?八大重案我一条没犯,这世上虐猫的还活着呢,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该死吗?”憋了许久的愤怒在这一刻完全爆发,谢晏越说越大声,他平时是个很淡定的人,很少有嗓门这么高的时候,喊到最后几乎有些破了音,“你们在乎的,究竟是你们的儿子,还是这个儿子符不符合你们所谓的‘标准’!” 谢晏说完,把断掉的棍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朝楼上走。 刚刚撞断木棍的大腿火辣辣的疼。 客厅里传来谢母毫不掩饰的哭声。 谢晏回房间拿上了他带回来的课本和作业,以及这半年多来方趁时陆陆续续塞给他的衣服,塞了一大个行李袋,本来还想拿校服的,但实在装不下,于是放弃,提着行李袋就下了楼。 谢母还坐在沙发上狂哭,谢父站在一边瞪着那根断掉的木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上楼收拾东西的这几分钟在客厅中仿佛是停滞的,就像这两位中年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思想那样毫无长进。 泥沼,他想。 他最后看了这个客厅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 “站住!”谢父回过了神,“你到哪里去!” “去一个不会被你们打扰的地方,”谢晏头也不回,下颌线拉出孤傲生硬的角度,“没几天就高考了,谁也不能耽误我考试。” 他步子迈得很大,几乎带风,将他身上单薄的运动T恤吹得鼓起。 身影没入夜色的那一瞬,谢父骤然回神,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外追:“你给老子站住!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男的!” 谢晏拔腿就跑。 长腿在这时候发挥出优势,再说他常年练习长跑的身体素质,哪里是谢父这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追得上的。谢父气喘吁吁,只能看到儿子一路拔腿狂奔,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谢父回过头就开始打电话,打给小区门卫,打给儿子,打给警察。 他从谢母那里问到那个男生就住在家对面,可是看着那幢常年不怎么开灯如同鬼屋的房子,又想到那个“孟”字,到底是没敢一口气闯进去。站在路口想了一会儿,谢父回了家。 谢晏的手机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响,有时候是谢父,有时候是谢母,轮流不断。 谢晏很想给方趁时打个电话,但无论怎么挂断都没找到拨号的空档,只好开始给方趁时发消息。 电话一直进来的时候可以放到后台去,电话拨不出去,倒是不太影响打字。 【日安:跟他们吵了一架,不好回家,我找个酒店躲躲,手机一直被打电话,我先关机了,我没事,周一学校见。】 电话畅通的时候网络信号不好,等那个发信的圈圈转完,确认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谢晏才按下电源键。 长按,关机。 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终于消停了。 谢晏:“……” 关完手机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的他,既不能打车,也不能付款。 尬住了。 他在微凉的夜风里站了一会儿,直到风把他一头热汗吹成凉的,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百忙之中把钱包塞进了行李袋里。 钱包里塞着他的身份证,还有很少使用的钥匙——不使用是因为回家的时候总有人在,但出门带钥匙是他的习惯。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使用钱包,小谢晏的那个也总是塞在抽屉里。钱包其实挺漂亮的,就是用不上,还好里面放着银行卡,而且谢晏这回还记得顺手塞包里了。 他在别墅区外有些空旷的道路上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一个ATM机,取了点钱,这才有勇气去寻找酒店。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谢家附近哪里有酒店,只好凭印象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找到个看起来比较像样、安保系数能高一些的连锁酒店,疲惫地走进去。 “还有房间吗?” “有的先生。” “那给我开一个标间。” “您一个人吗?要不要给您升级一下大床?” “也行。” 谢晏很累,精神上的疲惫,他今天本来就很困,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地方洗澡然后倒头就睡。 还好今晚值班的这个前台似乎是个熟手,很快就把房卡弄好交给了他。谢晏礼貌道了声谢,坐电梯上楼。 上楼的时候他发现这家酒店的电梯需要刷房卡才能按楼层,不免又安心了一些。 至少今晚不希望谢父谢母找到他。 谢晏以一种,乍一看正常,实则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的状态,迈着端庄的步子,走进了房间。 洗澡,然后倒头就睡。 酒店的窗帘是智能的,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自动合拢;房间内的灯光随着一句语音指令全灭,他陷在酒店柔软的大床里,感觉世界被隔绝在外。 谢晏摸了摸手腕上自生日起就一直戴着不离身的那条手链。 安全了。 这里没有人会审判他。 他睡过去。 恍惚间,谢晏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样沉沉的黑暗中梦到了他的父母,他们冲他大声说着话,但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是在责怪我吗? 那可以原谅我吗? 不原谅好像也没有办法,爸,妈,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喜欢方趁时。 我仔细思考、分辨过,在我意识到我喜欢他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可能……改变不了了。 你们反正也没怎么管过我,能不能就允许我任性这一次? 梦很短,又很长。 谢晏觉得自己好像醒不过来一样难受,很久之后,他才从床上睁开眼睛,清晰地听到那在梦中就响起的敲门声。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富有节奏的,冷静的敲门声。 谁? 他一下子惊醒了。 谢父谢母吗? 不,不可能,他们现在没有这么冷静,而且没道理这么快找到他。 谢晏并不想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深夜再吵一次架,但如果事情找上了门,也没道理退缩。 他深吸口气,按开一个床头灯,走到门前。 开门前他动作顿了一下,先把门链挂上了。 链条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谢晏?”门外的人似乎听到动静,低声询问,“是你吗?” 谢晏一怔,将门链拿下来,打开门。 方趁时一下子扑了进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第106章 睡吧,宝宝。 方趁时单手按住他的背心, 把人往门里带,然后关上了门。 他一下一下亲吻着谢晏的头发、侧脸,安抚似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从收到你消息开始我就在找你。”方趁时笑了下, 低头亲着他, 声音压在一个不高不低听上去还有几分温柔的音调上,“你爸妈报警了,我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你……还好我是孟家人。” 谢晏一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仰了仰,仔细看他的脸。 方趁时说这话居然没有半点不情愿,他是真的在高兴。 因为能更快的找到他,所以, 宁愿自己是孟家人。 因为孟家神通广大。 谢晏一把抱住了他。 方趁时发出一个疑惑地单音节:“嗯?” 谢晏摇了摇头,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方趁时。” “嗯, 我在。” “我爱你。” 短短三个音节寻常又不寻常地在耳边炸响,方趁时一愣, 身体几乎是僵住了。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眼睫轻颤, 轻轻落在谢晏腰上的手便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 逐渐加力, 直到将这个拥抱变得密不透风。 “你第一次和我说这句话,晏晏……哥。”方趁时低下头, 突然有些不敢亲他,唇悬在离他头发半公分不到的距离上,没敢继续这个动作, “很想再听你多说几次,但是……我们得先离开这儿,你住在这里,警察很容易找到你,他们会把你送回去。” “我成年了啊,”谢晏抬起头,半是疑惑半是郁闷,“这具身体去年就成年了啊,警察连这也要管?” “毕竟是家务事,而且你又是个高三学生。”方趁时跟他解释,“我找了熟人,先一步找到了你,但是你爸妈就算没有这个人脉,家长找孩子也是很政/治/正/确的事情,民警很难拒绝的,哪怕他们不想办这件事……大概晚一点就会找过来了。” “那怎么办?” “跟我回家?”方趁时说,“我会和警方说,你没有失踪,只是和父母起了冲突,到同学家住几天。你爸妈闯不进我家的。” “你哪个家?”谢晏愣了愣,金色兰庭那套房子就在他家对面,至于“本家”……那里不是有孟书秋吗? “我还有套房子,参加那个机器人比赛跟孟书秋换来的。”方趁时笑了下,“我没怎么去住过,所以没来得及带你去看,去吗?” “好。”谢晏也不问在哪,他无条件相信方趁时。 他身上的睡衣是简单的T恤,没什么可换的,便进厕所把身上那条很搞笑的小黄鸭睡裤给换掉了,东西都塞进行李袋里,跟方趁时下楼。 值班的前台没见过这种大晚上来大半夜走的钱多烧得慌型奇葩客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帮他办退房,看上去还有点怨气。 谢晏有点愧疚,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啊。” 前台笑了下,摇摇头说没事。 退房手续办完,方趁时拉着他从酒店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谢晏还以为这黑心老板半夜还把小郭叫起来加班,没想到走到近处一看,车里没人。 “我自己开。”方趁时把他的行李扔到后座,又帮他打开副驾的门。 “你是不是第一次上路?”谢晏站着没动。 “练过很多次,前阵还去封闭赛道上跑过,刚刚也是我自己开来的。”方趁时看他,“不信我?不信我们就打车。” “算了,”谢晏朝门里钻进去,“命给你了。” 方趁时当他开玩笑,扶着车门笑了半天,然后替他关门,绕过去上车。 打开驾驶席车门的一瞬间方趁时表情一变。 谢晏是车祸死的,他父母……也是。 真的是“命给你了”。 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砸进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一圈地往外荡。方趁时手指蜷缩了一下,不由得露出一点堪称温柔的笑意,打开车门上车,发动了车辆。 他开车其实很稳,没有许多新手常见的毛病,整个人就像脑子里装载着某种自动驾驶程序,运行得分毫不差,只有在停车时预留的空档大小上能看出些许新手的影子。 但为了谢晏能感到安全,他还是提起了200%的注意力。 这可能是一个注意力常年不集中的人最无声的温柔,方趁时在金融市场大杀特杀的时候都没这么专注过。 车辆渐渐驶向谢晏从未去过的区域。 修宁市西边多山多景区,谢晏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前半生在努力学习,后半生在努力讨生活,不太往这么风花雪月的方向跑。他看着窗外的景象,时不时对照着车上的导航,辨认着他们在往哪里走。 这是城西南方向的山里。 并不是很高很深的山,修宁市地处丘陵地带,多山,但山都不高,因为景色清幽,不少地方被开发成了度假场所,谢晏还是头一回知道这里面有民居。 车穿过树林,驶进一座庄园。 “好大的……房子。”谢晏下车之后不由得感慨,这里虽说没有方趁时那个浮夸的“本家”大,但也是平生罕见的大房子了。 “所以我说你爸妈进不来,”方趁时帮他拿行李下车,“注意到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过了几道卡口没有?” “两道?”谢晏回忆了一下,“算上院子大门有三道了。” 方趁时“嗯”了声,走过来拉他的手:“都是身份验证,非业主进不来的……我们最近就住这里,不过离学校远,你要是不想迟到,早上得再提前40分钟起来。” 这倒是没事,谢晏的作息一向挺养生的。 方趁时把他拉到大门前,先给他录入了一下指纹,才放人进去。 房子很大,谢晏在外面就意识到了,但是进门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房子是极简的装修风格,跟方趁时买在金色兰庭的那套房子类似,但审美上显然更高级一些。房子格局错落有致,从玄关看进去,既通透又有层次。 理论上应该先参观一下,但是谢晏有点困。 “我睡哪儿?”他问。 “卧室都在二楼,随便挑。” “那你睡哪儿?” “嗯?”方趁时愣了愣,“二楼中间那个房间是我的,床上有一组黑色抱枕的那个。” 谢晏上了楼,在几个卧室中转了转,找到那组标志性的黑色抱枕,把裤子一脱,躺了上去。 方趁时走得慢了几步,进屋的时候谢晏已经快睡着了,牛仔裤被人非常放荡不羁地脱在了地上。 月光落在他安静的睡颜……和两条分外白皙的腿上。 又长又直。 方趁时几乎凝住了呼吸,走到床边弯下腰,凑在谢晏脸前,压低声音问:“要跟我睡?” 谢晏没有动,尽管交错的呼吸能让他感觉到方趁时就在离他很近的距离上,他也没有动,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你是不是很少过来住。” “嗯?” “这床上没有你的味道。”谢晏低声喃喃,“你快点去洗漱。” 方趁时愣了愣,又往下垂了垂头,闭上眼嗅了嗅谢晏发间的味道。 一直以来,方趁时还以为只有自己这么不正常,努力克制着,又忍不住一次次地在他身边轻嗅。 原来他也会有一样的需求。 心脏仿佛被人泡进了温水里,被温柔又温暖地托举住。他只觉得这样的谢晏看上去好乖,好想亲他。 但方趁时此时并不想做扰人清梦的恶人。 “等我,”他只剩下了气音,“很快。” 谢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听起来软绵绵的。 平日里他并不是个绵软的人,一手按下去大概只能按到膈应人的反骨,这种样子的谢晏,或许只有方趁时见过。 意识到这一点,方趁时不由得勾起一个无声的笑,直起腰,将落在地上的裤子捡起来,随手放到旁边,然后去洗漱。 他特地洗得快了点,不过等他精致地做完一个简易护肤流程之后,时间也过去了近二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个困飞了的人睡着的,所以原本,方趁时并没有指望谢晏会醒着等他。 他最后看了眼那两条白得晃眼的长腿,心无旁骛地拉过了薄被。 这么柔软的谢晏是很少见的,方趁时想他今天应该心情不好,很快就是高考了,至少不能再着凉。 他仔细地替谢晏盖好,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手伸过去的时候有些不受控地往下,落到了谢晏的大腿上。 只轻轻一碰,解馋似的,很快就往上,摸到了腰间。 他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睡觉。 然而没过几秒,谢晏忽然动了动,朝他爬了过来。 方趁时睁开眼。 谢晏大概是真的很困,爬得仿佛肌无力患者,几乎是蹭进了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到他腰间。 另一条被压着的胳膊就向下放着,手腕上还挂着他送的手链。 其实这是非常正常的睡姿,但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方趁时没法正常地睡下去,否则那条胳膊就会碰到一些他并不希望谢晏碰到的区域。 他不能在……这时候碰谢晏。 趁人之危当然可以轻易地得到某些他想得到的东西,却会离另一些东西更远。方趁时学习的时候也不喜欢走捷径,有时候结果并不重要,对他而言,过程才是更值得重视的东西。 “你还没睡?”他声音很轻地问。 谢晏过了好几秒才声气微弱地回答:“快睡着了。” 方趁时纠结、犹豫、深呼吸了好几秒,终于仰起身体,捞起谢晏那条被压着的胳膊,直直地放到自己脖子底下。 然后身体才贴近,抱紧他,用自己的体温将他环绕。 “睡吧。”方趁时轻轻地说,“宝宝。”—— 作者有话说:穷人第一次收到贵重的礼物会感觉惶恐。 谢晏收到手链时是,方趁时听到“我爱你”也是。 以及同样是车祸。 孟扶冬会划轮胎,方趁时会集中他涣散的注意力。 ↑此作者就是这么爱写如此土鳖又含蓄的call back。 第107章 意外之后的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晏睡觉太老实, 这一晚,抱着他又不敢打扰他的方趁时居然是一夜好眠。 他在谢晏呼吸变得轻浅时睁开了眼睛,心说, 果然还是跟谢晏一起睡比较有益身心健康。 “醒了?” 谢晏“嗯”了声, 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几点了?” 方趁时也不知道,今天周六,他没定闹钟。 他稍稍侧身,胳膊伸出去,从枕头另一边摸到手机,又很快转了回去,好让谢晏重新待在他的怀里,这才拿起手机看:“10点……54。” 居然快11点了。 他昨晚睡前给人发过消息, 然后开了睡眠模式,这时候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 倒是不多。 谢父谢母找人找了一夜,今天早上才从早起上班的民警那里得知儿子昨晚短暂住过的地方, 但人早已经走了,这会儿还在寻找。 谢晏没问这件事,一贯早起的他此时把脸埋在方趁时胸口,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好像还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方趁时垂眸看了眼他的头顶, 总觉得谢晏这会儿有点逃避。 当然, 他并不反对谢晏逃避,他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因为印象里,谢晏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既然这样…… 方趁时手速飞快地发了几条信息出去,说明谢晏的去向, 托人处理这件事,然后又找离这里最近的五星级酒店订了份餐食,让他们送过来。 翠园这边安保严格,能送进来的外卖并不多,这家酒店和小区是同一个地产商,能直接走内部路线送过来。 谢晏缩在方趁时怀里,又睡了约莫一小时,才被方趁时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眼睛睁得比平时大,带着一种脑子还没来得及接上线的茫然:“谁的电话?” “我叫了餐。”方趁时感觉谢晏像是紧张,把电话接起来,一只手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一边跟电话那头送餐的人说把东西放在院门口的架子上,等把电话挂断,他才低头说,“警方那边我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 “……嗯。” 谢晏愣了一会儿,瞌睡好像到现在才醒:“我没拿校服,周一得穿你的。” “好。” “然后可能这段时间都要住在你这里。” “好。”方趁时很有耐心,“还有什么要求?” 谢晏想了想,搓搓脸从床上坐起来:“有牙刷毛巾什么的吗?我要洗漱……还需要一张书桌,我作业没写完。” “我给你拿。”方趁时翻身下床,“书房也在二楼,你找找。不过现在不要写,我一会儿出去拿外卖,先吃饭。” “嗯。” 方趁时连新找出来的牙刷都是电动的,非基础的型号,谢晏看了眼没说什么,他现在会用这些东西了。 生活是潜移默化发生改变的,也许他所有的不幸都用来交换这些了。 好像也不亏。 刷了牙洗了脸,谢晏下楼去吃饭。方趁时从院门外拿回了三大袋外卖,放到桌上打开。 谢晏趁这个时间参观了一下一楼。 一楼主要是厨房、餐厅、客厅,有电视和体感游戏设备,空间大到足以开出美式校园派对。 方趁时说二楼有卧室、衣帽间、书房、休息室和游戏厅,三楼是仓库、健身房和露台,四楼是天台,上面有楼顶泳池和洗衣房,每层楼都有相应的零食和饮料仓库,地下室跟金色兰庭那边一样有影音室,另外还有健身房和活动室。 房间很多,占地很大。 “房子过户给我之后孟书秋就不会随便来了,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方趁时说,“你随便玩。” “感觉,”谢晏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你妈在有原则这方面还挺值得称道的。” “我不否认。”方趁时耸了耸肩。 五星级酒店的饭菜食色鲜香一个不缺,两人对坐着吃了点东西。方趁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谢晏食欲不高。 可他无论是表情、动作,还是说话的语气,看上去都很正常。 吃完饭以后,谢晏去了书房写他的作业。他写作业看起来依旧很专注,但方趁时一下午往书房转了三次,感觉他效率好像比平时低一点。 这事其实很微妙,如果不是方趁时对那些作业的解题思路、答案,以及大致需要多少思考时间心里有数的话,可能发现不了他的变化。 晚饭后,方趁时叫住了他:“谢晏。” “嗯?”谢晏扭过头看他。 “你是不是,”方趁时有点拿不准,跟他确认,“还是心情不好?” 谢晏一愣,摸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不明显,”方趁时看着他,“但我一直在看你。” 谢晏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笑:“我就是……还是有点生气,而且可能快高考了,多多少少压力有点大,没事。” 方趁时:“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谢晏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晏一般不会特意去解决自己的情绪,因为大多数时间,如果问题被解决了,情绪仍然存在的话,他就只能等时间过去。 谢父谢母对同性恋的歧视,对儿子不合理的期待,这都是无解的题,而他现在不需要住在家中,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至少暂时是不存在的。 方趁时收留了他,给他解决了警方的问题,住宿、吃饭,安静写作业的空间,洗漱,校服……那么多的问题,他还能让方趁时做什么? “我觉得应该不用?”他想了想,双手合十朝方趁时拜了拜,露出个笑脸,“要不这样,我拜一拜学神,就当祝福我高考顺利了。” 这话给了方趁时一点灵感:“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们去庙里拜一拜,求个顺利……可以稍微走远一点,普陀山怎么样?” “啊?”谢晏一愣,“还能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能?” 哦,原来,周末是可以说走就走到周边城市旅游的。 谢晏瞪了他半天,发现自己的惯性思维又穷了一次。 “好,那什么时候去?”谢晏问。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方趁时的答案更激进:“现在?现在出发不一定赶得上末班车,我们可以自己开车过去,买明天一早的船票,明晚就可以回来。这样会有点累,你要是不想这么赶,我们就下周末过去,在海边住两天。” “那下周吧。”谢晏对这种激进本能抗拒,他还是更习惯四平八稳的计划,“我明天想去办张新手机卡,手机也不能一直不开机吧,微信都用不了了。” “要不用你以前的?”方趁时问。 谢晏:“嗯?” 谢晏以前的手机自车祸后就被方趁时捡了去。他当时身上有一些零散的随身物品,但因为出事后他穿越了,只向方趁时讨要了家门钥匙,别的都没提。 “你还收着呢?”谢晏愣了愣,“屏幕都碎了吧?” 方趁时的回答是找了根卡针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卸出一张手机卡给他:“你手机碎了,我收起来当藏品了,这张卡一直在我手机里。” 谢晏:“……” “你总是在我觉得已经对你很了解的时候,”谢晏想了半天,干巴巴地找出一个形容词,“痴汉到超越我的想象。” “这好像是贬义词?”方趁时挑眉。 “但我没在贬低你,挺……好的。”谢晏把手机卡接了过来,用卡针把卡槽打开,换了张卡。 旧SIM卡怕丢,塞进了手机壳背面。 这样一来,别的不提,至少微信是可以用了。 班级群一如既往的热闹,有人问题目,有人吹水开玩笑。 在他的世界崩塌的时候,世界还在照常转动,真好。 因为谢晏已经决定下周再出行,第二天他哪也没去,是在家中的健身房度过的。 运动到底能提供多巴胺,周一上学的时候,谢晏看起来已经状态如常。 盛柯一大早就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你周五晚上干嘛了?” “嗯?”谢晏正在写作业,闻言愣了愣,回头看向方趁时。 “你别看他。”盛柯说,“我就是因为他差点把修宁翻过来了才想问你周五干嘛的。” 谢晏眨了眨眼,把修宁翻过来……是为了找他? 老实说,这几天来,这是唯一一件提起之后能让谢晏感觉有点开心的事情。 他“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就是跟家里出了个柜,然后离家出走了。” 盛柯目瞪口呆。 “有这么吓人吗?”谢晏笑了。 “老实说,这件事不是很吓人,这时候做这件事比较猛。”盛柯下意识地看了眼教室后方的倒计时,“你是疯了吗这时候找架吵?” “我也不想的。” “是我的错。”方趁时接了话。 谢晏扭过脸看他:“关你什么事啊?” “那个时间地点,是我非要。”旁边还有人,方趁时话只说了一半。 是他非要在回家路上跟谢晏接吻的,如果不是他,谢晏现在可能还安然住在家里,这几天情绪也不会这么低。 盛柯直觉下方的内容不宜收听,缩了缩脖子,默默走开。 谢晏拧眉看他:“我自己也想这么做的。” 方趁时没出声。 “我不想跟你吵架。”谢晏难受地揉了揉眉心,“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到底还要跟你强调多少次?” “抱歉。”方趁时认错很快,认真地看着谢晏,“我不提这话了,你别生气。” “嗯。” 谢晏没再说什么了,高考在即,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他知道自己状态稍微有那么点问题,不想说出什么气话来伤人。 倒不如少说两句。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方趁时订了周五晚的车票,做了行程,准备了行李。 谢晏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在周五放学后跟着方趁时走就好。 他们先是开车回家,把校服换掉,带上行李,然后就启程去汽车站。普陀山在岛上,从修宁过去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坐长途汽车。 车程两个多小时,上车睡一觉就到海边,方趁时的计划是就近住下,等第二天白天上岛,拜祭完之后坐下午的船去其他岛上过夜,周日凌晨在海边民宿看日出。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方趁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来自他私人的员工,成年之后,方趁时各项业务往来变得频繁,跟员工的沟通时间也增加了,他接电话的时候只以为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丝毫没有设防。 接着十几秒后,他变了脸色。 “怎么了?”谢晏刚换好鞋,抬头看见他的脸,用口型问他,看上去很是担心。 方趁时慢吞吞地把手机收起来。 他看了谢晏一会儿,抿了下唇。 谢晏:“嗯?” “我跟你说件事,你要冷静。”方趁时朝他走了两步,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很轻也很慢,生怕惊扰到他。 “你舅舅……出事了。” 第108章 是晏晏回来了吗? 车在路上飞速驰骋。 车载蓝牙音响连着手机, 从里面播放出谢晏陌生的声音,那是方趁时聘请的私人秘书之一,最近的工作包括定期去看望谢晏外婆和舅舅的情况, 在需要的时候以社会爱心人士的名义提供帮助。 今天也是他例行去看望的时间, 这才知道谢晏舅舅出了事,这会儿他正在说明从邻居那里打听到的内容。 沿河这排民居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自来水都是后来拉的,排污不够完善,所以很多人家夜里用完洗脚水,都会走到门口来往下水道口倒水。舅舅家的下水道口就在门口,但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每次倒水总待在离河边很近的地方。 原本, 他家门口的岸下方还有个靠近水面的平台,一般人都不至于出事, 可这天水位高,浪头打上来洇湿了下方平台的地面, 他一滑滑下去两层,还偏偏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失足落水爬不上来,呼救也喊不大声。 那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 锅里爆炒的噪音遮盖了呼救声, 好久才有人听见。 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他……”谢晏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好像世界被一层噪音隔绝,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说话声, 可秘书的话又清楚地落到了脑海里,扰乱他的神经,搞得他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一般不都是……外婆去……倒水的吗?” 秘书说:“我听一个话挺多的大姐说, 说是上个月老太太头晕摔了一脚,腿脚不太方便,所以这阵才让宋先生去倒水的。” 舅舅姓宋,叫宋正松。 开着车的方趁时这时开口说了句话,语气有几分严厉:“老太太上个月摔了,你不知道?” “这事怪我。”秘书也有点懊恼,“老太太摔了没去医院,在家养了几天,也就关系好的老邻居去家里帮过两天忙才知道。我每次过来看望,没个借口也不敢太靠近,真没发现。” 好不容易等到个红灯,方趁时飞速地朝边上看了一眼,只看到谢晏一脸平静的表情,目光却是不聚焦的,有心想抱抱他,可车也不能停下来。 “我现在跟邻居说,我是个专门帮助孤寡老人的公益组织的工作人员,留在这里帮忙看着老太太……”秘书话音有点犹豫,“但她精神状态不太好,现在说话颠三倒四的,我看着得送医……问题是老太太这会儿不让人靠近,谁靠近打谁。” “你跟沈律联系一下,宋先生的后事有什么问题都由我们来负责,我这会儿在开车,不方便。其他的等我们过去再说。”方趁时吩咐完,收了通讯。 “谢晏。”他喊。 谢晏“嗯”了一声,低声回答:“我没事,还算……冷静,你好好开车。” 确实冷静,以发生的事情大小来说,谢晏此时只是些许的情绪不稳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异常”了。方趁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踩着限速一路疾驰到那条河边。 没等车停稳,谢晏已经推开门下车。 “谢晏!”方趁时怕他出事,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匆匆将车停进一个路边的车位就下了车。 谢晏已经跑到了河边,天色已晚,大多数看热闹的人都回家了,只几个老邻居在,还有一个谢晏没见过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在舅舅家门口。 那灯火通明的老房子里传来古怪的“嗬——嗬——”声,好像有谁在拉坏掉的风箱。 “他家都没人了……真造孽啊!” 几个邻居在门口长吁短叹,面露可惜。 谢晏顿住了脚步。 是啊,他的身体躺在医院,是医学上的植物人。现在的他,要用什么身份走进去? 方趁时很快追了上来,搂了搂他的肩,没多少什么:“过去看看吧。” 谢晏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只是路过。”方趁时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有读心术似的说,“爱心公益人士,好吗?” 这个借口倒是勉强合理,谢晏点了点头,这才迈开脚步。 方趁时喊了他的秘书一声。 “哎哟,小方总,你可算来了。”秘书其实一般管他喊“老板”,可方趁时年轻、面嫩,怕这些街坊邻居不信服,就换了个称呼。 方趁时没说什么,点点头,把谢晏往前面带:“正好路过,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秘书其实不太懂老板在演什么戏,但全力配合。 秘书待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因为他表示愿意帮助处理宋正松的丧事,这会儿,街坊们隐约把他当做责任人,听说小老板来了都给让出了路,谢晏这才能穿过人群走到门边。 那扇他很熟悉的旧木门敞开着,外婆坐在小客厅那张很旧的小沙发上,上面盖着的毛巾毯早就洗褪了色,露出多年沉淀的黄。她目光有些浑浊,拉风箱的声音正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电视机里在放没见过的抗战片,演员们说着口音不标准的日语。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灰扑扑的水泥地面。 老太太说不清楚话,也不让人进门,情绪激动又冷静。 谢晏一张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 警方在场调查事故原因,虽然八成是失足落水,调查还是得做;方趁时找来了律师和更多的人帮忙处理事情,自己在不远处看着谢晏。 时间渐晚,邻居们不想多惹事,见有人接手,也就渐渐散了。谢晏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外婆,想进去,始终没敢迈出这一步。 “得把外婆送去医院检查。”见人都散了,方趁时才走过来,压着声音对谢晏说,“我给她安排了疗养院,她这个状态,以后没法一个人生活,送去疗养院有人照顾。” “……嗯。” 不能再看了,得把外婆送走。 方趁时安排得很妥当了,还好有他,现在自己都想不到这些。 谢晏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被堵住了,打了结,不通畅,只能思考接受到的一点点信息。他听方趁时这么说,才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强硬地把外婆抱起来,送上车。 他动了动,才发现步子有点踉跄,他腿软了:“……老奶奶……” 话不成调的老太太这时浑浊的视线里居然有了一点光:“嗬……嗬……晏晏,是晏晏回来了吗?” 她挥舞着手臂,好像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来扶谢晏。 谢晏瞳孔一缩,迅速扑了过去,接住她差点摔倒的身体:“……外婆。” 声音是抖的,他控制不住。 “晏晏……晏晏……”老太太扶着他的胳膊一声声地喊,“阿松还同我说你回不来的,我就说你接个可能不回来,你顶顶乖的……” “我在的,外婆,我一直在的。”谢晏急急忙忙地蹲下,去抱她,“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去医院做撒?我不去的,噶噶贵!” “去做个检查。”谢晏咬着唇,努力忍着,他怕自己掉眼泪说不清楚话,“我刚出院,要回去复查的,你陪我去好不好?外婆,晏晏……害怕。” 这话是他很小的时候才会说的话了。 好在这会儿老太太神智不清醒,好像觉得谢晏就该是个胆怯的小娃娃,“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嘴里喊着“我的乖晏晏”,终于是勉强答应了要去医院。 谢晏艰涩地把方趁时喊进来:“你到里屋去看看,有个……舅舅出门用的轮椅。” 他半扶半抱着外婆,没法进去拿了。 方趁时应了声,走进里间四处找了找,才在一块不知道用了几年的花边绸布底下找到了那张轮椅。 竟然是全木制的木头轮椅,表面光洁无毛刺,轮轴旋转稳定。 他想起谢晏说过,舅舅是个死板的木匠——自己做的吗?好好的手艺。 可惜这个时代,努力不一定有收获,真心反多被辜负,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房子,方趁时有几分唏嘘,很快又化成对谢晏的心疼。 这是谢晏始终背负着的沉重的真诚。 他推着轮椅出去,关掉电灯,让谢晏扶着老太太坐下。 “开来的车不够大。”方趁时压低声音,走在谢晏旁边,“放不进这张轮椅。” “可以折的。”谢晏说着给他指了下轮椅后面的一根横向的木棍,“这根卸下来可以折成一半大,要是还放不下,轮子可以卸掉,下边有个扣。” 方趁时难得惊讶了一下:“你舅舅自己设计的?” “嗯。” “……好心细,”方趁时说,“还很有巧思。” “其实只是因为不想花钱买电动轮椅,他就琢磨着自己做一个,木料都是一点一点攒的。”谢晏勉强笑了一下,但不太好看。 方趁时看着他,轻叹口气:“那应该够放了,沈律开过来的是辆SUV。” 他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了那位“沈律”,跟人换了把钥匙,又跑回来。 老太太现在只认得谢晏,得让谢晏陪着,方趁时当司机,把人送往医院。 谢晏一直在用小时候的口吻跟外婆说话,没注意窗外,等方趁时叫他下车,他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医院。 “这是哪儿?” “私立医院。”方趁时说,“疗养院就在医院后面,检查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把外婆送过去。” “好。” 谢晏哄着外婆下车,方趁时在前面带路。 医生和检查项目都是提前联系好的,私立医院主打一个服务,各个护士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都轻声细语的。 这让谢晏稍微放下点心——外婆现在认不得人,但跟外人说话容易一惊一乍的,谢晏只能尽量全程陪着。 好在这医院全是陌生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自称“患者的外孙”,陪护倒也不显得突兀。 忙活了大半宿,检查结果出来,是脑血栓。 这是老年人常见的疾病,谢晏外婆年纪很大了,上个月头晕摔跤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这回受了刺激,人糊涂了,就认不清人。 “那还送疗养院吗?”谢晏听这状态是要住院的。 “疗养院和这边医院是一家的,”方趁时在他身后扶着他,掌心的热度从脊背上传来,低声安抚,“先让外婆住着,回头就算去了疗养院,也可以让工作人员定期送过来检查。你平时放学放假想过来看她也随时可以来。咱们一会儿先回去,明天我送你过来看她,顺便去疗养院看看环境,行不行?” “……嗯。” 谢晏现在的脑子根本就转不动,有方趁时在这儿帮忙安排,他早已放弃了思考,方趁时说什么是什么。 医生安排了用药和明天的检查,给安排了住院。谢晏把外婆送进病房,陪她说了会儿话,哄老太太睡觉。 “这是护工大姐,就跟隔壁的阿姨一样的,一会儿让她给你擦个身,然后你早点睡。”谢晏很耐心的样子,“我还要回去……写作业,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写作业,写作业,晏晏好好写作业。”外婆一下一下摸着他脑袋,“争取今年再拿个三好学生回来。” “诶,知道了,期末我……带奖状回来。” 好说歹说,谢晏终于退出了病房。 方趁时走过来,也难得大胆,像外婆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感慨似的:“你还真是好学生啊,以前。” 老太太人都糊涂了,居然还知道要让外孙赶回去上学。 “很久以前的事了。”谢晏对他“以下犯上”的动作毫无反应,原地站着,垂着眼睛出神,“外婆不提,我自己都忘记了。” 方趁时抱了他一下:“回去吗?” “嗯。” 得回去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 谢晏的理智这样跟自己说,控制着手脚跟方趁时走了。 他睡了一夜,只觉得刚闭上眼天似乎就亮了,强提精神起来,等方趁时开车送他去医院。 上午外婆要做检查,方趁时还要带他参观疗养院的环境。中途,方趁时接了几个电话,回来问他,要不要给舅舅停灵。 谢晏家没人了,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便直接出面办什么,方趁时借口的公益基金是孟家的公益基金,真实存在,虽说此前从来没做过关怀孤寡老人的项目,但只是拿出来糊弄别人倒是足够了。 事情好办,停灵就不太方便,可以放在殡仪馆,但没有借口去守——这世界上应该没有这么好心的公益组织——方趁时琢磨着,如果谢晏想守灵,他就多请几个人,搞个公益守灵队。 不过谢晏对这些走形式的东西没有兴趣,人都不在了:“算了吧。” 他之前还想着该怎么多塞点存下来的零花钱过去给舅舅外婆改善生活,也想过以后是不是有办法把舅舅弄进谢父的家具厂里找个活干,现在一切都成泡影——舅舅不在了,他跟谢父也闹得很僵。 他好像活得挺失败的,谢晏想。 想做的事情,总是不成。 运气也,总是不好。 生活好像对他有什么恶意,总是在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再给他不大不小的一拳。 死不了。 逃不脱。 想要挣扎出一条路,非得掉一层皮不可。 “得看火葬场时间,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插队,插不上也还是得下周。”方趁时翻着手机日历,“工作日不行,你现在尽量不要请假。” “嗯。”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疗养院?” “嗯。”谢晏安静地站了起来。 疗养院跟这头是通的,环境清幽,有一些基础医疗设备,用以保障一些有基础病的老人的身体状况,又没有医院给人的那种压力。 是个好地方。 但意外的是,谢晏在这里看见了他自己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第12章,外婆出门倒水,跟舅舅说,好像看见晏晏回来了。 一个call back—— 写完存稿发现这章会在双11当天被发出去。 光棍节发这种情节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并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了] 第109章 生死在这里随性地相隔…… “你把我挪到这里来了?”谢晏愣了愣, 回头寻找方趁时的身影。 方趁时一直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谢晏一回头就能找到他:“嗯,之前放在公立医院是为了就近抢救, 后来就一直没换地方, 那时候是……孟书秋出的钱。” 方趁时始终盯着谢晏的脸,担心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情愿:“那会儿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手上有钱,所以跟她做了笔交易,成年之后我就不怕她知道了,这边有我自己的投资,挪过来我比较放心。” “放心?” “嗯,”方趁时看着他,“你的身体是她唯一能用来威胁我的东西。” 谢晏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 忽然问了一个他一直觉得不该问,但这会儿突然想问的问题。 “你究竟有多少钱?” 方趁时笑了下:“终于好奇了?” “有一点。”谢晏说, “你要是不方便……” “没有不方便。”方趁时巴不得他说点别的,别一直想着他舅舅的事, 忙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各大金融APP给他看自己的账户。 “不要担心花我的钱,我还是挺有钱的,虽然暂时比不了孟书秋……” 方趁时一个一个账户打开给他看里面的数字, 谢晏简单地加了加, 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识数。 孟书秋该多有钱啊? “你花不了多少的, 别担心。”翻完,方趁时把手机收起来, 捏了捏他的手,“嗯?” “嗯,知道了。”谢晏试着跟他笑了一下, 可惜此刻就算不照镜子,谢晏也能感觉到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笑出来应该很难看,于是他努力开了个玩笑,“我觉得你才应该去做我那对便宜爸妈的儿子,除了性取向之外,想必别的都能让他们满意。” 方趁时没笑。 他看上去有点意外,然后目光沉了下去,温柔的月色化作一汪平静的湖,片刻后问:“你是不是很在意他们?” 谢晏的笑容收了起来。 片刻后,他怔忡道:“我不知道。” “其实,”方趁时沉吟片刻,“他们来学校找过你,被霜姐联合学校领导劝回去了,毕竟现在是个关键时期。但你要是真的很在意的话,也可以考虑回去……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准。” 谢晏摇摇头。 “如果你是在意我的话……”方趁时看着他,“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不是的。” “但你在意他们?” “我在意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谢晏闭了下眼,“我原本想,我占用了弟弟的身体,应该要替他实现心愿,他其实很爱自己的父母,正好我也没机会好好和我的父母相处,但他们……他们好像不在意这个儿子本身,更何况他们也接受不了同性恋。我不回去……还是说你想赶我回去?” “不是,没有,怎么会。”方趁时捏住他的手,“可是你——” “什么?” 方趁时摇摇头。 他想说,其实谢晏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因为他太过执着,所以妥协了而已。 如果不是他的话,这一切本不必发生。 都是他的错。 可他知道这样说谢晏会不高兴,于是把话咽了回去,但方趁时想,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归认为,但方趁时扪心自问,他好像放不了手。 谢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努力笑了一下说:“霜姐和学校领导会帮我赶家长回去,应该也有你帮忙吧?” “嗯?”方趁时回过神,神色淡淡地摇了下头,“不算,你现在成绩好了,他们也很珍惜你的。” “这该死的优绩主义社会,”谢晏笑了笑,“不怪孟扶冬会有那种‘不被爱是因为不够优秀’的错觉——” “你还提他?”方趁时捏住他的下巴,挑眉。 火葬场太忙,宋正松的火化仪式只能被安排在下周五,距离高考只有三天。 倒计时五天的时候,澜越高三全体放假,学校给学生开放教室,可以在家复习,也可以来学校自习,时间倒是有。 本来方趁时想,要不干脆排到高考后去,但谢晏觉得不安心,想先火化掉,毕竟“入土为安”,入了土,一切便好像尘埃落定。 当日天还未亮,两人就起来了,方趁时开车送谢晏过去。火化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宋正松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亲妈养在医院不知情,遗体告别只有谢晏到场,连宣讲都不必。 谢晏在灵前站了一会儿,跟方趁时说:“我昨天本来想写份稿子。” “然后呢?”方趁时听得认真。 “然后发现,我其实不太了解舅舅,好像写不出他的生平。”谢晏搓了搓脸,“我们家的人,大概缘分都浅。” 父母火化的时候,他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念了份东拼西凑颂扬父母真善美的稿子,自己也不知道那稿子上写的人究竟是谁。 现在轮到舅舅,他依然写不出来。 方趁时搂了他一下。 排完队,便是火化,遗体送进去,骨灰送出来;大厅里有很多或安静或悲伤的人等待,吵吵嚷嚷,和一般的办事场所乍一看毫无区别。 生死便在这里随性地相隔。 接着是下葬。 墓地也是方趁时找人办的,为了谢晏以后扫墓方便,他托了人,在离市内最近的公墓订了块小小的墓地。这公墓很热门,光有钱也得找到路子花。 “给你外婆留了一半,等她百年之后,可以跟你舅舅葬在一块儿。”方趁时低声说,“我还多订了一块离得近的,等考完试,我们把你父母的墓挪过来,这样你以后不用出城去祭拜了……” 谢晏转身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方趁时一愣:“……这里都是人。” “我知道。” “你不是,”方趁时声音有点哑,“不愿意给别人看见……” 他在公共场合从不做超出能用“朋友”二字解释的行为,哪怕想拥抱谢晏,也只是短暂地搂一下。 谢晏摇了摇头,抱着他没有说话。 不在乎了,谢晏想。 他逐渐意识到,他所坚持的许多原则和行事框架,都没有什么意义。 眼前的人才最重要。 近来谢晏情绪一直不好,方趁时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方趁时应该是一个,将一身张扬藏在淡漠里的,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人。 谢晏很难过,也觉得自己很糟糕,同时又很感动,以及为自己的感动而唾弃自己。 过去的无欲无求,好像只是因为求不得。 如今的他那么贪婪。 从公墓出来,已经过了中午,两人随便在路边找了家店,吃了点东西。谢晏出来后觉得注意力难以集中,就说想回学校。 他觉得那个氛围比较能让他投入到复习中。 “那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方趁时盯着他,“千万等我啊。”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朝停车的方向过去。 谢晏冲他笑了一下。 看,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方趁时。 今天吴霜停在学校值班,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来,看见的时候还感觉很意外:“你俩怎么这个时候到学校?” “谢晏有点集中不了,说回学校好一点。”方趁时替谢晏答了。 “这样啊,压力太大了吧?要注意压力管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这几天一直开着,有需要就过去跟心理老师聊聊。”吴霜停拍拍谢晏的肩,又转头跟方趁时说,“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嗯?”方趁时一怔,回头看谢晏。 “去吧。”谢晏说。 方趁时是可以保送的,他为了陪谢晏高考拒绝了,反正以他稳定的发挥,考不考都一样,把名额让给别人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但他这样的学生,无论对哪所大学来说都是香饽饽。 目送两人远去的时候,谢晏听见吴霜停在说,“T大、P大、F大、J大……都往学校打了电话……” 谢晏突然笑了一下。 真的,他好像很贪婪。 方趁时在吴霜停那里听了一耳朵各个大学开出的优渥条件,走神走到了太平洋西岸,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打断。 最后吴霜停说:“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 方趁时摆了摆手:“不考虑。” “嗯?” “您问我考虑哪所学校,不如问谢晏。”方趁时说,“我跟他报同一所。” 吴霜停眼睛微微睁大,过了几秒钟才说:“你应该知道他成绩没那么稳定。” “嗯。” “我不是想说他不好,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都能考出好成绩,但是现在谢晏状态不好是显而易见的,万一因为压力太大失了手,滑档去了个普通院校,”吴霜停问,“你也要跟着去?” 方趁时笑了:“吴老师。” 吴霜停带了方趁时三年,不敢说有多了解这个学生,但知道他不爱笑。 他笑起来她心里就觉得毛毛的,没好事。 果然,方趁时的下一句是:“我去年还打算陪他去上大专的。” 吴霜停:“……” 她对方趁时毫无办法,劝说几句之后,只觉得此人油盐不进,十分心累,只好放他回教室,然后考虑是不是要跟谢晏谈谈,又会不会让谢晏压力更大,苦恼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方趁时才不管她。 他手插兜,像往常一样晃回教室,却没看见谢晏的人影。 一股白毛汗从后背升起,方趁时的脸色骤然一变。 教室里没几个人,他抓住坐得离两人座位最近的班长江露白,只觉得自己声音都抖起来了:“班长,你看到谢晏了吗?” “没。”江露白刚刚看到他俩在走廊上的,说,“他就没进来,你跟霜姐走了之后,他也往那个方向过去了。” 那个方向,有办公室,有厕所。 谢晏不在办公室。 方趁时跟江露白道谢,转身匆匆朝厕所跑去。 离2班最近的厕所,没有。 稍远一些的,他们常去接吻的厕所,没有。 方趁时再往远处跑,去每一个他们曾经在里面偷偷亲吻过的厕所找人,没有。 他想到了上一次,他差点没找到谢晏的时候。 那回谢晏究竟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不知道,谢晏没说过,后来方趁时也没有刨根问底。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只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空教室。 方趁时一间间看过去。 没有人。 谁也不在。 冷汗冒了出来,他开始给谢晏的手机拨号。 电话响了好几声,但还好,有人接。 “喂?”方趁时的脚步停下,手下意识地扶住墙,“你在哪儿?” “嗯?你跟霜姐聊完啦。”谢晏的声音轻轻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温和的,不带一丝阴霾的。 越是这样“正常”的谢晏就越让方趁时心惊,他压了压狂跳的心脏,低声问:“聊完了,你在哪里?” “天台。”谢晏说。 第110章 这段旅行的终点。 “谢晏!”方趁时一路疾跑, 猛地推开天台门,大口喘着气。 落日的余晖将世界染成金黄,想象中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离深渊两步之遥。 尽管找来的路上就想过这种可能性, 但当这个画面真实呈现在眼前时,方趁时仍是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跑过去,但快走几步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刺激到谢晏,又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方趁时想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了。 站在那里的人听到动静,转过了头,脸上带上了一点笑:“怎么了?” “你……”方趁时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了。 他找人找得太急, 跑得太用力,身上冷汗热汗一出, 嗓子疼得像刀割一样。 “以为我要跳楼?”谢晏愣了愣,又摇摇头, “我没有,我只是想上来看看,琢磨一下……琢磨那个时候,你想跳下去的时候, 还有他真的跳下去的时候, 你们都在想什么。” 方趁时深吸口气, 感觉到口腔中分泌出些许唾液,他将它们咽下, 嗓子终于能出声了:“其实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 “嗯?”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再想了,才会想要结束它。”方趁时认真地看着他, 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当时还觉得,说不定能体验下飞的感觉。” 那天他在城南职高的楼顶坐了一下午,无数次幻想,孟书秋会不会满世界寻找他;又或者会不会有别的人发现他在这里,孤绝地想要画一个句号,能阻拦一下他。 幻想到最后,一切纷扰的思绪如燃尽的灰,什么都不再想了。 然后谢晏出现在了天台门口。 正如此时此刻,他跑到天台寻找谢晏。 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短暂地体会到了当年谢晏劝他下来的心情。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同桌是怎么想的,他对那个人的关注有一些,但不多,算不上非常了解,因此答不上后半句。 就像他严密地监视了谢晏这么多年,也只有到此刻才追上了一点当初的影子。 人与他人之间,本就相隔着银河。 “这样啊,”谢晏点了点头,将脸转了回去,看向落日,看向眼前的大地,这副景象很美,美到他的眼睛有些贪恋,“别担心,我是不会跳下去的。” “谢晏。”方趁时喘匀了气,人也冷静下来了,便忽然多出几分好奇心,“你从没有想死的时候吗?” 他从前以为,自己活在地狱之中。 但了解之后发现,谢晏的痛苦,并不比自己的少。 “我?我当然想过去死,可是我害怕。” “……这么简单?” “嗯,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不可以吗?”谢晏笑了,“没人规定需要什么高大上的理由才能活下去吧,就像我们的出生也没什么理由一样。” “人就是活着,一个卵子选择了一个精子,它们结合成为受精卵,然后这颗受精卵发育、长大,诞生了肢体、思想,人就是因为这种理由活着的,非要思考个‘人生的意义’出来,大概是宇宙对人类这种高智生物的惩罚。” “寻找意义是我们的枷锁,是我们的牢笼,但是,可能也是因为想求一个意义,才会有许许多多伟大的,壮烈的故事。任何事物都是双刃剑,这很公平,所以,我也没有责怪宇宙法则的意思。” “我之前跟你说,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其实只是因为……我那时候总想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也许倒霉的人生,就能够熬到一个幸运的时刻,人运气再差,一生也总该有一个高光吧?就算没有……呃。” 谢晏说到这里,明显被自己噎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那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习惯了努力,这可是我自己的人生啊,我再怎么努力,都是不过分的吧。” 他说完,整个人转了过来,看着方趁时笑了:“更何况,这些都是以前的想法,现在我的生活比那时候好多了,我更没有了绝望的理由,所以你看,熬过去的话,会等到幸运时刻的吧。” “……嗯。” 如果没有近日连续发生的事,方趁时会觉得谢晏这段话发自内心。 但因为这种种发生,他总害怕谢晏在强颜欢笑。 方趁时朝谢晏走过去。 他走得很稳,但其实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有一点点的颤抖。 “抱一下,好吗?”方趁时问。 谢晏笑着问:“你以前不都是直接抱上来的吗?” 他说着张开了双臂,下一刻,接到了整个扑过来的方趁时。 对方扑过来的力气颇大,谢晏朝后退了半步,好悬将两人的身体一齐稳住,反抱住他,推着人往靠内的方向走:“不要这么用力,不看看这是哪儿?天台上不要乱走,太危险了。” 方趁时的脸还埋在谢晏肩膀上,发出的声音也是闷的:“这话不该我来说?你吓死我了。” “……抱歉。”谢晏认错认得很快,“是我不对。” 他一直把人推到安全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任由方趁时抱着。他想方趁时应该是有话想说的,哪怕只是骂他失联。 但等待片刻后,却听到方趁时说:“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不能接受你不爱我,但刚才我突然发现,原来比起你不爱我,我更不能接受的是你消失。” “可我没有不爱你。”谢晏说。 “我知道,我只是忽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方趁时亲了下他的侧脸,倏地抬起头,“还有,谢晏。” “嗯?”谢晏看见他的脸一愣,“你怎么哭了。” 虽说此刻方趁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眶却是红的,也不知道是有多少打转的眼泪被他憋了回去。 大概确实是很害怕,谢晏多了一点愧疚,也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软和不舍得放手的贪婪。 “没有哭。”方趁时看着他,伸出手背摸了下他的额头,“谢晏,你发烧了。” “……啊?” 谢晏发烧了,他自己也没发现。 甚至,好像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天台风大,方趁时不想他继续吹风,将人劝了下来。直到坐到课桌前开始做题,谢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发烧了。 思绪有点堵,有点慢。 这几天一直这样,他一直以为是舅舅去世的消息冲击造成了他的无法思考,所以这样想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天开始病的。 “我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呢。”谢晏想了一会儿,坐在桌前平静地说。 方趁时快受不了了:“你哭一下吧,哪怕骂我一顿,揍我一顿也行,你发泄出来。” “问题就是,我没什么想发泄的。”谢晏的语气毫无起伏,“以前说这话可能还有怨气,现在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了,所以说自己运气不好,心里连波动都没有。” 方趁时深吸口气。 “没事。”谢晏说着拿起笔,“正好我适应一下这个状态,万一病到高考那天……你帮我计一下时?” “……行。”方趁时也想做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一场考试的时间结束,谢晏做题比平时慢,没有检查的时间,还差点没做完。 不过他心里有了数,换了张试卷,让方趁时再帮自己计一次时。 “试卷给我。”方趁时伸出手,“我帮你查错题。” 谢晏看他一眼,把试卷塞过去,低头写新卷子。 一直到离开学校,谢晏总共写完了三张试卷,把速度拉上去了一点。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他们很幸运地被分到了自己学校考试,不需要提前踩点,高考当日早上,方趁时叫谢晏起来,吃早饭,再帮他拿上笔袋。 笔袋里有高考需要的所有东西,两人一人一只,这就是他们今天所有的“行李”。 这场名为高中的旅途会在今明两日走到终点。 谢晏这两天烧得厉害,这会儿全靠早上出门前吃的那片退烧药压着,来学校路上出了一身汗,神智才清醒一点。 “你行不行?”方趁时先把他送到考场门口,跟他确认。 “现在还可以。”谢晏的眼神倒的确是清明的。 “考完在这里等我,我过来接你,你别乱跑。” “好。”谢晏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行,再说那天私自上天台把方趁时吓到了,他现在很老实。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倒霉的运气终于获得了老天一点点的垂帘,开考之后,谢晏觉得试卷好像还算简单。 他的状态也还行,做完之后,整体感觉是正常发挥。 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一场语文考完,方趁时从自己的考场过来,接他去吃饭。 下午那科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开始,方趁时在澜越附近的五星级酒店订了间顶层套房,打算让谢晏睡一会儿。 “这么奢侈的?”吃完饭谢晏又烧起来了,这会儿说话声线有点迷糊,带着某种粘连的糯。 “没提前订,考场周围的房间都订满了,套房太贵才有空房间。看地……小心点。” 谢晏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好悬被方趁时搀住。 “一起睡会儿吧。”躺下去的时候谢晏还在说,“我看你这几天也没睡好。” “我一向睡不好的。”方趁时笑了下。 “跟我睡的时候不都能勉强睡会儿吗?”谢晏很执着,蜷在床上看他,“睡会儿吧,你定个闹钟,也不怕醒不过来。” “……行吧。” 这场孤独的旅途,总要有人相依为命。 方趁时脱掉外裤钻进被子里,跟他蜷在一处。 他的闹钟比考试时间提前了40分钟,为了让谢晏早点醒过来吃药,这样药效发挥的时候,正好就是考试时间。 下午,数学。 两人考完回家,酒店套房也没退,第二天还要继续考试。 这一晚,谢晏的体温一直维持在38度上下,不算严重,方趁时以为前几天38.8的体温就是极限了,稍微放下点心。没想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考完之后,他去考场接人,发现谢晏靠在考场外的墙上,垂着头,半闭着眼,脸色苍白,嘴唇红艳到有几分怪异。 “谢晏?”方趁时伸手一摸,滚烫。 谢晏动了动,看上去似乎想跟他说什么,谁料那张嘴嗫嚅半天,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人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 方趁时连忙将他背起来,往楼下走。 学校前门堵着大批记者,其中有不少都是来蹲他这位“学神”的,方趁时心说还好他早上把车停在了学校停车场里,直接从校园内穿过去不用被堵。 然而尽管学校安保严格,在这种高考已经结束、所有人都神经放松的时间点里,总归还是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 方趁时去停车场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记者,跟着的摄像老师紧盯着他拍摄,方趁时嘴唇抿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 “同学,说几句吧,简单的就可以了。想问问你考试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方趁时脚步没停,冰冷的视线扫到记者脸上,嗤笑一声:“觉得试卷太简单了算感想吗?” 记者被他噎了一下,又追到他身前问:“看来你对这次考试的结果很自信是吗?” 方趁时皱了下眉,这回语气堪称凌厉了:“让开,我送我同学去医院。” “这位同学也是今天的高考生吗?是带病参加考试吗?对考试结果有信心吗?” 方趁时半句没答,一路步履匆匆地赶到停车场,小心地将谢晏放进副驾,驱车前往医院挂水。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谢晏的身体就好像绷着一根无形的弦,非得等一切尘埃落定,才会将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病痛爆发出来。 他几乎是昏迷一般睡了过去。 方趁时知道他这半个月来都没太睡好,看到他久违地沉睡,还有点欣慰。他不愿打扰谢晏,夜里无事,便也早早洗漱,上了床。 睡前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班级群里有一堆@他的消息。 【钱松俊:@方趁时 ,爷爷,你上新闻了![视频链接]】 【徐明泽: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方总,拽飞了吧!】 【蒋星杰:现在澜鸟上都炸了哈哈哈,可惜方总不上澜鸟。】 【陈朝远:别说澜鸟,#试卷太简单了算感想吗#这个词条都上热搜了。】 【姜晓灵:不是,谢晏是生病了吗?会影响成绩吗?】 【徐若梨:我去!怎么回事?!我们晏子还好吗?@方趁时 ,医生怎么说?】 【苏蓉:啧啧。】 【盛柯:啧啧。】 【盛柯:所以谢晏没事吧?】 …… 方趁时把一百多层的高楼爬完,只回复了两句。 第一条引用了姜晓灵:【发烧了,成绩还不知道】 第二条引用了徐若梨:【暂时没事,刚从医院挂水回来】 然后没话了。 【盛柯:???】 【盛柯:操,是不是兄弟了?唯独不理我?】 方趁时没看见,可以预见,从明天开始,他的手机上就会有很多找他的电话,为了睡眠不被打扰,他把手机关了—— 作者有话说:天台那一段的内容写于8月11号,真正定稿在10月19日,非常奇妙。 8月11日那天我突然来了灵感,写下了这个天台对话的场景,当时的设计是,这是他们二人互通心意的时刻,是一个表白的场景。 但那时候我还没写到能表白的时候,稿子就单独丢着了,之后,随着剧情的推进,他们有了新的表白场景,这段稿子我本以为会废弃。 没想到写到这里的时候,又用上了。 不仅用上了,连语句都基本不需要改(只修改了表白部分的一点点台词),非常巧合,非常奇妙的体验,就好像在8月份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站在未来等我了。 就像他们从故事开头就注定要相爱—— 另外,我知道现在是选科+选考,但是我查了一下太复杂了,所以全文都是按文理科+老高考写的(并且去掉了那个看起来很麻烦的60分自选模块) 现在的学生好辛苦,谁发明的高考考四天真是疯了[裂开] 110-118 第111章 他想要一个锚点。 谢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种轻松的感觉,没有压力,没有迷惘, 虽然看不清前路, 但是抱元守一,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走下去。 走啊,走。 走啊,走。 在很久很久以后。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内心毫无征兆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好想方趁时。 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等他,就不想再漫无目的无休止地走下去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是暗的,房间里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 他整个人被塞在薄被里,身上穿着柔软宽大的棉质T恤, 不是他去考试时穿的衣服。 虽有薄汗,但身上并不黏/腻, 好像有人帮他洗过澡似的。 他被人照顾得很好。 想到这一点,自梦境中诞生的思念就越发强烈起来。 另外半边床单上有褶皱,但方趁时不在。谢晏想爬起来,但很快头又是一阵晕, 摔了回去, 好半天才勉强从床上下来。 他趿着拖鞋, 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房子很大, 走出卧室的时候,谢晏还在思索该怎么找人,但他很快从书房的方向看见了些许灯光, 于是慢慢走了过去。 方趁时在电脑前办公,听到动静抬起眼,很快朝他走过来:“你醒了?” 谢晏“嗯”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24……”方趁时看了眼柜子上的钟,“快26个小时了。” 谢晏闭上眼,往他身上一倒,被方趁时稳稳接住,“还困?” “睡饱了。方趁时。”谢晏喊他的名字,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亲他,滚烫的呼吸吹拂过来。 方趁时动作一顿,视线沉了沉,低声问:“这么热情?你腿都软了。” “头晕……”谢晏咬着他的嘴唇,眼睛里蒙着一层不清醒的雾,“我是不是睡太久低血糖了。” “那先吃饭。冰箱里有剩下的外卖,你先吃点?”方趁时抱着他,“还想吃什么,我再叫人送。” 谢晏摇头:“不能先接吻吗?” “先吃饭。”方趁时的思绪不受控地想起了一些帮谢晏洗澡时的细节,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戕害谢晏的凶手,垂眼无奈地笑了下,“怎么突然这么馋。” “做了个梦……”谢晏没说梦的内容,表情却像是有几分虔诚,他最后碰了碰方趁时的唇,依依不舍似的睁开眼睛,“把剩菜热一下好了,我现在也吃不了多少。” 方趁时看着他:“我可能只会用微波炉。” 四体不勤的大少爷还没有尝试过碰锅。 谢晏在他肩头笑得一抖一抖的:“没事,微波炉就微波炉,我嘴没那么挑。” 但他走不动了,两条腿都是软的,方趁时想了想,干脆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我很重的。”谢晏说。 “我健身就是为了做这种事的。”方趁时长吁口气,稳定了一下下盘,然后抱着谢晏下楼。 谢晏其实有点不适,因为他没穿裤子,两条光/裸的腿挂在方趁时胳膊上,只觉得腰部以下都在吹凉风,怪怪的。 他有点别扭地动了动。 “别动。”方趁时止住了脚步,深吸口气,“下楼还挺……费劲的。” 谢晏可不是那种干瘦的身材,肌肉量放在那儿,要不是方趁时有健身的习惯,都抱不起来。 外卖是方趁时叫的晚饭,今天一天,他都以为谢晏随时会醒,中午和晚上都叫多了菜,结果谢晏一直没起来。 他把晚餐剩的几个菜依次放进微波炉加热,端到谢晏面前。 冷藏过又用微波炉加热过的菜看上去蔫蔫的,方趁时不太满意,皱着眉,很想劝他别吃了。没想到谢晏一口一口地,竟然吃下去大半。 “胃口这么好?” “可能是睡太久了。”谢晏摸了摸肚子,他吃下去很多,但好像都没什么感觉。 不过现在饱了。 他又想接吻了。 方趁时去拿体温计给他测量,这会儿比昨天到医院时接近40度的体温好多了,只有38.2。 “再吃片药吧。”方趁时把体温计收起来,给他倒水。 谢晏对吃药没兴趣,他已经吃了很多天的药了,事实证明这些药并不能解决这场情绪引起的高烧。但谢晏坐得很老实,视线一错不错地随着方趁时移动,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看方趁时照顾他。 于是在方趁时把药片塞到自己嘴里之后,他扑了过去。 药片顺着喝下去的水滑进了喉咙,谢晏唇边还沾着些许清水,微凉地印在方趁时唇上。 方趁时动作一顿,将水杯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背,舌头便撬开了他的齿关。 谢晏两条胳膊圈了上来,膝盖跪着向前移动,越到靠近方趁时的椅子上,身体贴近他。 “冷不冷?”方趁时低哑的声音在亲吻间断续响起,手摸到他什么都没穿的大腿上,“别着凉了。” 谢晏认真地吻着他,气息投入又凌乱,好半晌才低声回应:“……闭嘴,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他像是不得其法,两条腿蹭在方趁时那缎面的家居裤上——爱/欲燃烧时,心中总有一种融合的欲/望,而这身躯壳就莫名成了阻碍,接吻能传达欲/念的万分之一,也只有万分之一。 好爱他。 传达不出来。 谢晏忽然感觉委屈,也许他早该感觉到委屈,他这短暂的一生里值得委屈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而这些被挤压的委屈在这一秒突然具象化成恨意,他泄愤似的咬着方趁时,却在真正咬下去那一刻软了心,收了力。 有一丝轻微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分不清是谁受了伤,很快被人连血珠一起舔走,温柔地吮吻着。 “晏晏,你还病着。”方趁时的声音很哑,回应着他的吻,手却在阻止他乱动,“今晚早点休息。” “睡不着了。” “那我陪你看电影,好不好?先去穿条裤子。” 方趁时近乎强硬地把他从身上扯下来。谢晏不满地看着他。 方趁时叹口气:“你真的……你已经烧了快一星期了,体温一直降不回去会把脑子烧坏的,先把身体养好行不行?” 谢晏咬着嘴唇。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任性的人,这会儿对自己的任性有点惊讶。 三秒后,他把任性的自己杀了,从餐椅上下来:“我去穿裤子。” “我扶你上去。”方趁时忙说。 “没事,我现在走得动了。”吃过饭,谢晏的腿没那么软了,只是走得有点慢,“劳驾你收拾桌子。” “……嗯。” 他独自上楼穿了条长裤,然后挪回楼下,等方趁时收拾完,跟他一起去地下的影音室看电影。 谢晏还在生病,方趁时难得这么老实,把人圈在怀里,既不做不规矩的事情,也不让谢晏乱动。 他们头一次安安静静地看完一部电影。 是一部北美的科幻片,投资巨大,特效亮眼,看得还挺爽。 “看来我们以后不能看恐怖片,一看恐怖片就不做正经事。”谢晏笑了声,声音有点迷糊,“神奇,我居然困了。” “那个退烧药有助眠的效果。你是该多睡。”方趁时摸了把他微汗的脸,“我抱你上楼?” “不想动,这沙发好舒服啊。”谢晏靠在他身上,“就睡这儿吧。” “那我去给你拿被子。” 方趁时小心地把他放下,转身上楼。 谢晏颇为郁闷地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有心想再做点什么,可旋即席卷而来的睡意很快打败了他。 迷糊间,他感觉到身上落下了一条柔软的薄毯,有人轻吻了他的脸颊,空调面板发出“嘀嘀”的声音,再然后,这一切都远去了,周围暗了下来,他陷进睡眠中。 但这场睡眠并不安稳,空调或许是被人调高了,他感觉很热。身体在躁动,谢晏看见了许多旖旎不成段的画面,呼吸凌乱又沉重。 想醒过来,又醒不过来。 像是被魇住了。 很久以后,谢晏终于从那场春/色/无边的鬼压床里挣扎了出来,喘/着/粗/气看向天花板。 影音室里只留下一盏很小的灯,昏黄色,周围的一切都暧昧不清。 额头、脖颈、胸口、后背、腿间……身上一切容易出汗的位置都压着一层薄汗,神智好像清明了许多,一场汗出得酣畅淋漓,却又黏/腻不适。 手机没拿,也不知道几点了。 这地方没有钟。 谢晏坐起来,身上的薄毯滑落,他发了半分钟的呆,从沙发上起来。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他趿着软底拖鞋,像只无声的猫在夜里行动。 一楼客厅的座钟指向凌晨1点半,周围没有人。 他想去找方趁时,上了楼。 本以为这个隐约暴露出工作狂气质的人会在书房,但二楼哪里也没开灯,倒是随着他的前行,谢晏听见了某种压抑的呼吸声。 他脚步一顿,目光闪了闪,在原地听了一会儿。 ……好像没听错。 对,没有听错。 谢晏又朝前走了几步。 “睡吧……明早我去……叫你起床……保证不让你逃学……我先……睡了啊……” 口齿不清又带着浓重倦意的话音,在安静的深夜被反复播放,谢晏听得出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对了,是方趁时乘红眼航班飞回来看他那次,手机关了机,所以谢晏才一早去叫他。 谢晏愣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走过去,站在卧室门口,看方趁时仰头靠在后方的软枕上,压抑着呼吸,瘫放在床上的左手按着手机屏一遍一遍地播放那段语音。 他闭着眼睛,拧起的眉头带着强行压抑住的烦躁,因此没看见谢晏过来。然而谢晏的注意力全在他拉长的脖颈上,只觉得那因为难耐而滚动的喉结看上去很性感。 月光映照下。 一切泥/泞的狼狈的不/堪入目的无所遁形都很性感。 谢晏屈指,轻轻叩了叩门。 方趁时呼吸一滞,受惊似的坐直了,大口喘着气,看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惊慌。 他们在夜里对视。 方趁时吞咽了一下:“你……醒了。” 谢晏“嗯”了一声,看向他身侧的手机:“你还特地翻记录找了我的语音?” “当时就……收藏的。”方趁时目光闪烁,好几秒后,他才有点冷静下来,带着几分自暴自弃说,“我经常拿来这样用,你觉得恶心吗?恶心也没办法了,我就是……” 谢晏摇摇头:“不恶心。” 他无比确信他爱着眼前这一切,爱方趁时的肮脏和下等。 也爱他的偏执和温柔。 “但我有点好奇,”谢晏说,“为什么你宁愿听着我的语音做这种事,也不肯接受我的求/欢?我以为我今天的意思很明确?” “你还在生病,晏晏。”方趁时拧着眉。 “可我很想要,今天。”谢晏朝房间里走,屈膝上床,从床尾向他爬过去,握住了他汗湿的右手,偏头吻他,“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看过一些片,老实说,我觉得很吓人。” “那就不……”方趁时想躲开他,又舍不得,躲开的动作带着犹豫。 “我的意思是……你来吧,我觉得跟你的话,应该还可以接受。”谢晏追着他亲过去,“你不想要我吗?” “想。”方趁时闭了闭眼,希望他不要碰自己的手,“可我虽然经常觉得自己禽兽,也还是会想要考虑你的身体状况……” “方趁时。”谢晏打断了他。 方趁时看着他直起了身。 谢晏轻蹙着眉,此时的目光隐约带着几分痛苦,语气低沉,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要我吧。”他说,“……求你了。” 他想要一个锚点。 好让自己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他。 第112章 全糖去冰。 这一丝外溢的痛苦让方趁时打消了犹豫。 他叹了口气。 片刻后, 他从床头拿过纸巾擦了擦手,冷静的视线落到谢晏脸上:“我最后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谢晏看着他,没出声。 方趁时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摸到一手背的汗。 有点烫, 但还行。 “难受的话,”方趁时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眼罩给谢晏戴上,然后抱住他的腰,一边吻他,一边将他放倒在床上,“要告诉我。” “嗯。”谢晏毫无挣扎的念头,他几乎是予取予求的, “为什么要戴眼罩?” “我喜欢。”方趁时笑了一声。 月光渐渐被云层遮蔽,而星星落在了身体上。 不得劲的感觉率先出现在指尖, 谢晏手指蜷缩了一下,很快被方趁时咬住。轻微的刺痛从那里沿着脆弱的神经一路向上, 十指连心,于是烧进心脏,烧得五脏六腑开始沸腾。 他接着感觉到冷,但那一阵瑟缩很快被密切监控着他的人注意到, 微凉的皮肤便被覆盖上另一具身体, 他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皮肤透过来, 和他滚烫的肺腑隔空相接。 “有什么感觉?”方趁时低哑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邪气。 谢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 小鹿,或者更干脆点,一块肉, 被这片丛林里的捕食者盯上了。 巧的是,他……并不害怕。 “想接吻。”谢晏说。 开了口他才发现自己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生平头一次,在自己的话音里同时听出渴求和脆弱,以及……甜腻。 方趁时用吻奖励了他的诚实,手上的动作却也没停。 心跳声震耳欲聋,震得谢晏耳边仿佛响起嗡鸣,世界的连接被切断了,唯一清晰的,就只有眼前的方趁时。 他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接吻。 “方趁时……”谢晏喊他的名字,伸手去抱他,“方趁时……” 方趁时把他的手按回去:“别动。” 视觉被剥夺了,现在手的使用权也被勒令停止,谢晏又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扭动着表达自己的不满:“……想你。” “慢慢来,别心急。”方趁时低头吻他,声音里压着一点餍足的笑意,“乖一点,听话才会有奖励。” 那些细碎的吻又像星星那样散落。 能做的只剩下喘/息,谢晏张大嘴,濒死般大口呼吸着,身体像被点了一把火,随着星星的落下烧到每一处。眼角似乎因为这种痛苦渗出了泪花,和额头渗出的汗混在一处,一切该出汗不该出汗的部位都在淌,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液体。 全身的水分都在这儿了,他感觉到干渴,渴到嗓子疼痛,几乎发不出声。 “你真是……”他哑声控诉,“性格恶劣。” “后悔吗?” 不后悔,但太痛苦了。 谢晏有一身傲骨,从没跟人低三下四过,这时候却像个软骨头,声音又低又轻,带着一把仿若撒娇的尾音:“方趁时,我真的很爱你……唔。” 恶劣的方趁时奖励了他的诚实。 像是被一池温泉包裹住了,温暖、轻柔,叫人肢体放松,谢晏觉得自己的神经好像一把面条被下进了滚烫的汤水里,一洒下去便软得无影无踪,只想沉浸在里面,再也不浮起来。 细碎的电流随着呼吸的起伏一波一波地释放。 像被凌迟,那刀片上又沾了蜜糖,谢晏甘之如饴地引颈受戮,甜蜜地痛苦着。他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长,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然后终于在某一刻,方趁时在他大脑里点燃了一把白色的烟花,轰然炸响。 两根手指插/进他的嘴里,搅/合着他的舌头,又/黏/又/腥。方趁时低头吻他的耳朵:“尝尝。” 谢晏软在他怀里喘气。 想要给他一个白眼,目光却被眼罩阻挡。好在方趁时仿佛有读心术,就算看不见眼神,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眼球的滚动。 于是方趁时笑了一下,话音融进滚烫的呼吸里:“是你弄脏的……宝宝,帮我舔/干/净,嗯?” 无法……反抗。 却也不想反抗。 谢晏顺从地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舐着方趁时的手指,视野一片漆黑,全凭本能。 “抱我……”谢晏渴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了,也不知道方趁时能不能听清,“方趁时,抱我……” “想要?想要就求我。” “求你……” “喊我的名字。” “方趁时……” “爱我吗?” “爱你……” 祈求而来的是浅尝辄止的碰触,碾/磨,像一场被拉长的无休止的酷刑,谢晏眼前出现了眩光,恍惚中似乎看到夏日的烈阳悬在头顶。他的汗越来越多了,眼角渗出的泪花也停不下来。 “别闹我了……”他的话音里染上了哭腔,精神网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我受不了了……” 啊! 脑海中响起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两秒钟后,谢晏才分辨出那是他臆想中的声音。尖锐的疼痛逸散开来,他成了受刑的囚徒,身体生生被劈开,散成肉块,再被温柔的刽子手顺着粘连的神经脉络仔细缝合。 恐慌。 惊惧。 同时又刺激。 亢奋。 这是一艘小船被滔天的巨浪冲击至半空时所能获得的全部感想。 意识重重地落了下来,再被浪头抛起,身不由己地随着潮汐波动起伏。谢晏头向后仰,深深地吸着气,脊背尽可能地向后借力,一双手无能为力地紧攥着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这是他唯一能保持平衡的方式。 “给我一点反应。”方趁时哑着声凑过来亲他,“你太安静了。” “什么……”谢晏张口就能听见自己抖得不像自己的声音,忙把音量压下来,“怎么反应……” “叫我的名字,说你爱我。”方趁时把他的身体抱起来,一下一下地亲着他,“或者说点别的……荤/话最好……” 谢晏抖着手将方趁时的头按到颈边。 “嗯?”方趁时的呼吸喷在脖子上,烫得谢晏一抖。 但这回他没有退缩,哆嗦着提出诉求:“亲我……” “不是不让我碰?”方趁时并不动。 “这里太敏/感了,不是不让你碰……”谢晏发出一声极低的泣音,“方趁时……” “该说什么?” “求你……呜……亲我……” “乖。”方趁时满足地笑了一声,从耳朵后方一路舔/吻过去。 他终于能够寻求到谢晏不让碰触的原因,他一直想要的答案,此时此刻,尽数展现在他眼前。 谢晏的呼吸,哭泣,他灼人的皮肤和滚落的汗水。 这是方趁时做过最漂亮的答卷。 他终于克制不住下了狠劲。 …… ………… 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露出了一点青白。 谢晏刚刚被方趁时摘掉眼罩,眼睛不适应光线,眯缝了一下。 他累得一个指尖都抬不起来,尽管知道应该找点东西遮蔽一下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方趁时收拾掉这一晚上产生的垃圾——盒子,两个包装袋,还有数不清的纸巾——然后用温水绞了毛巾过来给他擦拭身体。 “难不难受?”方趁时的声音很温柔。 “嗯?” “你……发烧。” 谢晏虚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比起这个,你不肯给我的时候最难受。” “馋鬼。”方趁时失笑,他给谢晏擦干净身体,又将他抱起来,给他穿衣服,像养了个小娃娃似的。仔仔细细弄完,方趁时在谢晏身边躺下,撑在他上方低头看他。 “嗯?”谢晏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他的脸上。 “我一直觉得,你脸上这颗痣很漂亮。”方趁时用拇指指腹从他眼下搓过去,微微用力,“还有你后颈上那颗黑色小痣,我亲过很多次……” “什么时候?”谢晏一愣。 “你不知道的时候。”方趁时食/髓/知/味,此时并不想再克制,低头吻上他的泪痣,“你医院里的那具身体。” 谢晏被他亲得眯起眼,胳膊不自觉地抱住他。刚刚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他现在下意识地就想和方趁时紧贴在一起。 等方趁时退回去,谢晏才问:“你老实跟我说,你对我的身体做过那种……少儿不宜的事情没有?” 方趁时笑了:“那倒没有,我对‘奸/尸’没有兴趣,我想看到你给的反应。” 谢晏收了声。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盯着方趁时看了好半天,才小声问:“哪种反应。” “喘/息,呻/吟,哭泣,叫……”方趁时凑近他,呼吸喷在他脸上,目光专注又粘滞,“叫我名字,说你爱我,求我……操/你。” “方趁时。” “嗯?我很变态是不是?” 谢晏摇摇头:“我没力气了,抱我一下好吗?” 方趁时不明就里,将他抱起来,圈在自己怀里。 谢晏偏头靠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方趁时。” “嗯。” “我很……需要你。”谢晏闭着眼,忍着浑身仿佛将要灼烧起来的羞耻,尽可能平静地说,“以后都……叫给你听。” 诚实的爱人应该得到奖励。 方趁时低头亲他。 这亲吻缱/绻又缠/绵,方趁时像是亲不够他,可亲着亲着,唇边竟然碰到一些滚烫的湿意。 舌尖一舔,咸的。 方趁时头一抬,发现谢晏竟然在哭。 无声的泪从他紧闭着的双眼流下,沾湿了纤长浓密的睫毛,可怜兮兮地沾在脸上,漂亮又可怜。方趁时心底名为“破坏欲”的野兽躁动着,被他强行压抑过两遍,才低声问:“怎么了?” 谢晏摇了摇头,声音颤抖着:“亲我。” 方趁时犹豫了一下,重新低头亲他。 谢晏在亲吻里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本章call back: 第100章,方趁时说耳塞眼罩都有,但他不想戴。 第59章,谢晏觉得自己不怕变态。 第108章,“谢晏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好像世界被一层噪音隔绝”。 第113章 宣泄。 谢晏无声地大哭。 他本来就很少哭泣, 哭成这样更是生平头一回,连身体都在抖。 方趁时一开始还在亲他,到最后不得不松开他, 拍着他的背低声诱哄:“好了, 慢慢呼吸,哭得太厉害会碱中毒的。” “方……趁时……” “嗯,我在。”方趁时说,“我一直在这儿。” 谢晏在他的安抚里渐渐冷静下来,成了一尊没什么反应的瓷娃娃。 一开始还会抖。 后来呼吸顺了,就连气息都变得微弱。 但很莫名的,方趁时觉得这半个多月以来萦绕在谢晏身上的低气压似乎散去了一些,他安静地抱着谢晏, 传达体温和稳定的心跳。 好半晌,谢晏轻声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方趁时怔了怔, 摸出被他们过激的动作挤到枕头底下的手机,按下开机键, “现在时间还早,估计送餐没这么快……” 谢晏摇了摇头,低声问:“你吃不吃蛋炒饭?” “嗯?” “我想吃,你吃的话我就做两份。” “你要做饭?”方趁时伸手摸他的额头。 “我好多了。”谢晏说, “不信你就给我量体温。” 情绪大概确实需要找一个宣泄渠道, 这回方趁时再给他量, 体温降到了37.6。 仍然不太正常,但这是这几天里最低的温度了。 谢晏穿着件宽大的T恤, 光着两条腿在厨房里晃来晃去,方趁时看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 看多了容易心猿意马, 他们刚折腾了一整夜,还是得……休息。 谢晏还在生病。 生病的身体好烫,好软,好好亲。 但他在生病。 可是真的很烫,很舒服。 “想什么呢?”谢晏做好饭走过来,把蛋炒饭放到他面前,洒了葱花,黄黄绿绿的,干净清爽。 方趁时舔了下牙,目光幽幽地:“回味。” 谢晏一愣:“啊?” “你的,”方趁时目光下落,“身体。” 谢晏:“……” “还疼不疼,我给你买点药?” 谢晏没回答,安静地坐到方趁时对面吃饭,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有点,你买吧。” 方趁时发现他耳朵红了。 “你现在,好像比平时坦诚很多。”他颇为新奇地朝谢晏凑过去,“生病还有这种效果?那我下次是不是应该多灌你几杯酒?” “你那酒量……”谢晏抬眼,含蓄地看了他一眼,“灌我?” “谢晏,”方趁时勾唇笑了笑,“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自己不用喝的灌酒方法。” 他声音放低了,语气似乎意有所指,听上去带着某种旖旎的暗示。 谢晏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像海,宽广包容,沉静深邃。 像一只温柔的手安抚了方趁时躁动的神经。 他突然觉得这种程度的“调戏”毫无滋味,正打算坐回去,忽然听见谢晏说:“你不用想那种法子对付我。” 方趁时看回去。 谢晏的目光平静又专注,很柔和:“想看我醉酒你说一声,我喝就是了。” “谢晏。”方趁时的声音很低,“你这种话,就跟邀请我一样。” “改天吧。”谢晏并没有说不同意,“今天累了。” 一顿简单的早饭吃得想入非非。 吃完,方趁时起身收拾——其实也只是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问他:“考试结束了,我带你出去玩一玩?” 上回说好要去海边烧香看日出,结果出了意外,他们到底是没能成行。 “好。”谢晏也不问去哪儿,“反正暑假除了填报志愿和收录取通知书外也没别的事了。” “我忘记问你,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 “没在考场晕过去么?我去接你的时候你都认不出人了。” “认得出来。”谢晏笑了,“我那时候只是没力气说话了。” “那就好。”方趁时稍微放下了心。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去什么学校,只是不想谢晏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因为这些事发挥不好。 中考的时候谢晏已经遗憾过一次了,如果可以,方趁时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有遗憾。 “诶,方趁时。”谢晏突然喊他。 “嗯?” “你能养我吗?” 方趁时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这是需要问的吗?”方趁时有点疑惑,“我什么时候不掏钱过?” 谢晏低低地笑起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方趁时问。 “我打算学医,医科的话,要读很多年,规培的时候也没什么工资,肉眼可见,可能要三四十岁才能混出头,还有可能混不出来……”谢晏说着谢母念叨过的那些话,轻声说,“你能养我吗,养到三四十岁的那种?” 方趁时沉吟片刻:“你那便宜爸妈和你说的这些话?” “……”谢晏没出声,咬了下唇。 刚刚消停下去的情绪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苗头,他眼睛又酸了,心说,有个聪明又能理解你的爱人,真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觉得这不是需要问的事,我养你一辈子都没问题,我有的是钱。”方趁时看着他,“谢晏,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 谢晏:“你就……不图我什么吗?” 连父母都不能100%做到不图孩子身上任何东西。 “我已经图到了,不是吗?”方趁时的眼神染上了一点温柔,轻轻笑着,“我只图你爱我。” 谢晏强忍着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谢晏是个非常不擅长发泄情绪的人。 大多数时间他对自己的知觉是钝感的,这一点,在方趁时按着他荒唐了好几天之后,方趁时才逐渐体会到。 回想起从前因为谢晏一次次的“无动于衷”而失望,方趁时心说,他可能是错怪谢晏了。 他以为谢晏温柔、包容、意气风发,对人对事游刃有余,这可能是真的,但同时谢晏也有别人所不知道的迟钝、笨拙。 只是他身上始终绷着的那根弦让他把这一切都藏起来了,只有朝夕相处许久之后,方趁时才能够窥见一丝端倪。 但无论是怎样的谢晏。 他好像都很喜欢。 他们关掉手机,在这间无人打扰的房子里尽情宣泄着对彼此的需要,隔绝世界,隔绝嘈杂,只有彼此,像在末日里狂欢。 一开始是在卧室,后来去了书房,天台的泳池,客厅的餐桌,地下室的乒乓球台……谢晏哭了很多回,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留在了这里。 烧倒是不知不觉退了,情绪也缓了过来。一个多星期之后,谢晏终于打开了手机,翻看群里的消息。 放了假,一群少爷小姐们的话题大多变成了去哪里玩。吴霜停给他私聊留过几次言,问他身体要不要紧,大概也是看到了那条方趁时嚣张发言的新闻。 因为谢晏把小谢晏的手机卡拔掉了,她打电话也找不到他人。 谢晏给她发了回复,大致意思是自我感觉生病没影响高考,剩下的听天由命,现在身体已经康复云云。 吴霜停拨了个微信电话回来,谢晏接起来:“喂?” “身体好点了?” “嗯。” “你爸妈来学校找过你好几次了,说你不回家。”吴霜停有点无奈,“你生着病,还一个人住外面吗?” “不是,我住在方趁时这里。”谢晏倒也不想瞒着她,笑了一声,“我爸妈难道不知道么?他们报警找我的时候警察就应该跟他们说过了啊。” “你们还闹到报警了?”这事连吴霜停都不知道,“高考之前闹成这样,他们也不怕影响你?” “大概是不怕的吧。”谢晏语气凉凉,“可能儿子听话比儿子的成绩还重要。” 这阴阳怪气的话吴霜停没法接,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但你俩也真是的,我找方趁时找不到,找你也找不到,就算你嫌你爸妈烦,他嫌招生办的电话烦,人也不能直接失联好不好?” “……抱歉。”想到最近都干了点什么谢晏就有点心虚,耳朵不由得红了。 吴霜停这个电话除了慰问谢晏之外,主要就是再次传达一下各学校招生办对方趁时开出的优渥条件,传达完,她还悄悄打听了一下谢晏的志愿。 “算是我私人问的,”吴霜停说,“他上次跟我说,你报什么他就报什么,所以我有点好奇。” 这会儿分还没出,但是个别高分学生的成绩已经有了些许风声,再说方趁时这人……只要他愿意好好考,分数一向稳定,稳定得像台出分机器。 谢晏正好也想跟吴霜停聊聊。 他有几所心仪的学校,提前就看好了,只等出分后估着往年的分数线去填报,不过这几所学校的医科虽然都很好,其他专业的情况他并不都了解。 前些日子谢晏问过方趁时想报什么专业,方趁时说没想好,所以他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 这个时间,方趁时正在书房办公,谢晏怕他听见,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天台上,跟吴霜停鬼鬼祟祟地交流。 “……嗯嗯,好,我知道了……” 谢晏最后排出六所学校,每一所后面都记着他整理出来的其他理科王牌专业,放到了方趁时的桌面上。 “你选吧。”谢晏说。 方趁时拿过那张纸一看,愣了愣:“我不是让你考虑自己就好了吗?” “我怎么可能不考虑你啊?”谢晏看着他。 方趁时轻叹口气,放下那一堆能看瞎人眼的走势图,从桌子后面绕过来抱住他,低头亲他的脖子:“谢晏,你对我真好。” “这就算好了吗?”谢晏被他亲得有点喘,眯起眼睛笑,“那你为我做的那些算什么?” “算我爱你。” “那我也爱你啊。” 方趁时抱着他不出声了,专注地亲着他。 到月底,正式出分。 出分那天谢晏正在收拾行李,方趁时说带他出去玩,已经规划好了行程。 但他什么也没告诉谢晏,只告诉他准备出门两个月的行李。谢晏没什么私人物品,连衣服都是方趁时给买的,干脆替他一起整理了,塞了一整个大箱子。 另一个箱子是方趁时整理的,他带了一堆洗漱用品,还有两个枕头,说是自己睡不好。 谢晏看着他箱子里的眼罩、领带、数据线、马克笔……面无表情地问:“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觉得呢?”方趁时看着他。 “……流氓。”谢晏无语地替他合上箱子。 方趁时乐不可支地抓过他的手指放在嘴边亲:“我就喜欢看你一边骂我一边配合我的样子。” “客观上你真的很变态,”谢晏看着他的动作,最后自己没忍住,凑过去跟他接吻,“主观上我……” “嗯?” “……很喜欢。” 卧室里很快响起缠绵的接吻声。 闹了半个小时,两个人才去查分。方趁时对自己的分数不太关心,让谢晏先查。 谢晏坐到电脑前,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和密码,刚要按下“登录”,忽然又站了起来。 “算了,你来帮我看吧。”他咬了下嘴唇,“我好像有点哆嗦。” 天天被方趁时训练着“说出来”,谢晏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感知力有了极为明显的进步。 方趁时亲了一口他发颤的手指,让他站在自己旁边,自己坐下帮他查成绩。 登录界面有丝丝卡顿,loading的圈圈转了十几圈才登进去。 “六百六十六。”方趁时说。 谢晏松了口气。 666在西方文化中是不祥的魔鬼,在东方文化里却是厉害、顺遂等等好的含义,他喜欢这个分数。 这个分不算非常稳,但只要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进Z大的。 大不了调剂专业——谢晏心说,如果专业被调剂了,那就是他和医学无缘,那他就接受命运。 “快看看你的。”谢晏捅了捅方趁时的背。 方趁时兴致缺缺,但还是换自己的号登录上去给谢晏看分。他的分他早就估过了,除了语文之外其他科目没有扣分的理由。 果然,分数简单粗暴,白底黑字的一个“735”。 “那我到时候就填Z大?”谢晏从后面抱着他的脖子,外头问他。 “随你高兴。”方趁时说。 “我怕你会想出省远离你妈。” 方趁时对此无所谓,他没成年的时候都在金融市场大搞他的启动资金,成年后就开始做一些具体的业务了,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他说不定还会和孟书秋有一些业务合作。 想要蚕食孟氏的心是认真的,只要不出国,留在国内哪个城市都一样。他避不开他妈,也不想避开。 “那就Z大吧,我给霜姐留言说一声。”谢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方趁时嫌吵,手机已经关机很久了,“你想好专业没有?” “数学吧。”方趁时说,“你就跟她说,我打算报Z大的方挽兰学院。”—— 作者有话说:没有这个学院,我瞎编的—— 本期call back: 第80章,“‘666’在我们这儿还是吉利的数字呢。” 第114章 上位者。 吴霜停的回复干净利落, 还有点意味深长。 【雪霜融:也算是缘分了。】 【雪霜融:待遇我会多去谈一点的。班里暂定1号晚上聚餐,你俩来不来?】 聚餐……他俩本来今晚就要出发的。 谢晏拿手机给方趁时看:“去不去?” “你想去?”方趁时知道如果谢晏不想去的话应该不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 “你想去就去, 晚两天出发也没事,我没做太详细的计划,很机动。” “那去吧。”谢晏想了想说,“我其实很喜欢……待在人群里。” “嗯?” “很热闹,会让人觉得身上是热的。” 方趁时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感受他这时候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在面对面的时候,情绪是可以被外化的,它们不动声色地融在细微的表情里, 化成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又名“气场”。 方趁时体味了一会儿此时的谢晏, 只觉得心里某些恶性的占有欲再一次被安抚了——谢晏在学习如何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他有在认真执行自己说的话。 方趁时也因此很温柔:“所以你会想让我多和同学相处?” 谢晏“嗯”了一声, 垂眼看着他:“因为你看上去也很冷,身边不太热闹。” “我倒是无所谓。”方趁时歪了歪头。 他观世人多傻逼,料世人观他应如是。 在这一点上,他和谢晏大概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谢晏想, 方趁时永远会随行。 这不是妥协,而是在所有能陪同的场合里, 方趁时是决不允许谢晏离开自己视线的。 1号晚,两人如期赴约。 聚餐的地点定在盛江南,这是盛家的餐厅, 靠着盛大少爷的脸面才能一次次在难订位的时候订到桌,所以他们班的聚餐常常来这儿。 方趁时和谢晏在同学之间消失了近一个月,上次露面还是那个炸裂到上热搜的新闻,当然会被同学们反复调侃。 笑闹了一晚上,就连酒量一般的方趁时也没少喝酒,回去的时候只能做一回黑心老板,打电话叫小郭来开车。 “对了。”谢晏喝得脸有点红,但眼神是清明的,还有点亮,“为什么霜姐之前要说‘是缘分’?” “嗯?” “就我们跟她说填报方向的时候。” 方趁时“哦”了声,顿了顿才说:“方挽兰是我爷爷。” 谢晏睁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这个人,但显而易见,能在一所知名院校里用自己的大名命名学院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谢晏掏出手机搜了搜,搜到一堆学术界的厉害title。 “你家……搞学术好厉害啊。”谢晏惊叹道,“你爸好像也是什么很厉害的研究员吧。” “嗯,他是院士。”方趁时笑了笑,“可惜我志不在此。” “你爸不说什么吗?” “他不会说什么的。”方趁时的目光很淡,“他心里只有他的研究,最多能把我妈装进去。” 他爸是几乎不存在在他生命里的人,难得有休假时间也会和他妈约会,而不是陪儿子。 方趁时一个人挣扎着长大,心里除了谢晏外没有什么想要依赖的人,自然也不会允许别人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别提他了。”方趁时说,“今天回家睡一觉,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不填志愿吗?”谢晏问。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路上填报,但现在推迟了出发时间,明天一早填报系统就开了。 “填报系统10点开。”方趁时说,“我们最晚8点就要启程,不然只能在休息站吃午饭。” “好吧,那还是路上填。” 方趁时的出行计划仿佛要带谢晏去流浪。 他们自驾,走高速,只在城市停留。每到一个新城市就在当地找最好的酒店住上几天,到处吃吃逛逛,选几个感兴趣的景点参观,玩腻了就继续启程去往下一个地方。 先是一路向北,夏季的北方无雪可看,因此行程到华北地界时就转了向,开始往西走,一路穿越黄土高坡,再向南。 为了这次出行,方趁时甚至特地弄了辆越野车回来,有时候他们会放着订好的酒店不住,在露营地幕天席地地看星星,夜里就在车上接吻,拥抱,抚摸对方的身体,然后睡觉。 碰触是和世界最简单有效的连结,触感,温度,还有呼吸时身体细微的起伏,万千微小的信息通过碰触传达,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爱你的我,就在这里。 夏季气温不冷,方趁时出门时还在车上放了两条薄被,够盖。生活中的一切烦心事仿佛都离他们远去了—— 方趁时高考状元的新闻和浮夸的分数被好事者跟他那条嚣张的采访拼在了一起,再次以#高考确实简单#的词条登上热搜,但和他们无关; 谢晏从“问题少年”一路逆袭至Z大的故事被学弟学妹写成文章投稿到学校荣誉墙,又被新闻媒体转发,彻底红了一回,也和他们无关。 天地间剩下的只有清晨早点铺里飘出来的热气和香味,景区网红街上热热闹闹的叫卖,沿途的风沙,美不胜收的风景,还有彼此的体温。 谢晏从最开始的安静、忧郁、呆滞,到后来会主动提出想去一些地方,在这个过程里一点一点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方趁时旁观全程,有种自己拼了3000片拼图的成就感。 这天,谢晏靠在车上睡着。 方趁时把车开进休息站的停车位,下车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时买了点吃的,献宝似的打开副驾车门。 但在看见谢晏睡颜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又停住了,双眼像被勾住了似的直直看着,目光幽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晏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动了动,睁开眼睛:“嗯?” 方趁时颀长的身段在眼前投下一块阴影,挡住了车外蔚蓝的天和低低的云。 “吃不吃烤肠。”方趁时弯下腰,朝他凑过去,吻住他的唇。 舌尖撬开齿关,吻得深入而缠绵。口中的津液迷迷糊糊地被掠夺了一遍,谢晏被他亲得呼吸凌乱,整个人都醒了,挑眉道:“烤肠?” 方趁时笑了一声,拿出藏在身后的烤肠,塞进他嘴里。 谢晏眯着眼,挑衅似的在烤肠上舔了一口。 方趁时:“……” “滋滋冒油。”谢晏说,“挺香的。” “宝贝儿,学坏了你。”方趁时指了指他,绕过去到驾驶席上车。 谢晏低头啃着肉。 方趁时还买了几个据说是当地特色的饼,谢晏这会儿真有点饿了,一口烤肠一口饼吃着东西,等他上车才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看你。”他们现在在西南地区,不上高原就要往回走了,“进藏还是去悦湾?” “往悦湾方向走吧,然后就回去好了。”现在是8月中旬,谢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表情就有点郁闷,“再下去该报到了。” 他号码打不通,谢母给他发过一堆微信消息,虽然谢晏没搭理过,但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看见了就会不舒服。 “你以后就,不回家了吧。”方趁时看着他。 谢晏“嗯”了声:“如果以后他们能消停点,不要一直找我的话,那我有事的时候再回去一下。” 他倒也不至于什么事都不管。 谢晏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方趁时点点头,没说什么。 出来玩了这么久,谢晏断断续续也跟他说过一些心里的想法,方趁时大概明白了谢父谢母是怎样的人。 其实这样的人他见过很多,在他看来很好对付,只是这些不需要告诉谢晏。 从祖国的西南边,到悦湾,他们又走了十几天,紧接着便从悦湾驱车回修宁。这段路他们走得比较急,大约三天后便回到家。 谢晏整个人已经收起了一路上的懒散劲,回到了卷王的战斗状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录取通知书,然后该收拾的收拾,该洗衣服的洗衣服,紧接着就开始对着学校给的报到手册准备新生要用的东西,一式两份。 方趁时是不干这种杂活的,他一向决定将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设贯彻到底。 他换了身很正式的西装,几乎穿出了几分总裁味,然后出了趟门。 谢晏还以为他这身打扮是去谈工作,没管他,不过今天方趁时还真没有工作——他还在度假状态,没跟他的员工们销假。 他让秘书去了趟谢家,自己回孟书秋那里挑了辆豪车开出来,将谢父谢母约到了市中心那家非常难订的顶层餐厅里。 谢父谢母到的时候,方趁时已经点好了菜,也没起身,只虚虚抬了下手:“二位请坐。” 谢父沉着脸,谢母忐忑不安地先后坐下。 方趁时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低头含蓄地笑了一下:“二位知道今天我为什么约你们来么?” “无非是我儿子的事。”谢父虽然没文化,但到了这种高级餐厅里,也无端生出了几分“文化人”的架子,沉着脸,尽可能文绉绉地说,“你拐走他三个月,想来求得我们的谅解?我话先放在这里,方小朋友,你要跟我儿子做朋友,我们肯定举双手双脚支持,但是你们要搞那种变态的关系,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方趁时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不知道的话,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我妈是孟书秋,我本人是孟氏集团第一顺位继承人;我爸,书香门第,科学院院士,目前在做保密项目,在系统内的行政级别也有一些。” “家世,我有;钱,我也有。你们觉得,这样的我,想要跟谢晏在一起,需要征求你们同意?” 他尾音上扬,语气几乎是轻佻的。 “说句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谢晏,你们连跟我同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谢母瞪大了眼——她对方趁时的印象一向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在学校里,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是这样认知、宣传的。 她第一次发现此人竟是嚣张那挂的,一时目瞪口呆。 谢父更是被他一句事实暴击得脸色阴沉,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当然,鉴于你们是谢晏的父母,他也确实为了你们的态度很苦恼,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获得你们的谅解的。”方趁时话锋一转,又是一副温顺友好的模样,“有件事我要提醒两位,基本上,如果你们想要谢晏‘正常’地娶妻生子,以二位的财富地位,不可能找到和我家世相当的儿媳妇,除了所谓的‘传宗接代’之外,可能什么也无法获得。但我不一样,我会给谢晏很多资源,带他认识很多人,每一个都是你们够不到的阶层。” 平时方趁时很少拿自己的身份压人,以至于他大多数时间除了冷漠外,看上去几乎是温和的。 但这一刻,他就像脱掉了自己的画皮似的,露出充满攻击性的、上位者的傲慢来。 “二选一,你们可以好好想想,是想要我这个有钱有势的‘儿婿’呢,还是一个普通但‘正常’的儿媳妇。我建议你们选前者,因为选后者的话,你们可能需要再生一个儿子了。谢晏这个人,犟得很,我也拿他没办法。” 方趁时微微低头,露出一个无奈的、近乎羞赧的笑。 “这家餐厅的蜗牛很不错,大厨在法国待过十年,试试吧,毕竟餐厅的位置很难订的,您二位那么忙,平时可能也不太会来,一会儿吃完,我送二位回去。”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不欢,不等方趁时送,谢父谢母就阴沉着脸告辞了。 秘书陪着方趁时出来,到车上忍不住吐槽:“老板,您今天可真装逼啊。” “确实。”方趁时说。 “您竟然认可了?” “当然。”方趁时笑起来,“我是什么心里很没数的人吗?” 他就是故意装的这个逼。 而且,他的重点和秘书可能不太一样。 方趁时是有点心虚的,虽说他确实很有来头没错,但他自己就厌烦圈子里的社交,怎么可能带谢晏去认识“很多谢家父母够不上阶层的人”。 回去的路上方趁时还在走神,一边想“是不是应该带谢晏去认识人”,一边想“谢晏会不会喜欢那些场合”,想得心烦气躁。 很害怕。 虽然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他琢磨了一路,发现那种烦躁的来源正是因为“害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逼必然要遭雷劈,第二天,听说了他旅游回来消息的冯扬就给谢晏打了个微信电话。 “喂,你们是不是回来了?”电话那头冯扬的话音带着些许不耐烦,“方趁时那小子电话关机几个月了还没爽够呢吗?叫他滚出来接我电话!” 第115章 他确信男朋友正在勾引…… “你等一下。谢晏冷静地说。 他本来半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看着一本《系统解剖学》, 当做提前预习,这会儿支起的双腿在半空中一前一后划了两道利落的弧,跳下沙发, 几步蹿到了办公桌前。 “嗯?”方趁时从电脑前抬眼。 谢晏把手机递给他:“冯扬找你。” 方趁时没接, 先拧起了眉:“你有他电话?” “加过微信。” 方趁时的眉头皱得很紧,显然对此非常不满。 谢晏还没来得及哄他,听筒里已经传出冯扬暴躁的声音:“没完了你还!老子还能跟你抢男人么?傻逼醋精!” 谢晏忍俊不禁,偏过了头。 方趁时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片刻,这才把手机接过去,施施然地接起:“喂?……嗯?……我问问。” 他将手机放下,看向谢晏:“冯扬约我们玩机车,你要不要去?” “家里没有机车, 我也没有驾照。”谢晏把头扭了回来。 “封闭赛道,没驾照也没关系。车倒是有, 他上次送我那辆还在本家那里,我俩可以换着骑。”方趁时本身不是什么机车爱好者, 不骑也行。 “那就去?”谢晏想了想,“他上次不就说高考结束要约你的。” 方趁时早把这个邀约忘了,圈子里提前几个月的邀请通常都是随口一说,因为变数太大, 这会儿被谢晏提起才想起来。 “行吧。”他拿起手机对那头说, “到时候我带谢晏过来。” 第二天傍晚, 方趁时骑着机车,载着谢晏来到一处位于半山腰上的封闭赛道场地。 谢晏还以为单纯就是玩车, 没想到过来发现赛道旁烟雾缭绕,好几只烧烤架正在工作,几十米外都飘着混着孜然的羊肉香。 这儿居然还是个烧烤场。 一张张小桌摆开, 许多年轻人三三两两地扎堆坐着喝酒,一边冲赛道上飙过去的机车吹口哨。 冯扬今天穿着身亮红色的皮马甲,下方一条全黑的机车裤配黑色皮靴,很炫也很酷,在人群里扎眼地烤着肉。 见到人,他伸手招呼了两下。方趁时随手把车停在旁边,牵着谢晏过去。 “来了?”冯扬冲他们一挑眉,抓起一把羊肉串递过来,“先吃点。” 方趁时接过烤串,先递给谢晏,一边打量着他:“你怎么弄得跟烧烤师傅一样。” “我今天就是烧烤师傅。”冯扬冲他挑了下眉。 方趁时在这个地方显然很知名,有不少人都凑过来跟他打招呼。谢晏半个人也不认识,没吭声,跟在他身后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四周。 这个局是冯扬攒的,明显以他为中心。他周围有几个姿态闲适的人,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始终站在旁边帮忙的男人。 再往后的小桌边,每张小桌旁都是几个少爷小姐配着一些“挂件”。待在澜越久了,谢晏差不多一眼就能认出一个人家境好坏、生活是否幸福,那种富贵窝里被爱滋养出来的松弛感很难被模仿。 “挂件”们的组成就丰富些了,有看上去家境不错的,有貌美到好似精灵族投胎的,有身材曼妙的,说话声音好听的…… 而且全是同性恋。 漂亮的男孩儿钻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飒爽的姑娘身边紧挨着另一个大美女,放眼望去,全是同性的组合,无一例外。 冯扬真是个贯彻自我、前后一致的人。 褒义。 啃啃啃…… 这羊肉品质好像很不错,冯扬的烧烤手艺也很好,谢晏一边看一边琢磨一边啃肉,吃得停不下来。 “看什么呢?”方趁时伸手拧过谢晏下巴。 “看美人。”谢晏被迫收回视线,“这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衬得我像村里第一个考出来的大学生。” 他今天出门就洗了把脸,穿了身方便活动T恤配修身牛仔裤,T恤下摆塞进裤腰里。他因为暑假前的事瘦了不少,至今还没养回来,裤腰稍微有点大,所以还系了根皮带——这是他身上除了方趁时送的手链外唯一的装饰品,可以说是非常清纯朴素了。 方趁时深吸口气,唇角一扯,瞪他:“你看什么——?” 谢晏笑了出来:“怎么,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眼睛往哪儿飞不成?路上看到好看的人多看两眼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醋精,我又不会因为别人长得好看就爱上。” 他从小到大认识的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褚骁是帅哥,孟扶冬也是个小美人。 但方趁时只有一个。 话是这么说,可吃醋这件事本就不以本人的意志为转移。方趁时忍了忍,只觉得自己化身成了一只河豚。 半晌,他憋着的那口气慢吞吞地吐了出来:“算了,你看吧。” 谢晏:“嗯?” “我又不能把你眼睛挖了,”方趁时说,“舍不得。” 谢晏眼珠子一转,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声音压低了点,混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多出了股缥缈的鬼气:“还想挖我眼睛?眼睛挖出来……你可是连我的吃喝拉撒都要负责了啊。” 到那时候,谢晏就真的是他怀里一只予取予求的宠物。这样的画面只需要一个闪念就足以让人呼吸急促,方趁时喉结轻滚,确信男朋友正在勾引自己。 “你……”方趁时声音有点哑。冯扬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他攒局不论关系亲疏,只要不是他看不顺眼的,剩下的貌美者优先,所以场子里并不全是好人。 方趁时不太想在这个地方对谢晏做太亲密的事。 他生来矜贵,从出生起就不必娱乐大众,更不舍得拿谢晏展览。 “不要挑衅我。”方趁时的目光带着点迷离,轻轻摸了下谢晏的脸,“这里……有点乱。” 谢晏笑了一下,把手上的烤串递过去:“吃点?” 方趁时视线还停留在谢晏脸上,张嘴低头,咬着肉偏头撕下来,那股凶狠劲,仿佛是把羊肉当成了谢晏的身体。 谢晏只专注地看着他,没有恐惧,倒像欢迎。 “你们不去跑两圈?”这时,客串烧烤师傅的冯扬带着先前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走了过来,在他俩对面坐下。 这小桌非常矮,对每个长手长脚的大高个都是折磨,唯一的优点是很有吃烧烤的氛围。 冯扬一条长腿往边上伸出去,将另一张收拢在桌下的板凳往外踢,接着一抬下巴,命令道:“坐下。” 颐指气使,但男人默然片刻,竟然就这么听话地坐下了。 谢晏颇为意外地看了此人一眼,愣是没看出他到底是个“少爷”还是个“挂件”。 他穿着很素,一件单薄的黑色长袖T,下方一条白色长裤。皮肤有种阴郁的苍白,瞳孔和发色很黑,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黑白分明。 这让他看上去十分凌厉。加上他虽然不说话,姿态却并不紧张,谢晏从刚才起就以为他是个“少爷”,可这会儿他又被冯扬呼来喝去。 “一会儿去跑,”方趁时在和冯扬说话,神色放松,“先吃点东西的。” “你俩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吧?”冯扬特地过来显然不是为了问机车。 方趁时“嗯”了声。 “来,”冯扬往沉默男人肩膀上一拍,“带你俩认认师兄。” 方趁时露出了一点思索的神色,大概是在回忆;谢晏则完完全全是惊讶,他看了看那个男人,礼貌地说:“你好?” “你好。”男人淡然地看了他一眼,“Z大今年的新生?” “对,我是医学院的,临床医学系。” “方总呢?”男人又把视线挪过去。 这个称呼听起来就跟方趁时挺熟的,方趁时年纪小,而且为人高冷,圈子里的熟人不太管他喊“哥”,都叫“方总”。 能这么喊,至少是认识的人,谢晏断定他是个“少爷”,因此对冯扬和他的关系更好奇了。 方趁时看着有点懒洋洋的,他对上学这事一向不上心:“方挽兰学院,数学系。” 男人笑了下:“那还真是家族传承。”显然他也知道方趁时的家庭情况。 “你呢?”方趁时问,“我还真不知道你上的Z大。” “我计院的。” 谢晏刚吃进去一口肉,差点被这个发音呛到,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计算机学院的人都喜欢这样自嘲。 人类就是一旦聊起十八禁的东西就忘情了发狠了聊美了。 “他今年考上你们本校博士了,你们还能当几年校友。”冯扬翻了个白眼,“真是不懂你们这群人,读书到底有什么乐趣。” 方趁时笑了下:“你别问我,问谢晏吧,他读书比我来劲多了。” 冯扬瞪圆了眼:“嗯?你不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不好意思,”谢晏很惭愧地道歉,“方趁时就是那种最让人讨厌的全靠天赋念书的人。” 冯扬听完瞪着方趁时:“你小子是这种人?” 方趁时懒得理他,牵起谢晏的手:“要不要去玩一下车?” 冯扬又扭头看那个男人。 男人垂下视线,安静地说:“我确实听说过,方总的成绩不太讲道理。” 冯扬立刻对方趁时竖起了中指。 谢晏抿了下唇,没好意思笑出声。他擦擦手上吃烤串沾到的调料,看了看冯扬他们:“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没事,去玩吧。”冯扬摆摆手,又想起什么来,踹了脚男人坐着的板凳,“你加他一下啊,回头在学校里帮我照顾一下弟弟。” 男人掏出手机,将二维码递到谢晏面前。 方趁时斜过来一眼:“当着我面加我对象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男人的动作停住,问询的视线落到方趁时脸上。 “你有个锤子意见,”冯扬说,“你手机都不开机,联系你还不如联系他。” “那我对象我自己也会照顾。”方趁时撇了撇嘴。 男人有点没脾气了:“到底要不要加?” “加的,他不会反对,没事。”谢晏没忍住笑,低头扫了男人的二维码,“师兄,还没问你的名字?” “许越,超越的越。”男人说,“你是谢晏?跟方总同班的那个吧。” “嗯?”谢晏愣了愣,“你知道我?” “我是许烨同父异母的哥哥。”许越没多说。 谢晏:“……” 原来这位也是许家传说中的“私生子”之一。 谢晏被方趁时拉走了。 他不会骑机车,只会骑自行车。方趁时帮他戴好头盔,让他跨坐到车上,先从车辆的构造开始讲。 讲完构造又讲操作方法,再讲技术要点,事无巨细,难得啰嗦。 好在谢晏是个好学的学生,最关键的是,他俩相处这么久了,在“讲题”这事上多少有点默契。 老师和学生也是要看缘分的,每个人的思考方法不同,电波对上的时候最为事半功倍。 “好了,试试。”都讲完,方趁时松了手,“一开始可以开慢点,觉得不行就刹车。” “你……”谢晏有点犹豫地看着他。 “要我陪着?” “那不然我半路遇到问题都不知道怎么喊你?”谢晏说,“你手机到现在都没开机吧。” “……我忘了。”关机关了两三个月,方趁时已经习惯了不用手机的生活,今天出门的时候甚至没带手机,“那你等一下,我去找冯扬拿钥匙。” 方趁时非常敢要,上来就要用冯扬的爱车,把冯扬气了个仰倒,但车钥匙还是给他了。 他送给方趁时的机车是一辆造型炫酷的黑色车,自己的却是一辆骚气扑鼻的正红色机车,虽然天色已晚,方趁时把车开过来的时候谢晏仍然觉得被晃到了眼睛。 这车和主人一样张扬。 “走吧。”方趁时道,“我跟着你。” “嗯。”谢晏这才回忆着方趁时讲的要点,发动了车辆。 刚开始的启动速度并不很快,几十米后,他大概是开顺了,慢慢加上了速。 方趁时紧紧地跟着他。 谢晏骑得很顺利,跑完一圈之后,逐渐加入了更多的操作。赛道上不断有人从他们旁边经过,两圈之后,谢晏就开始追着别人跑。 轰—— 油门的声音响彻山谷,此起彼伏,乃是躁动青春里最好的春/药。 许久之后,轮胎在车道上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谢晏将车停下,长腿落地,摘下头盔。 方趁时将车骑到他身边停住。 “好玩!我想考驾照!”谢晏的眼睛有点亮,他天性里有喜欢追求刺激的一面,只是平日里被藏得很好。他喜欢这种需要绝对的冷静来燃烧热血的活动,比如射击,比如机车。 “那我帮你约教练?”方趁时嘴角含着一点笑,专注地看着他有些汗涔涔的脸,“这辆车就给你骑,或者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再送你一辆。” “你不陪我玩吗?” “在场边看着你也一样。”方趁时道,“我对车没什么兴趣。” 谢晏“唔”了一声:“那先不买了,机车挺贵的吧?” “还好。” “别浪费了,冯扬送你的肯定是好车。”谢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骑着的车,“我现在也不懂这些,如果坚持玩下去的话,要升级装备再说。” “好。”—— 作者有话说:冯扬和许越的预收挂了,啥时候写不知道.jpg 第116章 你的意思是,你要分手…… 两人又跑了几圈。 中途方趁时跟谢晏简单介绍……或者说八卦了一下许家家主的风流史。 在真正联姻之前, 许家家主就已经有了一堆情人,生下一连串的“私生子”。他本人相貌丑陋,还好有钱有势, 找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美, 许越他妈是其中最美的一个,本人也比较基因彩票,没遗传半点亲爹的样貌。 “……难怪他长得跟许烨一点都不像。”谢晏小声嘀咕。许烨的样貌平平无奇,算不上丑陋,但肯定也不帅。 方趁时笑了声:“不是好事,因为他和亲爹长得不像,在亲爹那里的待遇可不怎么样。许家那一串私生子本来就是圈子里的笑话,待遇又不好……” 方趁时没往下面说, 但谢晏可以想象。 他们这个二代圈子其实很现实,所以方趁时始终带着反感, 也不喜欢带他融入。 可就像冯扬曾经跟他说过的,方趁时可以不和这些人来往, 谢晏却不能主动逃避。 再说,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谢晏还是喜欢听故事的。回到桌边之前,他又问了一嘴:“那冯扬和许越什么关系啊?” “相看两厌的关系。” “……啊?” “这是冯扬自己说的, 而且他俩确实闹过好几年。”方趁时说。 他表情一本正经的, 谢晏总觉得他憋着坏。 烧烤师傅冯扬不知何时又去弄回来一堆烧烤, 正在先前那张桌边吃得欢,一边吃一边还喝着啤酒, 潇洒又惬意。许越倒是很冷静,他既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 吃半天面前也只有一小把铁签。 方趁时带着谢晏回去的时候,谢晏看到他把冯扬手里的啤酒瓶摘了下来,说了句,“十七瓶了。” 冯扬瞪回去的时候谢晏看到他眼尾带着红。 许越无动于衷:“你就这么点酒量。” “你是不是有毛病?”冯扬问,“老子什么时候喝醉过,十七瓶啤酒算什么东西?又不是威士忌!” 许越一根眉毛都没动,跟个面瘫似的,语气平直地问:“你没喝醉过吗?” 冯扬瞪着他。 十几秒后,冯扬收回视线:“狗日的……老子上厕所去。” “你能站稳?”许越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像是要跟着他。 “滚!老子摔倒了跟你姓!” 许越半个字也没反驳,倒是跟得挺紧。 方趁时笑了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根烤串慢慢吃着。 谢晏也觉得有点乐。 他这会儿兴致正高昂着,见冯扬刚刚坐的位置边还放着不少啤酒,就也拿过一瓶打开,给自己和方趁时各倒了一杯。 刚倒完,一只空酒杯放到了自己面前。 谢晏一愣,抬眼看到小桌的另一张一直没人坐的板凳被人拉开,一个穿着丝质无袖T恤,浑身戴满了丁零当啷饰品的漂亮男生坐了下来。 他笑吟吟地看着谢晏,礼貌地说了句“帮我倒一杯,谢谢”,然后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方趁时。 方趁时眼角眉梢的笑意收起,冷淡的视线瞥过去。 “方少,”男生的表情有点惊讶,“这么久没见,你竟然连性取向都变了么?” 这什么话? 谢晏慢吞吞地在那个空杯里倒上啤酒,将酒杯推过去。 “谢谢啊。”男生冲谢晏甜甜一笑,又看方趁时,“你以前很少出来玩,也从没对谁感兴趣过,我还以为你对苏大小姐一心一意……没想到现在竟然,带了个男伴。” ……啊。 谢晏这下听懂了,原来这是个情敌。 他今天心情挺好的,这时候也没有半点吃醋的想法,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此人表演。 周围有不少人观察着这边。 方趁时漠然开口:“你来查户口么?” “不是呀,我是想,要是方少对男人感兴趣的话,不如也考虑考虑我?我至少,比较贵。”男生仰头喝了口啤酒,没完全咽下,唇边特意沾了层水润的光,掐着一把甜嗓,柔声道,“玩一个也是玩,玩两个也是玩,玩物又不嫌多。我一来漂亮,二来有点身家,带出去不是更有面子么?” “玩物?”谢晏有点意外。他还以为是情敌,结果没想到是自荐枕席。 你们这群人多少有点空虚了吧? “嗯,怎么?”男生好像这才正眼看他,“大家不都是这样么?还是说……你不肯让?” 他一双杏眼上下扫了扫,脸上多出几分挑剔之色,“这就没意思了吧?我又不是要挤走你,是共享、共享!说实话,我也不是没资格追求方少的人,能愿意共享,已经很礼貌了好吧?” 谢晏诡异地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圈子里多的是这种“玩玩”的关系,“玩物”没资格妄想独占“大少爷”。 以及,他至少是这个圈里的人,比谢晏高贵。 谢晏可以承认他的话有道理,但是…… 他觉得有点恶心,嘴角抽了抽:“所以你现在是在……呃……上门,求……挨/操?” 你们这个圈子里应该不会有所谓的“玩物”做1的吧? 方趁时低头发出一阵气音,像是忍俊不禁。 那男生面色一变,下一秒,杯子里没喝完的酒反手就泼了过来:“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你不也就是个让人操的玩意儿么?” 谢晏反应还算快,偏头避了一下,但距离太近,仍是被啤酒扇了半个巴掌。酒液沾湿了侧面的头发,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方趁时立刻站了起来,沉着脸拿起谢晏刚刚倒过放在桌上的啤酒瓶,直接从那男生头上浇了下去。 “方少!”男生尖叫起来,却没敢动,“你竟然为了一个谁都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浇我?!” “玩意儿?”方趁时胳膊一甩,将倒空了的啤酒瓶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啤酒瓶四分五裂,碎玻璃四溅。 周围笑闹着聊天的人都被这声动静吓到,注意着没注意着这边的人们此时纷纷转头看过来,窃窃私语。 方趁时阴沉着一张脸,弯腰去牵谢晏的手:“这是我男朋友——你又算什么东西,我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允许你坐在这儿,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角儿了啊杜默。” “男朋友”这个词是有分量的,跟“玩玩”不一样。 杜默眼睛还没睁开,到处找纸巾擦脸,周围的人却已露出惊讶的神情。方趁时今晚带着个没见过的面孔过来,他和苏蓉打娘胎里订下的娃娃亲又是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换了个新鲜口味“玩玩”。 方趁时谁也没管,拉着谢晏起来,压低声音说:“我带你去洗一洗。” 谢晏左边脸上都是酒,左眼睁不开,睁着右眼看他:“我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 方趁时紧紧抿着唇,把他一路拉到洗手间,跟恰好回去的冯扬许越擦身而过。 谢晏弯下腰在洗手台前清洗半边脸和头发。 酒不难洗,冲一冲就没了,谢晏抽了五六张擦手纸,从头上开始擦,一路擦到衣服上。 T恤上沾上了啤酒,一股粮食酿造的香味儿,还挺好闻的,就是擦不干净。 谢晏也没当回事,本来就是夏天,风一吹就能干,脏的地方回去再洗好了,要说难受,被浇了一头一脸的杜默肯定比他更难受。 “这么生气啊?”谢晏看方趁时还沉着一张脸,走过去拉他的手,“算啦,说起来也是我先嘴贱。” “是我的问题。”除了杜默之外,方趁时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他想,如果不是他的话,谢晏根本不必经受这些。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滚动过太多次,几乎成了毒药,他想,谢晏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也不是什么“玩意儿”。也就是在这里,谢晏顾忌太多,不然的话,像杜默这样的人,敢冒犯谢晏早就被揍了。 都是因为他。 他应该更早地和孟书秋提起这件事,更早地退婚。虽说订婚这件事,他和苏蓉本人都没当回事,暂时不退婚也只是不想被家里逼婚,但这样一来,他带谢晏出来就会让谢晏受委屈。 他成年的时间太短,手头虽然攒了些钱,不至于被孟书秋威胁到开销,但新生的公司不足以和孟氏抗衡,如果孟书秋现在要给他使什么绊子,依旧很容易。 他还是太弱小了。 方趁时扪心自问,他真的护得住谢晏吗? “这关你什么事?”谢晏疑惑,“你什么也没干不是吗?” “难道不就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干吗?”方趁时冷冽的视线向他转过来,深沉,又像是痛苦,“我应该早点公开我们的关系,又或者是不要带你来这种地方,无论我做到哪一条,都不至于让你被人羞辱。” 谢晏没法睁眼说瞎话,说这不是羞辱,但说实话,在他决定要选择方趁时的那一刻起,他早就设想过类似的局面,如今受到的待遇也不算什么。 方趁时是个孩子,谢晏却是早就接受过社会毒打的,并不会天真地认为“有情饮水饱”。方趁时身份够高,足够爱他,这已经是“天胡开局”了。 谢晏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捏他的手,温声道:“这没什么,‘攀豪门’本来就不容易,不是吗?” “你攀什么了?”方趁时整个人陷在自厌的情绪里,说出口的话就有点冲,“分明是我非要缠着你的,你攀什么了?你有什么错?!” 好在谢晏没介意,只是温和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没错不就行了,别人的话有什么要紧?你什么时候在意起别人的看法来了?” 因为这次是关于你。 方趁时没出声,半晌,他哑着声说:“类似这样的事情,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 他不公开,谢晏会被人当成“玩物”。 他公开,谢晏会和他一起成为“恶心的同性恋”。 大约没人敢在他面前污言秽语,但只要他们继续在一起,方趁时不敢保证谢晏不会在私底下听见这样的嘲笑。 “小孩儿,”谢晏温柔地揉他的头发,“哥没这么脆弱的。” 是啊,谢晏无比强大,不会在意这些。 可是他好难受。 想到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就更难受了。 “其实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方趁时垂眼看着地面,因为沮丧,因为自厌,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却是笃定的,“我不该强行把你留在身边的。” 谢晏脸上的温柔慢慢收了起来,露出凛冽的锋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说什么?” “我很爱你,谢晏,我可以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但这一切的前提并不是‘你需要留在我身边’。”方趁时半垂着头,周身的气压低得像条丧家之犬,“我曾经以为是,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其实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你活着,开心地、自由地、有尊严地活着,剩下多要的,都是源自我的贪心。” “我还是可以养着你,我很喜欢赚钱,更喜欢为了你赚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其实……我们并不一定要在一起的。”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爱我,所以你甚至愿意和我分手?”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谢晏的话也始终直白如刀锋,绝不试图遮遮掩掩。 方趁时紧攥着拳不出声,他说不出“分手”两个字。 谢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站到视野有些模糊,看不清方趁时的脸了,才飞快地把渗出的泪花眨了个干净。 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我给你个机会把这句话收回去。” 方趁时仍然没有出声。 谢晏深吸口气:“……我们都先,冷静一下,你想好了再和我说。” 他说完,扭过了头,迈着几乎有些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假使他和方趁时不是情侣的话,那么这片热闹的场地,这场子里的人,都和他毫无关系。 远处的灯火人声在他眼里化作一幅机械打印的装饰画。 谢晏走到半路停了下来。 烧烤场还有些距离,他站在草丛里,周围有几盏不太明亮的灯,灯光模糊成光斑,在他身旁,好像是有棵树。 希望是树,他希望自己没看错,但他已经看不清了,视野暗下去,他浑身冒起熟悉的冷汗,头晕目眩,腹部绞痛。 谢晏想扶着那棵树站一会儿,腿却是一软,直接朝前扑了出去。情急之下,他只能在那棵树上胡乱地一撑,好悬没让膝盖受伤。 冷汗大量地冒了出来,视野全黑,他看不见了,接着开始喘不上气。 方趁时在原地站着,等那阵从心尖开始扩散的麻木感过去,才抬起了腿。他想他得出去给谢晏撑腰,虽然冯扬已经回去了,但保不准还有什么不长眼的人会找谢晏麻烦。 然而刚往外走出几米远,他就看见不远处的大树旁跪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谢晏!”他瞳孔一缩,拔腿就跑了过去,将人扶起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跟我说句话!” 谢晏双眼不聚焦,目光涣散,浑身是汗地大口喘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方……趁时……” 好在,谢晏像是认出了来人,右手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话音。 声音在抖,手却像铁箍似的,掐得人生疼。 方趁时忍着疼,用另一只手抱住他,心脏跳得飞快:“在,我在。” “你就不能……”大颗大颗的泪珠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那双大睁着的、漂亮的、涣散的双眼里涌了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声音微小,带着方趁时从未听过的示弱,“不要丢下我……” 方趁时一怔。 “不要……丢下我……真的……不可以吗……”谢晏像是意识不清,艰难又模糊地呢喃着,“……求求你……” “除了外婆……我已经,谁也没有了……” 外婆糊涂了,糊涂了才认出他来。 他的身前是深渊,身后是空谷,周围是风,他谁也没有。 “谢晏,谢晏,”方趁时一把将他按进怀里,亲吻他的头发,“我错了,你别吓我,我再也不说那种混账话了……不丢下你,谁说要丢下你了?”—— 作者有话说:xp大发作,写爽了[好的] 第117章 疼痛会让人感觉到活着…… 我是个怪物。 谢晏觉得自己的意识升到了半空, 他茫然地对着无穷无尽的苍穹和山风,脑海中没头没脑地浮现起这么一句话。 然而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就认可了。对, 他是个怪物, 一个没有情感波动的怪物,所有在意的人都会离他而去,或许是因为被他的冷漠灼伤。 他垂头丧气、心灰意冷,既不想前行也不想后退,只想杵在原地,像一块石头那样,永永远远地杵下去。 这次好像,是不是没人会等他了。 他沉默地伫立着。 良久, 他感觉到有人在触碰他,轻轻的, 温柔的,意识好像被牵扯回了身体里,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吻。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样亲吻过他,他回过神,视野前的黑暗逐渐散去,露出模模糊糊的周围, 他吞咽了一下干渴的嗓子, 低声问:“方趁时……?” “我在。”方趁时猛地松了口气, 稍稍松开他,低下头来查看他的状况, “好点了?” “……嗯。”谢晏浑身是汗,腿还有点软,跪着沉默了一会儿, 才轻声说,“我好像是……低血糖又犯了。” “‘又’?你经常这样?” “偶尔。” 方趁时拧着眉。 “怎么了?”谢晏朝他看过去。 “你这应该是,躯体化引起的低血糖。”方趁时看着他,眼神像是有点难过,“你是……从来没有去过精神科,还是单纯地……不想告诉我?” “躯体化?”谢晏眯了下眼,仿佛突然听不懂中文,“……什么?” “你不知道?” 谢晏摇摇头。 “那你,”方趁时看着他,“还什么时候犯过低血糖?” 谢晏还是摇摇头,刚刚从那种状态里缓过来,他大脑缺糖,没连上神经,整个人有点迟钝:“我不记得了。” “对不起。”方趁时忽然捏着他的手。 “嗯?” “我以后不会再说那种……‘分手’那种混账话了,我不知道你……这么不愿意离开我。”方趁时话音有点抖,“明天我带你去看精神科,下次再犯这种……‘低血糖’,都告诉我,好不好?” 方趁时很艰难地压抑住自己的声线,虽然他这会儿听上去很着急,但他没法说出来,他爽得一颗心脏快要爆炸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谢晏犯病,他都没法得知,谢晏竟然……这么在乎他。 谢晏沉默着,好像还在努力从那种虚弱的状态里缓过来,半晌才喊了他一声:“方趁时……” “嗯?”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他声音很低,视线落在方趁时的胸口,不敢再往上移,好像藏住了一点隐晦的羞耻,“我很喜欢你缠着我……可能这会让这份感情听上去不那么纯粹……” 方趁时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谢晏他就不往下说了。 “我这辈子……迎接过很多人,也送走过很多人。我总想要我爱的人,能够感受到我的爱,哪怕一秒也好,愿意为我驻足……可是,一个都没有……我也知道,人和人之间全是缘分,相遇注定了分离,分离是为了再相遇……道理我都懂,可我能不能,就是讨厌告别呢?” “这是我唯一一个,有关‘爱’的愿望。”谢晏把头低了下去,攥着方趁时的胳膊,他原本就跪坐在地上,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仿佛在哀求一样。 “不要放弃我……我虽然,没有投胎在哪个豪门,可能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都会因此被人看轻……但是,那是他们的问题,是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评判标准太过单一的问题……” “我虽然,不能成为什么豪门富二代,但是……再有钱的人也要经历生老病死,我……以后,会是一个很好的医生,你相信我……他们会尊重我的,我会……自己走到你身边去……你相信我……” “不要丢下我……求你……” “是我不好。”方趁时同样跪坐在他面前,一把抱住他,毫无章法地蹭着、亲着他的脖子,热烘烘的呼吸拱在上面,“我总担心你被我拖累,是我……太懦弱了。” 直面自己的缺点是件困难事,而这一刻,方趁时终于坦然承认。 “以后这些话都告诉我好不好?你这个人,遇到事情总是没什么反应,我经常需要猜,所以也总是……害怕。”方趁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偏过头亲他,从太阳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 他喜欢谢晏的气息充斥鼻腔的感觉,呼吸间好像只有这个人存在。吻落得轻而密,很快就有些不受控制。 “我以后……尽量,”谢晏终于看了他一眼,“多表达。” 方趁时一把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吻了上去。 滚烫的唇舌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近乎失控。 “谢晏,”方趁时喑哑的声音混在失了序的喘/息里,“抱歉,不太合时宜,但是我……【】了。” 谢晏倒是不怎么抗拒:“等回去再……” “嗯。”方趁时松开他,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嗅着他颈间的气味,“抱一会儿。” 谢晏接住他。 两个人在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的树林里安静地跪坐,依偎在一处。(此处只是在树林里拥抱接吻说话而已审核大哥) 谢晏的目光飘向了远处,但没聚焦,好半晌,他才像是找到一点勇气,犹豫着开口:“方趁时……” “嗯?” “晚上,回去之后,”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只觉得一把火从脖子开始烧到了耳朵,烧得他有点发麻,“你可不可以……c.u.暴一点。” 方趁时抬起头。 他大概是想和谢晏对视,好确认谢晏的情绪,但是谢晏一双眼到处飘着,看天看地看草看树,唯独不敢看他的眼睛。 “喜欢那样的?”方趁时低声问。 谢晏低低地“嗯”了一声,视线还在乱飘:“我想知道我是……被你需要的。” 他想要一个确信感。 方趁时的视线沉了下去,手指中了蛊似的轻轻蹭过他的脸,语气压着点不动声色的危险:“我还总担心……会不会吓着你。” 谢晏摇摇头。 “我不害怕,也知道你不会真的伤害我,在这个前提下……”谢晏闭上了眼睛,不闭上眼睛的话,他已经没有勇气说完后面的话,“你……玩大一点,我反而觉得……你很爱我……我很……喜欢……” 暑假里他们去旅游的时候,方趁时尝试着玩了点别的。 他尝试得很小心,因为当时谢晏情绪不佳,他本来就怕谢晏不接受,那个时候还额外多了一层担心谢晏因此情绪更糟糕的心态。 不过谢晏都没说什么,该吃的都吃了下去,只是方趁时没想到他居然是喜欢的。 能接受到喜欢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晏眼睛还闭着,眉头却已经拧了起来,感觉自己快要被羞耻感烧穿:“抱歉,我不太会……做反应……也应该早点告诉你……” 方趁时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低头在谢晏唇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好了,不要说了,再说我真的忍不住了。” 谢晏睁开眼,刚刚掉过眼泪,这时候眼尾还有点红:“……你真是个混蛋啊。” 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要说分手? “嗯,我是。”方趁时又亲了他一下,“对不起,我们不分手了,回去我就找我妈出柜,好不好?” “我其实不急的,再说你刚才也帮我浇回去了。”谢晏真的不介意这些,“你人都是我的,我听几句酸话怎么了?大不了我就做个‘祸国妖妃’,有人欺负我,我找你告状行不行?” 方趁时偏头笑。 笑完,他最后亲了谢晏一口,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好。” 谢晏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蹭了好多落叶和黄泥,好不狼狈,在回去前,他又到洗手间那里清理了一下。 泥土比啤酒还难弄干净,好在他今天没穿颜色特别浅的衣服,勉勉强强能收拾得体。 至于方趁时,他只随便掸了掸裤子。 回到桌边的时候,地上已经被清扫过了,看不到啤酒瓶的碎片。冯扬和许越坐在那里,一个看着另一个吃东西。 “回来了?”冯扬抬眼,“人我赶出去了,以后也不会再让他来,你们——” 他话音一顿,对着谢晏看了一眼,有些惊奇,但开口时还记得压低了声音,“你哭了?就这点小事?” “怎么可能。”谢晏无所谓地笑了笑,除了眼尾还有点红之外,别的动作表情都很正常,“是刚刚跟他吵了一架。” 他指指方趁时。 冯扬更惊奇了:“你吃醋啊?” “不是。”方趁时坐下,“我惹他了,我的问题。” 冯扬被震住,半晌嘴里冒出一句国骂:“真绝了,方大少爷居然会认错的啊?” 方趁时懒得理他。 他心里惦记着那档子事,颇为心不在焉,等谢晏又去赛道上跑了几圈,跑舒服了,就跟冯扬告了辞。 冯扬让谢晏以后再出来,并且跟他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就算谢晏不是方趁时的对象,那也是他冯扬的朋友,断没有在他攒的局上被人下面子的道理。 谢晏答应了。 他们来的时候就一辆机车,回去的时候也就这一辆。谢晏坐在后面,搂着方趁时的腰,身体紧紧地贴着他。 机车轰鸣着,在夜色中一路疾驰回翠园。 方趁时在院子里停好车,摘下头盔,但没下去,转过去跟谢晏笑:“你真规矩。” “嗯?” “我还以为刚刚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路上会做点什么呢。” “那不是妨碍你驾驶吗?”谢晏动作没变,仍然靠在他身上抱着他腰,说这话的时候,那一路规矩的手就在他腰上摸了两把,“我虽然……但还没到拿我们两个的命玩情/趣的程度。” 方趁时任他动作,人往后仰,顺势和他接吻:“……先去洗澡。” “嗯。”谢晏整个人贴着他,从车上下来。 两人一边吻一边进了浴室。 索求,是只需要开口就能办到的事,特别是男朋友的邀请,方趁时从不会拒绝。 谢晏要求了很多。 方趁时甚至因此觉得谢晏对他过于放/纵了,有时候他担心谢晏的身体状况,谢晏却说没关系。 他说他可以忍,他喜欢疼,疼痛会让人感觉到活着。 方趁时低笑,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耳边:“巧了,我也经常这么觉得……你要是受不住,就咬我。” 谢晏睁着迷离的双眼看向他。 “记得咬重一点。”方趁时又去亲他。 ……(拉灯在省略号里了,没有写过程) 这大概是方趁时下手最重的一次,结束的时候,谢晏几乎晕了过去,声息微弱地倒在他怀里。 方趁时好像上了瘾,吻一刻不停地落在他身上每一处。谢晏下意识地咬在他胳膊上,呢喃:“真不行了……让我睡觉……” “嗯。”方趁时又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子。 他半条胳膊上全是谢晏的牙印,咬得深的地方几乎见了血,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等谢晏睡着了,才去给自己上药。 然后回到床上,跟谢晏相拥而眠。 第二天是他们最后的假期,但方趁时决定送谢晏去医院。 谢晏对去医院做检查没什么抗拒的,但是今天的方趁时让他有点不适应。 他抱着衣服,为难地看着方趁时:“……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一件T恤而已,我自己会穿?” “想帮你。”方趁时目光平静。 他整个人都很平静,偏偏态度不正常,恨不得帮谢晏穿衣、喂谢晏吃饭。 谢晏有点后知后觉,思索了一下问:“这是你的本性吗?” “嗯……”方趁时拖了个施施然的长调,一只手揉按着他脸颊上的软肉,“后悔吗?这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后悔可能……晚了一点。” 谢晏把手松开:“你来吧。” “嗯?” “你喜欢的话,你来吧。”谢晏看着他,“帮我穿。” 方趁时的呼吸乱了,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最后“嗯”了一声。 他如愿以偿地帮谢晏穿了衣服,还喂谢晏吃了早饭。 帮他穿鞋、扣安全带,送他去医院。 谢晏小的时候都没被当成小孩照顾过,没想到活了二十多年,反而体会了一把这种滋味,真是强行在适应。 不过也没什么,既然方趁时喜欢,他就学习一下怎么做甩手掌柜。 他做完了检查,在医院的椅子上等方趁时帮他取报告,然后一起回诊疗室。 谢晏的各项情况都还好,抑郁程度不重,医生听完方趁时的描述,推断他大概是天生理智,压抑住了情绪发展,只有在受刺激的时候才会比较严重。 这种情况是不影响日常生活的,也不需要吃药,如果觉得困扰,可以做一个疗程的正念治疗。 谢晏自觉……并不困扰。 他跟方趁时说:“你以后别刺激我就是了。” “不会。”方趁时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缠绵又缱绻。 谢晏忍无可忍地把手抢回来:“……刚从医院出来,脏不脏啊!” “怕什么。” “你不怕我怕。” “今天还想做点什么吗?” “没想法,明天要报到了,今天就在家……看电影吧。” 这是一个接吻的邀请,他们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说:本章call back: 111章,谢晏想起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等他,于是从梦里醒了过来。 79章,谢晏眼前发黑,找了个空教室躲到了讲台底下。 104章,看电影对他们来说仿佛一个接吻的邀请—— 以及,这是一个剧透(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看福利番外)。 在if线的福利番外里会有这样一个情节: 冯扬问谢晏你喜欢方趁时什么。 谢晏答:喜欢他有心跳,还愿意黏着我。 [墨镜] 第118章 你说是不是,老公?…… 报到当天还是方趁时开车。 他给谢晏联系了教练, 不过谢晏刷题没他那么效率,再加上大一刚开学肯定很忙,拿到驾照估摸着需要三四个月。 倒也不急, 他们没太多分开的……机会。 方趁时拿到新生手册之后, 拧着眉对着上面的规定看:“凭什么原则上不允许大一新生搬离宿舍?” “大概是为了让学生们适应一下?”谢晏替学校找着理由,“熟悉一下新环境新同学新校规什么的,也是为了学生好。” “放屁。”方趁时冷笑一声,“最多是为了方便管理。” 但他就对此挺不满的,因为他和谢晏不是一个学院的,怎么也分不到一个宿舍。 他俩的宿舍甚至都不在同一幢楼,中间还隔了一幢,从这幢楼走到那幢楼就算腿长走得快怎么也得三分钟的, 这得有多少天见不到? “……之前我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每天晚上都见面好吗?”谢晏说。 “先不说由奢入俭难的问题,”方趁时道, “那时候我俩是同桌,白天可都是待在一起的, 现在呢?” 他俩专业不同,课程不一样,满课的时候一天都见不着对方。 “这学不上了吧。”方趁时把新生手册一扔,“我陪你上课算了……晚上见不到还不许我白天跟你见面了?” “说什么呢你?”谢晏惊呆了, “怎么能不上学啊?” 方趁时不听, 且这次谢晏就算亲他也没用了。 开过荤的男人就这么不好哄。 谢晏真没招了:“不是,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估计学校也不至于天天查寝, 咱们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不查寝的时候就去外面住呢?你别不上学啊!” 租房,方趁时这辈子没租过房。 “买一套倒是可以。”方趁时把手机拿出来, “不过这附近没什么好楼盘……” “又买?”谢晏很诧异,“你之前不是还说正在创业要省点钱?这附近房价炒得挺高了吧,好像没什么投资价值来着。” Z大这个新校区建起来也好多年了,地处偏远,前些年因为几家龙头企业搬迁到附近,一度把房价炒得很高,但是人流量没跟上。谢晏从前打工的时候听人聊过天,听到好些在这里投资房产赔光底裤的故事。 “我不是很喜欢住别人住过的房子,而且这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出租。”方趁时搜索着,“买一套吧,正好我想把金色兰庭那套卖掉。” 当初买金色兰庭的房子,只是为了离谢晏近一点,现在都把谢晏拐回家了,那套房子也没用了。 “怎么就没有合适的出租了?”谢晏探头过去,他一般不会看方趁时的手机屏幕,但真要看的时候方趁时也不会避着他。 然后他就看见方趁时的搜索信息。 附近500m。 筛选:跃层、叠墅、别墅。 4室以上。 谢晏:“……”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房子?”谢晏笑了,“就两个人,一室户不也够大了么。” “那多小啊?” “你是不是跟你妈住大房子住习惯了,”谢晏没忍住笑,“你仔细想想,我们最多需要一间卧室加一间书房,有客厅的话可以把电脑桌放在客厅里,反正我们又不招待客人,你平时连跟我分别待在两个房间里都不愿意,一室一厅哪里不够用了?” 方趁时没吭声,在思考。 谢晏:“反正就是大学期间住一住,又不是要拿它婚房。” 这话似乎说服了方趁时,不过既然是小房子,就更不用租了。 “买一套吧,正好大一不许搬出去,要是买不到新房子就全部铲掉重新装修一遍,我看你以后要是本校直博说不定得住不止五年……” 医科生念完本科肯定是不够的,谢晏这人又卷。 方趁时嘴里的“省钱”和谢晏认知里的就不是一个意思,这对少爷来说大概已经很节约了。 除了谢晏那个旧旧的家,方趁时可能就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 也行吧。 反正暂时也算是把人哄好了,至少方趁时没再提不读书的话,谢晏就没纠结。 谢晏带着方趁时去了趟自己的宿舍,利落地把床铺收拾好,放下东西,就跟方趁时去了他的宿舍。 进门的时候,另外三个室友都在,两个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另一个的家长刚刚帮忙铺好床,从床上下来,一边叮嘱着他一边往外走。 谢晏笑眯眯地跟那位家长打了招呼,提着行李箱进去。 “你是方趁时?”室友问。 “不是,他才是。”谢晏指了指身后的人,然后才说,“我是临床医学的谢晏,大一,跟方趁时是高中同学。” “这样啊。”室友应了声。到高中同学的宿舍逛逛这种事情有一点奇怪但不多,还算能理解。 但更奇怪的事情在后面。 谢晏笑眯眯地跟他们聊了几句,把三个人的姓名籍贯都问清了,就开始打扫卫生,拿着抹布从桌子上开始擦,擦完桌子擦柜子,然后爬到二层去擦床。 擦完又开始麻溜地铺床,动作极其利落,看着比刚才那位家长还快。 几个室友目瞪口呆,看了眼抱着胸站在一旁纯看都没有动过手的方趁时,再看看爬上爬下一直在干活的谢晏,大脑打起了结。 方趁时自带一身矜贵气,再说现在不需要穿校服了,他身上的品牌LOGO从来没有缺过,一看就是位家境殷实的少爷。 另一位衣服穿得也很贵,但气质明显平易近人得多,室友们欲言又止,脑补了许多狗血的故事。 不过,理科直男脑子里的弯弯绕只够他们憋上十几分钟的,很快就有个平头哥问了出来:“谢晏,你其实不是他同学,是他保姆吧?” “我不是保姆,硬要说的话,我可以是他宝贝。”谢晏铺完床,坦然地从床上爬下来,拿起棉被和被套又开始往上爬。 室友们:“啊?” 就连方趁时都被他答的这句话噎了一下,然后才说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他是我男朋友。” 室友们:“……啊?” “你们要是歧视同性恋的话,”方趁时神色平静,大学同学鱼龙混杂,并不一定非要来往,他不太在乎,“以后我会尽量少回宿舍。” “……那倒是没有。”室友们摇头,“反正你们也不跟我们搞对象……” 方趁时瞥过去一眼,看着一个平头哥,一个瘦竹竿,一个眼睛兄的组合,心说他们同性恋搞对象其实也是卡颜的。 “就是没见过这样式的。”平头哥心直口快道,“这年头谁谈恋爱还帮另一半干家务啊?谢晏好像你的小媳妇儿。” 谢晏已经飞快地套好了被套,站在床上,冲下方的方趁时温柔地说了句“你靠边上站点”,然后开始抖被子,边抖边跟室友们说:“他不会干活,等他干完活天都黑了,还不如我自己干了。还有啊,小媳妇儿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干活的,但是男朋友可以帮忙干活。” 室友们:“……” 这觉悟,这就是有对象的人吗? 谢晏麻溜收拾床铺的动作给室友们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象。 毕竟这年头大学生四体不勤,分数高生活自理能力低下的朋友比比皆是,这么会干活的倒是少见。 谢晏请他们吃顿食堂的工夫就跟方趁时的室友们都混熟了。 下午要见班主任和辅导员,还要发军训的衣服,两人短暂分开了一下。谢晏见完同学和班主任,顺便在学校食堂附近逛了逛,在校内水果店买了一串葡萄。 “吃不吃?”见面的时候谢晏手往上抬了抬,露出手里的塑料袋。 “吃。”方趁时站起来,“我来洗吧。” 他不打算学干活,不过洗水果这种简单的事情不至于做不来,所以会尽量帮谢晏分担。 哪怕谢晏是喜欢干活的,但想帮忙的心情并不出于能力,而是发自关心。 学校宿舍多年使用,洗手台再干净,角落里也有经年不退的黑渍。方趁时对此多少有些嫌弃,艰难地洗完葡萄出来眉头还拧着。 “其实房子没搞定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出去住酒店,长住估计还能谈优惠价。” 学校附近一堆廉价小旅馆,倒是两公里外有一家不错的商务酒店,那边已经靠近产业园了,平时有不少出差过来的客人,酒店档次不低。 钱虽然都是方趁时在赚,不过他现在花钱之前会习惯性地问一下谢晏的意见。 “行啊。”谢晏并不反对,跟买房比起来,酒店的开销就是九牛一毛,甚至更划算。他坐在书桌上一口一颗葡萄,长腿向下挂着,一晃一晃的。 “诶,”方趁时喊了他一声,“你刚刚……怎么就这么出柜了?” “不知道。”谢晏摇摇头,“就觉得好像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争执之后,内心多了点确信感。 也或许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这会儿没人。”室友还没回来,方趁时坐在书桌椅上,仰头看着谢晏,手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他的腿,目光带着点痴迷。 “随时会回来的,不要在宿舍做太过分的事情。”谢晏擦了擦手,弯下腰,“只能接个吻。” 唇舌熟练地撬开对方的齿关,呼吸因交错而凌乱。 “那今晚去酒店住?”方趁时低声问。 “不行,我要跟我的室友们联络一下感情,今天光待在你宿舍了。”谢晏拒绝,昨晚折腾得太狠,他现在身上还到处都疼,“再说明天还要军训呢。” 谢晏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从方趁时怀里退出来,狐疑地看着他。 方趁时:“嗯?” “你军训衣服呢,嫌弃质量太烂没领?” 谢晏拿到军训服装的时候已经跟室友吐槽过了,为期一周的军训,衣服只发了一套,天这么热,想要换洗得当天洗当天晾干,不然第二天就没得穿。 衣服质量还烂,那布料感觉含棉量为0,仿佛是纯帆布之作,极其不透气,又闷又热。鞋子也是又硬又闷,谢晏当了一辈子穷光蛋也没见过这么难穿的鞋。 他当时还在想方趁时要怎么办,毕竟少爷肯定没受过这种委屈。 方趁时眨了下眼:“我不军训。” 谢晏:“嗯?” “我不想军训,也不喜欢晒太阳。”方趁时说,“这是我报考Z大的优待之一。” “……这也行?”谢晏麻了,这就是学神的待遇吗? “为什么不行,毕竟我没要他们发的20万,我就要求不军训。”方趁时说得理所当然,“替他们省了不少钱呢。” “不是,”谢晏有点糊涂了,志愿填报以后,他分明是见过方趁时的进账的,“你当时不是收过不少钱吗?” “学校、市里、省里,都给了奖金,我没要Z大的钱,换一个不军训的条件。”方趁时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别的是家里还有一些有来往的家族给的红包……” 谢晏:“……” “嗯?”方趁时笑了,“脸色不用这么难看吧?” “阶/级/敌/人。”谢晏白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到军训结束前我们都要暂时保持敌对状态了。” “真的?”方趁时朝他凑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昨天是谁在我怀里哭,‘不要丢下我,求你’……” 那声音,蛊惑似的,带着些许调笑。 谢晏瞥他:“你是不是很得意?” “还好,我是很高兴。”方趁时立刻收敛了,盯着他的脸看,“生气了?” “我跟阶/级/敌/人生什么气,我们无/产/阶/级只会想要打倒敌人。”谢晏轻哼一声,扬着眉,一身混杂着身体气息的沐浴露的香味靠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说是不是,老公?” 方趁时动作一顿。 谢晏从桌上跳下来,眉梢一挑:“呵,我还收拾不了你?”《 》 第119章(正文完) 第119章 我可被预测的人生里唯…… 这是谢晏第一次叫老公。 此人生有反骨, 脾气乃是茅坑里石头,又臭又硬。方趁时看他为自己情绪崩溃一次都爽得头皮发麻,更别提这人生头一回听见的“老公”。 虽然语调不甜也不软, 可这是字正腔圆的“老公”啊! 认输是理所当然的。 见他往外走, 方趁时忍不住问:“去哪儿?” “回去了,找室友联络感情。”谢晏头也不回,伸手朝后面挥了挥,“再见了阶/级/敌/人我这就去远航,咱们一个星期都不要见面了。” 方趁时张了张嘴。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谢晏就在开学典礼上见到了方趁时。 他竟然是新生代表。 “靠,我怎么忘了,高考状元当然有可能是新生代表啊……” Z大虽是名校, 各省的高考状元却也不是地里的大白菜,何况方趁时考了一个离谱的分数, 当代表简直是实至名归。 谢晏小声嘀咕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对着主席台上拍摄。 “尊敬的各位学校领导,各位同学,大家好……” 今天方趁时穿了身带着点硬廓形的休闲款拼接衬衣,发言也十分正常, 一听就是他那仿佛被AI入侵过的135分板正语文水平亲自写的发言稿, 没有搞事, 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183,手长腿长, 肩宽头小,薄肌窄腰,比例绝佳。 略显凌厉的面容被金色的耀阳模糊, 仿佛加了层柔光滤镜,叫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温柔了起来,藏住衣服下充满爆发力的四肢和躯干。 谢晏舔了舔嘴唇,拍下了他的发言全程。 开学典礼后就是军训。 9月的修宁市和夏季毫无区别,甚至因为湿度的关系,感觉更闷热,光是典礼后两小时的训练,就有几个人因为中暑而倒下。 当代大学生就是这么脆皮。 中午短暂地吃过饭以后,又是集合时间。谢晏回到了临床医学的队伍里,顶着烈日,听着教官的口令,感觉汗珠沿着脖颈一路下滑,划过胸膛,在肚皮处消失。 自从当年辞掉搬砖的活计以后,他好像就没再出过这么多的汗了,一时有点不适应。平时他跟方趁时做/爱都不会出……哦还是会出的……好了好了,打住,谢晏,不要满脑子黄/色/废/料了。 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想方趁时。 就在大脑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时候,他似乎看见方趁时穿着早上发言时的那身衣服,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里,抱着半个不大的西瓜看着这边。 “那边那个是不是早上的新生代表啊?” “对对对,这么帅我不会认错的。” “听说他还是澜中的学神,澜中的学生家境都好,而且他今年高考735分……” “我去,这么牛?他哪个学院的呀?” “方挽兰的数学系。” “卧槽,我梦院啊!进不去,根本进不去……” …… 细碎的讨论声飘进谢晏的耳朵。 好,他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没认错人了。 合适吗? 不觉得离谱吗? 啊? 老公,你说句话啊老公? 你在你男朋友晒得一头热汗军训的时候抱着西瓜围观是什么意思? 你还带了勺子!你居然当面吃啊! 谢晏怀疑是自己昨天那句“阶/级/敌/人”得罪了他,他居然打算贯/彻/落/实这一点。 方趁时在树荫下拿着勺子把那半颗无籽瓜慢悠悠地吃完了。 然后又过一天,下午同一时间,仍是半颗西瓜,他又来了。 这种拉仇恨的行为当然很招人眼,教官见他扰乱军心,过去训斥。 方趁时非常听话,教官训斥就走,但不一会儿又会回来,就盯着这边。 “学神跟咱们临床医学是有什么仇怨吗?” “求求了就算是帅哥我也看不下去了我现在真的好想吃西瓜……” “不是而且他为什么可以不军训啊?!我跟你们说等校草评选的时候我真的不会给他投票的!帅也不能欺负人啊!” …… 临床医学系的队伍里满是牢骚。 而这些牢骚,学神本人听不见,被晒得有点发晕的学神男朋友倒是都听见了。谢晏非常不满,感觉自己在吃方趁时的苦。 他终于忍不住在休息时间走了过去:“没完了你还?我们系里的人都在骂你!” “多好玩啊?我一个人待在宿舍又没事干。”方趁时弯着眼睛笑,拿勺子把他特地留的中间的那块瓜挖下来递过去,“吃不吃?” 理智上,谢晏知道他应该跟方趁时保持距离。 毕竟系里这么多人,刚刚可都是盯着这个拉仇恨的敌人怒骂的。 但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生理上都无法在天气预报37度的天气里拒绝一块由男朋友亲手递过来的中间瓜。 谢晏张开嘴,叼住了那块西瓜。 嗯,还是冰镇的。 甜美的汁水迅速充满了口腔,谢晏嚼了几下,感觉自己还没留住清凉它就已经被吃完了。 “还吃不吃?”方趁时问。 “再吃一块,快点。”谢晏已经听到教官在身后骂人了。 方趁时又给他挖了一块,喂到嘴里。谢晏边吃边溜,在直面教官前迅速消灭了犯罪证据。可惜教官训话不讲证据,谢晏还是被罚了10个俯卧撑。 方趁时乐不可支,感觉自己买瓜的钱已经赚回来了。 谢晏感觉这10个俯卧撑是来惩罚他受训的时候脑子里的废料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俯卧撑,不是蛙跳? 军训的第三天。 方趁时被人投诉到了辅导员那里,没能准时出现在临床医学系人面前拉仇恨。 “不是,方趁时同学。”辅导员有点头疼,“学校照顾你的诉求,特批免你军训,但是对外说的是你身体有恙,不适合军训。你不能一边不参加军训,一边跑去影响别人军训吧?回头要是有人问你为什么活蹦乱跳的但是不参加军训,你要怎么说?” “可以说我阳光过敏。”方趁时非常淡定。 苏蓉有个远亲就是阳光过敏,一晒太阳就长疹子,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养得像古堡里的吸血鬼一样白。 “阳光过敏也没道理去拉仇恨吧!”辅导员年纪不大,讲话也比较欢脱,大概没见过方趁时这种让人头痛的学生。 她尝试着做了一些思想工作,方趁时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又抱着个西瓜去看临床医学系军训,反复规劝无果。 谢晏怕他太招人恨,回头被人套麻袋打,只好赶着休息时间去哄骗他。一般谢晏过来吃两口西瓜,再被教官训斥几句,方趁时赚够了西瓜钱,也就回宿舍了。 于是乎,在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天,这该死的两人被双双投上了学校论坛匿名区。 【太过分了,有没有人制裁一下这对狗男男!让他们知道没有西瓜的军训学子的愤怒!】 【很难,学神太强了,上课第一天和数学老师辩论起来了,从此赢得了我们数学老师的芳心,在学业上制裁应该是没希望了。】 【哪个数学老师?路西法啊?】 【对的,就是路西法。】 【谁是路西法?】 【谢邀,方挽兰学院有个魔鬼数学老师,姓路,因为太魔鬼了,所以江湖人称路西法。】 【能赢得路西法的芳心那很牛了。】 【所以狗男男是什么关系?】 【听说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这个答案太无聊了,匿名区短暂地消停了一阵。 不过因为谢晏放弃了遮掩的想法,方趁时又太过腥风血雨,此后两人几乎成了论坛的常客。 今天是数学系学神再创辉煌,明天是临床医学卷王卷出新高度。 半个月后,一条震惊体匿名帖被发到了论坛里。 【我去,狗男男是情侣啊!!!我看见他俩接吻了我靠!!!】 【什么情况???】 【今天学神来医学院的楼接卷王下课,我抄笔记走得晚,看见他俩在走廊上接吻,虽然当时没什么人了但是……该说不说好热辣。】 【卧槽,果然帅哥都和帅哥内部消化了?我们班还想找临床医学01联谊呢。】 【医学生之间联什么谊,未来一起加班?】 【细说热辣。】 【说不出来,就是种感觉(比划)。他俩应该感情蛮好的,气场让人觉得插不进去那种,而且看两个帅哥接吻好养眼哦。】 Z大有不少澜越学子,暗搓搓地跟着吃瓜,也将两人的最新进度转发到了澜鸟。 这下,澜鸟炸了锅。 虽说方趁时和谢晏的CP粉还挺多的,但毕竟嗑CP是嗑CP,嗑的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跟正主盖章又不一样。不过谢晏知道澜鸟炸锅,还是因为徐若梨在私聊里疯狂敲他。 【梨梨梨子:猫猫,猫猫,呼叫猫猫。】 【梨梨梨子:猫猫,你真的跟豹豹在一起了吗?】 【XY:什么猫猫豹豹的?】 徐若梨分享了一条嗑CP用语的科普帖过来。 还没等谢晏看完,私聊里又是一阵惊呼。 【梨梨梨子:妈呀,晏子,您什么时候改的微信名?】 【XY:……高考以后?】 准确来说,是他当时差不多退了烧,第一次使用手机的时候。 身体的接触会让关系变得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但是感觉上不一样。谢晏那天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转头就把自己微信名改了。 徐若梨在私聊里发出了兴奋的尖叫。 【梨梨梨子:那你们到底是不是在一起了?】 【XY:嗯。】 【梨梨梨子:什么时候的事啊?】 【XY:很久了。】 真正交往是秋游那阵的事,不过谢晏不想去定义这个时间。 他们认识很久了,如果真要定一个纪念日的话,谢晏想定在自己出车祸的那天。 那是残酷的意外,也是喜悦的新生。 【梨梨梨子:那你们真在交往的话,我们是不是不要在澜鸟上宣扬比较好?】 【梨梨梨子:嗑CP一般都是嗑假的,嗑到真情侣我怕你们会困扰。】 【XY:我没关系,你不确定的话,可以问问方趁时。】 【梨梨梨子:不该是你问他吗?】 【XY:我上课呢,跟他不在一块儿。】 徐若梨人在大洋彼岸,一时没搞懂谢晏为什么问不到方趁时,不过勇敢者先享受正主发糖,她果断点开了方趁时的头像。 【f(xy):没事,你们嗑吧】 【梨梨梨子:这么大方?方总,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人(是的我是在暗示你说一点甜蜜的情话好给我一点产粮素材)】 【f(xy):要说什么?】 【梨梨梨子:比如……谢晏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f(xy):说完你要发澜鸟?】 【梨梨梨子:对啊,包括你俩的微信名改动,我真觉得很好嗑。】 【f(xy):那不如我自己发】 【梨梨梨子:?您不是没有账号吗?】 几分钟后。 一条新帖于澜鸟横空出炉。 【一只梨:前方战地记者发来线报,首先,消息是真的,其次,请大家品鉴如下事实: 某人从前的微信名叫F,后改为f(xy); 某某人从前的微信名叫日安,如今叫XY。】 徐若梨自己发出首评: 【一只梨:@f(xy) ,请问,@日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方趁时拿着新注册账号第一次在澜鸟留下痕迹。 【f(xy):他是我可被预测的人生里唯一的未知数。】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感觉正文定在这里结束比较美 别担心,还有后续,还有番外—— 身高好像没有说明过 设定里谢晏本人185,方趁时183,小谢晏是177,经过谢晏的补钙锻炼拯救之后勉强长到了180 我到现在还没萌上超过190的攻,因为现实里真的见过超过190的人,但没见过超过190的帅哥(喂),感觉跟不上原耽身高数据膨胀,但xp跟不上时代我觉得也不是我的问题,等我什么时候萌上这个身高了可能会写的,现在不行《 》 第120章 后续1 第120章 后续1 出柜风波(一)…… 这条评论被点出了上千的赞, 以澜鸟的活跃用户数量计算,差不多平台80%的用户都点赞了。 【方总不是没有注册吗?】 【你的意思是,方总为了说这句话, 特地注册了账号, 而且一向话少的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了句这么甜的告白?!】 【六百六十六,说起来@日安晏哥怎么还不出来改澜鸟名字。】 方趁时是那种,无论有没有和他做过同学,在澜越校友的圈子里都很出名的人,他的恋情自然有很多人关注。 谢晏不太上澜鸟,被徐若梨说了才知道,登上去以后也没发言, 对着方趁时那条评论看了一会儿,截了个图, 然后把自己ID改了。 当然,除了祝福之外, 也有一些好事之徒在评论里暗搓搓地@苏蓉。苏蓉回复了一条“谢邀,我也嗑”,算是消弭了争端。 但闹得这么大,想要瞒着谁基本不可能。 某日, 方趁时接到了孟书秋的电话, 说要面谈。 “你把你那个小男友一块儿带来。”孟书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她还要去开会。 这时候是晚上7点多,今天谢晏没课, 跟方趁时两个人待在酒店,一个看书一个办公,气氛宁静和谐, 偏偏被这通电话打破。 谢晏有点忐忑,他上一次跟家长出柜的体验课不怎么好,而且方趁时看上去很沉默。 好半晌,方趁时回过神,瞥见谢晏的表情,神色松动:“怎么了?” “要紧吗?”谢晏看着他。 “没事。”方趁时摇摇头,冲他伸出手,“过来。” 谢晏朝他走过去,方趁时把人揽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公司这边艰难一点。”方趁时抱着他,慢慢捋着思路,“其他的事,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已经不是12岁了。” 谢晏“嗯”了一声。 方趁时仰起头看他:“我不会再说‘分手’了,再难也不会,你相信我。你也……不要退缩。” “我不会。”谢晏说,“我决定了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反悔过。” 确实是这样,谢晏一直比他勇敢。 方趁时把他往下按了按,仰头亲他,心里有一些不安,可以在谢晏的体温里被消解。 大一课多,孟书秋近来也很忙,让他们第二天没课了到公司等。 方趁时便在夜里下课后开车带着谢晏来到了孟氏总部大楼。 孟氏大楼在市中心屹立多年,谢晏以前偶尔也从这里路过,但从来没进来过。 走进来时大厅里灯火通明,不过前台已经下了班,四周很是安静。方趁时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跑下来。 一看还是个熟人,至少谢晏见过。 “许特助。”方趁时喊了声。 “少爷。”许荣很恭敬,低声说,“老板还在忙,说让您跟这位……小少爷先到会客室休息会儿。” “嗯。”方趁时转头招呼谢晏,“来。” 许特助刷了门禁卡,带他们两人走总裁专用电梯,一路上到32层。 会客室就在孟书秋的办公室隔壁。 “你去忙你的吧。”一走进会客室,方趁时就开始赶人,“这里我还算熟,我自己来就行。” “好的好的,少爷您先坐。”许荣一头汗地退走了。 等没了人,谢晏才说话:“他好像很怕你?” “他以前帮孟书秋监视我,”方趁时神色淡淡,“所以我给他使过一些绊子,大概确实是怕我。” 谢晏笑起来:“你还挺皮。” “他们只会觉得我这个人,”方趁时顿了下,“心狠,处不熟。” 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使用一点手段,分明是人之常情,反正谢晏觉得这不算心狠。 他揉了揉方趁时的脑袋,走到窗边往外看:“这里还挺漂亮。” 会客室里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城市的灯火在脚底铺开,黑夜里,仿佛站立在银河上。 “孟女士办公室里那个落地窗才是真漂亮,”方趁时的思绪不由得有点飘散,“会客室的视野不如隔壁的好。” “看看风景而已,我没这么挑剔。”谢晏几乎把脸贴在了玻璃上,看着下方游动的车河。 “我很挑剔。”方趁时伸出胳膊,从身后慢慢抱住了他,头蹭到他肩上,声线压在充满暗示的低音区,“我之前还幻想过,把你按在隔壁那个巨大的落地窗上操……” 嗒。嗒。嗒。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谢晏脊背一紧。 方趁时松开了他,转过身,跟推门进来的女人打了个照面:“妈。” “坐。”孟书秋只撂了一个字,转身去茶水间磨咖啡。 这是去年方趁时生日宴之后谢晏第二次见到孟书秋,再见面,孟女士已经干净利落,冷淡的眉眼散发着谁也不在乎的女强人气息,倒是和谢晏第一次见到方趁时的时候感觉很像。 哗啦啦啦…… 咖啡豆落到磨豆机里,机器发出轰鸣。谢晏看着孟书秋动作优雅地整理咖啡粉,萃取…… 她喝的是美式,最后加了水,接着端起杯子走回来。 谢晏和方趁时并排坐在沙发上,孟书秋坐到了另一边,将咖啡杯放到茶几上,打量着二人。 “你想谈什么?”方趁时并不喜欢这样的视线凌迟,就仿佛他仍旧是那个任凭孟书秋摆弄的小孩似的。 “你还是太心急。”孟书秋淡然地点评了一句。 很奇妙,她其实也没说什么,甚至方趁时因为这句话拧起了眉,整个人紧绷,分明是燃起了怒火—— 但谢晏莫名从这句话的语气里,品味出一丝友好的味道,他觉得孟书秋今天没什么敌意,可能真的是有事要谈,也或许,顺带见见儿子的对象。 谢晏忽然按住了方趁时的手,来回摸了摸他的手背。 方趁时身体一松,将视线别开,不看孟书秋。 孟书秋低头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就像和人不熟的方趁时,脸上没太大的波动,只从鼻腔里发出一点状似愉悦的鼻息,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品味出她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嘲讽。 然后她说:“我们需要给苏家一个交代。” “苏蓉和我本来就没有感情,我们原本说好好,等二十多岁再跟家里提出退婚,因为她不想太早被家里逼婚。”方趁时说,“其实如果苏叔叔不知道的话,我建议这件事延后几年再议,不然挺对不起苏蓉的。” “你苏叔叔的消息确实不如我灵通,但是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听不见,以你现在的行事风格,瞒不了多久。真等他知道了再处理,就是我们失礼了。” “我可以跟苏叔叔道歉,然后苏蓉那边,我得先知会她一声。” 孟书秋“嗯”了声:“你决定吧,等你道完歉,记得跟许荣说一声,我还得找时间跟他聊聊。” “嗯。” “好了,没别的事就走吧。”孟书秋端起咖啡,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方趁时盯着她。 孟书秋:“怎么?” “你没别的话要说了?”方趁时问。 “本来是有的。”孟书秋的视线轻轻掠过谢晏按在方趁时手背上的那只手,道,“现在没有了。你爸这周末有空,你记得联系他一下,然后带你的小男朋友去见见他。” “……哦。” 孟书秋说完就走了。 方趁时没动,原地出了会儿神,谢晏也没动,就这样陪着他。 “……她竟然反应不大?”好半天,方趁时才终于说了句话。 谢晏想了想问:“你和苏蓉的婚约,听上去好像没有那么严肃?” “嗯,”方趁时回过神,抬头看他,“本来就是两家的口头约定,苏家祖上和孟家就有些来往,苏叔叔本人跟我妈的私交又不错,所以才定的婚约。我和苏蓉年纪不大,到现在还没办过订婚宴呢。” 办过订婚宴的话,退婚的性质可能就更严重了,不过截至目前为止,还只是个口头的约定。 方趁时先打了个电话给苏蓉。 苏蓉对他现在就要退婚的行为非常气愤,但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隔着电话把方趁时好一通骂:“该死的!你就是来坏我追星大计的!我过几天还要飞洛杉矶看我爱豆演唱会啊!我爸要是发疯了我要怎么办啊!” 方趁时充耳不闻,冷静地说:“总不能等你爸听到了消息再提,说不过去。我现在先通知你一下,好让你做个心理准备,顺便,你把你爸秘书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苏蓉:“你要干嘛?” 方趁时:“跟他约个时间,我当面跟他道个歉。” 苏蓉“呸”了一声:“一会儿发你。” “嗯。” “谢晏呢?” “在旁边,怎么?” “既然喜欢就好好对待人家吧,”苏蓉挑剔地说,“他现在性格这么好,我怕你欺负他。我是真情实感地在跟若梨一起嗑你们的CP,别辜负我们CP粉的感情。” “你们CP粉的感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苏蓉再一次破防,尖叫道,“你这个狗东西!我果然跟你聊不来!” “但是,”方趁时垂眼笑了笑,“我会对他好的。” 苏蓉骂人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操,此人讲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挂了,记得给我号码。”方趁时收起了手机。 “她说什么了?”谢晏在旁边,只听见了苏蓉大叫时的只言片语,大概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说叫我对你好一点。”方趁时摸摸他脸,“这还用他们说?我在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谢晏莞尔:“他们肯定是不认识在我面前的这个你的,说实话,我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觉得你很不好相处。” 不过那时候,方趁时应该很快就认出了他,所以很快就变化了态度。 方趁时没说什么,只是凑过去亲了他—— 作者有话说:我对孟书秋的定义,是一个近乎“无情”的人。 她隐约憎恨孟家,只对方丛安有情,对儿子有一点点感情,但不多。 整个人信奉等价交换,信仰优绩主义,所以她在乎方趁时的优秀,至于方趁时跟谁在一起这件事,则不会很上心。 鉴于她本人很爱方丛安,所以会在看到两个人感情好以后,失去对儿子这段感情唯一的一点担忧,不担忧以后就不关注了。 孟书秋和方丛安在我的设定里是一对“无情”夫妇,爱对方,更专注事业,两个人如同平行线一样相处,在外人看来好像很冷漠,但彼此很舒服,也算是我喜欢的一种“烂锅配烂盖”式CP,不过这个就不展开写了,就在这里提一嘴。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对方趁时不太友好,毕竟孩子小的时候也是对父母有情感需求的,但他的父母无法给他回应。 孟家的设定是一堆疯子窝,孟书秋有受到一点影响,但她心底里憎恨那个家,所以是最不像孟家人的孟家人。方趁时就干脆姓方,只隐约有一点孟家的影子。 这两个人都在努力摆脱孟家,所以我不会再对孟家进行展开描写,如果未来有机会单开弟弟孟扶冬的文,可能会多写一点。《 》